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天久鷹央的推理病歷表-I by 知念實希人
2019-11-1 22:01
「總算結束了……」
目送上午最後一個病人離開診間後,我趴在辦公桌上。我將臉頰貼着桌面,望向牆上的掛鐘。現在是十二點整。
「你怎麼像隻離開水面的水母似的?真是難看。」
我緩慢地移動貼在桌子上的頭,望着站在我身後,毫不留情地這麼說的鷹央。
「醫師你為甚麼這麼有精神啊?」
我們在八樓病房目擊了『鬼火』之後,又過了幾個小時,我和鷹央便一如往常地來到了統括診斷部的門診診間。統括診斷部的門診病人,表面上雖然都是其他科難以診斷的病人,或者是必須花上許多時間診斷的病人,但事實上被轉來這裏的,大都是在各科門診一直抱怨或抗議,令人疲於應付的病人。抱着幾乎一整晚沒睡的沉重腦袋聽這些病人嘮嘮叨叨地說個沒完,簡直就像是拷問。我不知道中間究竟有幾次差點睡着。和躲在病人看不見的地方聽我們說話的鷹央不同,直接面對病人、聽他們說話的我,當然不可能打瞌睡,因此我只好不斷捏自己的手背,在上午門診的這三個小時裏反覆與睡魔纏鬥。
「總之,我想先趴在桌上睡一下。我會在下午門診開始之前回來的。」
下午的門診從兩點開始。平常的午休時間,我都會吃午餐,或是去巡一下住院病人的房,但是我今天實在沒有力氣了,我想要盡早讓這個已經快要沸騰的大腦休息一下。
我站起來,往門口踏出一步,卻因為背後被拉住而踩空。一回頭,只見鷹央正拉着我的白袍一角。
「呃……怎麼了嗎?」
「睡覺?你在胡說些甚麼啊?我們不是現在才要開始做正事嗎?」
「正事?」
「對啊。有關昨天的『鬼火』,我們不是還都一無所知嗎?當然得趁着午休時間去收集資料才行。」
呃,我想,調查鬼故事絕對不是我的『正事』吧。
「那件事應該不用急吧。要是睡眠不足,頭腦也會不靈光……」
「不要把我和你那種笨頭腦相提並論。我的頭腦無時無刻都是很清晰的。」
天久鷹央挺起胸膛如此說道。平常鷹央要是沒有從晚上十一點睡到早上六點,也就是睡眠時間少於七個小時的話,脾氣就會變很差;然而,她滿腦子都是『謎團』的時候,就算好幾天不睡覺也沒關係。不過,我希望她不要以為每個人都像她一樣。
「如果醫師要去,我不會阻止你,但我想睡覺。我已經撐不住了。」
聽見我這麼說,鷹央瞇起那貓咪似的眼睛,露出一抹邪惡的笑容。
「……我是你的上司。」
「是,是這樣沒錯,有甚麼問題嗎?」
「如果你不在乎自己的獎金變成怎樣,你就安心地睡吧。」
……卑鄙的傢伙。
「……哎呀,老實說,其實我已經猜到誰是犯人了耶。」
「嘆?犯人?猜到是誰?」
坐在我眼前的一位胖胖的護理師這麼說。我甩了甩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的頭,反問道。
因為我的獎金被廳央抓去當作人質,所以我只好跟鷹央一起來到昨天晚上和千惠子談話的,這間位於八樓西病房的病情說明室。這位身材宛如相撲力士的女性,也就是八樓西病房的護理長,早已坐在房裏等着我們。看來鷹央趁着上午門診開始之前,就將昨天的情況告訴她,並且和她約好了要碰面的樣子。
「沒錯,我知道犯人是誰。每次都是千惠子值夜班的時候,『鬼火』才會出現對吧?誰會做出這麼愚蠢的惡作劇,我一下子就猜到了。」
「那不一定是惡作劇吧?」隔着桌子,坐在護理長對面的鷹央如此說道。
「喔,對啊。真抱歉,魔央。我的意思是,假如那是惡作劇的話,那麼我大概知道犯人會是誰。」
護理長面帶笑容地更正自己的說法。這個護理長很清楚該怎麼對付鷹央,我想她一定是打從鷹央小時候經常跟父親來醫院那時,就認識她了吧。
「那麼,所謂的犯人到底是誰呢?」我在一旁插嘴說道。
「就是住在817號病房的病人。」
817號病房……我記得那病房就在『鬼火』出現的位置附近。
「817號病房啊。住在這間病房裏的病人,就是突發性氣胸的高中生、因為丙型肝炎而正在接受干擾素(Interferon)治療的四十多歲男性,還有罹患酒精性肝炎(Alcoholic Hepatitis)的五十歲男性這三個人對吧。」
天久鷹央豎起食指,一邊像節拍器一樣左右搖晃着,一邊這麼說。
「你怎麼知道?」我望向鷹央。莫非鷹央也覺得那間病房的病人很可疑,所以事先調查好資料不成?
「甚麼怎麼知道,掌握病人的資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醫師,你該不會記得每一位住院病人的資料吧?」
「內科的病人都記得。這不是應該的嗎?」鷹央一派輕鬆地說道。
簡單說,這間負責東久留米市全市醫療服務的天醫會綜合醫院,是一間擁有超過六百張病床的大型醫院。光是內科的病人,大概就有兩百人以上吧。要將這些病人的資訊全部記住,一般而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沒錯,一般而言……我再次體認鷹央那超人般的頭腦。
「所以,有嫌疑的是那三個傢伙當中的哪一個?」
「氣胸的病人唷。」護理長嘆息着說道。
「氣胸的病人啊。我記得他的名字叫做久保田光輝,是名十七歲的高中生,因為突發性氣胸,在二十天前住院。由於不是太嚴重的氣胸,所以在進行非侵入式治療並加以觀察之後,再過不久就能出院了。」
「是啊,沒錯。鷹央的記憶力還是一樣厲害呢。」
「為甚麼你會覺得是那名病人在惡作劇呢?」
聽到我這麼問,護理長壓低音量說道:「這個嘛……是因為光輝同學對千惠子懷恨在心,想要報復她唷。」
「懷恨在心?報復?」
這些不祥的詞彙,讓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千惠子到底對那名少年做了甚麼事?
「光輝同學啊……」護理長將音量壓得更低。「在抽煙的時候被千惠子抓到了。」
「啊?」這番出乎意料的話,讓我忍不住發出怪叫。「抽煙……?」
「沒錯。光輝同學躲在廁所抽煙,一手拿着煙走出來的時候,正好被千惠子撞見。光輝同學很緊張地拜託她不要說出去,但他住院的原因正是肺部疾病,加上又未成年嘛,所以千惠子沒辦法,還是向我報告了。」
「在院內抽煙被發現,醫院不會強制要求他出院嗎?」
在我以前任職的大學附設醫院裏,只要在院內吸煙,基本上就必須強制出院。
「我們醫院第一次抓到是嚴重警告,第二次抓到才會強制出院。所以我沒收他的香煙和打火機,並且連絡了他的父母親。光輝同學在家裏似乎裝作很乖巧的樣子,因此被父母親臭罵了一頓。」
「你是說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對千惠子懷恨在心,並且故意嚇她是嗎?」
「沒錯,在這個樓層的病房裏,除了那孩子以外,就沒有人會對千惠子做那種惡作劇了。」
「又還不確定是惡作劇……」
「哎呀,對喔。抱歉。我只是假設如果那是惡作劇的話嘛。」
護理中四兩撥千斤地接受了鷹央的抗議。該怎麼說呢,她完全懂得要怎麼對付鷹央呢,我是否應該拜這個護理長為師呢?
「……總之,我們去問問看那名氣胸的高中生,聽聽他的說法吧。」鷹央嘟着嘴說道。
我和鷹央以及護理長一起在八樓西病房的長廊上走着,護理師和住院病人們往來交錯。昨天晚上還覺得這裏的氣氛很詭異,不過在白天看來,卻是一條漂亮又乾淨的走廊。間隔排列的病房入口,看起來就像高級旅館似的。雖然從走廊看不見病房裏的狀況,但可以從設置在洗手臺側面的鏡子,看見在病房裏的洗手臺刷牙的病人。
我們來到走廊的中間,走進門外掛着『817』門牌的病房,然後在右前方的病床前停下腳步。透過拉上的布簾,隱約可以看見裏面的人影。
「光輝同學,可以打擾一下嗎?」
護理長說完,也沒有等他回應,就直接拉開了布簾。布簾後方,一名少年盤腿坐在病床上,手拿着自動筆,正在閱讀一本看起來像參考書的書籍。他兩耳塞着耳機,耳機線連接着攜帶型音樂播放器。
「甚麼事?」久保田光輝皺起眉頭,將耳機取下,完全沒有隱藏語氣裏的不悅。
他有一頭理得很短的黑髮,臉上的青春痘相當顯眼,五官還算工整,身材纖細修長。外表看起來,就像是個『認真乖巧的高中生』。
「哎呀,你在念書嗎?真抱歉打擾你了,我們有點話想跟你說。」
「馬上就要考試了。請問有甚麼事呢?」
光輝的眉頭皺得更深,開始整理散落在病床上的物品。音樂播放器、筆記型電腦、掌上型遊戲機、智能手機——這些東西的電源全都插在從床頭拉過來的延長線上。這個名叫光輝的少年,看來已經對住院生活感到相當厭煩了。
「那個,最近在病房引起話題的那件事,該怎麼說呢……就是關於『鬼火』的事情啦。你應該也知道吧?」
「甚麼?鬼火?……喔,就是那個護士尖叫的事情啊。大家都知道啊,她叫得那麼大聲。」
光輝帶着一副不屑的樣子說道。他口中的「那個護士」,應該就是指千惠子吧。從他的態度,可以很明顯看出他對千惠子抱持着敵意。
「是護理師,而且她有名字,她叫做千惠子。」
護理長以老師訓誡學生的口吻說道,但是光輝卻用挑釁的眼神望着她,回了一句:「誰知道她叫甚麼名字啊。」
「所以呢,那個『鬼火』又怎麼樣了?」
「那個『鬼火』是不是你故意製作出來嚇護理師的?」鷹央毫不修飾地說道。光輝深深地皺起眉頭。
「啥?你說甚麼?你是在懷疑這間醫院的病人嗎?」
「我只是在問你問題而已,不要說那麼多廢話,直接回答問題。你是說,製作鬼火的不是你?」
「當然啊。所謂的『鬼火』,不就是一團燃燒的火焰嗎?請問我要怎麼做出那種東西來?自從上次那件事之後,我的東西已經被檢查了好幾次。我身上要是有可以做出那種惡作劇的東西,早就被發現了吧。」
光輝轉着手上的自動筆,大聲地咂嘴。鷹央斜眼望着護理長,護理長點點頭。
「是的,在他母親的要求下,我們都會定期檢查他身上的東西,以防他再次吸煙。」
「甚麼定期,根本是每天吧。我已經覺得很煩了,你們可不可以收斂一點啊?好啦,總之就是這樣,我身上並沒有可以生火的東西,所以不可能做出甚麼使用火的惡作劇。」
光輝像是挑釁似地揚起嘴角,將視線轉向護理長。
「對了,出院的時候,你們會將沒收的東西還給我吧?」
「所謂沒收的東西,是指香煙嗎?」
「香煙就不必了,我要的是打火機啦,打火機。那個很貴耶。是我用打工的薪水買的,請務必還給我。」
「喔,就是你藏起來的那個堅固的打火機啊。那叫甚麼來着?『吉波』?」
「是『ZIPPO』啦,『ZIPPO』!」
「對啦,就是那個。我會歸還——給你媽媽的。如果真的如此寶貝那個打火機,你應該藏在更適合的地方才對吧。竟然藏在洗手臺下面,果然還是小孩子呢。」
不知是否對光輝那種目中無人的態度感到生氣,護理長以調侃的態度說道。光輝垮下了臉。
「那是因為你們沒有好好管理病房吧。甚麼嘛,洗手臺竟然堵塞。要不是工人來修理水管,打火機就不會被發現了……洗手臺就在病床旁邊,平常也根本不會有人注意,本來就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啊。你身為護理長,應該更要負責管理好病房的設備吧。」
光輝以反抗的口吻反駁,護理長和光輝之間充滿了不愉快的氣氛。下一秒,鷹央突然插進兩人的中間,開始上下打量着光輝。
「怎、怎樣啦。幹嘛這樣盯着人看。」
「這麼說來,我記得那個叫做千惠子的護理師,今天也值夜班對吧。希望今天晚上不會有事。」
天久鷹央完全無視一臉訝異的光輝,突然往右轉了一百八十度,轉向站在她身後的我和護理長。
「嘆,今天晚上……」
「好,這裏已經沒事了。走吧。」
天久鷹央強硬地打斷滿臉疑惑的護理長,接着以雙手將我和護理長推出門外。我在鷹央的推擠下慢慢往後退,背後忽然撞到了甚麼東西。回頭一看,原來是放着空針筒、消毒用的酒精棉球、注射器等物品的換藥車。這間病房的病人等一下可能要抽血吧。
天久鷹央將我們往後推開大約兩公呎之後,將手伸到背後,粗魯地把布簾給拉上,遮住了光輝的身影。
「……到底是怎樣啊。」布簾的後方傳來光輝氣呼呼的聲音。
好睏……我的頭重得就像是腦漿被換成了鉛塊一樣。
我搖搖頭,試圓將睡意甩出頭蓋骨外,但是它卻像口香糖一樣黏在頭腦的內側,難以擺脫。
與光輝談完話當天的深夜,我又再次躲在八樓的一間病房裏。當然,今次一樣是因為鷹央拿我的獎金當人質,命令我這麼做的。我將今天的工作做完後,立刻趴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睡了一下,但是趴在硬邦邦的桌上很難睡,我覺得自己的腦袋已經超時工作,隨時都有可能罷工。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錶,現在剛過半夜兩點。時間差不多了。就在我這麼想的同時,病房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作戰開始。
我把病房裏的燈關掉,將門打開一道縫隙,像昨天一樣從門縫窺視走廊。一抹身穿護士服的嬌小人影,緩緩走向走廊的盡頭。
我定睛細看,目送那個嬌小的背影融入黑暗之中。
我持續注視着黑暗的走廊好幾十秒。
昨晚,藍白色的『鬼火』就是在這個時間點出現的。但是,今天那團火焰卻沒有出現。緊接着,走廊的盡頭出現了黃色的閃光。
是暗號。我打開門,躡手躡腳地用小跑步穿過走廊,跑向昨晚「鬼火」出現的地方。
當我靠近那裏的時候,走廊的角落突然有甚麼東西很快地移動。因為太暗了,所以我看不太清楚,但那個東西看起來就像一條蛇在地上滑行一般。那條『蛇』的目的地是……
我將視線往上移,映入眼簾的是『817』的房號牌。
一抹穿着護士服的嬌小人影搖曳着裙襬,從走廊的盡頭小跑步過來。
我們在「蛇」鑽入的房間,也就是817號病房門口會合後,朝彼此點點頭,便進入了房裏。
一踏進病房,就聽見最靠近門口的布簾後面傳來沙沙聲響。接着,布簾便被我眼前的這個人給拉了開來。
「今天的『鬼火』失敗了呢。」身穿護士服的鷹央彷彿很開心地說着,同時用手電筒照亮久保田光輝的臉。
他連忙將手上的東西藏在背後,表情明顯變得非常僵硬。
天久鷹央轉過頭來,得意洋洋地仰頭看着我。
「甚、甚麼?」
「怎麼樣,這身護士服適合我嗎?」鷹央露出了罕見的天真笑容,當場轉了一圈。
「呃……這是怎麼一回事?」
護理長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着垂下頭的光輝,站在她身旁的是同樣滿臉疑惑的千惠子,她們兩人都是在三更半夜被鷹央叫來的。雖然護理長就住在距離醫院走路只要幾分鐘的大廈,千惠子則是住在醫院後面的宿舍裏,但仍然是相當強人所難。
現在的時間已經超過半夜三點,鷹央、我、護理長、千惠子以及光輝等五個人,全部聚集在病情說明室裏。
「所以,正如你所推測的,這傢伙就是『鬼火騷動』的犯人。」
天久鷹央不知是否愛上了那套護士服,直到現在還穿着它。她興高采烈地將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那正是光輝剛才拚命想要藏起來的東西。
「……延長線?」護理長訝異地低語着。
「這不是普通的延長線唷,你看上面的插孔。」
只見延長線上有三對插孔,其中的一對,上面插着兩根黑色細長的棒狀物,頂端還插着白色的棉球。
這到底是甚麼東西?我遵照鷹央的命令,將舉止怪異的光輝抓住,但具體而言他到底做了甚麼事,我其實是一頭霧水。
「呃,請問這到底是甚麼東西?」千惠子小心翼翼地詢問。
「這是『鬼火產生裝置』。對不對啊?」
天久鷹央一臉開心地說着。光輝默默地撇過頭去,不過鷹央對他的態度不以為意,繼續說了下去。
「百聞不如一見,我們就來實際做做看吧。」
「實際做做看?要做甚麼呢?」總覺得有股不祥的預感,於是我這麼問道。
「別管那麼多,只要安靜地看着棉花就好了。」
天久鷹央拿着延長線的插頭,跪了下來,將插頭伸向房間角落的插座。
“Show time”
天久鷹央用漂亮的發音喊道,同時將插頭插進插座。下一秒,耳邊便傳來一陣「霹靂」的爆裂聲,插在延長線插孔上的黑色細棒迸出火花,白色的棉花便被藍色的火焰所包圍。棉花一轉眼就燃燒殆盡,變成一團黑炭。
「很好玩吧?」鷹央望着目瞪口呆的我們,開心地說着。
「呃,剛剛那是……」
千惠子指着黑炭問鷹央:「這就是你所害怕的『鬼火』的真面目,也就是不用打火機、也不用火柴,就能產生藍色火焰的裝置。虧他想得出來這麼有趣的事情。」
天久鷹央站在光輝的身旁,粗魯地拍拍他的肩膀。光輝一臉難看的表情。
「起火的原理是甚麼呢?那個黑色的東西和棉花是……」我眨了眨眼,如此詢問。
「啊?甚麼嘛,原來你還沒發現啊?這些全都是這傢伙今天身邊的東西啊。」
身邊的東西?我回想白天去光輝病床時的狀況,但還是不懂她指的是甚麼。
天久鷹央故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開口說道:「就是自動筆芯和消毒用的酒精棉球啊。」
「自動筆芯和酒精棉球……?」千惠子重複了一次。
「沒錯。將兩支自動筆的筆芯插在延長線的插座裏,再讓它們交叉。筆芯是碳做的,可以通電;電流沿着筆芯從成對的插孔流出後,在交叉的地方產生短路,於是筆芯迸出火花,燃燒殆盡。而這些火花點燃了酒精棉球裏的酒精,產生藍色的火焰——這就是『鬼火』的真相。」
天久鷹央豎起食指,斜眼看着光輝,興高采烈地說明。
「因為你抓到這傢伙抽煙,又向他的父母親報告,所以他才想到利用『鬼火』來嚇你,藉此報復。真是個孩子氣又愚蠢的想法。不過,由於可以用來點火的工具全部都被沒收了,而且護理師們會定期檢查他身上的東西,所以他才會利用周遭本來就有的東西,製作出臨時的『鬼火產生裝置』。」
天久鷹央指着桌上那條留下黑炭的延長線。
「將這個放在陰暗的走廊角落,自己再躲在病房門口附近,抓準時機,將插頭插進插座裏。這麼一來,就會像剛才一樣發生短路,出現火焰。最後,只要從房裏將延長線拉回來,就幾乎不會留下證據了。」
「那麼,為甚麼今天那個裝置失效了呢……?」我在一旁插嘴。
「很簡單。那是因為我在走到走廊之前,就事先將那間病房的總電源給關掉了。醫療機器的電源雖然無法關閉,不過病人平常使用的插頭,是可以利用總開……」
「鷹央,你竟然擅自做出這種事情?」
護理長一臉驚訝地說道,但鷹央卻不以為意,繼續注視着光輝。
「如何,我剛剛的說明有哪裏不對嗎?」
天久鷹央這麼對光輝說,可是光輝隻是低着頭,不發一語。他的沉默,就等於是承認了鷹央的推理正確無誤。
「……你們又要告訴我媽媽了嗎?」
經過了幾十秒的沉默之後,光輝以蚊子般細微的音量說道。
「那不是由我決定的,這種事情是護理長的管轄範圍。沒錯吧?」
天久鷹央將發言權交給護理長,護理長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臉苦澀的表情。
「你啊,差點將一個為了病人努力工作的護理師嚇得沒辦法再繼續工作了喔。你知道我們為了成為護理師、為了照顧病人,有多麼辛苦嗎?對你而言,這可能只是一個讓你一掃怨氣的小惡作劇,可是卻差點影響了千惠子的人生呢。」
光輝咬着嘴唇,沉默不語。他的態度看起來與其說是反省,倒不如說是有所不滿。
「你啊,要是再繼續擺出這種態度,我就立刻請你母親來……」
「沒關係,護理長。」
護理長正要責罵光輝的時候,千惠子打斷了她的話。護理長一臉不可思議地低聲說道:「……千惠子?」
「因為吸煙可能會讓病情惡化,所以我不得不報告。但是這件事只是個小小的惡作劇而已,是我自己太膽小,把事情鬧大了,沒有必要告訴他的父母唷。」
千惠子笑着說道。護理長帶着嚴峻的表情沉默了十幾秒,最後表情總算緩和了下來。
「既然千惠子都這麼說了,那也沒辦法了。」
光輝抬起頭來,瞪大眼睛看着護理長,接着又望向千惠子。千惠子對光輝投以溫柔的微笑,光輝連忙將目光垂下,彷彿不知該如何自處似地扭着身子。那副模樣看起來總算有一點反省之意。
「好啦,你有沒有甚麼話要對佐久間小姐說呢?」我輕輕將手放在光輝的頭上。
「……對不起,我做了蠢事。」
躊躇了幾秒之後,光輝小聲地對千惠子道歉,語氣中帶着誠摯的反省。他雖然有點自以為是,但骨子裏其實是個率直的孩子。
「好,這麼一來事情就解決了。雖然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過正好可以用來打發時間。」
天久鷹央舉起雙手,大大伸了一個懶腰。原來我累成這樣,只是為了陪她『打發時間』啊……算了,還是趕快讓事情結束,回家鑽進被窩裏吧。就在我們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光輝戰戰兢兢地開口了。
「那個,剛才的說明裏面,其實有一個地方說錯了……」
「啊?有一個地方說錯了?」
原本心情極好的鷹央,聲音瞬間變得低沉。何必用那種威脅似的語氣說話呢……
「是、是的……呃,我做的事情確實就像剛才你說的那樣,但是最先嚇到佐久間小姐的並不是我。」
在鷹央銳利眼神的瞪視下,光輝縮着脖子繼續說下去。
「佐久間小姐第一次說『看見鬼火』,是在我吸煙被抓到的兩天後的晚上,對吧?那天的鬼火併不是我做的。我是在那之後,聽說佐久間小姐因為看見『鬼火』很害怕,所以才想到那個裝置的。」
護理長歪起她那豐厚的嘴唇,瞪着光輝。
「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做甚麼呢。千惠子都原諒你了……」
「不……我想他說的應該是真話。」
就在護理長準備責罵光輝的時候,千惠子打斷了她的話。
「沒錯。現在回想起來,只有第一次看到的『鬼火』和其他的不一樣。光輝同學製造出的惡作劇『鬼火』,是在地闆上瞬間冒出的藍色火焰。但是我第一次看見的鬼火,卻是一團更大的火焰,而且在半空中燃燒許久。至少有幾十秒……」
千惠子面露陰沉的表情說着,房間裏原本輕鬆的氣氛再次凝固。原本以為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沒想到又出現了意外的發展。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房裏瀰漫着沉重的沉默,而打破這片沉默的則是鷹央。
「你第一次看見『鬼火』,也是在817號病房和818號病房中間的走廊嗎?」
「不,不是走廊,應該是病房門口附近……因為當時很暗,距離又很遠,所以我沒辦法確定到底是哪一間病房……」
「……這樣啊。」
天久鷹央將雙手交叉在胸前,思忖了幾秒後,喃喃說道:「……原來如此啊。」
「我有件事想拜託你。」鷹央這麼對護理長說。
「拜託我?」
天久鷹央對護理長招招手,示意要她過來,接着附在她的耳邊說着悄悄話。只見護理長的眉頭深深皺起。
「……為甚麼要做這種事?」
「別管那麼多,你去做就是了。只要這麼做,就能真相大白了。」
天久鷹央看着一臉狐疑的護理長,揚起了嘴角。
「好,今天就在這裏解散吧。」
聽見鷹央開心地如此宣佈,我的心中忽然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