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獨戰鯤鵬

由十萬大山往北八千里，便是一處未曾開化的蠻荒之地。

綿綿延延的河流橫跨東西，將潮北與十萬大山分割開來，多寶如來從虛空中緩步走出，近百里寬的河中忽然泛起了金燦燦的佛光，一朵朵蓮葉無根自生，金蓮青葉，佛道相融。

任憑水流湍急飛濺，蓮葉佁然不動，組成一條長長的浮橋，迎接著多寶的到來。

准聖將至，眾人皆有感應，河對岸四位僧人相視一眼後，齊齊走向了金蓮青葉的浮橋處，為首之人正是未來佛祖，彌勒佛。

而他身後僅差半步相隔的，便是大日如來佛祖。

看著前來迎接的四人，多寶頷首示意，身影一晃，便從蓮葉上穿行而過，每一步踏出，腳下蓮葉金蓮便散作了淡金色的粉塵，融入了他身後的佛輪之中。

“參見我佛。”迦葉撩起衣擺俯身跪下，身旁的桀驁青年眉頭微微顰起，不耐的拱手道：“見過師兄。”

“阿彌陀佛，佛祖終於來了。”待如來和迦葉孔宣打過招呼後，彌勒露出放心的神色，本就佈滿笑容的臉上，已然把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條細縫。

不同於彌勒的憨態可掬，大日如來佛卻捨棄了佛身法相，反倒是以他浮屠山上的形象出現在了這裡。

“烏巢見過如來佛祖。”白髮飄然，陸壓頷首而笑，眼中神色隱晦，不露絲毫異樣。“鯤鵬修為高深法力渾厚，唯恐打草驚蛇，貧僧特意與彌勒佛祖在此等待如來佛祖，集合我眾人之力，以防妖孽遁逃。”

一席話說的慷慨無邊，全然不像是上古妖帝帝俊之子說的話，而他自稱‘烏巢’而非大日如來，則表明了他這次出手只為個人，而非大局。

他不過大羅金仙，即便奪得鴻蒙紫氣，證道之日也遙遙無期，若是以佛門名義出手，三世佛祖中‘未來佛’、‘現在佛’皆在此地，他沒有任何的理由立場獨佔鴻蒙。

所以他選擇了烏巢，一個不是妖族太子、也不是大日如來的佛修居士。

超然物外，方可不受局限。

多寶如來聞言笑道：“昔日禪師能以金仙之位謀劃大羅金仙，今時禪師早已是大羅修為，便是鯤鵬准聖，對禪師來說又有何妨？”

環視四周，目光從遠處的深山密林掃過，輕聲道：“不過草芥而已。”

一言既出，天地俱靜。

鳥獸噤聲，山風停滯。

迦葉眼瞼微抬，瞥了眼多寶的背影後，重新低下了頭；身旁的桀驁青年面露嗤笑，不知是在笑多寶如來，還是烏巢陸壓。

隨風飄動的白髮低垂下來，身側的佛光也不知何時消散無蹤，烏巢陰鷙的視線盯著多寶，沉默片刻後，方才笑道：“旁末之術怎及佛祖威能，早就聽聞佛祖封神之戰敢傷聖人，如今半步聖位，拿下鯤鵬更是手到擒來。”

話音剛落，就見兩道目光齊齊看來，一道是多寶，一道是孔宣。

能傷聖人？若是當初還是大羅境界的他們可能會信，如今多寶已是半步聖位，孔宣距離准聖也是僅差一線。

修為越是高深，對聖人的實力也越發忌憚，同時他們也確切的知道了為什麼當初太清聖人和准提聖人會被他們所傷。

若多寶不傷太清，又怎欠下聖人因果，叛道如佛，分化佛門氣運？

若孔宣不收准提，又怎會欠下聖人因果，擒入佛門，封作明王菩薩。

要知道封神之前，佛門即便再缺人口，准提也都只以勸說為主，從不敢正大光明的在東方擄走玄門大能。

烏巢和多寶之間的矛盾彌勒看在眼裡，眯起的眼縫中隱隱閃過一道笑意，上前幾步道：“鯤鵬得道上古，已算得上是老牌的准聖，貧僧與烏巢禪師初來此地便和他有過一次交手，奈何此人神通詭異又有靈寶相助，集合我們四人之力方才把他逼入潮北深山，幸得佛祖趕來，這大妖將再無逃遁之機！”

适才多寶已然看過了周邊的環境，深林幽暗，草木蔥蔥，哪裡有鬥法苦戰的痕跡，想來這兩人相互忌憚，唯恐對方坐收漁利，故而不願率先出手。

而迦葉與孔宣的到來更是加劇了相互的猜疑，唯恐多寶作壁上觀，待苦戰將終之時方才入場收割，屆時便是他們兩人合手，也難敵大乘佛教三人。

“既然鯤鵬已然發覺到了你們，那就需要速戰速決了，若是再拖延下去，怕會有什麼變數。”多寶眉頭微皺，沉聲道。

“變數？”彌勒疑惑道：“如來是在擔心周白和紅玉嗎？”

多寶聞言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解釋道：“如今金蟬師徒途徑火焰山，貧僧已經命普賢菩薩、文殊菩薩、觀音菩薩三人前去相助，若周白參與其中，則有他們三人出手阻攔。”

彌勒面露了然道：“既有三位菩薩出手，確是可以將周白拖延上數月了。”他還沒有自大到認為觀音他們可以截殺周白，單就同為准聖的燃燈，就已然成為了前車之鑒。

和彌勒不同，烏巢性情本就陰戾，雖有佛法感化也難消他心中的多疑，詫異的看了面色如常的多寶，他心中卻有了不同的理解。

如今的佛門勢力之大已與道門總和無異，單佛位就已經達到了一百零七尊，其間大能無數，得道已久實力遠勝他們三位的大羅金仙更是不下五位，為何多寶如來偏偏選了他們三個前去攔截周白？

曾經參與封神之戰，又安然離去的烏巢自然明白這三位菩薩的來歷。

背叛闡教之前，這三個都曾與截教結下無數因果，雖說一入佛門因果全消，但截教眾人心中的怨恨又怎會憑空消弭？

是真的阻攔，還是想要借周白之手，讓他們了結欠下截教的命債？

烏巢冷然一笑，搖頭不語。

闡教和截教間的糾葛，與他何干？

群山環繞，綠林如海，這環繞萬里深林的群山便成了海岸上此起彼伏的潮水，連綿不絕蔓延而去的山脈便是此地名字的由來。

‘潮北’

五人略作寒暄後，整裝出發，一路上佛光相連侵染了整片天空，所到之處金光彌漫，金蓮盛開。

潮北山中，一位黑袍老人從入定中猛然驚醒，細長的眼睛向上微吊，陰鷙的目光中閃過一抹慎重和疑惑。

“西行之人還沒有路過十萬大山，為何佛門的人反倒先來了？”

由於整個潮北都罩入了佛光之下，故而鯤鵬不敢輕易用神魂掃描遠處的十萬大山，于此隱修五百多年的他，渾然不知佛門已然改變了西行路徑，之前費勁佛教全部精力打通的道路不過是佛道二教共同布下的幌子。

五道氣息越發臨近，其中一道極盡收斂，卻還是讓鯤鵬察覺到了熟悉的感覺。

冷哼一聲，鯤鵬怒聲道：“身為妖族太子竟然討伐妖師，陸壓，你真把自己當佛祖了嗎？！”長袖一揮，鯤鵬怒而起身，“就讓我看看你們佛門布下了什麼手段，想要拿下老夫！”

一步踏出洞府，身後的巨山轟然倒塌，灰塵彌漫，砂石翻滾。

恍惚間大地劇震，鯤鵬禦空而立，轉身看向緩緩抬起的金色巨手，一口清氣吐出，化作巨大的氣浪將周邊灰塵盡數吹散，而面前的萬丈深淵外，便是腳踏祥雲，背生佛光的多寶如來。

彌勒拍了拍手掌，將指間殘留的塵土拍落，神色如常的看著鯤鵬。

仿佛剛才用手掌泯滅一座高山的人並不是他，深淵中寒風呼嘯，吹亂了鯤鵬的衣擺和髮絲，也將眾人身後的那一抹白色的衣角暴露在鯤鵬面前。

目光掃過多寶，在彌勒身上略作停頓，鯤鵬就把目光落在了孔宣身上，對方的名字他略有耳聞，鳳凰之子五色神光，孔宣眼瞼微動，睥睨的目光和鯤鵬四目交接，待到對方移開目光後，方才把臉上的桀驁收起了些許。

他從未與鯤鵬交過手，單憑這一眼，他就隱約感覺到了心弦的動搖，也許....他的五色神光對鯤鵬沒有任何作用。

“太子殿下，既然來了為何躲著不見啊？”鯤鵬面露微笑，這是笑容顯得有些猙獰，“是覺得愧對老夫嗎？”

一聲佛號從迦葉身後響起，烏巢長歎一聲，踱步走出，歎息道：“你當日竊取我父王的河圖洛書，害得周天星斗陣殘缺不全，妖族落敗，叔父慘死。”

“直到現在，你還覺得心中無愧嗎？”烏巢並未露出太過極端的神色，鯤鵬是妖師，曾經也是他的老師，耳濡目染下，他的性格也漸漸的貼近了鯤鵬。

一樣的陰戾，一樣的不擇手段。

若是被鯤鵬一眼激怒，暴起出手，烏巢相信身後的四人眼看他身死，也不會出手幫他。

他所需要的，是等待，等到多寶如來出手，等到彌勒佛祖出手，眾人戰得難解難分之時，才是他最佳的機會。

見到陸壓並沒有怒色和出手的跡象，鯤鵬便知道對方的心性已經修煉的極為隱忍，便是再追擊也沒有任何的意義了。

轉身看向多寶，鯤鵬臉上的笑容更勝，猙獰的嘴角隱隱露出鋒利交錯的鋸齒。

然而多寶還沒等鯤鵬說話，便搖了搖頭，笑道：“沒想到在妖師面前，貧僧才是最軟最好捏的柿子啊？”話音落下，便是一掌推來。

掌心‘卍’字浮現，裹挾著無上的威勢推向了鯤鵬。

鯤鵬神色不變，任憑‘卍’字抵達身前的時候，方才張開嘴巴，竟一口把佛光吞進了腹中。

“沒想到如來佛祖也學小人行徑，暗算偷襲。”鯤鵬嘴角咧開，喉結滾動一下，便吐出了一柄黯淡無光的小劍。

劍身梵文密佈，也有道紋小篆，雖然材質不凡，卻也在不斷的腐蝕中，化作了一隊碳灰。

“佛門修行數千年，還不如道法陣紋的理解。”鯤鵬冷笑道：“你是在靈山修佛，還是修道嗎？”

挑撥的話不能全假，也沒必要全真，鯤鵬的話實屬挑撥，卻也不是虛言，此間戰鬥不是迦葉能夠參與的，聽到鯤鵬的話後，迦葉便凝起了眼眸，在識海中把剛才腐蝕前的劍身虛影重新刻畫出來。

多寶雙手合十，歎息道：“佛門有雷霆之怒、金剛之怒，只可惜我大乘佛教佛法皆以教化眾生為主，如今西行未完，佛門尚未圓滿，貧僧只能如此。”

說話間，多寶眉心泛起一縷淡淡的金光，金光形如長劍，緩緩飄出，最後落在了多寶身前。

不見他任何動作，恍惚間，似乎有一個虛幻的人影從他身上走出，全身金光環繞，看不出佛道裝束，也認不出相貌如何。

虛影踏空而行，腳下似有玄光鋪路，身影似緩實疾，不等鯤鵬反應過來，便已跨過了百丈深淵。

鯤鵬面色微變，這一道劍意與劍影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成聖之前的通天教主！

虛影此刻已欺身上前，長劍悠然出手，如電光火石間，只出一劍。

而這一劍，居然化出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圈子。

大者自大，小者自小。

若說像圓，卻又方正。

若說方正，其實又有些圓滑。

劍光分化為圓圈，不過電光火石間的事情。

這一劍，模仿了通天教主的劍意，又融入了佛道間的圓滑，沒有了一往無前的淩冽，平添了往復無盡的迴圈。

鯤鵬雙手張開，乾瘦枯槁的手掌猶如飛禽利爪般尖細，屑風呼嘯，每一道爪痕，都正好劃破接踵而至的劍光。

兩人力量都已控制在了極其微妙的境界，氣息不泄半分。

先前說過，多寶如來的佛法感悟較之道法略有不足，而這一絲不足放在這一場絕妙至極的相鬥中，卻是極其致命的。

隨著一道利爪劃過，虛影驟然停滯，透體而過的爪痕泛起詭異的黑光逐漸蔓延，最終和虛影一起粉碎消弭。

兩次攻擊都被對方輕描淡寫的攔下，多寶的面色有些難看，伸手攔下了想要出手的孔宣，多寶身前空間轟然破碎，一拳砸向了想要抬手格擋的鯤鵬。

“你終於上當了。”鯤鵬眼中精光一閃，伸到半路上的利爪驟然停滯，周邊氣浪翻滾而出，竟然生生的把還未走出空間裂痕的多寶拉了出來。

敢和妖族貼身近戰，尤其是上古時期和巫族相爭過的妖族，多寶此舉何其不智。

而衝動的代價，便是面前突然張開的血盆巨口，以及周邊無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