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獨白

暴雨依舊，狂風不止。

獸神顫抖的伸出手，似乎想要擦去石像眼角的淚水，然而失去了力量的他連散去雲雨的能力都已經不在了，一臂之隔的距離對他來說猶如天塹，雨幕越加密集，他的視線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大雨終於還是停下了，一縷陽光從雲層的裂縫中灑下，映在在石像身前，幻化出一道淡淡的霞光。

隨著雲層越分越散，小白收起了背後的九條長尾，翩若驚鴻踏虛而落，神色複雜的看著面前枯槁的老人。

“我們相識到今日，已有多少年了？”獸神沒有回頭，逐漸渙散的氣息讓他的聲音也有些低沉。

小白搖了搖頭，懷念的目光掃過石像，山洞，和遠處漆黑深邃的森林。“記不得了，當年我得道之日不久，便誤闖誤撞來到了這裡，說起來，你當初倒是為何對我另眼相看？”

獸神笑了笑，慢慢低下了頭，臉上疲倦之色仿佛更加濃了“我那時雖然不是人，卻也是受不了寂寞的。”

“原來的你，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心中莫名的沉悶，讓小白不禁長長的歎了口氣。

“你見過快死的人，能和平常一樣嗎？”獸神向前一步，環抱住冰冷的石像，熾熱的心臟緩慢跳動，他似乎能夠感覺到石像在回應他，玲瓏在等待他。

“你終究還是變成了人....”小白搖了搖頭，歎息道“你不是最討厭人族了嗎？為何還要變成人。”直到現在她才明白，為什麼看似‘無敵’的獸神會莫名其妙的敗亡在周白手中。

當不死不滅的軀體變成了壽元過百則亡的人族，他就註定了現在的結局。

“我從來都沒有，討厭過人啊....”獸神疲倦的微笑著，“我能到這世間，有我神志明識，不也是人之所為麼？”

獸神轉過身來，緩緩的坐靠在石像前，無神的眼眸落向了不知何處的虛空之中。

“我第一次有意識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她了，那個時候我甚至還未有身體，只是在恍惚之間，那個女子仿佛注視著我。只是隨著時間流逝，我漸漸成形，終於也知道了原來她是一個人類，是巫族那一代的巫女，名字叫做玲瓏。”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知何時，周白也來到了兩人身旁，默然而立，安靜的聽著屬於獸神和玲瓏的故事。

“我本體乃是稟天地戾氣所生的，既然有了神識，自然便開始吸收周圍戾氣，漸漸強大起來。而她卻似乎有些不安了，看著我的眼神，漸漸不再那般親切，當我的力量終於開始可以和她勉強相抗衡的時候，從那一天開始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對我笑過。”

“我那時很疑惑，不知道到底為了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力量增長的如此之快，可是對我來說，力量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只是想和她.....想和她在一起而已。”獸神的聲音愈加虛弱，眼神也愈發無神。

“終於，有那麼一天，我不再想一直待在只有她的那個屋子裡，我想出去看看。那天，她離開了許久也不曾回來，我破解了她下的禁制，打開了她的屋子的門，走了出來。”

“有很多、很多、很多的人.....可是每一個人看到我，都是驚恐大叫，畏懼逃命。不知怎麼，我那個時候開始十分驚慌，隨即惱怒，最後，我覺得心中有股戾氣直沖上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十幾個聞風而來的戰士開始向我撲殺，我一邊招架一邊後退，我不想和他們動手，我很後悔，我只想和我的玲瓏在一起，我只是想出來看一眼而已的....”

“我拼命的說，拼命的解釋，可是沒有人聽，直到我錯手殺了第一個人....”

良久的沉默。

“那個年輕的戰士倒垂在我的手中，慢慢垂下了頭，身體裡流出了鮮紅的血。從我第一眼看到鮮血的時候開始，我的身體已經發生了變化了，那種殺戮一般的欲望就像瘋了一樣纏繞著我，我不想殺人，可是我控制不了，於是我動手了，我殺人了，殺了很多很多的人。”

“當我慢慢清醒的時候，在無數人的簇擁下，玲瓏回來了。她看著我，眼也不眨的死死的看著我，臉色蒼白的無以復加。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很害怕，我覺得我好像真的錯了，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錯什麼了......”

“然後，玲瓏動手了，她親自向我動手了。我不肯還手，我希望向她解釋，我想對她說，以後我再也不敢出來了，我只要待在那個屋子裡，從此以後只要陪伴著她一個人就好了，我就心滿意足了。這樣的話，我說了無數遍，可是，她一次都沒聽進去。”

“她的巫法不是那些普通戰士可以比的上的，很快我的身體就被打的千瘡百孔，可是，這些傷口每受傷一次，它就會自己吸食周圍的戾氣康復，甚至連我自己都感覺的到，玲瓏每打我一次，我的力量反而增長的更快一分。最後，玲瓏她也發現了這一點，她的臉色好似死灰，仿佛絕望了一般。”

小白神色複雜的看著玲瓏的神像，輕聲道“所以她把你變成了人。”

“不。”獸神眼眸微微聚起一絲焦點，聲音也加大了幾分“是我要求的。”

“她告訴我。因為我乃是天地戾氣所生，天生有殺戮之機，若容我活在這世上，只怕世間蒼生都會慘遭劫難。”

“我拼命對她解釋，說我不會的，我只要和她在一起，其他的我什麼都不想。可是她只是淒涼的苦笑了一下，說她是相信我的，其實她何嘗不是願意和我在一起，可是......若是她死了之後呢？”

“在她以最後的力量布下八凶玄火陣的時候，突然怔怔望著我，問我還有什麼心願？”

獸神回頭看著山洞，搖頭道“心願，我能有什麼心願呢？我全部的心願只不過是想和她在一起。於是我問她，我為什麼不能和她在一起？玲瓏她低著頭，慢慢的說，因為我不是人，甚至不是生靈，註定了我們不能在一起。”

“我便在那熊熊火焰中，對著她，大聲說：那你，就讓我做人吧！”

小白心中一跳，猛然抬頭看向玲瓏的石像，“所以她以自己的血肉，為你做了現在的軀體。”

獸神沒有再回應她的話，枯槁的肉身像是睡著了一般，靜靜的靠在石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