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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形的荒野 by 松本清張

2019-11-6 22:23

  添田彰一往久美子家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久美子的母親。
  「哎呀,是添田先生啊,好久不見了。」
  孝子的聲音不大,但透著一股高興勁。
  「久疏問候,實在是對不起。啊,對了,前些日子多謝款待。」添田道了謝。
  「哎呀,沒什麼大不了。之後一直沒你的消息,我很掛念你呢。」
  「報社的工作比較忙,所以……」
  「工作忙是好事。可惜今天久美子不在家。」孝子主動告訴添田。
  「要很晚才回來嗎?」
  「大概吧,朋友請她到家裡做客去,不過應該不會太晚回來的。」
  「這樣啊……」
  「有什麼急事嗎?」
  「不,沒什麼要緊事。」
  「如果方便的話,傍晚就來我們家吧?久美子應該很快就回來。」
  「嗯。」
  添田也想見見久美子。
  既然決定要查清久美子的父親——野上顯一郎之死的真相,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見見久美子,雖然見了也沒辦法從她嘴裡問出些什麼來。
  「來吧?」孝子又問了一句。
  添田也有了去意:「那就叨擾了。」
  「太好了,那我就等你來啦。」
  傍晚時分,添田在約好的時間來到了久美子家。
  久美子家位於杉並區一條僻靜的小路上,附近有許多高大的樹木。那是一片用花柏圍牆圍起來的住宅區,其中一堵圍牆後,就是久美子家歷史悠久的房子。
  門口的牌子上寫著「野上寓」三個字。周圍天色已晚,不過因為孝子在等待添田的關係,房裡明亮的燈光漏了出來。
  添田彰一在小小的玄關那裡剛站住,孝子就出來開門了。家裡沒有女傭,她背對門燈,笑著把添田迎進了門。
  「歡迎歡迎,等你好久啦,來來來,請進。」
  添田脫了鞋。
  孝子帶他去了六疊[1]大的客廳。房子雖小,但房間的擺設與傢俱顯得非常典雅。
  「好久不見啦。」孝子對添田說道。
  那是一張細長清靜的臉龐。久美子和母親長得很像,不過要更古樸一些。久美子常說,母親年輕時很漂亮。
  牆上掛著一幅掛軸,上面寫著添田看不太懂的漢詩。那還是野上顯一郎在世時,一位受過他照顧的老政治家贈送的墨寶。線香的煙霧嫋嫋盤旋。
  「久美子還沒回來呢。」孝子一邊放下茶杯一邊說道。
  「是嗎,她平時都這麼晚回來嗎?」添田尷尬地問道。
  「怎麼會啊,平時都很早回來的,今天怎麼這麼晚……」
  孝子笑了笑。
  「要不是你打電話來,我還以為你陪她出去了呢。」
  「沒有沒有,從上次以來我就沒見過她了。」添田老實回答道。
  之前添田也來這裡做過客,可在夜裡拜訪還是第一次,況且家裡只有孝子一個人,氣氛自然尷尬。
  「你隨便坐坐,久美子應該快回來了。」
  「好……」
  添田用僵硬的動作喝了口茶。
  「其實我今晚上門打擾,不是找久美子小姐,而是找伯母您有事……」
  添田從久美子的角度出發,稱孝子為伯母。稱她「夫人」總覺得有點不靠邊,稱「野上太太」就更奇怪了。
  「哦?是嗎?什麼事呀?」
  孝子原本也在喝茶,一聽這話就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她的眼角露出笑意,稍稍歪著腦袋。
  「之前我從久美子小姐那裡聽說,蘆村夫人在奈良見到了和野上先生非常相似的筆跡。」
  「啊,是節子那件事啊。」孝子露出微笑,鼻翼擠出了皺紋,「的確有那麼回事。好像是寺院的芳名冊吧?那件事久美子好像也很感興趣來著。」
  「是的,實不相瞞,我聽完了也覺得很有意思。」
  添田說完,看著孝子的臉。
  他本以為這件事涉及她的丈夫,會讓她的表情有所變化,可她的臉色非常平靜,並沒有出現添田預期的反應。她果然是位恬靜的女士。
  「為什麼連添田先生都這麼說呢?」
  孝子揚起嘴角,笑了起來。
  「我聽說野上先生的筆跡非常特別,是仿效中國書法家米芾的寫法,是吧?」
  「是啊,是一種很奇怪的字。」
  「世上居然有人能寫出一模一樣的字來,不是很有意思嗎?反正我是沒想到現在還有人去臨摹那麼老的字帖。」
  「是嗎?米芾這個人說不定很有名的呢。不過我知道,那種筆法的確很奇怪。我的外甥女節子一看那字,還以為她舅舅還活著似的,去各個寺院到處找呢。」
  「我能理解蘆村夫人的心情,」添田說道,「肯定是勾起了對往事的回憶吧。我十分感動。如果您手頭有野上先生的筆跡,能否借我看上一看呢?」
  其實這正是添田拜訪的目的,但如果唐突提出看字的要求,就會顯得很不禮貌,於是就只能採用這種婉轉的方法。最終,他還是只能實話實說。
  「有啊。實不相瞞,他啊,最喜歡鋪一張紅毛氈,擺上宣紙,讓我幫他磨墨練字呢。他就喜歡這些。」
  孝子露出高興的神情。
  「我去拿給你看。」
  她離開了房間,沒多久就回來了,手裡還拿著個大紙包。
  「就是這些。寫得不好看,請多包涵啊。」
  解開紙包一看,裡頭有好幾個紙筒。孝子小心翼翼地解開捆紙筒的繩子,彷彿在緩緩展開與丈夫之間的美好回憶。
  添田看了看紙上的字,果然很怪。這種字體平時可不多見。
  「他就擅長寫這種字,」孝子在觀察字跡的添田身邊說道,「一點兒也不好看吧?」
  「不,這字體雖然奇怪,卻很吸引人。要是太工整了,反而沒有親切感。」
  「這可不是他的本事,」孝子說道,「是因為師父水準高吧。他常說之所以會臨摹這種奇怪的字體,都是因為從字裡感受到了一種『禪意』。當然,這些都是我從他那裡聽來的。反正我是看不出來,他還老說我沒眼光呢。」
  孝子的語氣裡還帶著追憶的愉悅。
  「不過添田先生,你為什麼這麼關心久美子她爸爸的事情啊?」孝子問道。
  「戰爭結束前,野上先生作為中立國的外交官肯定受了不少苦。我對那段歷史很感興趣,要是他平安歸來,我們一定能從他那裡聽到許多奇聞異事。」
  「是啊,他這人啊,一有空就會去逛古寺,所以他對文學多多少少有些愛好吧。他說他在學生時代還當過校刊編輯呢。」孝子興高采烈地說著,「所以他的筆頭還是很勤快的,要是他能從國外活著回來,說不定還會把當時的見聞寫成手記呢。」
  「那可不得了,要是真出版了,一定會成為很珍貴的紀錄!」
  目前極少有駐中立國官員寫就的有關戰敗前日本外交情況的手記。
  「野上先生在那種情況下過世真是太可惜了,真不知道他生前吃了多少苦,一定是那些操勞漸漸透支了他的身體。聽說他在學生時代一直熱心於運動,體格非常健壯是不是?」
  「是的,他年輕時就像那些登山迷一樣壯。」
  「真是太可惜了……野上先生的事情讓我產生了一個想法,我想調查一下戰爭結束前後日本外交官的工作,我覺得這還是很有意義的。」
  他並沒有提及村尾課長和瀧先生對這一問題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
  為什麼他們不願意提及這件事呢?事情一旦涉及野上顯一郎,了解當時情況的人都會不可思議地保持沉默,而且個個都陰沉著臉。
  坐在眼前的正是野上顯一郎的遺孀。然而,她的表情卻很明朗。添田感覺,這就是知道和不知道野上顯一郎之死真相的區別吧。
  「久美子怎麼這麼慢啊……」孝子看了看鐘,「難得你來一趟,真是對不起啊。」
  「不不,沒關係。」添田有些臉紅了,「我要見久美子小姐還是很方便的。今晚能讓我見到野上先生的筆跡,我就很滿足了。」
  添田決定,總有一天要查清野上之死的真相,但他並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孝子。野上的病故伴隨著某些陰暗的隱情,其中一定別有內幕。
  「先別說這些了。」孝子突然盯著添田看了起來,「添田先生,你喜歡看戲嗎?」
  「啊?」
  「歌舞伎。正好有人送了我兩張票,要不你和久美子一起去看吧?是後天晚上的,你有時間嗎?」
  畢竟是久美子的母親,對兩人的事情比較上心。她還是很滿意久美子找的這個未來女婿的。
  「兩三天前外務省的人突然送來的。以前從沒有過這種事,嚇了我一跳呢。不過久美子很高興,讓我陪她一起去。可我不太喜歡歌舞伎,添田先生,如果你方便的話,能不能帶我家久美子一起去啊?」
  「啊,這……」添田剛一張口,忽然察覺到了什麼,「您剛才說之前從沒人送戲票給您?」
  「是啊,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哪。」
  「送票的是外務省的哪一位先生啊?」
  「信封上雖然寫了名字,可我並不認識他。也許是久美子她爸爸的老部下吧。以前也有人突然接濟我們,我一開始不知道是誰,後來他才說以前受過久美子她爸爸的照顧,是他的老部下。」
  「您不介意的話,能否把那送票人的名字告訴我?」
  「當然,沒關係。」
  孝子站起身取來了信封。
  「就是這個。」
  添田將信封翻了個身,發現上面寫著「外務省井上三郎」這幾個字,非常漂亮的鋼筆字。
  「信封裡除了戲票,還有信嗎?」添田問道。
  「沒有,只有兩張票。」
  「這就怪了,光送票,連一點說明都沒有嗎?」
  「我以前也收到過突如其來的大禮,也不知道是誰送來的。要是寫了信,就必須解釋自己姓甚名誰了,所以大家才會光送東西吧。」
  添田心想,原來還有這麼送禮的啊。也許是生前受過野上顯一郎照顧的人故意隱瞞自己的身分,悄悄給遺孀送了禮。不寫信表明身分,也是為了不讓夫人多操心。
  然而這兩張戲票總讓添田放心不下。
  「您認識這位井上三郎先生嗎?」
  「不認識,沒見過,也沒有通過信。我猜可能是久美子她爸爸的老熟人吧。」
  「感謝您的好意,不過這票我不能收。」
  「哎呀,為什麼呀?」
  孝子瞪大雙眼。
  「還是您和久美子小姐一起去吧,這樣才能遂了送票人的心願,也算是接受了他的一番好意啊。」
  孝子思索了片刻回答:「也許你說得對。」
  她輕輕點了點頭。
  「那就這麼辦吧,我跟久美子一起去。」
  「那真是太好了。我以後可以另找機會陪久美子小姐看戲。」
  添田笑了笑。
  「對了,能否讓我看看那兩張票?」添田從孝子手中接過了戲票。
  座位號是3號門的5排24座與25座。添田本想把座位號寫在筆記本上,可如果在孝子面前這麼做,會被誤會是別有用意,於是他暗自記住了號碼。
  「這可是好位子啊!應該是正中間的座位,看起來肯定最清楚。」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3號門的5排24座與25座——添田在口中喃喃道。
  「久美子怎麼回事啊,今天晚上怎麼弄得這麼晚?」
  孝子面帶愁容,她多多少少顧慮到了添田的感受。
  正說著,電話鈴響了。孝子趕忙站起身去接,果然是久美子。
  「哎呀,久美子啊,你在哪裡啊?」
  客廳裡的添田聽到了孝子的聲音。
  「是嗎,在節子家啊。那就好,可你怎麼不早點打電話回來啊。添田先生一直在家裡等你呢。」
  孝子的聲音戛然而止,應該是電話那頭的久美子在說話。
  「是嗎,那你等等啊。」
  孝子走了回來。
  「真拿久美子沒辦法。她去我外甥女節子家了,節子的丈夫請她出去吃飯啦。添田先生,麻煩您去接一下電話行嗎?」
  「好。」
  添田站起身。
  「添田先生,真是對不起。」久美子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啊,沒事,只怪我突然來打擾。你現在在蘆村夫人那裡嗎?」添田問道。
  「嗯,姐夫說要請我吃飯,我就過去了。估計還要吃一會兒,沒辦法立刻回去……」
  久美子的語氣非常快活。
  「沒關係,我也準備告辭了。啊,對了,麻煩你轉告蘆村夫人,上次多謝款待!」
  「我知道了。真是對不起啊,那我們待會見!」
  那天晚上,添田彰一去了歌舞伎座[2]。
  他早早完成了報社的工作。好不容易買到一張二等席的票,而且還是側面最後一排,離門最近的座位。
  3號門的5排24座與25座在前方靠近中央的位置。
  仔細一看,只見孝子與久美子並排坐在那裡。
  今天的久美子穿著紅色西裝,朝氣蓬勃。孝子則披著一件黑色外褂。遺憾的是,今晚的添田無法接近二人,因為不能讓她們發現自己。
  從添田的座位能看見一樓大部分客人。布幕已經拉開,所有客人自然把視線投向了舞臺。
  添田心想,會不會有某位觀眾不看舞臺上的表演,而是盯著孝子母女呢?
  昨天添田花了一整天時間瀏覽外務省的名冊,也問了問經常出入外務省的記者。結果是,外務省的所有課室都沒有叫「井上三郎」的人。他對此並不吃驚。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對今晚也做了預測。會不會有人凝視著坐席上的孝子與久美子?會不會有人與這對母女搭話?他關注的只有這些。
  添田進歌舞伎座的時候,第一幕已經開演了。華麗的劇目,臺下座無虛席。觀眾們無一例外,都專注地看著舞臺上的表演。其間沒有一個人東張西望。添田的座位在最後排,能監視到整個一層。但遺憾的是,二樓與三樓並不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左右兩側的二樓與三樓還能看到一些,但頭頂正上方的座位,他無論怎麼看都是看不到的。
  第一幕順利結束,孝子與久美子一直全神貫注地看戲,還不時看著節目單竊竊私語。
  她們看起來很開心。
  接下來是十分鐘的中場休息。許多客人站起身來到走廊。孝子與久美子也不例外,朝添田所在的門口走去。他趕忙離席,躲去了角落裡。
  母女在走廊盡頭的沙發上度過了十分鐘的休息時間。有許多客人來來往往,時站時停,為在遠處監視的添田提供了掩護。
  沒有人與孝子母女搭話,也沒有人在她們面前停下腳步。
  添田不動聲色地環視四周的客人。歌舞伎座的客人都有一種奢侈的氣場。有攜家帶口的,也有帶著藝伎來享受的。他看見一群身著華麗長袖和服的年輕女子,還有一些胸前別著絲帶的客人,也許是某家公司請來的團體客吧。
  添田就在各式各樣的客人身後注視著母女二人。他又看了看周圍,發現從遠處凝視她們二人的只有自己。大多數人都在自顧自地聊天、抽菸,或是看節目單。
  開幕的鈴聲響起。孝子母女與人群一同進了門。添田只得再次藏在暗處。
  第二幕與第一幕的情況相同。添田一直在後方監視著,發現並沒有人朝身著紅色西裝的久美子與身著黑色外褂的孝子看去。添田無心觀賞熱鬧的舞臺,而是一個勁地注意這對母女周圍以及觀眾席中人們的一舉一動。
  添田開始後悔了。因為舞臺的照明雖然很亮,可觀眾席卻很昏暗。不僅如此,從添田所處的位置來看,二樓與三樓的座位都是盲點。如果添田料想的人物正好坐在他的頭頂上方,那這場費盡心思的監視就白費工夫了。
  添田著急了。他真想在幕中離開座位,去二樓和三樓轉轉。然而演出期間,是不允許隨意走動的。
  總之,在第二幕上演的過程中,添田的視野裡並沒有出現特別大的變化。帷幕落下,又是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場內的燈光變亮了,觀眾們又開始紛紛離席。
  添田見孝子與久美子又走了過來,只能再次躲藏。她們並不知道添田正在暗中守護。這雖然讓添田有些遺憾,可也讓他頗為欣慰。
  母女二人再次來到走廊。添田用人群隱藏自己,跟了過去。這一回,她們好像要去飯廳那裡喝杯茶。飯廳很小。換作平時,他肯定會跟進去,可今天他只得在入口找了個能看見裡面情況的地方站著。走廊裡到處都是精心打扮的婦女、衣著光鮮的男子、藝伎與團體客。
  添田點了菸,在一張能看見入口的沙發上坐下,眼睛並沒有歇著。
  五分鐘過後,久美子的紅色西裝出現在飯廳門口。添田只得迴避。
  就在這時……
  「是你啊!」
  有人上前搭話了。原來是同一家報社的記者,不過並不是同一個部門的。
  「你好啊。」
  添田只能無可奈何地打了招呼。
  最麻煩的是,這位同事特別健談。添田不耐煩地聽著對方滔滔不絕的講話,視線則追隨著孝子與久美子。漸漸地,母女兩人消失在了走廊的轉角處。添田隨便打發走了同事,趕忙追了上去。
  然而,添田的目標——穿紅色西裝的久美子不見了。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們回座位去了嗎?打開門一看,發現兩人並不在劇場裡。哪裡都不見她們的身影。
  添田來到走廊,大步流星地朝另一個轉角走去。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他看見久美子的紅西裝就在眼前的走廊上,身著典雅和服的孝子也在一旁。不過這一回她們並不是在相互交談。有第三者在場。添田抬眼一看,站在母女對面的,正是外務省歐亞局的村尾課長!
  添田換了個位置,把自己藏在硃紅色大柱子後面,保證不會被他們看見。只見村尾課長的表情與接受自己採訪時截然不同,沒有冷冰冰的諷刺,反而顯得非常圓滑。
  村尾課長手持香菸,與孝子交談甚歡。那和藹可親的表情,與添田見到的村尾截然不同,然而仔細想想也是理所當然。對村尾課長而言,孝子是老前輩的夫人,而且正是他把野上一等書記官的骨灰從日內瓦帶回來的。有這些緣分,兩人自然能夠暢談。
  村尾課長也是來看戲的。不過他好像是一個人來的,並沒有人陪伴。也許他的同伴去了別處,或是留在座位上沒有出來。總之,他與孝子母女在走廊偶然相遇,正在寒暄。
  添田聽說孝子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村尾課長了,兩人想必是好幾年未曾謀面。添田也能從孝子的表情中讀出一絲懷念。
  村尾課長滿臉笑容。添田與三人之間總有其他客人來回走動,但在添田看來,眼前的那一幕光景,不過就是幾年未見的老友偶然相遇而已。久美子乖巧地站在母親身旁,微笑著傾聽兩人的談話。
  三人站著聊了五分鐘左右。開幕的鈴聲響起,課長畢恭畢敬地向孝子點頭告別。添田聽不見他們說話的內容。不過從他們的一舉一動可以推測,課長僅僅是偶然相遇故人,很有禮貌地寒暄了幾句而已。
  走廊上的人越來越少,添田也不得不離開了。
  母女二人與村尾課長分別之後,朝添田所在的方向走來,害得他不得不趕緊躲到別處。孝子與久美子的臉上,還留著與久未謀面的老友重逢的微笑。偶遇課長,定會勾起孝子過往的回憶。
  最後一幕開演了。
  添田依舊沒有放鬆對母女二人的注視。然而,眼前一切如常。添田幾乎沒有看舞臺一眼,光顧著看觀眾席了。在他能看見的範圍裡,終究還是沒有出現他所預期的狀況。
  添田望著熱鬧的舞臺,陷入沉思。村尾課長出現在劇場,是否真是偶然?
  他突然想到,「外務省井上三郎」這個名字,會不會是村尾課長的假名?然而,如果寄信人真是村尾課長,他何不堂堂正正地寫自己的名字呢?也許是剛才撞見了課長,就不由自主地聯繫到了他身上。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望著望著,他忽然察覺到自己的視野中看不見村尾課長的背影。看來他很有可能坐在添田正上方。添田真想上去看一看。
  雖然表演還沒結束,可他還是站起了身,彎著腰走過走廊,推開了大門。
  他走樓梯去了二樓。
  輕輕推開正面的大門。從那個位置能一覽二樓的所有座位,舞臺在座位下方。添田靠在門上,四下掃視著二樓的情況。
  這裡的觀眾也與樓下的一樣,聚精會神盯著舞臺。從這個位置,也能俯瞰到孝子與久美子。添田仔細觀察,發現所有觀眾都在專心致志地看戲,並沒有他所期待的人物。
  終於,他發現了村尾課長的背影。那是正面最前排的座位。他左邊是一位年輕的女子,旁邊好像還坐著她的丈夫,兩人不時竊竊私語。另一邊則是一位精心打扮過的年輕女子,和身旁的男伴頗為匹配,也會不時交談。唯有課長獨自一人,不與任何人說話。也就是說,他真的是一個人來的。
  這時,身著深藍色制服的少女走到添田身邊說道:「這位客人,能否請您回座位上去呢?」
  「我在找人,能不能讓我在這裡站一會兒?」
  「這可不行啊……」手持手電筒的少女照章回答道,「按規定,開演過程中是不能站著的。實在是非常抱歉。」
  添田無可奈何,只得開門離開。
  他走下了樓,可並不想就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走廊上沒幾個人,只有角落裡的沙發上坐著幾個人在抽菸交談。添田沿著走廊,來到了休息室。他並沒有特別的目的。演出還有十分鐘或十五分鐘就結束了。他準備等散場了再跟蹤孝子母女。
  添田所到之處也沒多少人。那好像是個小小的展示場,擺放著演員的肖像畫與照片。添田找了個寬敞的地方,抽起了菸。
  這時,一群外國人走了進來。他們是一對對夫妻。添田在遠處呆呆地望著那十多個外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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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日本計量單位。一疊約合1.62平方公尺。
  [2] 指位於日本東京銀座四丁目的歌舞伎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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