第四章 人格支配下的第一次謀殺
第十三種人格的恐怖 by 貴志佑介
2019-11-7 21:57
千尋站在大門外邊,悄悄地觀察着院子裏的動靜。
狗窩是空的,佩斯不在窩裏。白天,佩斯是不關在狗窩裏的,但它從來不到街上去。窩裏橫的佩斯,在自己的領域裏對誰都敢亂吼亂叫。只要一到外邊去,馬上就夾起尾巴變成了可憐鬼。
夏日炎炎,毒辣的太陽烤着千尋那從半袖衫裏露出來的胳膊。要不要就這樣進去呢?千尋很猶豫。佩斯要是在院子裏呢,可能還不會對千尋怎麼樣,但它要是故意藏起來的話,說不定會對千尋採取突然襲擊。
就在千尋左右徘徊的時候,守護天使「明子」出來了。她趴在千尋耳邊小聲說,「動作快點兒,突然跑進去。佩斯追不上你。」
千尋用濕漉漉的汗手抓緊書包帶子,吸了一日氣,突然朝距大門5公尺左右的房門跑去。佩斯果然從隱藏着地方狂吠着跑了出來。千尋慌忙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在佩斯跑過來之前的一瞬間衝進家裏,回手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跟小學六年級的千尋大小差不多的雜種狗,用爪子撓着門,懊喪地叫着。千尋從門上的磨砂玻璃往外看,看見一個茶色的影子,轉來轉去地在門前溜達着,直到認為千尋不會出來了,才回到狗窩裏去了。在狗窩裏,佩斯好像知道千尋還在看着它似地,還在低聲吼叫。
今天本來約好去好朋友芳美家去玩兒的,看來是出不去了。對於千尋來說,沒有甚麼比朋友更重要的,可是今天不能守約了。千尋頹喪地嘆了口氣,回二樓自己的房間裏去。
嬸嬸依子白天去附近的超市打工,家裏只有千尋一個人,這是千尋一天之中最輕鬆的時間。千尋走進了二樓左側那間只有幾平方公尺的小屋。屋裏除了鄰居家扔大件垃圾時撿來的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掉了漆的衣櫃和一個搖搖晃晃的書架以外,就甚麼都沒有了。
千尋恨恨地看了一眼那個空空如也的書架。過去,這個書架上擺滿了從以前的家裏拿來的書。童話啦,小人書啦,可多了。可是有一天放學回來,書全都被扔掉了。叔叔說,這麼大孩子了,別看這些小孩子看的書了。結果呢,適應千尋這個年齡的孩子看的書,一本也沒給買。
從以前的家裏拿來的書只剩下兩本。一本是父親用過的
《新字源》,還有一本是《雨月物語》。《雨月物語》這本書千尋看過一遍就不敢再看了,因為書裏描寫的故事太恐怖,讀這本書的時候就像被關進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可怕的地方。《新字源》讀得遍數太多,都快翻爛了。扉頁上有父親的印章,是父親留給他的惟一紀念,對於千尋來說是無上寶貴的。
「趁現在有時間,趕快做作業吧!」
這回是「陶子」出來了。「陶子」總是教給千尋一些常識性問題,提一些建設性意見。雖然有時讓人覺得厭煩,但千尋還是老老實實地服從了。千尋從書包裏拿出數學作業做起來。現在不做的話,恐怕就沒有時間做了。
幫助千尋解答問題的是「明子」。「明子」最聰明,託「明子」的福,千尋在班裏一直是成績最好的學生。千尋正在算一道複雜的應用題時,聽見了有人把鑰匙插進大門的鑰匙孔裏開門的聲音。
是嬸嬸回來了嗎?千尋下意識地挺直了腰。嬸嬸依子跟千尋沒有血緣關係,所以跟千尋沒有甚麼感情,也不關心她。千尋跟嬸嬸還是相安無事,千尋想出去玩兒的時候要是佩斯阻攔她的話,嬸嬸說不定還會喝住佩斯呢。
但是,就在千尋這樣想的時候,砰的一聲,千尋房間的門被打開了……
「怎麼了?」由香里和氣地問。
「悠子」搖搖頭,「想不起來了……」
患多重人格障礙的人,對往事的記憶,往往是由各個人格分擔的。一個人格記住的東西,只是這個人的人生的一個部分,一個斷面。當然,各個人格共同記住的東西也是有的。到現在為止,「悠子」想起來的事,千尋本人以及「陶子」。
「明子」,當然也記得。
但是,千尋房間的門被打開以後的事,是另一個特定的人格記得的事,不是「悠子」。
把對往事的記憶轉移到一個特定的人格身上,究竟是怎麼回事呢?由香里認為,這是因為對某一件往事的記憶太痛苦了,就把記憶推到一個人物身上封存起來。也就是說,千尋房間的門被打開以後的事,對千尋來說是一件再不願意回想起來的事。
「悠子不記得了是嗎?」
性格羞怯的「悠子」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以後的事情肯定有人知道吧?誰知道呢?」
「這我可說不好……」「悠子」好像很沒有自信似地看了由香里一眼,立刻低下了頭,「不過,也許……」
「沒關係的,說說看嘛。」
「范子,也許范子知道……」
關於「范子」這個人格,由香里只是知道她的名字,在浩子那卷軼浩繁的心理測試等文件裏,有關「范子」的內容幾乎是一張白紙。智商測定幾乎測不到,可能連語言能力都沒有。
「我能跟范子談談嗎?」
「悠子」的眼睛閉上了。「悠子」的表情雖然總是那麼陰沉,但從來不拒絕由香里的要求。千尋內心的其他人格也一樣,都竭盡全力地協助由香里,其努力程度甚至使由香里感到吃驚。
由香里從來不對千尋說謊,但也不是甚麼都對千尋說。因此,千尋錯誤地認為由香里了解多重人格的情況是由浩子對她的全面信任。但是,由香里了解千尋的心理狀態,不是因為浩子,而是因為她的感情移人功能。由香里把千尋內心散亂的人格們的痛苦隨下來,並且努力撫平他們的精神創傷,非常敏感的人格們是感覺得到的。
「悠子」(這時也許正在換成別的人格)痛苦得扭曲了臉。今次人格交替又伴隨着劇烈的頭痛。由香里覺得千尋好可憐,但一想到這是為了千尋,也只好繼續了。
千尋的眼睛睜開了,直瞪瞪地看着由香里,嘴角浮現出異樣的笑,而且是一句話也不想說的樣子。
「你是范子嗎?」
千尋還是不說話,只是愣愣地看着由香里。
「我是由香里,你知道我吧?我跟其他人格談話的情況,你一定站在千尋的內心深處看見了吧?」
「范子」沒有任何反應。
「我想讓你把你記得的事情告訴我。這是為了千尋啊,為了使你們這些人格統合起來,幫幫忙吧!」
「范子」的身子動了動,但表情沒發生任何變化。由香里希望能聽到千尋內心的聲音,但是,甚麼也聽不見。與其說是抑制感情造成的內心的寂靜,倒不如說是「范子」這個人格只不過是個空殼。
由香里又說:「剛才,我跟悠子談過了。悠子把記憶中有關千尋小學六年級時的事告訴我了。她說,一天,夏日炎炎,千尋正站在大門外往院子裏看……怎麼說呢?那時候,佩斯啊
突然,由香里聽到了千尋的內心狗的狂吠,嚇得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接下來千尋說的話,根本不是她的聲帶發出來的,而是從內心深處發出來的。
不是因為千尋的病床用帘子圍着,而是同病室的患者誰也沒有「感情移人」的能力,她們根本聽不到千尋內心的聲音,病室裏安靜極了。
由香里目不轉睛地看着千尋。千尋的表情就像蠟像似地僵住了,但她的內心卻掀起了狂風巨浪。
「佩斯!你在哪兒?我要殺了你!」
「不要緊的,佩斯不在這兒,它已經死了,你就放心吧。」由香里無意中回應了千尋內心的聲音,可是,千尋的表情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佩斯死了嗎?……」千尋內心的聲音好像是一個沒有思考能力人格說出來的。
由香里知道,就這樣一直跟千尋內心的人格對話是不行的,必須喚醒那個人格,於是,由香里謹慎地問道:「你叫甚麼名字?你知道你自己的名字嗎?」
千尋的內心浮現出「范子」兩個字,馬上又消失了。
由香里又問:「告訴我好嗎?是不是你殺了佩斯?」
就像決了堤的河水,記憶在「范子」意識的原野裏泛濫。
由香里就像在看電影,不,比看電影還清楚,顏色,形狀,感觸,味道……由香里用全部情感接受過來的訊息,就連細節部分都是非常鮮明的。
可以說那是「范子」這個人格惟一的記憶,也是「范子」這個人格存在的一個證明。
千尋一邊走路一邊想心事。
自己以後會變成甚麼樣子呢?外面的世界是殘酷而醜陋的。「陶子」和「明子」輪流出現,鼓勵着她,甚至支配着她。她為保住自己原有的意識已經疲憊不堪了,還不如沉人黑暗的谷底,永遠睡去,那該是一件多麼輕鬆的事啊!
千尋只顧這樣想着,連佩斯可能會突然襲擊她的事兒都忘了,沒有任何精神準備就走進了院子。
在聽到背後的低聲吠叫的瞬間,千尋意識到自己太大意了。她嚇得縮成一團,出了一身冷汗,後背就好像貼在了冰面上,冰涼。她轉身想逃出去,已經晚了。佩斯切斷了她的退路,威脅着朝她逼過來。
千尋的小臉嚇得蒼白,一步一步地往房門那邊退。後背碰到門的時候,心想說不定門沒鎖,就把手伸向背後去轉門的把手,誰知門鎖得好好的。此刻的千尋,根本來不及掏鑰匙開門了。
佩斯皺着它那醜陋的大鼻子,疵着黃牙,吼叫着。
千尋要是熟悉狗的習性,就會知道,佩斯其實也很害怕。它的耳朵向後,貼在頭卜,尾巴夾在大腿之間,就是它害怕的表現。就算千尋是個小學生,佩斯也是沒有膽量撲過來的。
可是千尋沒有這方面的知識,而且已經嚇得把甚麼都忘了。她的膽怯毫無遺漏地表現在外表上,佩斯就更加肆無忌憚,一上來就咬住了千尋的腳。
開始千尋也沒有想到佩斯會咬她。大概是佩斯在一個弱小的對手面前膽子漸漸大了起來,才咬一口試試吧。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佩斯的大腦能夠理解的了。
就像在使用一台高性能的裝有望遠鏡頭的照相機,由香里通過取景窗,在「范子」的記憶裏,看見了佩斯小小的瞳孔裏映出的小學六年級女生千尋的影像。剛才嚇得差點兒哭出來的千尋,表情突然變了。
的確,人格交替之後,身體能力也會發生很大變化,但由香里沒有想到,這種變化大到人的肉眼也能看出來的程度。難道這就是「范子」心像的投影嗎?
佩斯的瞳孔裏映出千尋的臉,雖然還是蒼白的,但眼睛裏露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笑。這是為了殺死佩斯而產生的人格
「范子」登場的瞬間。
佩斯被這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嚇住了。它鬆開千尋的腳,後退了好幾步。
千尋臉上帶着令人費解的笑容看了佩斯一會兒,從從容容地從書包裏掏出鑰匙,打開門走進家裏去了,好像根本無視佩斯的存在。此刻的千尋已經不是千尋,當然,這是佩斯這種狗理解不了的。
由香里看着新生的人格「范子」小跑着奔向廚房,覺得不可思議。「范子」要幹甚麼呢?
「原先……我是想利用汽車軋死它的。讓車輪塗滿血,驅除妖魔,開始新生活。」
但是,「范子」說甚麼話都是無關緊要的。她完成自己的任務,不需要甚麼語言。「范子」直接打開了洗碗池旁邊放廚具的櫃門。櫃門後面的刀架上插着好幾把明晃晃的菜刀。千尋的嬸嬸依子是個優秀的家庭主婦,她使用的菜刀把把鋒利無比。
「范子」把菜刀一把一把地抽出來,掂着分量。她有些緊張,心跳得厲害,最後終於選定了一把專門切生魚片的、細長的菜刀。「范子」把書包放在廚房的地上,雙手緊握菜刀走出房門。
佩斯嚇了一大跳。它做夢也沒有想到千尋還會再出來。這畜生哪裏知道,現在的千尋已經不是千尋,而是「范子」了。
千尋在「范子」的操縱下,冷笑着向佩斯步步緊逼的時候,佩斯好像被恐怖的繩索綁住,連逃跑都不會了。「范子」拉開架勢,毫不猶豫地把尖刀深深地插進佩斯的身休,細長的尖刀從兩根肋骨之間插進去,連刀把都進去了。
佩斯發出臨死前的痙攣的時候,「范子」還在用刀尖在它的體內摸索着它的心臟。這時候如果有人從這裏經過的話,肯定會被嚇得毛骨悚然。可是,這條小路本來過往行人就少,那天更是一個人也沒有。
「范子」站起來看了看佩斯,那條狗的呼吸已經完全停止了。
由香里的感情已經完全移人到「范子」身上去了,她擔心得要命。如果叔叔或嬸嬸回來,看見了被胡亂刺死的佩斯,會是甚麼結果呢?
由香里的擔心是多餘的。只見「范子」就像計劃好了似地,開始麻利地銷毀證據。她先把佩斯的屍休拖到行人看不到的地方,然後把菜刀拔出來拿回廚房,確認刀刃沒有破損以後,洗乾淨又擦乾淨,放回原處,又從廚房裏拿了幾個黑色塑料垃圾袋和一段捆東西用的繩子,返回了作案現場。
現在最大的難題是如何處理佩斯的屍體。由於刀細,刺得深,流到外邊的血很少。「范子」把佩斯的項圈解下來,把它的屍體套上三層垃圾袋裝好,然後把門前水泥地上的血跡沖洗得乾乾淨淨。
「范子」扛起跟自己的體重差不多的垃圾袋,走出大門,朝着後面山上一個水塘走去。幸運的是在路上沒有碰上一個認識她的人。有兒輛汽車從身邊駛過,但誰也沒注意她。
來到水塘邊,「范子」環視四周,一個人也沒有。她解開垃圾袋,把一些鵝卵石塞進去,重新把垃圾袋紮好以後,發現裏邊殘留着很多空氣,就用牙齒在垃圾袋上咬了幾個洞,然後把垃圾袋拽到池塘邊的斜坡邊上,一鬆手,佩斯就滾到池塘裏去了。借助鵝卵石的重量,佩斯緩緩沉人水底看不見了。
回家的路上,發現狗的項圈還在兜兒裏裝着,「范子」順手把它扔進了茂密的灌木叢裏。
回家以後,「范子」把T恤衫放進洗衣盆裏洗了。雖然洗得不是特別乾淨,但不知道的人是看不出來的。
夏天的太陽,很快就把T恤衫曬乾了。
換好T恤衫,「范子」沉人意識的深處,代替她支配千尋的是「陶子」。嬸嬸依子回來了。她打開千尋房間的門的時候,千尋正坐在桌子前邊做作業呢。
「范子」其他的感覺消失了,視覺又保留了一會兒,眼前的情景就模糊起來了。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的「范子」越沉越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融化到甚麼地方去了。但她並沒有被消滅,當『殺死佩斯』這樣的任務需要她時,她還會出現的,現在她只不過是進入了無限期的待機狀態而已。
「『原先……我是想利用汽車軋死它的。讓車輪塗滿血,驅除妖魔,開始新生活。』原來如此!我太傻了。沒想到連范子名字裏漢字的組部分都跟她的性格有關。」浩子的視線離開手上的詞典,嘆了口氣說,「不過,這讓我們重新認識到了危險性的一面。當然,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話,但聽說其中一個人格採用過暴力……雖然是殺了一條狗,我也是感到非常震驚的。」
由香里和浩子正在晨光中學浩子的辦公室裏一邊研究對千尋實施心理療法以後的效果以及今後的治療計劃。煙灰缸裏堆滿了浩子抽過的煙頭,屋子裏煙霧騰騰。
「可是,范子歸根到底是以殺死佩斯為目的產生的人格。後來,除了老師您和我把她叫出來過以外,從來不浮到表面來。所以,我覺得范子不一定是一個危險的存在。」
「你說得對。不過,這裏有一個具有潛在性的麻煩,就是千尋具有製造范子這樣一個人格的經驗。這是不容否認的。」浩子的眉宇間凝結着深深的憂慮,「殺了佩斯以後,千尋生活之中的痛苦確實減少了許多。製造范子這樣一個人格,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結果一舉成功……我認為,從心理學的角度而言,她由此獲得了『有效感』,以後要是再受到欺負,她就有可能採取這種暴力排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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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體字的「范」寫作「範」,左下方是個「車」字。(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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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欺負她的是人呢?」
浩子點點頭,「不能否定會發生同樣的事件。
「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千尋正在受到虐待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是的。為了排除這種虐待的人格已經存在了,說不定就在我們列的人格名單裏。
由香里覺得脊背發冷,「磯良是不是這種人格?您考慮過沒有?」
「說不好。資料太少了。不過,如果是磯良的話,為甚麼要在阪神大地震之後,而且是在醫院裏出現呢?現在還無法說明。
「那麼,是不是直接面對地震這種危害的時候,產生了磯良這個人格呢?」
「啊,的確,阪神大地震會使千尋產生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但是,我不認為磯良是為了使千尋在震災中生存下去而產生的人格。在地震這種情況下,能夠冷靜地採取行動的,應該是明子。」
「明子既聰明,又能把握其他人格。可是,當我問到她磯良這個人格時,她卻總說不知道。」
浩子把有關森谷千尋的文件中折着的一張B4紙打開了。那是一張森谷千尋內心的各個人格特徵的簡表。為了最終的人格統合,需要把握各個人格的能動性,做一份詳細的人格構成圖表。這張簡表尚屬準備階段的東西。森谷千尋的主要人格一覽表
①千尋:主人格。17歲。極端地畏縮不前,逃避痛苦的傾向十分明顯。平時深入意識深處,一般不出現。IQ(智商指數)120。
②明子:「明瞭」的意思。20歲左右。千尋叫她「保護天使」。有可能成為內部自助者?非常聰明,有很強的洞察力。長着一雙明亮的眼睛,一張充滿智慧的臉。發音清晰,像電視台的播音員。但給人的印象是很冷淡的。IQ 175(同年齡組最高)。
③陶子:名字的意思是,「對人進行教育和指導」。跟千尋同歲。是一個對其他所有人格進行情操陶冶的人格。(千尋內在的向上心的人格化?)性格外向,表情開朗。穩重勁JL跟她的年齡不相符。說話的聲音感情豐富,會使人誤認為她是個電影配音演員。但有時強加於人。IQ 145。
④小瞳:「天真,無知」。是一個5歲的小女孩。純潔,單純的象徵?想回到父母因交通事故死亡以前去的願望的人格化?幼兒的表情。說話輕飄飄的,一句話的最後一個字總是不發音。IQ55以下。
⑤幸生:男孩子,14歲。「幸生」這個詞的意思是「懶惰,依靠偶然的運氣活着。」一個無能為力的人格?總是睡眼惺松,說話馬馬虎虎的。IQ104。
⑥陽子:「陽」有「說謊」的意思,跟千尋同歲。喜歡耍嘴皮子,經常說謊。長着一張狡詐的臉,目光游移不定,黑眼球不斷地左右亂動。IQ 129。
⑦殊理:「殊」的意思是「殺」。為了宰殺動物的人格? 對象不明。年齡不祥。也可能是一個迫害狂。面無表情,沉默寡言,激怒時面色蒼白。IQ89。
⑧小忍:性別年齡不祥。有「忍耐」和「殘酷」兩個意思。是為了忍受艱苦狀況的人格。面部表情貧乏,如果按照明子的說法,忍是可以忍受巨大的肉體痛苦的。IQ95-107。
⑨小創:男孩子。12歲。「創傷」和「損壞」的意思。對付那些由痛苦的往事造成的精神創傷的人格,也是為了做服喪儀式的人格?經常低着頭,長着一雙憂鬱的眼睛。沉默寡言。說話聲音微弱。IQ116。
⑩悠子:主人人格。跟千尋同歲。在學校也好,在家裏也好,大部分時間由她來支配。常是「憂傷」的。性格內向,不能堅持自己的主張。沉默寡言。IQ133。
⑾小滿:男孩子。16歲。「驕傲自滿」、「欺騙」的意思。為了保護受了傷害的自尊心的人格?看不起人的眼睛,歪嘴。說話的口氣是把別人當傻瓜。IQ133。
⑿范子:「范」字的意思是「標準,榜樣」,但在跟她面談時發現,跟名字是完全偏離的。年齡不樣。冷淡而奇怪的笑。沒有語言能力?經明子介紹出現後,迅速引退,以後沒有再出現過。
⒀磯良:最新人格,阪神大地震發生後出現。和在地震中精神上受到強烈刺激,頭部受傷住院有關係?不知道為甚麼,只有第13種人格的名字跟《新字源》沒有關係,而是出自《雨月物語》裏的「吉備津的鍋」。名字的意思不明。(復仇的欲望?) 年齡不祥。總是翻着白眼,一眨不眨。極端地沉默寡言。開始認為其語言能力有缺陷,但是在實施日語版的失語症檢查的時候,為擺脫明子說過話。在接觸的過程中,拒絕一切心理測試。以後沒有出現過。
這樣的排列,並不能使由香里感到第13種人格有甚麼特別的異常。雖然指出了只有磯良這個名字的出處跟別的人格不一樣,但並沒有說明甚麼問題。憑由香里的直感,磯良一定還有甚麼重大問題,至於到底是甚麼,由香里還說不清楚,因此感到焦躁不安。
「在多重人格里,有各種各樣的類型。『主人型』、『孩子型』、『迫害狂』、『保護者』……」浩子在人格一覽表上順次畫着圈,「有一個類型叫『惡魔型人格』。我認為,磯良就相當於惡魔型人格。」
「惡魔型?」由香里不解地問。
「關於多重人格的研究,至今一直局限在基督教文化圈裏。宗教背景可能佔有很大的比重。過去有一部電影,講的是羅馬教皇驅逐惡魔的故事。現在也有那種驅逐惡魔的儀式。被惡魔附體的實際狀態,就是多重人格說的有力證明。」
「一般,惡魔人格的意圖是甚麼呢?」
「這我還不知道。」浩子好像胃痛似地緊皺着眉頭,「究竟是為了甚麼出現這種人格,不知道啊。但是,如果『磯良』屬於惡魔型人格,我們的人格統合工作計劃就好搞了,因為惡魔型人格是有先例可查的。」
的確,日本和美國,明顯存在文化上、宗教上、風俗上的差異。因此,在美國叫做惡魔型人格,而在日本,像「磯良」這樣的人格,如果叫做冤魂型人格,就容易解釋了。不過,還是有某些地方讓人覺得格格不入。
「怎麼?看來說服不了你。沒關係的,我們一起複習複習好嗎?我們學校的圖書室裏也有《雨月物語》,我把它作為參考書給借來了。」浩子說着把一本厚厚的精裝本的《雨月物語》放在桌子上,把夾着紙條的地方打開了。
《雨月物語》出版於1776年,作者上田秋成,是一本怪異小說集。正式的書名是《近古奇談?風月的故事》,最初是用剪枝畸人的名字發表的。
「《吉備津的鍋》是這部怪異小說集裏最有名的故事之一。我想故事梗概你是知道的,我再簡單地概括一下。古時候有個吉備國,就是現在的岡山縣,有一個叫井澤的大地主,他的兒子叫正太郎,是一個放蕩公子哥兒。父母認為兒子結婚以後可能會改掉惡習,於是就準備讓他跟吉備津神社神主的女兒磯良結婚。在結婚以前,神主用被視為吉備津神社傳家寶的大鍋煮了一大鍋開水,然後讓人敲鍋,敲出大的聲音來就是大吉,敲不出聲音來就是大凶。結果呢,大鍋連一點兒聲音都沒出。神主臉色鐵青,但一心想讓女兒成親,對占卜結果採取了置若閣聞的態度……用精神分析法來解釋的話,裝滿了開水的大鍋就是人的潛意識,聲音就是直感的象徵。《吉備津的鍋》講的就是人在無視潛意識的警告的時候,將會產生甚麼後果的故事。」
以後的故事是這樣的:結婚以後,磯良孝敬公婆,勤懇勞動,正太郎也變得老實了。可是過了不久,正太郎就又放蕩起來了。他為一個名叫袖的妓女贖身,另安了一個家,整天跟袖泡在一起。正太郎的父母氣憤極了,就把他禁閉起來。誰知正太郎哄騙磯良放了他,跟那個名叫袖的妓女私奔了。磯良怨恨不已,身染重病。
正太郎和袖,在袖的表哥彥六的幫助下,來到播磨國(現在的兵庫縣)印南郡,生了孩子,過起小日子來了。可是過了不久,袖突然被妖怪附體,苦不堪言,最終命赴黃泉。
傷心至極的正太郎每天晚上去袖的墓前為她析禱。有一天晚上,正太郎碰上了一個死了丈夫的美人,於是又想放蕩了。他來到那個美人的家裏,看見屏風的陰影裏有一個女人的臉,那女人正是磯良。磯良那悽慘而怨恨的樣子,使正太郎昏厥過去。
正太郎醒來以後跟彥六一起去拜見陰陽師。陰陽師告訴他,磯良活着的時候的靈魂殺死了袖,死了以後的靈魂還要殺死他。陰陽師警告他,從今天起,42天不要出家門,房子周圍要用免災符圍起來。
從那天開始,磯良的冤魂每天晚上都出現在正太郎家周圍,要襲擊正太郎。但由於有免災符,磯良進不來,於是就在外邊發出恐怖的叫聲,一直到天亮。正太郎嚇得直打哆嗦。
終於到了第42天的晚上,磯良的冤魂總算消失了。黎明的光芒照進了正太郎的家,他安心之餘,輕率地開門往外一看,本來應該大亮了的天空一片黑暗。
一聲絕望的叫喊驚動了彥六,他從外邊跑進來,只見血流滿地,幾撮頭髮散亂在血跡中,正太郎消失得無影無蹤……
「想起來了。聽過好多遍了,每聽一遍都感到毛骨驚然。」由香里說完,想起了千尋說過的話。千尋說她上小學時讀了這個故事以後,就再也不敢看這本書了。千尋既然覺得磯良那麼可怕,為甚麼磯良還會作為一個人格在她的內心產生呢?
「如果磯良不是惡魔型人格的話,還有一個可能性,從心理學上來講,磯良是嫉妒心的代替物。」
「嫉妒?」由香里認為,即使磯良是一個可怕的冤魂,也是放蕩男人的犧牲品。說磯良是嫉妒,合適嗎?
浩子解釋道:「在《吉備津的鍋》開頭,作者上田秋成說了一段話,主要意思是,沒有甚麼比女人的嫉妒更可怕的東西了。『其危害之大,可以毀家,可以亡國,為天下恥笑。』打個比方說,嫉妒正如莎士比亞的《奧賽羅》裏出現的綠眼睛怪物。」
磯良是從千尋的嫉妒心產生的人格?這個解釋由香里也不能接受。
浩子又說:「我們看了關於《雨月物語》這本書的解說就會明白,磯良這個名字,好像有特別的含意。在《八蟠愚童訓》、《本朝神社》、《廣益俗說辯》裏邊出現的海士的安曇族的祖神,就叫磯良,是一個長得極醜的人。而且,在後來的上方文化圈裏,磯良也是相貌醜陋的代名詞。因此,在《吉備津的鍋》裏,磯良被正太郎拋棄的原因沒有明說,有一種解釋就是因為她貌醜。」
但是,由香里認為,無論誰見了千尋都會認為她是一個美麗的少女,在千尋的心裏,幾乎沒有容納磯良的餘地。
浩子的結論是,「不管『磯良』是甚麼,在千尋的人格統合過程中,肯定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格。這一點是沒有疑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