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歸還

山中不知日月，魔界與天界的時間交替與人間各不相同，隨著一個紫黑色的漩渦在萬丈高空生成，接引玉符的出口本來應該是在大明宮含元殿前，然而由於天界和魔界的層疊擾亂了玉符的座標，周白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然位於萬丈高空之上，面前層雲萬里，日月高懸。

周白淡然一笑踏雲而落，翩然若仙。

此時的他衣襟飄飄，平和的表情下掛著溫潤的笑容，舒緩的眉宇間眼眸盡是希望。

從昆侖返回中原的玄霄心中忽有所感，抬頭望向浩渺虛空，‘周白？’羲和顰眉道“他這是從天界而來的嗎？”剛才的金色光雨他們也看到了，天帝殞落神明魔道皆有感應。

玄霄搖頭道“他從魔界而去，亦從魔界而歸。”撫摸著羲和柔順的髮絲，玄霄笑道“天界如何與我已無關聯，魔界如何亦與我無關。”瓊華派自九天玄女傳承數千年，最終也埋葬在九天玄女手中。

他受門派栽培，欠下的萬般因果，也在瓊華舉派飛升到接引天光的時候盡數瞭解。

羲和感受著手掌的溫熱，臉頰上不禁泛起一抹紅霞，抬頭看向玄霄，目光灼灼“呐，聽說周白很久之前就迎娶紅玉了......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微開的紅唇吐出絲絲芬芳，嬌羞卻又倔強的神色讓玄霄忍不住低頭堵住了那雙讓人迷醉的潤澤。

“我本就打算，去過瓊華遺址之後，便回中原迎娶你。”玄霄充滿磁性的聲音在羲和識海響起，兩人心念交合神魂亦是互通。

周白撓了撓頭苦笑道“剛回來，就看到別人秀恩愛，當真是令人不爽。”說是不爽，但他眼眸之中的調笑沒有任何掩飾。

‘呀？’羲和驚呼一聲，化為火線消失無蹤。

玄霄面色如常，絲毫沒有被外人撞見的尷尬，如今的他也已經渾不在意他人的看法。“看你面露喜色，應該在天界得償所願了吧？”

“還有一步之遙。”周白臉上的笑容收起，認真道。

上下掃視了玄霄一眼，周白摸著下巴說道“你頭頂紅鸞星動，當有結緣婚配之機。倒是要恭喜你和羲和姑娘了。”

玄霄微笑道“屆時必然為道友備下好酒。”

青城山后，都江堰前，周白迎著濛濛的水汽朝不遠處的伏龍觀走去，益州自古便是天府之土，卻也是資訊閉塞之地。

這是此地百姓的幸運也是不幸，中原戰亂止于孔善掘堤，千里沃土毀於一旦。難民逃散各州縣，大江南北盡皆惶恐不安，而難於上青天的蜀道隔斷了這個擾亂民心的消息。

江邊怡然自得的漁者披蓑戴笠，獨釣江雨。

周白淡然一笑漫步雨中，毛毛細雨打濕了他淡青色的長衫，草長鶯飛，樹下的鳥兒嘰嘰喳喳不知在說些什麼。

走過蜿蜒曲折的石階，石階兩邊鋪面了碧綠苔痕，繞過一排古木，林木森森，枝繁葉茂，其間的空隙，隱約露出了一角飛簷，墨綠色的瓦片，隨著枝葉搖曳，若隱若現，古意盎然。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

雨幕越來越大，周白在伏龍觀前停下了腳步，高高的石階上，一把油紙傘正放在緊閉的門扉外，紫色薄紗隨風飛舞，絲雨不沾。

相見爭如不見。

紫萱雖然不知道周白為何來此，卻知道他有情何似無情，所以閉上了門扉，也閉上了心扉。

兩人的相遇是錯誤，她最初的意氣相爭亦是錯誤，明知是錯，兩人依舊一錯再錯，最終她的心被周白取走半闕，迷失了半闕。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暴雨初停，亦或者是明月懸空。

咿呀的聲音從古舊的門轅中傳出，一個絕代芳華的女子緩步走出，宛如山色空濛，雲中月影。

周白緩緩的睜開眼睛，露出一抹微笑。

“進來吧。”一雙清眸平靜的看著門外如山石草木般隱去氣息波動的周白，紫萱歎息道。

周白搖了搖頭，盈盈的月光下，隨著樹葉間的一滴雨水滴落，奪目的紅光籠罩了整個道觀，他們糾纏太過陳雜，若是再無法了斷因果牽連，對兩人的心境和修為都將有礙。

看著插入心口的長劍，紫萱嘴角溢出一絲鮮紅的血液，並非是她內臟受損，而是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貝齒緊緊的咬著朱唇。

紫萱清冷目光中帶著的倔強和當初的小青一般無二。

跳動的心臟感覺到了周白劍尖的冰涼，紫萱輕聲道“周白，你強行取走了我的半闕心臟，今日又強行歸還。可曾問過我的意願？”

周白沒有回答她的質問，而是抬頭看向了紫萱清澈如水的眼睛，“抱歉。”

和紅玉一起，他不曾說過謊話。

面對小青，他沒有一句實話。

面對紫萱，他不停的說著抱歉。

周白走了，這次是真正的離開了，紫萱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離別的意味，看著身前消散的紅光，紫萱拾起了石階上的小巧砂壺，滿身裂紋卻被靈力粘連。

上面一筆筆刻痕清晰可見，而勾勒出的人影手中卻多了一把劍，紫萱知道，那柄劍名為紅玉，是他的劍也是他的妻子。

清冷的眼神中透過一絲哀怨，紫萱落寞的看了眼手中的砂壺，一道烏光從手中擲出，粘連砂壺的靈力隨之消散，無數碎片在月光中如星光點點，落入激流滔滔的大江之中。

白皙如玉的手掌透過癒合的心口，扯出了周白歸還的半闕心臟，無限的生靈之氣從體內湧出，紫萱青絲華髮瞬間灰白，潤澤的冰肌玉骨盡皆乾枯，白皙的手掌也佈滿了斑駁的老年斑。

失去了所有女媧精元的她已和凡人無異，就連周白留給她的混沌之氣也被她盡數抽出。半闕心臟在手心緩緩跳動，一個嬌小的嬰兒緩緩生成。

吃力的抱著熟睡的女嬰，紫萱眯著渾濁的眼睛輕輕的撫摸著女嬰的臉頰，也許是粗糙的手掌驚醒了她。

女嬰睜開純淨的眼睛，好奇的看著這個世界和面前佝僂的老人。

老人輕聲道“青兒，從今以後你就叫做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