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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天久鷹央的推理病歷表-I by 知念實希人

2019-11-1 22:01

「小鳥遊醫師,您的電話。」急症室櫃臺的女行政人員將話筒遞給我。

「誰打來的?」

「對方說『叫小鳥接電話』。」

行政人員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雖然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但我已經知道電話另一頭是誰了。在這所醫院裏,只有一個人會把我——小鳥遊優叫成『小鳥』。

「鷹央醫師,請問有甚麼事嗎?」我接過話筒後快速說道。

「你已經下班了吧?在回家之前,先過來找我一下。」

話筒的另一端,傳來一個年輕女性毫無抑揚頓挫可言的聲音。她是我所隸屬的『統括診斷部』主任,天久鷹央。

四個月前,我來到這間負責東久留米市全市地區醫療的大醫院——天醫會綜合醫院赴任時,直屬上司鷹央聽見我的名字後,便大笑着說:「因為小鳥可以遊戲,所以念作『沒有老鷹』(譯註:日文中「小鳥遊」發音為「たかなし」,與「沒有老鷹(鷹無し)」諧音。),這是怎樣啦。」接着又說道:「不過這裏是有『老鷹』的唷,因為我是鷹央嘛。所以你不是小鳥遊,而是『小鳥』。」從此之後,鷹央就稱呼我『小鳥』了。真是的,這個綽號,一點都不適合我這個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厘米、大學時代曾參加過空手道社的彪形大漢啊。

「我還沒下班啊。應該說,以現在的狀況看來,我可能還要一段時間才能下班呢。」

我對比自己小兩歲的主管說道。因為剛才陸續有幾位病患被送進急症室,現在急症室病床已經滿了。

「急症室的交班時間是十八點。你的工作早在一分二十秒前就該結束了呀。」

「至少要將我接手的病人處理好,讓他們回家或是住院之後,我才能下班吧。再一個小時左右應該勉強做得完吧……」

我說到這裏,話筒就傳來「喀」的一聲,電話被切斷了。我嘆了口氣,注視着話筒。看來我好像惹她生氣了,這個人心情一差就很麻煩呢。

事實上,將我這個隸屬於統括診斷部的醫師,派到忙得不可開交的急症部,每個星期幫忙一天半的人,正是鷹央。我在擔任了五年外科實習醫師之後,因為某些緣故而立志轉任內科醫師。在我來到統括診斷部之後,她就將我當作一個好用的『出借小幫手』,定期借調給別的單位。

唉,該怎麼安撫鷹央,之後再想就好。只要帶些好吃的蛋糕給她,應該就會氣消了吧。我把話筒還給行政人員後,走向放在急症室角落的電子病歷。

一位外表中性的女實習醫師坐在電子病歷前,敲着鍵盤。急症室制服的袖子下,隱約可以看見她微微曬黑的肌膚。

名叫鴻池舞的她,是第一年的實習醫師,上個月才來到急症部實習。好相處的個性和敏捷的反應,深受上級醫師們的好評。

我剛剛在幫一名主訴全身疼痛與右手麻痺的年輕男性辦理住院手續,因此便把兩名後來才被送進急症室的新病人交給鴻池診視。

「狀況如何?」

聽到我的聲音,鴻池抬起頭,淡褐色的短髮隨之晃動。

「啊,小鳥遊醫師。呃,一位病人是遊民,生命跡象穩定,但完全沒有意識。JCS為300。我判斷可能是腦中風,所以正在準備緊急CT。另一位病人是三十歲的男性,主訴劇烈腹痛,從剛剛就一直往後仰着身體喊痛。那種痛法看起來像是腹膜炎,我推測可能是闌尾破裂或是急性膽囊炎……」

喔,原來從剛才就一直聽見的哀號聲,就是這個病人發出來的啊。

「這位病人也已經安排CT了。另外,兩位病人都已經onIV,也抽血送驗了。」

我聽完說明後,花了兩、三分鐘的時間將病歷瀏覽過一次,接着點點頭。以一個才第一年的實習醫師來說,這樣的處理已經非常完美了。

就在我走向隻以布簾大緻隔開的急症室病床,準備進行診察的時候,急症室忽然起了一陣騷動。許多工作人員都將視線轉向急症室門口,我也跟着他們轉過頭去,喉頭忍不住發出像是被東西噎住似的聲音。

站在急症室門口的,是一名個子嬌小的少女,她穿着外科醫師在進行手術時穿的淺綠色手術衣、褲,外面罩着一件尺寸稍嫌大了點的白袍。不,不應該稱她為少女。她的長相確實稚嫩得乍看之下像是高中生,有時甚至會被誤認為中學生,但卻是貨真價實的二十七歲醫師。而且在由她的父親擔任理事長的這間醫院裏,她身兼副院長以及一個診療部的主任。她就是天久鷹央,我的上司。

天久鷹央搔了搔微卷的黑色長髮,走向這裏。她瞇起那雙令人聯想到貓的雙眼皮大眼,彷彿不太開心似的。

急症室裏幾乎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邊的工作,望着鷹央。那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鷹央幾乎從不現身於這個位於一樓的急症室。

天久鷹央的生活圏,原則上就只有蓋在醫院樓頂的『家』,還有統括診斷部門診室以及病房所在的十樓。鷹央鮮少離開她的生活圏,因此醫院裏有些工作人員甚至在背地裏偷偷叫她『座敷童子』,將她當成某種都市傳說看待。

「那個,鷹央醫師……怎麼了嗎?」

我小心翼翼地對走到自己面前的鷹央說道。

「我來讓你的工作早點結束。」

「甚麼?」

「你只要看完十八點之前送進來的病人就好了對吧?就是那兩個人吧?我已經看過電子病歷了,那兩個人我馬上就可以讓他們回家。」

天久鷹央光腳踩着拖鞋,走向急症病床。我和鴻池對望了一眼,立刻跟了上去。只見鷹央隨性地拉開布簾。

「好痛!我肚子好痛喔!趕快想想辦法啊!」

躺在病床上的年輕男子,正往後仰着身子,大聲吵鬧着。男子額頭上浮現的汗水,反射着日光燈的燈光。

「沒有pentazocine了喔。」鷹央俯視着男子,唐突地說道。

「嘆?」本來躺在床上一臉痛苦不堪的男子,頓時張大嘴,看着鷹央。

「這個星期有很多重症病人,所以本院庫存的pentazocine全都用完了,要到下星期才會再進貨。我們有一般的止痛劑,要幫你施打嗎?」

pentazocine是一種有「弱臘片類藥物(weakopioids)」之稱的強力鎮痛劑,它不同於嗎啡等「強鴉片類藥物」,開立處方時不需要麻醉執照,因此在臨床上較常使用。當然,醫院裏這種藥物的庫存非常多,根本不可能用光。

「……那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沉默了十餘秒後,男子憤怒地大聲說道,同時站了起來,大步朝急症室出口走去。

「果然是pentazocine上癮啊。」

天久鷹央一臉得意地哼了一聲。作用與麻藥相似的pentazocine,其實也具有相當程度的成癮性,因此在急症室經常可以看見裝病來就診,讓醫護人員替自己施打pentazocine的成癮者。

「你是……怎麼知道的?」鴻池望着男子的背影,呆然地輕聲道。

「因為腹膜炎而腹痛如絞的人,大多會為了緩和腹膜的緊繃而出自本能地弓起身子,幾乎沒有人會往後仰,因為那樣會使疼痛加劇。」

天久鷹央如此說道,沒有看鴻池一眼。接着,她拉開了那個喪失意識的遊民病床旁的布簾。

「你在病歷上寫着『完全喪失意識,雙眼眼球都向上翻』對吧?所以懷疑病人是腦中風?」

天久鷹央望着躺在床上、雙眼緊閉的男子,對站在一旁的鴻池說。

「是的……」鴻池有點遲疑地點點頭。

「假如腦中風的病人出現這種症狀,那麼若不是大範圍的梗塞,就是顱內出血了。在這種狀況下,血壓、脈搏、呼吸狀態等生命跡象一般會呈現不穩定的狀態,但是這位病人卻沒有。」

天久鷹央走到病床旁,若無其事地將男子無力的手高高抬起,放在他臉部的上方,接着放開手。男子因為地心引力而往下掉的手,在砸到臉的前一刻瞬間停止,接着往旁邊垂下。

喔,原來如此啊。站在兩人身後的我抓了抓太陽穴。如果是真的喪失意識或呈現麻痺狀態的話,他的手應該會直接打中自己的臉才對。但是他的手卻避開了臉,往旁邊垂下。這就表示……

「好了,我知道你還有意識。趕快起來吧。」

天久鷹央說道,男子卻依然動也不動。看來他還想繼續假裝喪失意識。

「如果你沒有意識,醫院自然就不會給餐點了,因為你不能吃嘛。頂多只會幫你打點滴,補充水分罷了。所以你還是不要再假裝昏迷,直接收下這個比較好吧?」

天久鷹央從白袍的口袋裏拿出一包餅乾,在男子的面前搖晃。本來一直雙眼緊閉的男子微微地睜開眼,接着默默伸出手搶過餅乾,緩緩地坐起身來。

「你去問問看櫃臺的行政人員要怎麼申請社福補助。」鷹央指着櫃臺說道。

「我才不需要那種東西呢!」

男子憤怒地咒罵,下了床。

「好,這樣一來病人都解決了。到我家去吧。」

天久鷹央轉過頭來,對我抬了抬下巴。

「不,那個,剛才我安排一位全身疼痛、手臂麻痺的年輕男子住院了,所以我想先幫他預約明天之後的檢查……」

「啊?那是怎樣?你讓那種傢伙住院了?」

「是啊。不只全身疼痛,連手臂都麻痺,這一點讓我有點擔心。抽血檢查的結果,也顯示CPK等肌肉酵素過高,病人本身也感到很不安,所以……」

「那是過度性行為造成的。」

「甚麼?」聽到這個唐突又令人難以理解的詞彙,我忍不住高聲怪叫。

「病人是年輕男性對吧?那傢伙昨天是不是有性行為?因為太過激烈,所以造成肌肉酸痛和關節疼痛。」

天久鷹央毫不掩飾的露骨言詞,讓鴻池臉紅了。

「不,可是,手臂麻痺……」

「那應該是週六夜晚綜合症(Saturday Night syndrome)吧?也就是性行為之後,因為讓伴侶枕着自己的手臂睡覺,使得神經受到長時間壓迫而引起麻痺。因為多半發生在週末的晚上,所以才叫做『週六夜晚綜合症』。不過,昨天並不是星期六就是了。為了保險起見,明天我也會去診視,這樣就可以了吧?好了,走吧。」

天久鷹央揚起尺寸過大的白袍,颯爽地走向出口。

「好帥唷……」我聽見身旁的鴻池這麼喃喃自語,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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