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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形的荒野 by 松本清張

2019-11-6 22:23

  笹島畫家的葬禮在翌日傍晚舉行。
  畫家沒有結過婚,於是幾個畫家朋友一手操辦了葬禮。畫家自殺的消息也出現在了報紙上,參加葬禮的人不在少數。
  原來有不少人都仰慕笹島畫家。他的畫很有個性,有許多與死者並不相識的畫迷也來到了會場。
  警方派來參加笹島畫家葬禮的警官是鈴木警部補。警部補來到畫家家中,偷偷觀察著葬禮上的賓客。
  他發現了一位二十一二歲的年輕女性。一看她的臉,他便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她正是畫中的少女!
  「這位小姐,」鈴木警部補走近這位年輕女性,輕聲說道,「這是我的名片。」
  他向對方出示了名片。
  「我有些關於笹島先生的問題想問問您,能否請您來這邊一下?」
  那位女性一看到名片,就老老實實地跟他去了另一間房間。
  遺體告別儀式的會場是寬敞的畫室,而這間房間與擁擠的畫室不同,一個人也沒有。警部補看著對面的女子,發現她毫無膽怯的神色,非常冷靜,看來她的家教一定很好。
  「您是笹島先生的老朋友嗎?」警部補對這位女性產生了好感,面帶微笑地問道。
  「不,我是最近才認識老師的。」
  女子眼圈發紅,怕是剛哭過。
  「可否將您的姓名告訴我?」
  「我叫野上久美子。」
  她還說出了自己的地址和單位。
  「啊,是這樣啊,那您今天不用上班嗎?」
  「今天是老師的葬禮,我就和單位打了招呼,提早下班了。」
  「您說您是最近才認識笹島先生的,莫非和他的工作有關?」
  「是的,老師這兩天一直在畫我的素描。」
  鈴木警部補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回答,微笑著說道:「那他是怎麼聯繫上您的呢?」
  「是笹島老師的一位熟人跟我母親提的。於是我在五天前去了老師家裡。也許算不上當模特兒吧。」久美子回答。
  「那就是說小姐您之前完全不認識笹島先生嗎?」
  「是的,那是我和老師第一次見面。」
  「笹島先生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想必您也很吃驚吧?」
  「是的。」
  久美子低下頭。警部補一直看著她的表情。
  「至於笹島先生自殺的原因……」警部補平靜地說道,「他沒有留下遺書,警方也是一頭霧水。您也知道他沒有結婚,沒有其他家人,要了解情況實在是很難。他家有一位女傭,每天來上班,並不住在家裡,她也一無所知。您既然給老師當過模特兒,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內情呢?」
  「不,我什麼都不知道……」
  警部補覺得,她說的是實話。
  「那笹島先生為什麼要找您當模特兒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聽說他要畫一部大作,想要在畫中加入一個和我比較像的人物,所以就找我去讓他畫素描了。」
  「這件事是從令堂那裡聽說的嗎?」
  「是的。母親把這件事告訴我之後,我就請了假,和老師約好來三天的。」
  「原來如此。那素描畫得還順利嗎?」
  「嗯,他每天都能畫上好幾幅呢。」
  「好幾幅?那幾天下來肯定畫了不少吧?」
  「是的。」
  「那他一共大概畫了幾張呢?」
  「我記不清了,不過至少有個八張吧。」
  「八張是嗎?」
  警部補陷入沉思。
  「老師有沒有說過他會把這些畫送人,或是賣掉?」
  「不會的,我聽說那些都是為了他的新作畫的。」
  「實不相瞞,」警部補露出為難的神色,「笹島先生家中的確留下了您的素描。可是只有一張,而且還是畫到一半的。您說他至少畫了八張,可我們一張都沒有找到。畫家總不會把畫給撕了,或是丟進火裡燒了吧?肯定是在某個地方……」
  久美子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她望向遠處,陷入了沉思。八張畫究竟上哪裡去了?如果真如那位警部補所言,落入了他人手中,那可真是太令人不快了。她和畫家商量好的是「為作品中的人物做模特兒」,並沒有同意他把畫交給別人。
  然而,八張畫都不見了,而且那一定發生在畫家自殺前。因為畫家死後,肯定不會有人擅自帶走畫作。
  「這件事連他的女傭也不知道,」警部補說道,「她每天早上八點左右去,傍晚就走。她已經在那裡做了四五年了,對畫家的生活起居瞭如指掌。可她也不知道小姐您的素描到哪裡去了。」
  警部補停頓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您去當模特兒的那三天時間,笹島畫家吩咐那名女傭不要來上班。」
  久美子想起來了。第一次拜訪笹島老師家的時候,開門的就是畫家本人。不過後來有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傭給她端來了茶水。當時畫家告訴她,為了作畫,他讓女傭這兩天不要到家裡來。
  「也就是說您是在女傭沒去上班的那幾天去當模特兒的?其間有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警部補盯著久美子的臉問道。
  久美子陷入了沉思。
  除了自己上門打招呼的那天,她其實只見過畫家兩次。原本說好要去三天的,可最後一天跑去畫家家裡一看,發現門是關著的。她只得打道回府。其實那個時候畫家已經一命歸西了。前一天分別的時候,畫家還是高高興興,完全沒有要自殺的跡象。他畫畫的時候也是一臉開心,分別時對待久美子的態度也與前一天如出一轍。他雖是單身,但並不陰鬱,反而非常開朗。
  久美子把這些事告訴了警部補,只見警官點了點頭說:「那畫家在為您作畫的時候,屋裡只有你們兩個人是嗎?」
  「是的。」
  飯菜與紅茶都是畫家親手準備的。屋裡的確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但是——久美子突然想起,屋裡雖然只有兩個人,可花壇那裡還有個雜工呢。她還記得他身上的白襯衫在耀眼的陽光下十分惹眼。
  久美子把雜工的事情告訴了警部補。他對此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
  「那個雜工長什麼樣?大概多大年紀?」警官問道。
  「嗯……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應該上了年紀了。」
  「原來如此,那他長什麼樣呢?」
  「這……」
  久美子迷茫了。被警官這麼一問,她發現自己還真想不起來。不,不是想不起來。那雜工一直背對著自己,她根本就沒看見他的正臉,只能從他的動作中判斷他上了年紀。
  話說回來,那人還戴著一頂登山帽,好像是畫家用舊了送給他的。在強烈的陽光下,寬寬的帽簷擋住了陽光,在他的臉上形成一道陰影。
  「所以您沒看清楚他長什麼樣子?」警部補聽完之後反問道。
  「是的,我沒看清楚。」
  「那位雜工和笹島先生說過話嗎?」
  「沒有,至少我在的時候他們從未交談過。他一直在打理花壇。」
  「那您和畫家坐的位置,離那個雜工所在的位置比較遠囉?他沒走到畫家跟前來過嗎?」
  「沒有,一次也沒有。」
  警部補讓久美子在屋裡稍等片刻,自己則走出了屋子。二十分鐘後他才回到了屋裡。
  「剛才我去問了那個女傭。」警部補為自己的失陪道歉之後說道,「她說家裡並沒有請雜工。您第一天來做模特兒的時候就見到他了嗎?」
  「是的,我到這裡的時候他已經在院子裡了。」
  「這樣啊……也就是說笹島畫家在女傭沒來上班的那幾天,僱用了那位雜工。」
  這句話並不是對久美子說的,而是他在喃喃自語。
  久美子心想,為什麼警部補要追問這些事情啊?難道笹島畫家的自殺存在疑點不成?
  「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久美子問道。
  「請說。」
  警部補將視線移回了久美子臉上。
  「笹島老師的死因有什麼可疑之處嗎?」
  警部補露出猶豫的表情。然而,他還是決定把真相告訴久美子。
  「笹島畫家是因為服用了過量安眠藥去世的,解剖也證實了這一點。在他枕邊還有一個安眠藥的大空瓶,所以說他服用過量安眠藥自殺也是說得通的。」警部補說道,「他是自己吃下了安眠藥,枕邊還有喝水時用過的水杯,上面清楚地留下了笹島先生的指紋。而且安眠藥的空瓶上也只有他的指紋。我們仔細鑑定過了,並沒有發現其他的指紋。如果是別人讓他吃下的,那就只有可能是混在啤酒或果汁裡矇混過關。可死者胃裡並沒有發現類似的東西,只發現了少量的水,很明顯是吃藥的時候喝的。這說明死者是自願吃下這些安眠藥的。」
  「那老師是弄錯了劑量才……」
  「這種情況並不少見。平時吃安眠藥的人,用藥量會越來越大。女傭說畫家每天要吃八九粒。可是……」警部補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負責解剖的法醫說,畫家吃下的藥遠不止十粒或十五六粒,他胃裡至少有一百粒的量。平時吃八九粒的人,偶然吃個十四五粒還是有可能的,可一下子吃一百多粒實在太不合情理了。所以我就產生了懷疑。」
  久美子不知該如何作答才好。她和笹島畫家僅有三天的交情。他坐在久美子對面,不時眯起眼睛,用眺望遠方的視線看著她的臉。可以說,她只認識手持鉛筆作畫的笹島先生。警部補好像也察覺到了這點,於是改變了話題。
  「那您是完全不記得那位雜工長什麼樣子嗎?」
  與其說是改變了話題,還不如說是再確認一次。
  「是的,我真是不記得了。」久美子明確回答道。
  「這可真是怪了。女傭說之前家裡從沒有僱過這樣一個人。畫家為什麼偏偏在那三天裡要給女傭放假,然後又僱用了那個雜工呢?」警部補凝視著久美子的臉說道。
  久美子回家時,路燈已經亮了。她打開了玄關的柵欄門,聽見動靜的母親趕忙走了出來。
  「我回來了。」久美子說道。
  「別動,別進來,回玄關外面去!」
  母親伸手阻止了她。久美子老老實實地退了回去。只見母親抓了一把鹽,撒在了久美子的肩膀上。母親在這方面還是很傳統的。
  「辛苦啦。來,快進來吧。」
  之後,母親又告訴久美子說:「節子來了。」
  「是嗎……」
  一進裡屋,久美子看見節子鋪了張坐墊,坐在花園對面的走廊那裡。今天她穿的不是和服,而是洋裝。
  「姐姐來啦。」
  「你好!」節子微笑著看著久美子說,「這次真是辛苦你了……」
  「嗯。」
  母親在節子身旁坐下。三人自然而然地並排坐在了一起。
  「你表姐說,」母親告訴久美子,「她一看報紙嚇了一大跳,立刻就趕來了。」
  母親之前告訴過節子,久美子會去笹島畫家家中當模特兒。所以聽說了笹島畫家自殺的消息,她立刻就趕來了。
  平日裡她們三人一碰頭總會笑聲不斷。可是今天,大家的表情都很嚴肅。
  「怎麼樣啊?」母親向久美子問道。
  「嗯……葬禮來了很多人。」
  久美子簡單講了講葬禮的情況。
  「這樣啊……那就好……」
  母親長嘆一口氣。
  「來了這麼多朋友,都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自殺嗎?」
  「是啊,大家都說不清楚。不過有個警察來找我了解情況了。」
  「警察?」
  母親與節子不約而同地朝久美子望去。
  「警方好像知道我去笹島老師家裡當過模特兒,問我有沒有關於老師自殺的線索。」
  久美子簡單講了講她和鈴木警部補之間的對話。母親與節子都屏息凝神地聽著。
  「這樣啊……那警方是不是覺得笹島老師的自殺有疑點啊?」
  母親說著,把視線從久美子轉移到節子身上。節子的臉色很難看。
  「這我也不清楚。不過那位警官好像的確覺得老師的自殺有些不合情理的地方。啊,差點忘了,警官說老師家裡只發現了一張素描,其他的畫都不見了!警官再三問我老師究竟畫了幾張,我說大概八張吧。警方很在意那八張畫的下落。」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母親臉上也是陰雲密布。
  「警方也不知道畫的去向。要是老師把畫送給別人了可怎麼辦?上面畫的畢竟是我的臉啊。想到自己的畫在不認識的人手裡,總覺得怪難受的,而且那也算是老師的絕筆吧,想到這裡我心裡就更不踏實。」
  「究竟會落到誰的手裡啊?」
  母親的這句話不是對久美子說的,而是對節子說的,話裡帶著商量的口吻。只見節子的臉色比之前更糟糕了。
  「久美子,你沒看清楚那個雜工的長相嗎?」母親也詢問了這件事。
  「嗯,警察也問了我好幾遍,可我真不記得了。他戴著頂登山帽一樣的帽子,帽簷很寬,而且他一直蹲在花壇暗處,我根本看不清嘛。」
  「他只是女傭不去上班的那幾天才在那裡的吧?」節子第一次開口問道。
  「嗯,警察是這麼說的。女傭說從沒有見過他。」
  母親與節子面面相覷。
  節子沉默不語,而母親則皺起了眉頭。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母親喃喃自語道。
  「舅母,」節子對久美子的母親說道,「是瀧先生介紹久美子給笹島老師當模特兒的吧?」
  「嗯,是的。」母親抬眼說道。
  「那您有沒有給瀧先生打電話,告訴他笹島老師自殺的消息啊?」
  「嗯,我打去他家了,可瀧先生不在啊。」
  「之後您就沒有再打過電話了嗎?」
  「瀧先生家裡人說,他昨天早上出門旅行去了,所以我打了也無濟於事。」
  「昨天早上……那就是笹島老師的遺體被發現的時候吧?」
  「是啊。」
  母親疑惑地望著提問的節子。
  「那就是說瀧先生不知道笹島老師的死訊吧?」
  「應該是吧。」
  昨晚的晚報刊登了笹島畫家自殺的消息。所以,如果沒有人聯繫瀧良精,他出門時應該還一無所知。不過他肯定會在目的地看報紙,現在應該也知道了畫家的死訊——因為這條消息也會出現在地方的小報上。
  「您不知道他去哪裡旅行了嗎?」節子問道。
  「我也問了,可接電話的是瀧夫人,她也沒有明說。」
  「這樣啊……真奇怪,難道連他夫人都不知道瀧先生的去向嗎?」
  「不,我感覺是她不願意說。所以我也沒多問。」
  「是他個人去旅行嗎?還是世界文化交流聯盟派他去出差啊?如果是出差,打電話給聯盟事務所應該就能打聽到了。」
  「節子,」久美子的母親說道,「你為什麼那麼想知道瀧先生的去向啊?」
  「因為……」節子看著舅母回答道,「把久美子介紹給笹島老師的不正是瀧先生嗎?所以他要是在外地看見了笹島老師自殺的消息,應該會打個長途電話來問一問啊。他是介紹人,這點責任還是要負的吧。」
  節子的話合情合理。
  「是啊……莫非瀧先生還不知道這件事?」母親說不過節子,幽幽地說道。
  久美子默默聽著兩人的對話,總覺得節子對於瀧不在家這件事異常關心。
  久美子悄悄瞥了表姐一眼,竟發現節子的臉色已是慘白。
  四天後,十月三十日。節子所擔心的瀧先生的消息終於來了。
  當時久美子剛到單位不久,應該是十點多吧,母親給久美子打了個電話。
  「剛才啊,」母親的聲音有些急,「我收到了瀧先生寄來的加急明信片。本來我想等你回家了以後再說的,可想來想去,還是打算早點告訴你,這才打了電話。」
  「這樣啊,上面寫了些什麼?」
  久美子心中忐忑不安。
  「那我唸給你聽啊。」母親照著電話旁的加急明信片唸道,「久疏問候。我在外地的報紙上看見了笹島自殺的消息。這實在是太突然了。把久美子小姐介紹給笹島當模特兒的人是我,想必這次的事件定是給久美子小姐造成了巨大的打擊,實在抱歉。不過,笹島的自殺定是另有原因,還請久美子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母親唸到這裡,停下來說:「就是這樣。然後就寫了『信州淺間溫泉寄』。」
  「信州淺間溫泉?」久美子重複了一遍。
  「嗯,就這些。也沒有寫旅館的名字。」
  聽完瀧的明信片,久美子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媽媽,謝謝您。」
  「今天你會早點回來的吧?」母親問道。
  「嗯,我會盡量早點回來的,不過可能還得上別處一趟。」
  久美子這麼說,是因為她突然渴望去見見添田。這樣一來,回家的時間就會變晚。不過她並不想把要和添田見面的事情告訴母親。
  「那你可得早點回來啊。」
  母親掛了電話。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久美子都沒有心思工作。母親為她唸的那段話,遲遲無法從腦海中抹去。先前節子的一席話,也讓她非常在意。
  她的心情難以平靜,想到要在這種狀態下工作到傍晚,真是太痛苦了。久美子心神不定,乾脆給報社打了個電話。添田正好在報社。
  「前些日子多謝招待。」
  添田先為前一陣子上她家做客道了謝。在那之後,他已經有兩個多禮拜沒有見過久美子了,所以他並不知道久美子去給笹島畫家當模特兒的事情。
  「我有些事情要跟您說,想馬上見您一面。我十二點到一點午休,如果您方便的話,我在我單位附近等您。」
  「好,」添田回答,「正巧我也有事要到那裡去,抽時間聊個三十分鐘還是沒問題的。要不在你單位附近的咖啡廳碰頭吧?」
  「好,那就麻煩了。」
  久美子報出咖啡廳的名字,掛斷了電話。不用等到傍晚就能見到添田真是太好了。
  十二點一過,久美子便離開單位,去了附近的咖啡廳。店門口停著一輛報社的車。
  添田就坐在門口的包廂座上,喝著果汁。
  「怎麼了?有什麼急事嗎?」
  見久美子神色不太對勁,添田臉上收住了笑容。
  「添田先生,二十五號的晚報上不是登了畫家笹島自殺的消息嗎?」久美子問道。
  「嗯,你這麼一說我好像有些印象。」
  「是這樣的……我一直沒機會告訴您,其實我之前連續兩天都去了那位畫家家裡,給他當模特兒來著。老師去世的前一天,不,其實是他去世的當天,我還去過他家呢……」
  「哦?你說什麼?」
  添田鬆開嘴裡的吸管,目瞪口呆。之後他便露出了分外關切的神情,讓久美子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再好好講一遍。久美子說完之後,他又問了不少問題。
  最後,久美子提到了瀧良精寄到家裡的加急明信片。添田露出嚴肅的表情。
  「笹島先生給你畫的素描有八張,可是警方只在他家裡發現了一張沒有畫完的?」他搔了搔頭問道。
  「是的,這件事警方也問了很多遍。」
  「我也覺得笹島先生應該不是對畫不滿意,把畫撕了或燒了……肯定是落到其他人手裡去了。這事有必要好好調查一下。」
  「調查?」久美子嚇了一跳,「我只是覺得自己的畫跑到我不認識的人手裡,很難受而已。沒必要調查吧……」
  「也許你覺得無所謂,不過我覺得這件事最好仔細調查一下。」
  「可是……」
  「哦,是我想要查一查,你不用擔心。」
  添田沒有給久美子迴旋的餘地。
  「對了,那幾張素描,畫得像不像你啊?」
  笹島畫家畫的是具象畫,風格寫實。他經驗豐富,以久美子為模特兒畫出的素描,自然和久美子很像。
  「嗯,」久美子點了點頭,「我看過那素描,特徵抓得可準了,我看著都怪不好意思的。」
  「啊,我也想看一看呢……」
  與久美子分別之後,添田立即開車去了世界文化會館。
  會館位於高臺幽靜的一角。這裡常有世界各國的外賓到來,建築物本身也很現代化,非常壯觀。附近還有許多外國公使館。
  添田讓車停在了門口。
  他推開厚重的旋轉門,寬敞的大堂映入眼簾,接待處就在角落裡。那是個長長的櫃檯,就像酒店服務臺一樣。
  添田走向櫃檯。兩名身著白色制服的服務員站在那裡。還有一位打著蝴蝶領結的中年男人,彎腰坐在辦公桌後。
  添田掏出名片說道:「我是為了瀧先生的事情來的。」
  正在辦公的男子比服務員的反應更快,立刻站起了身。
  他戴著眼鏡,留著短短的鬍鬚,看上去四十歲上下。他看了看添田的名片,又看了看添田的臉。
  「聽說瀧先生去旅行了?」
  添田說著,而對方則露出驚愕的表情。
  「是的……」
  「我就是來了解這趟旅行的事的。」
  沒想到打著蝴蝶領結的男子隨口說道:「消息真夠靈通啊……」
  聽到這話,添田反倒一愣。事情不簡單!——記者的直覺如此告訴他。他的職業本能也讓他馬上變得不動聲色。
  「能否接受我的採訪?」
  男子看了看名片,上面寫著一流報社的名字。他一臉為難。
  「我知道您很忙,可請您一定答應……」見男子沒有立刻作答,添田趕忙補充道,「我也知道瀧先生去了淺間溫泉。要是直接採訪瀧先生,肯定要花些時間,所以想先問問會館這邊。」
  添田的虛張聲勢奏效了。男子無可奈何地說道:「這裡說話不方便,這邊請。」
  他走出了櫃檯。添田內心激動不已。
  打蝴蝶領結的男子把添田帶去了門廊,那裡能俯瞰到一個純日式的寬敞庭院。泉水在陽光下泛著光,附近的桌邊圍坐著幾個外國人,看上去是一家子。周圍綠意盎然,襯得人臉都有些發綠了。
  「請。」男子示意添田坐下。
  「您的消息可真夠靈通的。」男子再次感嘆道。
  消息靈通——添田在腦中飛速分析著這句話的意義。肯定是出事了!而且是瀧良精身上發生的變化。做出這個推測用不了他多少時間。
  「瀧先生為什麼辭職了?」
  添田豪賭了一把,不過他對自己的推論信心十足。
  對方果然上鉤了。
  「我們也想不明白。」他一臉困惑地道出實情,「畢竟他是在旅遊的時候寄來了辭呈。」
  「啊!?」添田反倒一時驚訝得結巴起來,「那他、他辭職的原因是……?」
  「說是健康出了問題,想要休息休息,而且還是寫信辭的,我們都沒辦法追問……」
  「恕我冒昧,」添田忽然想起了什麼,「請問您是?」
  「我是總務課的主任。」
  「是這樣啊,真是失禮了。那您收到瀧先生寄來的辭呈之後,有沒有立刻打電報或是長途電話確認他的意向呢?」
  「問題是,我們就是聯繫不上他。」總務課主任的表情越發困惑了,「信上只說他在信州淺間溫泉,也沒說在哪家旅館,想發電報也沒辦法發啊。」
  添田聽到這裡,意識到瀧的辭呈與寄到久美子家的明信片是用同一種方法寄出來的,上面都沒有寫他入住的旅館。
  「瀧先生以前流露過辭職的意思嗎?」
  「不,他以前從沒提過這件事,所以我們也覺得很突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他的健康情況怎麼樣?」
  「嗯……瀧先生的身體很好,我從沒見他生過病,實在難以想像他會因為健康原因辭職。」
  「如果健康問題只是藉口,那瀧先生辭職的真正原因又是什麼呢?您有頭緒嗎?」
  「完全沒有啊,瀧先生來我們這裡之後,我們聯盟的業績上去了不少。我們也希望他能繼續領導我們聯盟。這次的事情真是晴天霹靂,這該如何是好啊。」
  打聽到這麼多就足夠了。添田謝過主任,站起身。
  「添田先生,」總務主任在他身後說道,「我們還不想把這件事公開,在瀧先生去留的處理決定下來之前,我們不希望這件事見報。還請您體諒。」
  「我知道了。請您放心,我不會立刻公開的。」
  添田露出微笑,讓對方放心。
  他的眼前浮現出厭惡自己的瀧良精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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