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玉帝

風聲鶴唳，草木靜止。

唯有青萍劍上反射出的夕陽餘暉在須菩提身上影影綽綽，就連周白都能聽到五行山下的喃喃低語，更何況身為聖人分身的須菩提？

兩道金光奪目而來，蕩去塵埃迷霧，透過山林原野，此刻的孫悟空已然使出了全身的法力，被銅丸鐵汁蒙蔽的靈識上裂開一道道細微的縫隙，孫悟空眼中精光乍現，拼命的伸著脖子，想要看清遠處站著的人影。

一聲若不可聞的輕歎從虛空傳來，當周白注意到孫悟空的視線時，身前的須菩提早已消失無蹤。

聖人真的無情嗎？若是無情，元始天尊又怎會如此護短，通天教主又怎會因弟子隕落而暴起發難，佛門二聖又豈會謀劃數萬年，不顧顏面的在洪荒大陸搜羅修士、靈寶。

世間真正無心無情的便是沒有生命的死物，數年的師徒之情雖然摻雜著各種謀劃算計，卻也不是全部虛假。

至少在須菩提心底，著實不願孫悟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如同之前說過的‘楚門的世界’一樣，身為‘導演’之一的須菩提，寧願讓孫悟空一直活在‘齊天大聖’的夢裡，也不想讓他看到這個世界真實的一面。

如果說真實是殘酷的，謊言絕對是溫柔的吧。

身為佛門聖人，絕不允許西行大計功敗垂成，身為孫悟空的師父，他無法改變西行的計畫，只能給予孫悟空完美的結局。

從妖猴成為齊天大聖，從齊天大聖成為鬥戰勝佛，佛陀之位是西方教的最終佛果，這份佛果也將是歷經劫難後，佛法東傳的謝幕。

刺眼的金光漸漸暗淡，熟悉的氣息也已消失。

孫悟空有些失落的低下頭，适才的感知是錯覺還是現實，他不敢去想也無處去問，如同剛才讀取的殘缺記憶一般，沒有人會告訴他是真是假，他也不願向外人述說。

微閉雙目，孫悟空的氣息緩緩平復，嘴角扯出一個莫名的笑容，孫悟空喃喃道：“還有三百年，且讓我看看你們佈置了一場多麼宏偉震撼的戲臺吧。”

......

鶴唳聲沖霄漢外，輕風細雨繞古林。

還沒等周白離開兩界山，天空中就開始飄落細細的雨珠，從劍域取出一塊方布將青萍劍包裹其中，周白負劍而行，拄著一隻砍下的竹杖，頗有幾分‘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感覺。

雨水細密，荒野小徑漸漸變得泥濘，這條清幽小道似乎是附近的樵夫獵戶所開，周白沿著小徑沒走多久，就繞出了濃密的山林，遠處煙雨朦朧，一個小小的村落在煙雨中若隱若現。

周白淡然一笑，腳步也不禁加快了幾分。

見到遠處的荒山上有人走來，山村最外側居住的獵戶不禁泛起了嘀咕，向後屋的婆娘招呼了一聲，劉太保隨手把牆角的獵叉別在腰上，迎著細密的雨水，深一步淺一步的朝下山而來的人影走去。

田埂夯土遠比山林小徑敦實，當周白剛剛走下山坡的時候，面前便出現了一個身材魁梧，眼角帶疤的中年獵戶。

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劉太保眼中閃過一道警惕的神色，右手悄然背後，撫著獵叉，劉太保戒備的後退了半步。

且不說對方衣衫乾燥如新，單就身後平滑整潔的地面就足以讓他後背發冷。

見到對方眼中的警惕和戒備的動作，周白不禁一愣，看了一下身上的素色長衫，苦笑道：“這位兄台不必如此，在下並非妖邪鬼魅。”

尋常的道門修士大多身著道袍法衣，亦或是佩戴師門信物用來表露出身，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一襲青白色的長衫，毫無紋理飾佩。

劉太保雖然疑惑，卻也信了大半，對方的氣質確實有種得道仙長的縹緲之意，眼眸極為清澈，身後背負的包裹中也在不斷的散發著讓他心存敬畏的氣息。

就在周白考慮是不是要露兩手‘仙法’表明自己身份的時候，兩人之間的夯土突然鼓起了一個大包，周白眨了眨眼，疑惑的看著突然出現的枯朽老者，驚異道：“土地？”

看著突然從泥土鑽出的老者，劉太保大吃一驚，回頭看了眼村落中心的土地廟，然後又看向了身前的老者，後退一步道：“劉千水拜見土地老爺。”

土地連忙上前扶起劉太保，笑道：“快快起身，太保福緣深厚，又有庇護山村的功德在身，小神還當不起太保大禮呀。”

轉身看向周白，土地面露苦笑，“上仙大人，适才小神收到天庭傳訊，說是玉帝陛下想請上仙前往玉英宮會面。”至於為何是傳訊給他，而不是令天界的神仙下凡迎接，他也說不明白。

如果有選擇的話，他肯定不會接受這份天諭，前幾日五行山下的大戰，直接就把他嚇得躲在神龕中自閉六識，生怕被殃及池魚。

事後從山神口中得知，周白砍斷了觀音菩薩的一隻手臂，斬殺了佛門派來監禁孫悟空的五方揭諦，更是讓他心驚膽寒。

周白眼睛微微眯起，抬頭看向烏雲密佈的天空，玉帝接見賓客大多都是在淩霄寶殿，而這個‘玉英宮’他卻是從來都沒聽說過。

更何況玉帝竟然繞過了太白金星等天庭眾仙，以神道赦令直接通訊兩界山的小小土地。

這就好比一個國家的領導人想見一個人，直接給那人所在的居委會打電話一般。周白心中泛起了嘀咕，遇到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

其一、玉帝覺得他身份卑微，修為低下，無需派遣天庭神仙前來宣旨。

其二、玉帝想避開闡教截教以及佛門的視線。

想到這裡，周白不禁笑道：“此事我已知曉，多謝土地前來傳訊了。”向劉太保頷首告別，周白一步踏出，便到了虛空，層層清風，鋪墊起來，好似虛空中那些本來無形無相的風，開始凝結。成了一道又一道堅實的石階。

似緩實疾，周白每一步都像是穿過一層空間的阻隔一般，片刻間就已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中。

見到周白這麼好說話，土地也不禁松了口氣，而旁邊的劉太保卻怔怔的看向周白離開的方向，手掌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觸碰還未來得及消散的臺階。

黝黑的眼眸中精光閃爍，滿是羡慕和嚮往之色。

土地輕歎一聲，笑道：“太保，回神了。”手指一點，一團雨水啪的一下落進了劉太保的後背，‘嘶~’劉太保猛然驚醒，連忙把眼中的渴求掩去，苦笑道：“土地爺爺，這就是仙人嗎？”

土地搖頭道：“在我們眼中，他們是仙人，在他們心底，他們仍然是修士。凡人窮極一生，入得修行之門，大福緣大毅力成就仙人之境，看似故事圓滿，實際上卻是一個新故事的開啟。”

神色複雜的看向劉太保，土地歎息道：“老頭兒我苦修兩百七十年，陽壽將近時還未步入仙階，無奈之下轉入神道，又修行了六百三十年，才成為兩界山的土地。太保，你福緣深厚遠勝於我，若是這樣世代積累功德，庇護百姓。不超過四百年，你的後世子孫必定有人可以成就仙道。”

“那我呢？”劉太保的聲音有些低沉，後世子孫可以成就仙道，那他呢？人生不過數十載，四百年足以讓他投胎五次有餘，等到四百年後，他已經不再是他，恐怕就連曾經在這一刻嚮往仙道的心動，也已淡忘了。

土地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劉太保的問題，仙道仙緣，就連他都無法說清，又怎能為他人解惑呢？

......

不同於上一次老君帶路，這一次的上天是周白一人獨行，九霄雲層每一層皆有異象封鎖，或是雷霆、或是烈風、或是火焰、或是迷霧。

洪荒世界劃分三界六道，地仙界與冥界之間有陰陽之隔，天界與地仙界之間亦有九重雲霄攔阻。

當然這些雲層壁壘對於金仙修為的周白來說，毫無作用，只是穿過每一層壁壘時的感悟，讓周白的心境有些莫名的昇華。

穿過最後一層雲牆後，豁然開朗，再沒有陰暗的雷電，狠厲的烈風，眼前是一片無垠雲海，頭頂燦爛星河。

金仙後期的瓶頸也在這一刻有了一些鬆動，直到現在，周白終於明白了地仙與天仙的區別。

修仙者修行極致可為仙道，而天仙的法力卻總比地仙深厚，原因便是這九重雲霄的磨礪，每一層都在消磨修士的法力，同時賦予他穿過壁壘時的一絲感悟。

九重感悟交疊，便是境界的昇華。

境界都是真仙，心境昇華後的便是天仙，還沒進入過天庭的便是地仙。

有些惋惜的看了眼腳下的雲層，周白暗道，只可惜這種感悟每人只能有一次，若不然穿它個千百回，定然可以感悟出空間法則。

翻看了眼土地交給他的位置，周白身影一晃，化作流光飛向了正東方。

有異于上次，周白並沒有從天庭的四大天門進入，反倒是錯開了東天門，繼續向東邊飛去，遠處旭日當空，太陽星上的火光將周邊的雲層都已映照成了橘黃色，幾條火舌從炙熱的火球中吞吐而出，不斷舔舐周邊的靈氣，唯有從火舌捲入的一瞬間，才能窺到火球深處那塊模糊不清的廢墟。

周白腳步暫緩，頗為好奇的看向太陽星，此間既然是洪荒世界，那麼在封神之前必然會有巫妖大戰了，相傳上古天帝帝俊手中的河圖洛書落在了伏羲的手中，而東皇太一的先天至寶混沌鐘卻是不知所蹤，是藏在了這太陽星裡，還是被天道回收了？

想到這裡，周白不禁笑了，如果真的還在太陽星裡面，昊天肯定早就把這裡掀了個底朝天了。

沿著太陽星的邊緣，周白繞行許久，愈加炙熱的空氣不斷燃燒著周邊的靈氣，窒息的沉悶感也越來越強，周白的眉頭也漸漸皺起了。

玉帝為何邀他來這種地方？

側身躲開突然噴湧的火舌，周白一揮衣袖，腳步加快了幾分。

不遠處一條白玉鋪成的臺階在褪散的火舌中，悄然出現，周白眼前一亮，知道玉英宮就在前面了。

玉階一共三百三十三層，臺階的盡頭，便是一座巍峨的高殿，何為宮，以殿組成的院落便是‘宮’，宮應該會有很多‘殿’，但眼前的這個玉英宮卻好像只有一個大殿。

當周白來到殿前時，殿門轟然打開，絲絲水霧從殿內向外吹去，給酷熱難當的周白帶來一絲涼意和清爽。

“外面炎熱，還請周白小友進殿吧。”一個的聲音從殿中，話語雖然平淡，卻自有一股玄妙質感，仿佛天地出聲，妙諦難言。

周白摸了一下背後的包裹，淡然一笑，走進了大殿之中。

一進大殿，周白就不禁眯起了眼睛，只見面前雲煙渺渺，在九重玉階之上，有人高居寶座，寶座通體鎏金，裡面似有龍紋，若隱若現在雲煙之中。金光燦然，在渺渺煙雲中，似有金龍遊走。

由於沒有孫悟空的火眼金睛，即便周白費盡全力也看不清高台之上，那人的真正容貌。

似乎感覺到了周白的窺視，玉帝哈哈大笑，從龍椅寶座起身，玉帝緩步走下高臺，每一步身前的薄霧就淡去一分，直到走到周白身前，整個大殿中的朦朧霧氣都已消散無蹤。

“這裡是妖族天庭遺址，宮殿和寶座都有遮罩天機的效果，單憑你肉眼所看，是無法穿過這些遮罩的。”

確定了玉帝本人，周白方才撣了撣衣袖，俯身行禮道：“在下周白，見過玉帝陛下。”

玉帝上前一步，將周白扶起，上下打量一番後，眼中流露出讚歎之色，“小友資質不凡，又心思縝密，難怪通天聖人違抗老師禁令也要將你收入門下了。”

五行山出事以後，周白便真正的落到了所有人的視線當中。

量劫將至，周白作為大道變數，所有人都不願主動招惹，生怕會被他捲入是非之中。如果他立場居中倒還好，而現在通天教主把青萍劍借給了他，那就代表周白表明了自己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