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說話聲戛然而止。

　　越安看看季修筠， 又看看坐在季修筠對面的人， 佩戴著偽裝器的平平無奇的臉上一片木然。

　　季修筠偏頭看向坐在他身邊的越安， 拿桌上的清潔小工具把越安手上沾著的冰淇淋弄乾淨，又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越安的手。

　　雖然理智告訴他， 越安不可能被這種類型的餐具劃傷，但季修筠還是認認真真的確定了一番。

　　坐在兩人對面的男人瞧瞧季修筠，又看看越安， 緊接著便露出恍然的神情來。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對著越安展露出了一個「真甜蜜啊」的笑臉，然後垂下眼不聞不問不做聲。

　　越安：……

　　等等！

　　你明白了什麼啊！

　　不是的！！

　　事情不是這樣的啊！！

　　本來一點都沒覺得季修筠這樣的舉動有什麼特殊含義的越安手指微微抽動了兩下， 猶豫了幾秒，卻還是沒有掙脫季修筠。

　　等到季修筠主動放開他了， 越安才低低的嘟噥了一句：「沒事。」

　　季修筠點了點頭， 又在點單儀器上追加了一大堆甜點和冷飲製品， 然後才轉頭看向他的線人，示意對方繼續說。

　　這個線人跟偽裝成軍火商的季修筠合作很久了， 絕大部分時候， 季修筠都是一個人來跟他見面，交流過情報拿到紙質資料之後就離開。

　　以往， 他們碰面通常都是在光線昏暗人又多又嘈雜的夜店裡， 方便掩人耳目。

　　線人順著暗號摸過來看到這家在S18A01星球首付非常火熱的甜品店時， 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差了什麼導致走錯地方了。

　　現在看來，決定在這裡碰頭，估計是因為他身邊的這個人了。

　　實際上這個線人至今都不是很清楚他這位老闆的身份，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人肯定是戴了偽裝器的。

　　不過老闆嘛，給錢大方就行，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並不是多值得在意的事情。

　　「時間很湊巧，我的人在剛到達死亡三角區附近的時候，正巧看到了鳳凰星盜團的艦船從裡面出來。」

　　男人說話的聲音很低，他們坐得也算偏僻，周圍人很多，熙熙攘攘吵吵鬧鬧的，剛好掩蓋了他們的聲音，只有湊得較近的同桌三人聽得清楚。

　　季修筠直接問：「首領是誰？」

　　線人搖了搖頭：「抱歉。」

　　季修筠也並不介意的跳過了這個話題，再一次問道：「航向？」

　　「應當是向著通往第三十二星域區的那個蟲洞去的。」線人答道。

　　季修筠聞言，一時沒有說話，只是向著線人伸出手，將紙質資料要了過來，然後給了對方一張黑市通用的不記名磁卡。

　　要紙質資料的潛台詞，就是逐客令。

　　線人先生非常懂得察言觀色，他帶著笑容收下了磁卡，將紙質資料遞給了季修筠，然後毫不猶豫的起身走了人。

　　在他離開之後，正巧服務機器人送來了剛剛追加的點心。

　　季元帥就看著他家的貓滿臉都寫著高興，喜滋滋的吃起了小甜點，好像一點都沒把這星盜團的事情往心裡去的樣子。

　　「沒有什麼想說的嗎？」季修筠問。

　　越安轉過頭來，舔掉了嘴角的糖粉：「針對那個星盜團嗎？」

　　季修筠點了點頭：「嗯。」

　　「沒什麼特別想說的。」越安戳了一塊水果，在季修筠面前晃了晃，「我已經答應你等這邊的事情結束再去那邊了。」

　　季元帥想了想，然後很不要臉的把這句話的意思理解為了「你比那邊重要一些」。

　　越安不知道季修筠在想什麼，如果他知道的話，對於季修筠的這個想法也不會否認。

　　季修筠的確是比那邊要重要一些。

　　因為那邊可能已經沒有越安熟悉的妖怪們了，而季修筠的重要性對於越安來說毋庸置疑。

　　他們這種修行人士，基本上除了在成仙這件事情上特別執著特別自我以外，其他的事情都會習慣性的用隨緣兩個字來打發。

　　「他們要是真想找我，肯定會自己跑過來或者想辦法給我遞個口信的。」越安擺擺手，覺得自己特別瀟灑。

　　實際上，越安如果表示要離開去找星盜團的話，季修筠大概自己也是沒辦法拒絕的。

　　越安每次說他不會獨自前去，季修筠心裡總是會大大的鬆一口氣。

　　「我不是指的這個。」季修筠先是糾正了一下越安的腦洞，然後提醒道，「你的那顆星球在第三十二星域區的邊界線上。」

　　因為正巧在那個星域區的邊界上，所以就乾脆被命名為了第三十二號能源礦脈星球。

　　小皇帝簽下的轉讓書，就是這顆星球的。

　　越安又啃了塊水果，雙頰鼓鼓的，浮現出非常明顯的茫然來。

　　——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仔細看過那個轉讓文件。

　　理由很簡單。

　　季修筠給他的，那能有假？！

　　所以越安根本就沒看，也沒怎麼了解過。

　　季修筠再一次提醒：「那個星盜團，專搶能源礦脈星球。」

　　「……」越安不可思議，「他們還能搶我不成？」

　　季修筠也抬起手拿餐具戳了塊水果，跟著越安一起吃，順口道：「萬一呢。」

　　萬一？

　　那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

　　越安彷彿在這個時候才想起了自己是個妖怪而鳳凰星盜團很可能是他的同族這件事。

　　「那沒辦法啊。」越安咬著餐叉愁眉苦臉，「我總不能扔下你吧。」

　　季元帥聽到這話，眼皮子一跳，然後迅速答道：「對，不能。」

　　越安：「……」

　　越安沉默的看了季修筠好一會。

　　季修筠以前很少會有這樣的反應。

　　越安是對周圍的人事物不怎麼上心沒錯，但他並不是傻。

　　打從季修筠拿到那幾張符紙，還跟單獨跟他開著機甲悄咪咪的跑去一片無人星域試用過一張滾雷符之後，季修筠原本不緊不慢的步調瞬間就加快了。

　　這個步調，指的是季修筠將自己緩慢而全面的滲透進他的世界這個行為。

　　越安怎麼說都是領地意識非常強烈的貓科動物，他當然是察覺到了，但這種溫和的手段，他並不排斥。

　　說白了，在越安看來，要是季修筠能夠修行，壽命問題能夠解決，那以後陪在他身邊的，肯定是季修筠沒錯了。

　　別的不說，就憑季修筠對他這麼好，越安就覺得每天都有季修筠陪著這種滋味非常的妥。

　　如果按部就班慢慢的走下去，越安知道，自己肯定是會接納季修筠的。

　　包括他的感情也好，其他的方面也好——這些在注定了壽命漫長難以翻車的越安眼裡，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可最近季修筠突然變得充滿了攻擊性和壓迫性，讓他猝不及防，甚至做出了繞著季修筠走的行為。

　　越安微微抿著唇，半晌，問道：「你……著急什麼啊？」

　　季修筠被問得一怔，有些沒反應過來。

　　「還有至少十九年多呢。」越安說道，「你著急什麼啊？」

　　季元帥想了好一會，明白過來越安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是想說，還有少說十九年的日子可以慢慢相處，用不著急於這一時。

　　——說的肯定是季元帥最近對他步步緊逼的事情。

　　「因為……」季修筠頓了頓，而後說道，「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越安滿臉一言難盡的表情：「……」

　　我看起來像這麼好敷衍的貓嗎？

　　這話說出來，季修筠自己都不信。

　　他非常清楚自己最近為什麼突然就變得迫切起來了。

　　本身他是想著一點點慢慢的讓越安離不開他，依賴他，習慣他。

　　季修筠的理想感情模式，是像他的父母那種，長時間的陪伴醞釀出來的自然而然的細水長流。

　　但自從出征之後，一連串的事情，都讓他感到了非常明顯的分割線。

　　兩個世界。

　　一個是屬於人類的。

　　一個是屬於妖怪的。

　　接二連三的有屬於另一邊世界的人出現，原本還有著充足耐心的季修筠，瞬間就騰升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危機感。

　　就比方說，他其實一直都非常擔心越安哪天突然就對他說，要率先去死亡三角區看看。

　　雖然越安早就說過不會獨自離開了，但這種想法，跟他知道越安不會被劃傷手但還是一定要仔仔細細檢查過一遍才放心的心情是一樣的。

　　季修筠並不是一個絕對理智的人。

　　道理他都懂，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尤其是頭一次在感情上開竅，這樣無法控制的情緒就像是沾上了火星的枯草，「哄」的一下就劇烈的燃燒起來，壓都壓不住。

　　更何況，他要追求越安，壽命簡直是一道橫在前方的天塹。

　　每次一想到這個問題，就越來越覺得分割感格外的嚴重。

　　季元帥無聲的嘆了口氣，把越安面前的冰飲拿過來，猛喝了一口權當物理冷靜。

　　冷靜下來的季元帥沉默著，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抬頭看向低頭吃小甜點的越安：「你說時間很長不要急……意思是說，我慢慢來就好？」

　　不對啊。

　　季修筠想。

　　讓他慢慢來，四捨五入一下不就是已經接受了嗎？

　　越安轉頭瞅了他一眼，把嘴裡軟乎乎的甜點嚥下去之後，在季修筠眼前晃了晃餐叉。

　　「你喜歡長生不老嗎？」越安問他。

　　季修筠注視著他，沒有說話。

　　「如果這裡不是仙界的話。」越安一揚下巴，滿臉驕傲的樣子，「准許你浪費我四十年的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　　越安：四捨五入是這麼用的嗎？！

　　季修筠：不是，更準確的四捨五入應該是我倆已經為愛鼓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