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天久鷹央的推理病歷表-I by 知念實希人
2019-11-1 22:01
天醫會綜合醫院是一棟十層樓的建築,在樓頂正中央有一間平房。身為理事長女兒的鷹央,利用其身分的最大權限所蓋的這個『家』,正是我所隸屬的統括診斷部的醫局,同時也是天久鷹央的住處——應該說是樓所。
房子的外牆是以紅磚砌成,三角形的屋頂上則是蓋着雅緻的黑色瓦片。在那扇古董風格木門的玄關四周,擺着種植了五彩繽紛花朵的盆栽,打造得有如花壇一般。
但是相對於彷彿歐洲童話般的夢幻外觀,屋內卻充滿了詭異的氣氛。大小約有七點五坪的客廳裏,放着平臺式鋼琴、家庭劇院組、梳化和書桌等。眼前所見的每一個角落,則是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疊得像樹一樣高。鷹央對光線敏感,因此白天時都會將窗簾拉上,晚上也只開最低限度的間接照明,導緻屋內永遠一片陰暗,讓人有種在森林深處迷路的感覺。
那些聳立在各處的『書樹』雖然都是鷹央的藏書,不過它們對這間房子來說卻是不必要的東西。因為書裏的內容,早已一字不漏地收納在鷹央那小小的腦袋裏了。
不會看場合、極度不擅與人交際、對光線與聲音敏感、嚴重偏食、驚人的專注力、對各種事物擁有高度好奇心、在音樂以及繪畫等方面的超群藝術品味——鷹央具備各種鮮明的個性。尤其是記憶力、計算能力和智能,更是超乎常人。
醫院裏似乎有不少工作人員認為,因為鷹央的父親是理事長,所以年紀輕輕的她,才能靠裙帶關係坐上統括診斷部主任的位置,但這根本是大錯特錯。鷹央那以龐大知識為基礎的診斷能力,即使在這間擁有眾多資深醫師的醫院裏,也極為突出。院方就是為了將她的利用價值發揮到最大,才設立這個跨科的『統括診斷部』,專門處理診治困難的病患。
而鷹央給予『診斷』的,並不只是擁有疑難雜症的病人。為了找尋機會使用她那性能優越的頭腦,鷹央只要嗅到一點點『謎團』的味道,就會抱着無限的好奇心主動靠近,並試圖解開謎團——即使那『謎團』與陰險犯罪有關。
光是在我來到這間醫院就任後的四個月期間,鷹央就已經利用她那具有高度性能的大腦,解決了聲稱自己被外星人綁架的男子所犯下的兇殺案、與新興宗教有關的洗腦事件等大案子,以及地方上的小糾紛等,逐一解決各種事件。
雖然鷹央對解決這些事件有所貢獻的事情並沒有公開,但是人們的嘴是堵不住的,尤其是在這個網絡社會裏。最近有許多人不知道從那裏聽到有關鷹央的謠傳,可能是弄錯了甚麼,竟然將電子郵件寄到統括診斷部的網頁,委託鷹央進行調查。
統括診斷部並不是偵探事務所,這種委託原則上我都會直接刪除,但令人傷腦筋的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不小心撥動了鷹央的心弦。一旦看到這種委託,鷹央就會主動和委託人取得聯繫,參與其中。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落得必須協助鷹央的下場。
也沒有加班費……
「所以,你今次又想調查甚麼事件呢?」
天久鷹央一踏進家門,就對我說「去看電子郵件」,然後直接坐在梳化上開始看書。我打開『收件匣』,裏面有三、四封看起來像是委託信的郵件。
「你猜猜看啊。」鷹央以愉快的口吻說道,視線沒有離開書本。
「……呃。是這個『價值超過一百萬日圓的波斯貓,從應該是呈現密室狀態的房子裏脫逃了』嗎?」
天久鷹央很喜歡動物,而且很可能被『密室』這個關鍵字所吸引。然而反應似乎不太好。鷹央手拿着書,斜眼瞪了過來。
「我看八成是主人忘記關窗戶了吧。那隻貓現在可能像『羅馬假期』一樣,正在開心地享受『久留米假期』呢。」
「那麼,難道是住在附近的有錢人寄來的這封『我家遭小偷,有好幾件純金製的餐具被偷走了。請幫我找回來。』嗎……」
信件上面還寫着,找到之後,他會把一部分餐具送給鷹央,當作謝禮。
「裝在純金打造的盤子裏,咖喱就會變得好吃嗎?處理竊盜這種事,應該是警察的工作吧?」鷹央一臉無趣地說道。
這也不是。既然如此……我不經意地將視線移向鷹央手上的書。那本書的書名是『UMA大圖鑑』,她又在看這種莫名其妙的書了。嘆?我記得所謂的『UMA』,應該就是不明生物(Unidentified Mysterious Animal)吧。莫非……
「該不會……是這封小學生寄來的『我看見河童了』吧?」
「賓果!」鷹央高高舉起拿着書的雙手。
「不,請等一下。再怎麼說,在現在這個時代說看見『河童』……這一定是小孩子的惡作劇吧。」
「你仔細看看那封郵件,如果是惡作劇的話,未免也太精細了吧。」
聽她這麼說,我再次仔細瀏覽了一遍郵件內容。的確,從文章的措辭看來,的確像是一個小學生努力用自己所知道的詞彙,拚命地寫出來的感覺。
「該怎麼說呢。光憑這封郵件,我無法下定論。」
「所以我才想常面跟他談啊。」
「咦?你該不會把他叫來這裏了吧?」
「對啊,根據我們約好的時間,再過五分二十秒,他應該就會來到醫院的大門口。你去幫我接他吧。」
……所以特意將我叫到這裏來,就是為了去接一個小學生嗎?
「結果,學校的同學們都說我們說謊……可是我們真的看見了!」
名叫遠藤幸太的男孩握緊拳頭,眼眶泛淚地告訴我們,他在前天的深夜裏看見了河童,但是同學們卻不相信。
在和他談了幾十分鐘後,男孩給我的印象是:有禮貌,而且比實際年齡還要成熟,看起來並不像是想要欺騙我們。至少,我覺得這個男孩是相信『河童』的存在的。
問題是,他為甚麼會有這種幻想?這個男孩在久留米池公園經歷的事情,究竟有幾分真實性?
男孩將藏在心中的話一吐為快之後,以懇求的眼神注視着我們。我轉頭望向身後的鷹央,向她求助。在日光燈的光線下,鷹央雙手交叉在胸前,閉上了眼睛。她的模樣看起來像是睡着了似的,但這其實是鷹央在認真思考時的習慣。
我們和男孩談話的地方,是位於醫院十樓的統括診斷部門診診間。鷹央本來想在自己的『家』和男孩談,但我們不能讓纖細敏感的男孩進入那片充滿異樣氛圍的『書之森林』,否則可能會讓他以為自己來到了魔女的家。
「那個,醫師,你們相信……世上有河童對吧?」男孩略帶不安地說道。鷹央終於睜開了雙眼。
「為了討論你所看到的東西究竟是不是『河童』,我們必須先定義『河童』是甚麼。」
「咦?」男孩眨了眨眼睛。
「『河童』是流傳於日本的不明生物,也就是UMA。雖然有關河童的傳說遍及全日本,但是各地傳說的內容卻大相徑庭。以外表而言,一般傳說中河童都是綠色的,個子像小孩一樣,身上有鱗片,頭上頂着一個盤子,不過也有地方的傳說是像猴子一樣全身佈滿毛髮……」
天久鷹央像在朗讀字典一般,突然開始侃侃而談有關河童的知識。
「目擊河童的例子大多出現在九州·沖繩地區,福岡縣的北野天滿宮甚至還供奉着河童之手的木乃伊……」
「醫師,暫停一下。這孩子已經跟不上了。」
我從旁打斷鷹央的話。正在愉悅地將腦袋裏的知識倒出來的鷹央,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可是當她看見男孩半張着嘴的表情,便一臉無趣地噘起了嘴。
「也就是說,光憑你的證供,我無法判斷那到底是不是河童。」
「……這樣啊。」男孩低下頭,難過地說道。大概是以為我們不相信他,而且會把他趕走吧。
但是,我知道這種事絕對不可能發生。
「好,小鳥,我們走吧。」鷹央突然站了起來。
「走?去哪裏?」儘管已經隱約猜到了,但我還是這麼問。
「已經天黑了,我們得送這孩子回家吧。之後再去久留米池公園。」
原本低頭的男孩瞬間抬起頭,望着鷹央。鷹央像是打從心裏覺得很高興似地揚起了嘴角。
「包在我身上。如果真的有河童的話,我會幫你找出來的。」
我和鷹央用我的愛車——萬事得RX-8送男孩回家之後,便直接來到了久留米池公園。昏暗的雜木林中,披着外套的鷹央快步走在好幾公呎前面,根本沒留意腳邊。真是的,平常明明是個宅女,為甚麼只要稍微被挑起一點好奇心,就變得這麼充滿行動力啊?
天久鷹央背着一個像是裝棒球球棒的軟質細長袋子。在離開醫院之前,她叫我等一下,接着回到樓頂的『家』,帶着它下樓來。
「你走得好慢喔。快跟上啦。」
「請不要強人所難好嗎?這裏這麼暗,腳下又都是泥濘。」
天久鷹央對光線很敏感,但相反的,她的眼睛在黑夜裏卻像貓頭鷹一樣銳利。
「這裏的確不好走。」鷹央抬起腳,看了看球鞋的鞋底。
「因為昨天下雨,前幾天這裏也下了豪雨啊。而且這種雜木林,陽光很難照射進來,所以地面很難幹吧。」
「是啊,之前的那場雨真的很誇張,我還以為我家要被沖走了呢。要是有間房子從樓頂被沖下來,大家一定會嚇一跳吧。」
天久鷹央一邊喃喃說笑,一邊撥開樹叢。視野頓時變得遼闊,在月光下,眼前出現一棵巨大的枯樹。
「這就是被稱為『雷櫻』的樹啊。還滿有魄力的嘛。」
我抬頭仰望這棵從頭裂到根部的枯樹。
「這棵樹在這一帶可是相當出名唷。聽說它是在櫻花盛開的時候被雷擊中的,當時花瓣燒了起來,全都掉光了。」
「那景象一定很驚人吧。」
我仰頭看着這棵有如前衛藝術作品般的大樹,身旁的鷹央放下背在背上的袋子,開始翻找。
「那是甚麼?」看見鷹央從袋子裏拿出的東西,我不禁瞪大了雙眼。
「你不知道嗎?這叫做釣竿。」
天久鷹央不知為何一臉自豪地挺起胸膛。她的手中拿着一支專業的釣竿。
「不,我當然知道那是甚麼。我想問的是,為甚麼現在要拿出這種東西來?」
「這是釣竿耶。既然拿出釣竿,當然是要垂釣啦。」
天久鷹央將釣竿伸長,接着從外套口袋裏拿出小黃瓜。
「……為甚麼是小黃瓜?」
「說到河童,當然要拿出小黃瓜啦。」
「那個……你該不會說你要釣河童吧?」
「當然囉。」鷹央一臉認真地將釣竿和小黃瓜遞給我。
「不,醫師,河童甚麼的,根本不存在吧。依常識來判斷……」
「常識?那是甚麼?就是因為不確定它是否存在,我們才會來這裏調查不是嗎?那是河童耶,河童!要是抓得到,可就不得了了呢!」
我看着眼睛發亮的鷹央,輕輕地嘆了口氣。我問這甚麼蠢問題啊,鷹央並不會被一般『常識』所束縛。經過這四個月來的相處,我比誰都清楚,就算在這裏和她強辯,她也不可能會屈服。
沒辦法,我只能乖乖地釣河童了嗎?我無力地接過釣竿和小黃瓜。
「咦?醫師你不釣嗎?」
天久鷹央開始折起袋子。看來釣竿似乎只有一支。
「我去那附近看看,說不定能找到甚麼河童的痕跡。」
「好、好,不要跑太遠喔,很危險。」
「別把我當小孩,我當然不會有問題。」
真的沒問題嗎?鷹央在黑暗中的視力雖然很好,但是她的運動神經卻奇差無比。就算是在沒有任何高低起伏的走廊上,她偶爾也會被我所看不見的甚麼東西給絆倒。
「要是發生甚麼事,你就大叫喔——」
「囉唆!就叫你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啊!」
一陣怒罵從鷹央身影消失的樹叢裏傳來。我聳了聳肩,將小黃瓜刺進魚鈎。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甚至覺得頭腦放空、一直垂釣的自己都要開悟了。這時,我聽到身後傳來沙沙的聲響。
「啊,醫師,你終於回來……」
我轉過頭去,只說到這裏就說不出話來了。因為出現在我面前的鷹央,包括臉在內,全身的正面都沾滿了泥巴。
「……黏黏的,好噁心。」
天久鷹央一邊擦掉臉上的泥巴,一邊以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輕聲說道。
「……你跌倒了幾次?」
「……三次。」
她果然沒辦法在這種不好走的地方行動。我一邊嘆氣,一邊從口袋裏拿出手帕遞給她。
「那麼,你發現了甚麼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昨天下的雨沖走了,我甚麼都沒找到。之前下的豪雨或許也有影響吧。那附近被沖刷到凹陷,大概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天久鷹央用手帕擦拭臉上的泥巴,同時指向『雷櫻』的根部。正如鷹央所說,樹根朝向池塘的部分完全裸露在外。如果再繼續被雨水沖蝕下去,總有一天雷櫻會整株滑進水池裏吧。
「我們回家吧。身上全是泥巴,會感冒的。」
天久鷹央難得乖乖點了點頭,看來衣服濕掉的感覺真的很不舒服吧。就在我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的時候,鷹央開始東張西望。
「怎麼了嗎?」
「你沒釣到河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