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完結

鹿苑鷲峰，瞻奇仰異。

這是金蟬子第一次來到靈山。

江水濤濤掩不住梵音陣陣，佛光如雨洗滌萬物新生。

不知為何，金蟬子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詭異的笑容，像是釋然又像是期望。

聊齋世界仙凡隔絕，無論是西天靈山還是天庭神明都不過是流傳許久的傳言罷了，金蟬子歷經十世，無論是拜入蜀山還是遁入空門，對他來說毫無區別。

信仰？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早已隨著他的輪回轉世盡數的消磨了。

此間世界神佛猶在、聖人超脫，周白給了他一次重生的機會，他也就只能還周白一次全力的反戈了。

聖人之下皆是螻蟻。

金蟬子喃喃低語，全然不在意大江中緩緩劃來的渡船，長袖一甩，大步走上了橫跨江水的枯朽孤木。

“師父，小心啊！”

孫悟空正與豬八戒拉扯的時候，才看見唐僧已然走上了孤木，心中一驚，焦急道。

金蟬子仿若無視，每步邁出如履平地，低目看去，江心的一葉枯舟越劃越遠，明明是朝著江岸靠攏，卻不知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在了大江之中。

江岸處，木吒俯身行禮，神色肅穆。

孫悟空和豬八戒不認識接引聖人，他可認得，眼見豬八戒在孫悟空的拉扯下，顫顫巍巍的走了大半，木吒看了眼不緊不慢跟在兩人身後的唐僧，眼神中隱去一絲驚疑的光芒。

遠處鐘聲縹緲，面前淩雲仙渡。

大江之寬近乎千里，依照四人腳程非得走個三五天不成，然而待鐘聲響過九次之後，金蟬子方才發覺，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走完了全程。

回頭看去，隔岸遠在雲霧之間，雷音古刹近在眼前。

金蟬子淡然一笑，緩步上前，所遇比丘、沙彌無不退讓施禮，金蟬子也都一一合掌還禮，然而這些比丘與沙彌們紛紛露出惶恐之色，左右避開，低語：“我佛。”

一路走來，前行三人皆面露欣喜，唯有身後的木吒神色莫名。

許久不曾回過靈山，他隱約感覺到了異樣，想要聯繫菩薩的時候，才發現菩薩雖在雷音寺內，卻已遮罩了對外的聯繫。

‘靈山有變。’木吒低語喃喃。

大雄寶殿位於雲層之間，下有萬千佛國為基，上有佛門氣運為頂，殿門緊閉，侍衛稀疏。

金蟬子雖不曾來過靈山，卻也習讀過數千年的佛法，看著面前巍峨高聳的大殿，以及清冷荒寂的雲台，心中閃過一絲遲疑和不解。

緩步走近開啟的大門，金蟬子將雜亂的思緒統統收起，平淡的表情很自然的浮現出虔誠的神光，一束白光由天靈升起，在踏入大雄寶殿的同時化作了純粹的佛光願力，在他背後變幻成一輪光圈。

自萬壽山后，金蟬子便已經替代了唐僧，肉身已換，體內的禁制自然也不復存在，平日裡在孫悟空他們面前，他還會稍加遮掩，如今西行圓滿，覲見佛祖，金蟬子已經沒有了欺瞞的必要。

孫悟空豬八戒木吒行者三人對視一眼，依次跟上。

門檻不過半寸，卻像是一道通天的壁壘，隨四人跨過門檻的同時，一道無形無色，卻又有跡可循的威壓如排山倒海般撲面而來。

不同於木吒和豬八戒的低眉循步，金蟬子雙手合十，身披金鑾袈裟清澈的眼眸直視前方，將略顯空曠的雲台盡收眼底。

殿內以空蕩蕩的佛祖蓮位為中軸，左右對稱，兩旁菩薩羅漢稀稀落落十不存一，然各個修為高深，令金蟬子望而生畏。

如來之位已空，金蟬子雖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卻感覺心神一跳，神魂深處泛起的悸動讓他不禁神色肅穆緩步前行。

在身後三位徒弟，以及周圍數十菩薩驚異的目光下，腳下積雲成霄，剛氣所持，履之如綿，萬鈞可支。

他並未施展任何的神通法術，然而每一步邁出，都像是得到了整個佛門氣運的加持，這種玄之又玄、無法言喻的昇華讓他心生嚮往，心生貪戀。

直到他停下腳步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佛祖位前，舉目望去，抬眼是玉台千劫，宏樓八披，梵氣所乘，雖高不巍。

而玉階之上，蓮台空空如也，前一層的臺階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枯瘦老叟，明明是佛門聖地，他卻頭紮道稽，看似仙風道骨，卻又身披袈裟。

一張幡旗在老叟身前浮動，緩緩的落在了金蟬子面前的臺階上，消失無蹤。

金蟬子俯身行禮，老叟滿臉悲苦側身讓開。

三世佛過去已死，現在不存，未來還未來。

接引並未說話，金蟬子已然明白了聖人的意思，回頭掃過大雄寶殿，僅剩的幾十菩薩紛紛躬身行禮，金蟬子淡然一笑，頷首回笑。

如來歸位，萬佛朝宗。

雲台下，孫悟空不斷的瞥視四周，有些期待又有些惶恐的尋找著某個人的蹤影，無論是功德獎勵還是佛位分封，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他一路西行歷經艱苦，為的只是保護一個師父來尋找另一個師父。

奈何從始至終，即便是金蟬子加冕如來，准提聖人也都不曾露面。

.....

西牛賀洲，方寸山內。

昔日的道觀已然荒蕪，荒草橫生，殘垣斷壁。

一位老僧手持木杖沿著滿是青苔的石階，一步步回到了當年的地方，每一步踏出，頭頂都會有一根髮絲生長，三千臺階三千步，待到他走入滿是蛛網灰塵的正殿時，滿頭烏髮已低垂地面，連同這枯朽的道觀化作了塵埃。

准提轉身而去，此地空留虛影，須菩提是他的分神，亦是他對玄門最後的留戀。

看著准提灑脫而又決絕的背影，須菩提淡然一笑，全然沒有將死之時應有的惶恐和不安。

環視四周，石壁樓閣如流沙傾頹，大步而去，仿若高朋四座，桃李滿天。

山野轟鳴陣陣，煙塵四起，周邊鳥獸慌忙逃竄，屹立此地數萬年的方寸山就在這轉眼間，變成了一灘亂石。

.....

大雄寶殿裡的冊封即將結束，接引聖人將最後一縷天道功德收入袖中後，悲苦的神色方才有了一絲放鬆。

身旁雲台高簇，金蟬子端坐在十二品金蓮之中，微閉雙目以心神佛力煉化先天金蓮，他不知道如來佛祖為何不在，也沒有問這個佛門之主的位置為何會給他。

自西行功德降下後，金蟬子便從最初的欣喜變得有些惶惶然，他是金蟬子卻又不是唐僧，昔日在聊齋世界他輪回十世，雖有神魂法力積累，卻沒有唐僧十世修佛的佛心。

現如今天道功德本應喚醒他的十世佛心，卻因為他不曾有過佛心而歸於沉寂。

接引聖人注意到了金蟬子的焦急和不安，淡然道：“不必焦慮，你是不是金蟬已經沒有意義了，此番佛法東傳你歷經艱苦，八十一難除卻死劫命劫難劫外，還有你的心劫。”

“功德加身即是圓滿。”

接引聖人說罷頷首而笑，清澈通透的目光好像穿過了金蟬子的內心看到了那一個沉淪十世不得解脫的靈魂。

“好一個‘功德加身即是圓滿’。”一聲輕笑從殿外傳來，眾人齊齊看去，不見人影。

境界高深者心生感應，轉頭看向雲台佛位，卻見十二品金蓮之畔，一男一女相伴而立，剛剛即位如來的金蟬子不見了蹤影。

“周白。”接引嘴唇微動，眼眸中滿是苦澀。

周白笑道：“昔日壞了佛門幾番劫難，我心中著實愧疚，前些年手下有一金蟬趁我不備逃下凡間，卻不想頂替了西行僧壞了聖人的東傳大計，如此罪孽死不足惜，我已將它收回抹殺，還請聖人放心。”

說罷手掌攤開，一隻金蟬虛影從手下飄落，在殿外的玉階後方變成一個懵懂青年俯身而跪，惶恐無知。

“此為唐僧，歸還佛門。”

周白紅玉轉身而去，接引聖人身體微晃，從虛空中走出的准提連忙將他扶住，“師兄，你怎麼了？”准提眉頭緊皺，目光瞥過寂然空曠的大雄寶殿，由於晚來了一步，他並未見到現在的周白。

接引聖人長歎一聲，沒有回答准提的問題，一念神識傳向殿外，不多時殿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彌勒俯身而跪，雖與平日一樣面帶笑容，但他此刻的笑容顯得最為燦爛。

“過去已去，現在不存。”接引聖人搖頭道：“彌勒，即位吧。”

“是，老師。”

彌勒抑制心神的激蕩，想要快步卻又拼命的保持平緩，一步步走上雲台，盤作在十二品金蓮之上。

即位需受禮，久久不見聖人說話，彌勒疑惑的看向了接引聖人，卻發現接引與准提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大雄寶殿。

彌勒即位總好過金蟬即位，殿中的菩薩佛陀紛紛俯身行禮，臉上的慈悲也真誠了許多。

.....

九霄雲上，萬仙來朝。

一道道清氣從九州四海綿延而來，天庭四門門戶大開，守衛神將無不退讓避開，不敢阻攔。

奎牛盔甲盡卸，踏雲禦風，待他來到通天教主身前已是雙目嗪淚，聲聲嗚咽，“老師。”

通天教主嘴角含笑，搖頭道：“癡兒，當日我放你離去，你滿心歡喜，如今又怎一副小女兒狀。”

奎牛俯首搶地，大哭不已。

轉眼間身旁弟子齊聚，通天教主依舊沒有離開的意思，幽幽的目光看向遠方的雲海，像是等著什麼人，身後的喧嘩漸漸安靜下來，趙公明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張了張口正想說話，卻被同門伸手拉住，目光掃過，眾人紛紛搖頭不語，趙公明心中苦笑。

這麼多年來，我也已經放下了。

雲海之中，流光乍現，紅玉俏然而立，向通天教主俯身行禮。

周白距離百步之外，並未靠前，通天教主心中有感，轉目望去，周白頷首示意，通天教主側身避開，歎息道：“周白實力已與天道無異，洪荒雖大卻容不下兩位天道，紅玉，你也要離開了嗎？”

紅玉拜入截教時日不長，卻是最適合劍道傳承之人，通天教主傾力傳授，本想讓兩人繼承截教之位，沒想到周白已然掌控了混沌珠的所有威能，以大道之能與天道同階。

就像他所說，洪荒雖大，容不下兩位天道。

紅玉面露不舍，她捨不得截教，更捨不得周白，回頭看了眼周白，兩人眼神相觸，猶雲水交融，紅玉收回目光，低頭道：“紅玉辜負了老師的教導。”

通天教主一揮長袖，微微昂首，朗聲道：“抬起頭來，劍道只容勝負，不容低頭。”抬頭看向觸手可及的世界薄膜，此地為天庭最頂，距離混沌不過咫尺，穿過了這層薄膜，就是無垠混沌。

洪荒世界聖人已定，紅玉留在此地絕無超脫劍道可能，通天教主道：“這裡不是你的終點，也不是劍道的盡頭。離去吧，離去吧。”

紅玉向諸位同門一一行禮，在所有人或是詫異或是惱怒的目光中轉身離去。

通天教主說的很對，這裡不是她的終點。

百步距離轉眼即至，看著周白伸出的手掌，紅玉俏然一笑，上前一步挽住了周白的手臂。

這裡是她的終點，也是兩個人新的起點。

空間節節粉碎，一個新生的混沌世界在空間的裂縫中若隱若現，內中地風水火混亂未定，一個巨大的白色光球不斷的分解著混沌，創造著天地萬物，三千神靈。

通天教主緩緩的收回目光，嘆服道，“不愧是混沌珠，自生混沌繁衍三千。”

就在他揣摩适才睹到的世界初生之時，西方雲海忽起巨浪，五色神光沖天而起，掃盡漫天佛光，為同行的數千人鋪展了一條光帶雲橋。

多寶道人嘴唇緊緊抿起，全然無視了通天教主身後的各種眼神言語，烏黑的眼眸流光綻動，洗去塵垢，保留下當年碧遊座下的純真敦厚。

“老師，弟子回來了。”

多寶道人俯身跪下，淚流滿面。

通天教主也有些激動，上前扶起多寶道人，大笑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哈哈哈！”通天教主目光環視，封神之戰，截教近乎敗亡，本以為座下門人十不存一，卻沒想到時隔萬年，因敗亡而灑下洪荒的種子都已長成了參天大樹。

何為截教，截取生機。

若不死，便再生。

東海碧游宮霞光萬丈，映照天庭。

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