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傍晚
戰國大司馬 by 賤宗首席弟子
2019-10-31 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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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傍晚,在蒙仲向趙王何告辭離去之後約大半個時辰左右,趙相肥義來到了宮中,請見趙王何。
其實肥義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就是想瞭解一下趙王何與蒙仲接觸的過程——他雖然看好蒙仲,但也並非就絲毫沒有防備,畢竟蒙仲終歸還是趙主父那邊的人。
於是在見到趙王何後,肥義就笑著詢問道:「方纔老臣遇到了信期,聽信期說,今日君上將蒙仲領到了偏殿,還屏退了左右,不知聊了些什麼?」
趙王何最信賴的便是肥義,聽後者問起,便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最初聊了些有關於諸位變法的事,蒙卿認為,我趙國也必須施行改革,只有這樣才能超齊趕秦。」
「超齊趕秦?」
肥義捋著髯鬚琢磨了一下,旋即微微點頭說道:「很不錯的說法,不過……他覺得我趙國如今有變法的條件麼?」他略顯惆悵地又搖了搖頭。
前文就說過,事實上肥義也希望趙國施行全面的改革,將「胡服騎射」改革中留下的漏洞與隱患通通彌補上,但遺憾的是,趙國的內爭太嚴重,不具備施行改革的條件。
而趙王何顯然也知道這一點,見肥義露出惆悵之色,便將蒙仲與他的對話中最重要的一點提了出來:「是故,蒙卿建議寡人設法與趙主父和解。」
「哦?」
聽聞此言,肥義愣了愣,旋即頗感好奇地問道:「他有什麼好計策麼?」
見此,趙王何便將蒙仲提出的建議告訴了肥義,即設法讓趙主父「滿足」,而不僅僅只是一個「主父」的稱謂。
「這個……」
在聽了趙王何的話後,肥義仔細分析著蒙仲提出這項建議的初衷。
倘若是換做別人提出這個建議,肥義多半會懷疑這個建議的「威脅性」——即趙主父一方是否是想借這個名義逐步奪權,但既然是蒙仲提起,肥義多少對此抱有幾分信任,更何況,蒙仲建議「滿足趙主父」的,大多數都是物質與虛榮方便的滿足,至於實權,蒙仲是建議「在趙王何認可的前提下滿足趙主父」,換句話說,即「器」與「名」還是在趙王何手中。
「器」,指的是禮器,延伸下來即君王的儀仗,包括出行、祭祀、喪葬等等。
而「名」,指的是君王冊封臣子名爵的權力。
《左傳》曾有言,「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這就是說,作為君主什麼都可以賜給別人,但唯獨器禮與冊封臣子名爵的權力是不可以借給別人的,否則君王就會失去自己的地位。
就拿周天子來說,晉國稱霸中原的時候,周國就已經衰弱地連諸侯國都不如了,但為何強如晉國,都不敢取代周國呢?就是因為周天子的威儀尚且保留著。
曾記得,晉國的某位君主希望自己死後能以天子的規格下葬,便派使者懇求周王室。
當時周王室的實力根本比不上晉國,但在位的周天子卻表示,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但我不會給你允許。
最終,那位晉國君主還是諸侯的規格下葬了。【PS:作者忘記是誰了,反正是一位對周國有很大貢獻的晉國君主。】
沒有得到周天子的允許,強如晉國的君主也不敢逾越,此後也不敢有諸侯國——除了鄭國——冒犯周國,這就是「器」的威力。
這是正面例子,而反例就是「三家分晉」,三家分晉後,魏、韓、趙這三家竊奪了晉國的「反臣」,最後都得到了周王室的承認,冊封為諸侯,至此,周王室威儀喪盡,再沒有諸侯把周國放在眼中——這就是因為周王室開了向臣屬「妥協」的先例。
至於「名」的例子,這就太多太多,自古以來君王失去地位,都是從失去了「名」開始的,遠的不說,就說趙主父,他傳給於趙王何,就是給予了趙王何「冊封臣子」的權力,而結果呢?就導致趙主父被不斷邊緣化。
是故《左傳》才有這句警告與提醒: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
而如今,既然蒙仲並沒有要求趙王何將「器」與「名」還給趙主父,那麼,這件事倒還是可以商量的,畢竟肥義也不希望與趙主父為敵。
問題在於,趙王何是否能與趙主父和解呢?要知道這父子當中,還夾著一個安陽君趙章呢。
但嘗試看看,這終歸是沒什麼大礙的。
不過在此之前,肥義先要詢問趙王何一件事:「君上,您認為蒙仲此人,可信嗎?……莫要在意是老臣向您推薦了此人,您要有自己的判斷。」
「蒙卿……」
趙王何仔細回憶著他與蒙仲談聊的過程,最終,他點了點頭:「他曾在寡人面前直言不諱,說他不會背叛主父,他敢將這心中的實話告訴寡人,相信是誠信之人……寡人認為可信。」
聽聞此言,肥義那佈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那您就與他協力吧。」
趙王何重重點了點頭。
而與此同時,蒙仲也已經回到了趙主父身邊。
剛到趙主父居住的宮殿時,蒙仲正好碰到鶡冠子、龐煖師徒二人從殿內出來。
「鶡冠子,龐煖兄。」
蒙仲率先拱手施禮。
「原來是小友。」鶡冠子微笑著看著蒙仲,他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與蒙仲頷首告別。
至於龐煖,他在離開前告訴了蒙仲一件事:「我將我麾下的五千名兵卒,命名為「檀衛」軍。」
說完,他就跟著鶡冠子離開了。
「檀衛?」
看著龐煖離去的背影,回憶著他方纔那隱隱有幾絲競爭之色的眼眸,蒙仲心中亦有些無奈。
雖然他沒有去過信都,但也曾聽趙主父提及過,信都最大最聞名的兩座建築,其一是「信宮」,其二就是「檀台」,即曾經趙成侯為了向臣民顯示「言必信、行必果」的決定,在信都建造了信宮與檀台。
而如今,蒙仲將他麾下五百名士卒取名為「信衛」,而龐煖則將其麾下五千名兵卒取名為「檀衛」,這顯然就是有著與他競爭的意思。
至於其中原因,無非就是蒙仲率五百名信衛夜襲齊營這件事,這讓心高氣傲的龐煖有了幾分「一較高下」的念頭。
『名聲累人啊……』
蒙仲感慨地歎了口氣,因為此前與龐煖的關係還是挺不錯的,在出征齊國之前,他二人還多次探討兵法。
目視著鶡冠子與龐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蒙仲搖了搖頭,在跟守在殿外的幾名信衛軍士卒點點頭作為招呼後,便轉身邁步走入了宮殿。
此時在這座宮殿的前殿內,趙主父正一手托著下巴坐在一張矮桌後,待注意到蒙仲走入殿內後,便醉醺醺地笑道:「小子,回來了?」
蒙仲嗅了嗅殿內有些刺鼻的酒味,說道:「趙主父,您今日與鶡冠子又喝了不少酒麼?」
「誒。」
趙主父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旋即又解釋道:「喝酒助興,稍微喝地多了些而已,你不要掃興。」
正說著,殿內深處走出來一名宦官兩名宮女,為首那名宦官恭謹地說道:「趙主父,沐湯已準備就緒。」
「好!」醉醺醺地趙主父掙扎著站起身,同時招招手招呼蒙仲:「蒙仲啊,來,扶我一把。」
蒙仲暗自無奈地搖搖頭,扶著趙主父來到殿內深處的浴池。
片刻後,趙主父在兩名宮女的協助下脫掉了衣衫,邁入池水中,一臉舒適地坐在溫熱的水池中,甚至於嘴裡還發出了幾聲舒服的聲音。
沐湯,說白了就是泡澡,能不能解酒蒙仲不清楚,但據他所知,趙主父最喜歡的就是酒後泡澡,據說最為舒適——蒙仲沒有試過,因為他很擔心自己酒醉後會不會溺死在水池裡。
「你還愣著做什麼?」
泡了大概有十幾息的工夫,趙主父見蒙仲還站在浴池旁,便招招手示意後者同浴。
說實話,蒙仲其實蠻牴觸跟一位長輩一起泡澡了,但既然趙主父開口了,他也沒別的辦法。
片刻後,待蒙仲亦把自己泡在水池中後,趙主父將頭仰靠在水池的邊沿,閉著眼睛,仍帶著幾分醉意地問道:「聽說今日,你又去主殿見趙何了?」
「是的。」
「聊了些什麼呢?……還是你夜襲齊營的經歷麼?他聽不夠?」
「不。」蒙仲搖了搖頭,說道:「今日我與君上聊了些各國變法的事。」
「變法?」
趙主父睜開眼睛,仰起頭瞧了一眼蒙仲,旋即又恢復了原先的躺姿,懶洋洋地說道:「我兒,他在翻閱各國的法令嗎?唔,很不錯……依你所見,他對各國的法令瞭解地如何?」
「依我看來,君上對各國的法令瞭解地很深。」
「哦。」趙主父似乎對此並不感興趣,旋即又問道:「還聊了些別的嗎?我還記得,昨晚肥義請你到他府上做客吧?只單獨邀請了你一人……怎麼著,他連我新栽培的人也要拉攏麼?」
他最後一句話中,隱隱帶著幾分不滿。
『這該怎麼回答呢?』
蒙仲想了想,索性就承認了此事:「是的,肥相希望我輔佐君上。」
趙主父聞言再次睜開了眼睛,故作不在意地問道:「那你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我不會背叛趙主父。……我就是這樣回覆君上與肥相的。」蒙仲很直白地說道。
趙主父側轉過頭瞄了一眼蒙仲,卻看到蒙仲滿臉誠懇,他哂笑一聲說道:「我就是隨口問問,你也不必太當真。……連肥義都來拉攏你,這就越發證明我看人的眼光。」
『不必太當真麼?』
回想到方才從這座宮殿裡離開的龐煖,蒙仲並不是很相信趙主父的這句話。
他有自知之明,趙主父固然看重他,但未必就非他不可。
有些事,他蒙仲辦得到的,龐煖也同樣辦得到,更何況龐煖身邊還有他的老師鶡冠子在,這師徒二人在趙主父心中的份量,可絲毫不會比他蒙仲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