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戰後(二)
戰國大司馬 by 賤宗首席弟子
2019-10-31 02:12
九月二十日,宋王偃帶著惠盎抵達了滕城外的宋軍營寨。
當得知滕虎的屍體已交還給滕人後,宋王偃心中微怒,怒斥軍司馬景繕道:「你竟然如此輕易就將滕虎的屍體交還給了滕人?」
見宋王發怒,景繕嚇得渾身哆嗦,連忙解釋道:「大王息怒,臣原本打算割下滕虎的首級,命人用竹竿挑著在滕城前搦戰,相信此舉定能使滕人氣至瘋狂……」
聽聞此言,宋王偃面色稍霽,但從旁,惠盎卻搖搖頭平靜說道:「毀人屍身,非仁者所為。」
宋王偃看了一眼惠盎,沒有說話。
不得不說,敢在宋王偃面前說這話的,也就只有惠盎,並且,也就只有惠盎在說了這樣的話後,不至於遭到宋王偃的喝斥。
「對對。」
聽到惠盎這話,景繕連忙說道:「臣也是考慮到此舉必將毀損大王您仁義的聲譽,是故沒敢那樣做。……再加上有墨家的鉅子前來說項。」
「那也不必將滕虎的屍首還給滕人,寡人還想瞧瞧,屢屢違抗寡人的滕虎,究竟長什麼模樣……」說到這裡,宋王偃冷哼一聲,轉口道:「算了,今日有惠盎給你解圍,這事就這樣吧,反正滕虎橫豎是死了,將其屍首還給滕人,也不是什麼大事。」
「大王英明。」
惠盎在旁恭維道。
宋王偃瞥了一眼惠盎,輕哼一聲,顯然他不是沒看出來惠盎有意為景繕解圍,至於原因,想來無非就是景繕照顧了惠盎的義弟蒙仲而已——畢竟這個主意,還是宋王偃給惠盎出的。
見宋王寬恕了自己,景繕暗自慶幸,不動聲色朝惠盎投了一個感激的目光。
此時,就聽宋王偃問道:「景繕,那墨家鉅子還在軍營中?」
「是的。」景繕躬身回答道:「臣派了一些士卒看守他,不過據士卒所言,此人根本沒有逃離的意思。」
「墨家為義而戰,是這樣的。」惠盎用帶著幾分敬佩的口吻說道。
「哼!」宋王偃再次冷哼了一聲。
此時,景繕小心翼翼地問道:「大王,您想見見那丘量麼?此人反覆提及,想見見大王您。」
「見什麼?不見!」宋王偃當即回絕道。
不得不說,對於墨家當中的楚墨,也就是墨俠派,天下各國可謂是又愛又恨,畢竟主張「兼愛」、「非攻」的墨家弟子堪稱是弱國的天然盟友,每每協助弱國抵擋強國的侵略。
想當初,在強大的楚國攻打弱小的宋國時,墨家也曾義無反顧地幫助宋國。
正因為如此,宋王偃也不想得罪墨家,畢竟他也難以保證日後他宋國是否會遭到其他國家的攻伐,畢竟他宋國位於齊、楚、魏三國之間,且這三個國家都與宋國不合——倘若當真不幸遭到被強國攻伐的局面,說不定墨家也會幫助他宋國抵擋他國的進攻。
這聽上去似乎很不可思議,但事實上墨家就是這樣:這是一群為了實現「天下再無兵戈紛爭」而各處奔走的義士。
「大王,還是見一見吧。」惠盎在旁勸說道:「無論是墨家幫助滕國,亦或是我宋軍殺死了墨者,這都不至於讓我宋國與墨家結怨,但大王若是拒絕召見墨家的鉅子,這卻會讓天下墨者感覺面上無光,以至於對我宋國產生憤恨。」
聽聞惠盎的勸說,宋王偃的語氣緩和了下來:「話雖如此,但墨家的那套……縱使寡人不見那丘量,亦能猜到他要對寡人說些什麼……」
惠盎聞言亦苦笑不已,畢竟宋王偃所說的也是事實。
但他還是勸說宋王偃道:「即便如此,見還是要見的,並且,還不能失禮。」
「好好好。」宋王偃無奈地吐了口氣。
忽然,他好似想起了什麼,對景繕問道:「景繕,你在前一份戰報中所言,有人向你推薦了一種叫做井闌車的攻城器械,而這個人,竟是一個叫做蒙仲的小子,是這樣嗎?」
景繕聞言偷偷瞄了一眼惠盎,見後者毫無表示,也不敢多說什麼,老老實實說道:「回大王話,確實如此。」
此時,就聽到宋王偃笑著調侃道:「這等攻城利器,你竟不曾將其佔為己有,是因為那小子是惠盎拜託你照顧的義弟麼?」
聽聞此言,景繕面色頓變,頗有些不知所措,良久才結結巴巴說道:「大、大王,臣,臣怎麼敢做那樣的事呢?」
「哼!」
宋王偃輕哼一聲,旋即對身邊一名衛士道:「去,把那個小子叫過來。」
「是。」那名衛士抱拳而退。
片刻後,蒙仲便跟著那名衛士來到了這間兵帳,見到了宋王偃,軍司馬景繕,以及他義兄惠盎。
「蒙仲拜見大王,拜見惠大夫。」
「行了。」
在軍司馬景繕吃驚的目光下,宋王偃隨意地揮了揮手,笑著說道:「小子,那幾日寡人聽你誇誇其談,不曾想你還真有幾分本事,你所獻的井闌車,很好!寡人聽說,正是這井闌車,逼得滕虎不得不放棄死守城池,率軍出城突擊我軍,最終被我軍所殺。……你想要什麼賞賜?」
蒙仲思索了片刻,問道:「什麼樣的賞賜都可以麼?」
聽聞此言,惠盎不覺有些意外,畢竟據他所知,他義弟蒙仲可不是貪圖權利財富的人啊。
不過宋王偃對此毫不在意,聞言笑著說道:「啊,無論是什麼樣的賞賜都可以,哪怕你要寡人將最疼愛的女兒許配給你……哈哈哈哈。」
說到這裡,他先自己笑了起來。
而此時,就聽蒙仲正色說道:「既然如此,請大王答應小子,待攻破滕城後,便莫要再屠戳滕人。」
頓時間,宋王偃的笑聲戛然而止,反觀惠盎,卻是用讚許的目光看向蒙仲。
「你就這麼在意滕人的死活麼?」
宋王偃直視著蒙仲,平淡地說道:「小子,你是宋人。」
那平靜中帶著幾許不悅的聲音,讓軍司馬景繕都不由地暗自嚥了嚥唾沫,但蒙仲卻並不畏懼,正色說道:「小子並非是為了滕人,而是為了我宋國,為了大王您……老子曾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今滕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家,悍不畏死,大王又如何再用「死」來威脅他們?」
宋王偃聞言笑道:「你這套說辭……寡人這些年都不知聽了多少遍了,想當年就有一個書生,用這套說辭說服了寡人……」
說罷,他瞥了一眼正在訕笑的惠盎,無疑,宋王偃口中的書生,指的正是惠盎。
「不過你所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宋王偃捋著鬍鬚,仔細琢磨著老子的這句話。
不可否認,道家的詞句總是這般蘊含深刻的道理,讓人不禁為之所折服。
哪怕是宋王偃。
良久,宋王偃問蒙仲道:「滕虎雖死,然滕人至今還是不肯向寡人屈服,你還要寡人寬恕他們麼?」
「與那無關。」蒙仲搖搖頭說道:「所謂戰爭,即是通過戰的方式來達到目的,大王的目的是攻佔滕國,待來日攻陷滕城後,大王的目的已經達到,何必再做殺戮呢?……殺死更多的滕人,難道能讓大王獲得更多的利益嗎?」
宋王偃想了想,笑著問道:「往日,只有人用『仁義』來勸我,用『利』來勸我,小子你還是頭一個……」說罷,他點點頭說道:「好,只好滕人不再用愚蠢的頑抗來激怒寡人,寡人便從你所言,待攻破滕城後,不再屠殺。」
見宋王偃的承諾「留有餘地」,蒙仲本來還想再勸,卻瞥見惠盎微微搖了搖頭,彷彿在示意他到此為止,於是便打消了繼續勸說的主意。
片刻後,惠盎帶著蒙仲在營地內散步,期間,蒙仲詢問惠盎道:「阿兄,你方才為何制止我?」
「這樣就可以了。」惠盎微笑著解釋道:「君主的話,無異於王令,不可更改,否則君主將喪失威儀。是故,君主素來注意自己的言行,不會輕易許下承諾,把話說滿。方纔,哪怕你再行勸說,也不會得到你想得到的承諾,反而會使大王對你心生厭惡,是故點到為止即可。」
「原來如此。」蒙仲恍然地點了點頭。
見此,惠盎笑著說道:「先不說這個,我亦見過了景繕的戰報,據戰報所寫,滕虎乃是你蒙氏一族的家司馬蒙擎所擒殺,那是你的族叔麼?」
蒙仲點點頭,將蒙擎已死的事告訴了惠盎。
在聽罷蒙仲的講述後,惠盎面色動容,不由地感慨道:「這等猛士,真是可惜了。」
說罷,他見蒙仲面色黯然,便開導道:「逝者已不可追,阿仲,節哀順變。……對了,反正你心結已消,留在軍中無益,我帶你到鄒國去拜見一位當世的大賢,增漲見識。」
「鄒國?大賢?誰?」蒙仲好奇問道。
聽聞此言,惠盎眨眨眼睛說道:「儒家的當世聖賢,你說是誰?」
「孟子?」
蒙仲一臉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