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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電?

我是法醫 by 張志浩

2019-11-4 21:35

小豬看上去狼狽極了:它身上裹着的一件衣服已經泥濘不堪,小尾巴又從衣服中間滑稽可笑地伸了出來,團成了一個小小的圓圈。
它極不耐煩地被我趕着向柏油路邊的污水坑走去,嘴裏不滿意得直哼哼,突然好像發生了甚麼意外的事情——它的腳剛一接觸到污水就馬上跳了出來,嘴裏發出的聲音此刻也變成了哀鳴。
問題是我現在比小豬還要狼狽一百倍,把它從所裏趕到這裏雖然只有幾百公尺的路程,但我已經花了大約兩個多鍾頭了。
當初所裏的人向我建議給這隻小豬像狗一樣套個鏈子的時候我還不樂意呢!要是路人把它當成我的寵物讓我的臉往哪擱啊!現在我可是後悔莫及了,這隻沒見過世面的小豬一見到路上的汽車就嚇得四處亂跑,我得承認我現在身體的靈活性遠和當初讀書打籃球的時候不可同日而語了,好幾次我不得不用飛身撲救的方式才把嗬嗬亂叫的它抓了回來,可恨的是剛剛雨後天晴不久,小豬又特別喜歡往甚麼垃圾堆、爛泥地裏逃。
要是現在你看見我肯定認不出來,斯文掃地的我衣服褲子鞋子上全是泥濘,就連臉上也在劫難逃,夏日柏油路上的高溫很快讓泥巴變成了泥殼,然後又被毒日頭烤出的油汗一沖,我的臉就好像是剛剛唱完京劇,花一塊白一塊好不熱鬧。
我的左手拿着一根趕豬用的小竹棍,右手拿着一個GPRS儀:我正在擔心剛才摔的幾跤有沒有把這個精密的傢伙弄壞,它跟我一樣的大花臉也讓我心痛不已,我正扯着袖子想把它擦乾淨呢!不公的天啊!!你為甚麼讓我遭過這麼大的罪啊!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昨天一早局裏接到報案,說是有個小夥子晚上在單位加班一夜未歸,家裏人給他打手機他也不接,提心吊膽的家人凌晨冒雨四處搜尋,居然在回家的路上找到了他,可是這時候他已經不會呼吸了,每天上下班騎坐的摩托也靜靜地放在他的身邊。
據小夥子同事反映昨天廠裏有一批發往歐洲的服裝合同即將到期,當天必須全部裝船,所以廠裏所有人都一起加班到晚上一點左右才各自回家。
今天一早接到噩耗,熟悉的朋友都是驚詫莫名——小夥子昨天是一個人騎摩托回家的,臨走還和大家開了幾句玩笑,誰也沒發現他有任何異樣,怎麼一個人說沒就沒了呢?聽同事反映小夥子平時為人和善,身為單位車間主任的他十分體諒下情,昨天一個工人趕工的時候不小心弄傷了手指,還是他親自陪着去了醫院的呢。
老闆對小夥子的工作也十分滿意,不但平常工作任勞任怨,就連今次訂單也是小夥子利用熟悉英語的優勢拉來的。
在家裏結婚不到半年的他不但是妻子的好丈夫,也是父母的好兒子,這樣的情況家人怎能不哭成一堆淚人呢?這倒是奇了怪:要說是仇殺吧,小夥子平時既沒結下甚麼仇家,也沒聽說和別人有甚麼經濟糾紛,仇殺按道理也不會選在一個大馬路上下手;要說是劫殺,沒理由值錢的電單車會被留在現場,何況聽經辦民警說小夥子的錢包裏面的現金、銀行卡一樣也沒少;情殺就更不靠譜了,小夥子從來沒甚麼桃色新聞,照他新婚燕爾的情況可能性也不大。
不管怎麼認為不可能,人死了是事實,作為法醫就得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案情調查沒給我們帶來任何有用的訊息,我只好硬着頭皮去現場,這種情形我很不喜歡。
我總希望案情調查能給我一點有用的線索,然後現場給我提供一個方向或者幾種可能,最後到屍體上去證實到底哪種想法是最正確的。
這幾個步驟哪一步沒達到既定目標都意味着後面步驟的難度會增加。
案件發生在一條寬闊的大路上,周圍視野也很寬闊,誰要是把這裏選作謀殺的第一現場可就真是失心瘋了;死者衣衫整齊,身上也沒見到甚麼傷痕;經辦民警清點過他身上的錢包,裏面還整整齊齊地放着八百多元現金,身份證、銀行卡也一應俱全;他的電單車就倒在自己的身邊,這些我看來看去也沒發現甚麼問題。
倒是他腳下吸引了我的注意:他倒在馬路靠近行人路的地方,地上由於昨夜的大雨積了大約十平方公尺左右的一攤污水。
我倒不是懷疑有甚麼毒物,就算這裏原來有甚麼毒物雨水也會把它稀釋不少的,何況他還穿着鞋子,吸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是看到這攤污水把路燈底座也浸漬了起來,莫非是漏電?我找來了一支電筆,果然電筆一插進污水就亮了,我還是有點不放心,到旁邊的幾個單位走訪了一下,不遠的中學幾個學生七嘴八舌地向我反映昨天他們水過馬路的時候也被電着了。
死者身上沒有發現電流斑,我得告訴大家,並不是所有的電擊都會出現電流斑。
如果電流經過水進入人體,由於電極和人體接觸面積大而且接觸良好,一般不會出現典型的電流斑。
倒是死者大腿內側的褲子上有一個電流擊穿的洞,我想這個案件定一個電擊引起死亡問題不大。
意外,原來又是一個意外。
我的心情輕鬆了許多:沒人應該為此負刑事責任,當然得馬上通知路政局,他們必須過來好好看看。
這個案件有點譜了,沒兩天我就把報告整理好,準備讓鄭老審核一下。
沒想到卷宗在鄭老那卡住了:一連兩個禮拜鄭老對這個案件都沒表態,眼看就要到結案時間了,我可有點沉不住氣了。
到鄭老辦公室的時候鄭老的手上正拿着這個案件的卷宗,我還沒開口鄭老倒來問我了:「如果這個案件是漏電造成的意外,那為甚麼先前水的幾個學生沒事呢?」這是個問題,但是也不是絕對沒有可能,想了一會我說道:「每個人電阻不一樣,緻死電流量個體差異很大的。」鄭老指着死者褲子的照片:「這大腿內側的洞怎麼解釋呢?」「電擊穿唄!」我張口就答。
「你見過二百二十伏電壓擊穿過衣服嗎?」這倒是讓我語塞了,二百二十伏電壓擊穿過衣服我的確沒見過,可是,誰知道那裏的電壓是多少呢?鄭老一揮手:「走,我們測電壓去。」我看見鄭老的手上拿着一個萬用表。
電壓的測量結果讓我失望了:還不到一百伏,這點電壓,不要說擊穿衣服了,就連緻死都困難。
我問過了,路燈用的是二百二十伏電,看來電漏到這裏損耗了不少。
可是死者的褲子上的確有一個電擊穿的洞啊!回到單位我才緩過神來,不是漏電,那是甚麼?我拿着個問題問鄭老的時候,鄭老沒直接回答,反倒讓我去做一個實驗,他讓我給一隻豬穿上衣服從那攤積水走過,然後拿一個GPRS精確測量一下污水的經度和緯度。
鄭老在弄甚麼玄虛?我倒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了。
但是我還是決定按鄭老的安排去做:鄭老這麼做肯定是有想法的。
於是就出現了開頭的一幕。
可是做完實驗我還是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一百伏不到的電壓不能擊死小豬,也不能讓衣服擊穿這並不奇怪,本來這個電壓就太低嗎?鄭老的葫蘆賣的是甚麼藥啊?我把GPRS的測量數據告訴了鄭老:東經120°40′36″,北緯27°58′49″。
正準備開口問鄭老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鄭老自己揭開了謎底:原來,案發當晚是個雷雨天,他早就在氣象局查閱過曾經發生雷擊地點的經緯度和雷擊時間了,雷擊時間倒是和死亡時間吻合,但是只有用GPRS證實雷擊地點的經緯度也一模一樣他才放心。
案情倒是真相大白了:運氣不好的死者當晚騎着電單車回家,一個炸雷正好打在他的身上,電流大部分順着他濕漉漉的外衣和地上濺起的積水流走,只有少部分經過了他的身體,因此並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雷擊紋,但是突如其來的電流卻足以讓心臟停跳,也擊穿他大腿內側仍然乾燥的衣服。
可是這讓我有點面子上掛不住,我向鄭老狡辯道:「還不一樣的是電擊,還不一樣是意外嗎?」鄭老笑了:「在我們這一樣,在別人那可不一樣。要是漏電,路政局有民事賠償的責任,雷電就不關他們的事了,你說呢?」看來做法醫不多想一點還真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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