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證據與證言
夜光的階梯 by 松本清張
2019-10-31 22:14
五月三十日早上八點二十分,發現枝村幸子遭人勒斃的屍體。
「枝村小姐的房間從二十九日晚上就沒關過燈,窗簾裡的燈光一直亮到早上。」
大廈裡同一層樓的主婦表示。
「她雖然晚睡,可是從來沒有開過一整晚的燈。我本來以為是有客人來訪,不過,到了早上八點燈還是沒關。我不確定她是不是整晚都開著燈,至少從我十一點睡前跟三點起床上廁所,往窗戶看到的情形,她應該是開了一整晚的燈。她的房間裡沒有講話聲,一點聲音也沒有。我覺得奇怪,到了她家門前按鈴,可是沒有響應。於是我通知管理員,跟管理員一起進了她的房間。」
「我一接到通知就帶著鑰匙過去了。」管理員說,「我看到窗簾裡的燈開著,那時候大概是早上八點二十分,外頭太陽很大。門沒上鎖,根本不需要鑰匙就能開啟門。我和橫山太太(通知人)一起進了房間,天花板上的吊燈開著,房間裡沒看到人。我們到處找,終於在客廳沙發旁邊發現躺在地上的枝村小姐,而且走近一瞧,她的脖子上纏著一條藍色絲巾,嚇得我們連忙打110報警。
「我的工作不包括夜間巡邏,不知道枝村小姐整晚沒關過燈。住戶為顧及隱私,反倒不希望晚上有人到處巡邏。不過,最近大廈裡開了一間奇怪的夜店,外來訪客變多,住戶也嫌吵,叫我想想辦法。我還在傷腦筋,不知道該怎麼解決。」
一位住在同一層樓名叫小野的酒吧媽媽桑說:「七點十分那時候枝村小姐房裡的窗簾是暗的,燈確實關著。我不知道燈是原本就關著,還是曾開過又關,而且後來我就去店裡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燈。我在半夜十二點半回家,經過她的房間前面,看到裡面已經是亮著燈的了。」
警方到現場勘驗,發現屋內擺設整齊,沒有財物遭竊的跡象。枝村幸子獨居,原就難以判斷是否有財物損失,但由現場狀況分析,強盜殺人的可能性極低。
解剖報告指出,死因為絞殺,死亡時間約為五月二十九日晚間七點至九點。死者身上無明顯外傷,只有頸部面板留有應為絞殺時造成的輕微擦傷,沒有掙扎和遭人性侵痕跡。胃及血液中沒有毒物反應,亦即未服用安眠藥,根據胃的消化狀態,判斷死前未進食。血型O型。於窒息時流出鼻血及少量嘔吐物。
現場採集到被害人枝村幸子及三枚新殘留的指紋,其中兩枚為管理員及通知人橫山太太,發現地點為大門及其把手,另有一枚指紋隨處可見,經檢驗證實與岡野正一的指紋相符。
另外到處都可採集到佐山道夫的指紋,時間則略為久遠。
「我在二十九日晚上八點十五分,從三樓走上四樓的時候,遇到了一位下樓的男子。」
四樓住戶裡一位名叫岩下的年輕女子指出。
「他下樓的時候神色慌張,我印象很深刻。那個人的年紀三十四五歲,膚色黝黑,身材矮小,戴眼鏡而且留長髮,穿著黃色運動衫,上面有褐色格紋,下半身是條淺褐色長褲。他故意避開臉,匆匆忙忙下樓,因為四樓有一家夜店,我還以為那裡出事了,總覺得有點不安。」
枝村幸子與髮型師佐山道夫訂婚這訊息,不只有部分雜誌報導,大廈管理員也知情。警方由管理員口中得知後,隨即聯絡佐山。
佐山由青山趕至案發現場,臉色蒼白地望著未婚妻撒手人寰,淚水奪眶而出。
「下樓的可能是我的朋友岡野正一,他常穿有褐色格紋的黃色運動衫和淺褐色長褲……幸子曾說過,岡野他瞞著我,三天兩頭就往她家裡跑。一開始是我有事拜託岡野聯絡幸子,給了他接近幸子的機會。幸子因為岡野是我的朋友,無所適從,一直沒說出口,可是岡野的舉止越來越誇張,她終於忍無可忍,才把這件事情講了出來。
「岡野不斷糾纏我的未婚妻,我們就快結婚了,我又聽說他的行徑怪異,最近正想警告他別輕舉妄動。為了讓他專注本業,別再痴心妄想,我幫他爭取到了A航空的工作機會。他起先接到工作的時候簡直是樂不可支,可是一直沒有交出滿意的作品,反而是不時到幸子家裡,或是打電話約她出來,時間跟心力都耗在這上面了。」
岡野正一在二十九日晚上穿的那件衣服左手袖口上,沾有十日元銅幣大小的血漬,血型為O型,而岡野的血型為B型,這便成了推測他為凶手的決定性證據。
另他的右手袖口上有些許斑點,經檢驗得知為乾燥後的嘔吐物。O型血為被害人的鼻血,嘔吐物則由被害人口中流出。由於這些都是被害人遭絞殺時,受壓迫所造成的現象,可以想見岡野當時人正在現場。房內並有多處驗出他的指紋,而且都是最近才留下的。
岡野沒有否認身處「案發現場」。
「我在沙發後面看到枝村幸子小姐倒在地上,不知道她被人殺害,還以為她是身體不舒服昏倒了,馬上把她扶了起來。扶起來之後,我才發現她流鼻血,嘴角還吐出了白色液體,袖口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沾上了鼻血跟嘔吐物,只是當時我沒注意到那麼多。我那時候很慌,什麼也不記得,不過我確定,幸子小姐在我到之前就已經慘遭毒手了。」
凶器為掛在一旁的藍色絲巾,屬於幸子的物品。凶手或許另有攜帶凶器,但在發現這條絲巾後改變了心意。
然而,既是以一旁被害人的物品行凶,或許解釋為突發狀況更為合理,此為衝動性犯罪案例中常見的手法。檢方強烈主張此一論點。
「我先生的情緒確實很不穩定,為了工作進度不順總是心煩氣躁。」
岡野正一的妻子和子描述。
「佐山先生介紹了一個A航空觀光海報的大案子給他,他也非常投入。最近由於佐山先生幫忙,他開始出現在雜誌上,對未來充滿希望。可是從另一方面看來,他也因為事出突然,責任感造成了心理上的負擔,再也沒辦法像以前一樣樂於工作,總是處在緊繃的狀態。
「為A航空繪製海報這案子的規模龐大,他緊張不已,甚至接近神經衰弱。順利的話,他將一舉成名,否則就是一敗塗地,還得忍受有心人士嘲笑,這讓他苦不堪言。他生性懦弱且憨厚,因為過於緊張和在意,反而畫不出滿意的作品。隨著截稿期限逼近,他更是心浮氣躁,我看著都覺得於心不忍。他畫了兩幅作品給佐山先生,都遭到A航空退件,佐山先生於是叫他重畫一幅,並且延長截稿期限,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我先生為此深深苦惱,飯也不吃,覺也不睡,都在煩惱這件事。他的臉色發黑,氣色不佳,目光閃爍,嘴裡唸唸有詞,那模樣實在非常古怪。我覺得他不需要刻意勉強自己,這只是揠苗助長,但是他認為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何況還要對佐山先生負責。
「二十九日傍晚,公寓管理員通知有來電,他接完電話回來後,說是客戶打來約他出去一下。我想這有助轉換心情,很開心他能出去走走。是我拿褐色格子的黃色運動衫和淺褐色長褲給他穿的。
「他不到一個半小時就回來了,好像承受了不小的打擊。我貿然出口,會問得他發火,也就沒開口說話。他整晚愁眉苦臉,我看得出來,那不是作畫的苦。隔天早上我發現他的袖口上沾到深褐色的血漬,他沒注意到,聽我這麼一講,大驚失色,直說走在路上撞到小孩,那是小孩子的鼻血。下午我正想把衣服洗乾淨的時候,警察就來帶走我先生,後來又拿走了那件襯衫。」
岡野的妻子和子如此說著岡野正一與枝村幸子的關係。
「我完全不認識枝村小姐,是聽警察講才知道有這個人,連佐山先生也沒跟我提過。
「不過,曾經有這麼一件事。在這件案子發生的前一年,他時常在晚上外出,衣服偶爾會飄出香水味,我覺得奇怪,有一天問起了這件事,他解釋說那是因為他在咖啡店跟年輕女設計師們交流。我想既然他可以因此排解煩悶,又能激盪新意,也贊成他跟這些人往來。後來,他們可能是解散了,他很少外出,情緒也跟著起伏不定。這話說來好笑,那時候我還以為他暗戀其中一位女性,結果失戀了呢。他那幾天渾渾噩噩,總是在唉聲嘆氣,聽到警察說明,我才想到那個時期正是枝村小姐和佐山先生發表婚訊的時候。
「佐山先生從那之後非常照顧我丈夫,又請雜誌刊登報導推薦,又介紹他不錯的工作……我想佐山先生這麼做是憐憫他的際遇,出於友情,想幫他爭得一席之地,我很感謝,直到現在我還是感激在心。
「他的心情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好轉,一切都恢復正常,至於他會情緒不穩,我剛才也說過,是因為他接了超過自己能力的大案子。我沒想到,他心情煩悶的原因竟然跟枝村幸子小姐有關。」
——具體而言,岡野正一如何積極接近枝村幸子?
佐山道夫的證詞如下。
「幸子告訴過我,她對岡野的態度是同情。因為他是我的朋友,遭遇比我不幸得多,而且他為人老實,個性又消極。她想盡量幫他提升地位,在背後推他一把。她一片好心,岡野卻以為她另有其意,我剛才也說過,他偶爾會在晚上走訪幸子家,或是約她到外面見面。
「我本來打算要警告他,可是又想到只要婚訊一公布,他就會死心了,何況要警告他,這種話我實在說不出口。沒想到公開婚訊不只沒收到效果,還適得其反,岡野知道這訊息,反認為幸子欺騙了他。我說過,我介紹了一份不錯的工作給他,結果他竟然不顧工作,心思都集中在譴責幸子的不是,簡直跟發瘋了一樣。他自以為幸子愛的人是他,氣憤地覺得幸子背叛了他。
「岡野逼幸子立刻解除婚約,跟他結婚。幸子問他,你不是結婚了嗎?他回答說,我馬上就會離婚,你趕快跟佐山解除婚約。
「我們的婚期定在六月十五日,眼看日子一天一天逼近了,幸子還是沒有取消的意思。岡野表示既然這樣,他活著也沒意義,活到這把年紀才談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他要為愛殉情。我因為擔心,以為如果能讓他全心投入工作,應該可以阻止這樣的行為,也幫他找了工作,結果他後來竟然臉色慘白地對幸子說,他不要一個人走上絕路,就算死也要拖著她一起走。
「我正想該是時候認真解決這問題,幸子就出事了。發生這種事,我真的很懊悔,聽說岡野不承認是他殺了幸子,我倒覺得他很可疑。他說幸子在他進房前就已經遭人殺害了,可是現場沒有強盜入侵的跡象,我怎麼想都覺得那是他的藉口,為的是掩飾他在殉情時臨陣退縮。不,我沒有要說朋友的壞話,我只是從幸子那邊聽到以上這些事,有感而發罷了。」
——岡野宣稱離開幸子家後,立刻在八點二十五分打了通電話給你,你曾接到電話嗎?
「是的,那時候確實是五月二十九日晚上八點二十五分。」佐山道夫說。
「我待在青山店自己的房間裡,當時正好在跟來訪的女客談事情,就在我去準備咖啡,離開位子的時候,電話響了。那位客人看到我正在忙,幫我接了電話,她告訴我有電話,可是對方沒有報上名字。我心想這時間會是誰打來的電話,看了一下時鐘,時間是八點二十五分過了一兩分鐘左右。
「我接過電話,說了聲喂,對方不知道為什麼不開口。我以為是電話故障,再說了聲喂,對方還是不出聲,然後就結束通話了電話。其實,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岡野打來的電話。我那位客人告訴我,接起電話的時候聽到了銅幣掉落的聲音,對方應該是打公共電話。」
——岡野正一說他打公共電話到你的房間時,有向接電話的女性表明自己是岡野。
「她說對方沒有報出自己的名字,我接起電話的時候,也在懷疑到底會是誰打電話來。」
——岡野正一表示那位女性狀似親暱地叫了一聲「道夫,電話」,以為那是和你關係匪淺的女性友人,所以才沒有在電話裡把事情講清楚。
「沒這回事,來訪的是位優秀的雜誌記者。我希望我那間店能受到媒體關注,當時正在跟她商量這件事。她六點半來,接電話的那時候已經差不多要離開了。」
——請問那位女性貴姓大名?
「那是M週刊的福地藤子小姐。她是枝村幸子以前在雜誌《女性迴廊》擔任編輯時認識的朋友,我在幸子的介紹下認識這位小姐。她的眼光獨到,我常請教她關於宣傳方面的意見,幸子也知道這件事。至於岡野也是通過幸子介紹,由福地小姐在雜誌上撰寫專文推薦,並且藉由那篇報導,讓他的聲名遠播。
「所以說,這麼一位傑出的女性,不可能語氣輕佻地對著我說『道夫,電話』。在那通電話後,福地小姐又待了三十分鐘,我們才一起出門用餐。」
——也就是說,你在二十九日晚上六點半到九點之間,都跟福地藤子待在青山的店裡討論事情嗎?
「對,店裡的營業時間到晚上七點,福地小姐在關店前來訪,店員在七點半左右幾乎都下班走了。」
福地藤子的證詞如下。
「那通電話打來的時候,我正在佐山先生的店裡跟他談事情。我六點半到,聊了大約兩個半小時。那時候我們正聊到一半,我記得是八點二十五分。我一接起電話,就聽到銅幣掉落的聲音,有個男人問佐山在不在。我問他是哪位,他沒回答,只叫我請佐山來接電話。我想他應該是佐山先生的朋友,把來電轉給了在遠處準備再泡一次咖啡的佐山先生。他接起電話說了聲『喂』,對方好像沒有響應,他才說真奇怪,那通電話就結束通話了。正當我覺得不解的時候,他回答可能是朋友打電話來約喝酒,又臨時改變主意。
「我請他接電話的時候,不可能語氣親暱地說『道夫,電話』。我最近才認識佐山先生。而且還是通過幸子介紹,當然清楚他們兩人的關係跟結婚的事,怎麼可能直接叫他『道夫』。我的作風老派,跟時下的年輕人不同,在工作上,我謹守編輯的分寸。那會不會是岡野情緒太過激動,聽錯了?
「我跟岡野也是在枝村的介紹下認識。說是介紹,其實是她告訴我有這麼一位設計師,問我能不能幫忙在雜誌上推薦一下,我因為跟她的交情,二話不說就答應了。畢竟我們同為編輯,交情很好,她離開《女性迴廊》後,也常來找我商量事情。
「我長年在工作上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一看到岡野那樣子我就知道,他為人誠懇,但也是個怯懦、容易鑽牛角尖的人,那是一種直覺。我不知道他對枝村懷有怎樣的感情,不過,像他那種人的個性就是暴躁易怒。
「枝村受佐山先生請求,託我幫忙推薦岡野。我一口答應,見到了岡野,寫了一小篇報導,其實我根本不了解他的才能跟實力。既然是枝村和佐山先生推薦,我也就跟著大肆吹捧了一番,岡野因為這樣瞬間聲名大噪。
「他欣喜若狂,高興地頻頻向我道謝。因為他長年在底層打拚,終於得到成名機會,會有這種表現也是理所當然,不過,我後來又想,說不定他就是個本性狂熱的人。」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告訴枝村,岡野高興到簡直快發狂了。她卻臉色有些憂鬱地回答,對啊,那個人比任何人都還懂得感激,滿腔熱血。我本來以為她也會跟著開心大笑,那反應看起來實在很不尋常。後來有一天我跟她見面,我說到她就快跟佐山先生結婚了,應該忙也忙得很快樂,她卻嘀咕說,這本來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卻遇上不少麻煩。我問她,發生什麼事了嗎?她就像是要甩開煩惱似的直搖頭說,不,沒什麼。或許她那時候就是在為了岡野的事發愁,我真該追問她究竟出了什麼事。
「岡野那種人確實可能誤解枝村的好意,枝村受佐山先生請託,要幫岡野闖出名堂,卻讓他誤以為她這麼做不只出於好意,還有其他意思。自戀的男人都可能產生這種錯覺,岡野又是個熱情的人,對這件事堅信不疑,異常投入。枝村一方面要顧及佐山先生的面子,那又是他的朋友,這就是造成她困擾的麻煩事吧。
「我在二十九日傍晚到佐山先生店裡,他希望能讓美容院有更進一步的發展,想就此跟我討論宣傳手法。我不只因為跟枝村是朋友,也很欣賞佐山先生的才能,樂意提供有關如何運用媒體的意見。這和岡野的情形不同,我跟岡野不熟,但是我很佩服佐山,不管是他的品味還是技巧,都非常獨特且新穎,讓我可以放心地推薦他。
「美髮界現在對佐山先生抱持反感的態度,與他為敵的人也不少,就連一些大師級的前輩也嫉妒他,到處散播不實謠言。我因為工作關係,清楚美髮界的派系競爭,好幾年前,美髮界就曾因為非主流派造謠,引起軒然大波。那是個女性化的世界,少不了如同後宮女人的勾心鬥角和陰謀算計。
「佐山先生獨來獨往。他不屬於任何派系,不自立門派,沒有同伴,也沒有推舉他的後進新生,枝村幸子於是拜託我多多關照他。那一天,我也是基於枝村的期望拜訪佐山先生,我們聊得很投入。美容院的營業時間到七點,店員在七點半左右幾乎都走了,只剩兩三個人還留在店裡。
「我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竟然在我跟佐山先生商量事情的時候,枝村遭人痛下毒手。如果這世上有神明顯靈,或許可以讓我在跟佐山先生講話的時候莫名心慌,或是有不祥的預感,遺憾的是完全沒有這些徵兆。未婚妻在那段時間內遇害,我能想像佐山先生該有多麼悲傷。」
青山「美髮沙龍」員工柳田表示:
「福地藤子小姐在二十九日六點半到店裡。這麼說或許失禮,她長相像個男人,穿著打扮也偏男性化,非常好認。老師(佐山)那天從早都沒踏出過店裡一步。美容院七點關店,六點之後就不接客人了,店員幾乎都在七點多下班。我七點十分到老師的房間道別,老師那時候正在跟福地小姐聊天,交代我可以讓店員下班了,所以幾乎所有人都在七點半就走了。離開的時候,不需要特別到老師的房間道別,只不過店內整理需要一點時間,大友雪子和曾根萬鬚子兩位女員工(學徒)留到八點才走。」
青山「美髮沙龍」員工大友雪子證言:
「我在八點多整理完店裡,正要走到老師房間的時候,聽到裡面傳來女性和老師講話的聲音,於是沒有向老師道別就走了。店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最後離開的人必須向老師道過晚安才能下班,我們的宿舍就在美容院旁邊。」
同店店員曾根萬鬚子:「我跟大友一起離開店裡,臨走前她去了老師的房間,我站在樓下等。」
×町×丁目(四谷附近)香菸店老闆娘梶谷久子指稱:
「二十九日晚上接近八點半的時候,一輛從西邊開來的計程車停在店門口。有個戴眼鏡,穿著褐色格紋的黃色運動衫,三十四五歲的長髮男人下車,借用放在店前面的公共電話。他沒有翻出什麼小手冊還是電話簿,直接撥號,一接通就問某某人在嗎?他看起來很慌張且激動,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放下電話,搭上在旁邊等候的計程車,往東邊去了。因為那個男人的舉止實在太詭異了,我記得很清楚。我忘記他說要找誰,好像有報上自己的名字,不過,都被馬路上的車聲蓋過了,聽不太清。
「我會來通報是因為在報紙上看到大廈裡有女子遇害,不只時間符合,警方逮捕的凶手照片也跟那個人很像。我那家店正好位於大廈往四谷的路上,那時候大概是八點半,我沒看時鐘,不是很確定。我趁著他打電話的時候,仔細觀察過他的五官特徵和穿著,那一定是他沒錯。」
岡野正一接受偵訊。
——你認識福地藤子這位女性嗎?
「是,她是M週刊的編輯,曾經幫我撰寫報導,我們見過兩次面。她是枝村幸子小姐的朋友,她會為我撰文就是接受枝村小姐的委託。」
——你覺得她是怎麼樣的人?
「一位聰明的女性。」
——二十九日晚上八點二十五分,你打了通電話給佐山,一開始接電話的是名女性,你認為那是誰?
「我不知道,我想那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你覺得福地藤子年紀多大?
「從她那身打扮很難分辨,應該超過三十了吧。」
——你以前聽過她講電話的聲音嗎?
「沒有。」
——簡單地說,福地的聲音聽起來是什麼感覺?
「她的聲音跟男人一樣。」
——你說你在電話裡向那位女性表示,請問佐山在嗎?我是岡野。你其實沒報上自己的名字吧。
「有,我說了,我是岡野。」
——接電話的女性表示對方沒有報上姓名。
「她記錯了吧。」
——接電話的是福地藤子,她那時候去找佐山,正好在他的房間。你剛才不是說她聰明,記性好嗎?
「咦,接電話的是福地小姐嗎?」
——福地藤子已經提出證詞了。
「我確實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在電話裡聽到福地藤子的聲音,嚇到沒說出名字,也不敢告訴佐山自己殺了枝村幸子。
「我打那通電話不是為了告訴佐山說我殺了枝村小姐,我是要通知他,我發現了屍體。」
——你說福地藤子的聲音跟男人一樣,既然她的聲音這麼有特色,電話裡頭應該也聽得出來。
「我不知道那是福地小姐的聲音,我聽到的是年輕女子的聲音。」
——你知道那是福地的聲音,不敢在電話裡坦承犯案。你誤以為報上了自己的名字,並且判斷之後接受調查時,無法否認打過電話一事,於是宣稱有年輕女子在佐山房內。福地表示,她不曾以親暱的口吻說出「道夫,電話」。
「不對,我真的聽到了,有個年輕女性說了這句話。」
——謊話連篇,不然就是你的精神狀態有問題。
「我沒有說謊,不過,我的腦子確實是亂成了一團。」
——我告訴你,你說你在枝村幸子住的那棟大廈附近打電話,其實不是,你是在搭計程車回家的途中,停在×町×丁目的香菸店前借用公共電話。香菸店老闆娘已經證實了這件事。
「我記得我是在公共電話亭打的電話,也有可能記錯了,既然有人作證,或許真的是我錯了。我為了A航空的工作心煩,這三四天來精神衰弱,又讓枝村小姐的屍體嚇得驚慌失措。」
——那時你剛動手殺害枝村幸子,導致情緒激動,神志不清,精神衰弱只是掩人耳目的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