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殺了那個少女 by 原尞
2019-10-31 02:05
第二天早晨九點,我在辦理退房之前,在旅館只有兩張梳化的小前廳看了三份報紙。頭版是美國的上議院由於壓倒性多數通過「INF完全廢除條約」的批准方案,也刊登了首相在記者會上表明「新式間接稅的引進違反五十四年的國會決議」的見解。體育版是村山阪神六連勝、日本優駿【注67】最受歡迎的賽馬是足球男孩、F-1第四戰的「墨西哥GP賽」【注68】是由麥拉倫本田車隊【注69】的艾爾頓·塞納【注70】獲得優勝。《每日新聞》的圍棋版面開始刊載武宮對大竹的「本因坊戰」棋譜,今天登載的是本因坊的三連星大竹中國流第一譜的六着棋。但我要找的報導不管在哪一家報紙、哪一個版面都沒有刊登。
我辦理好退房手續後走向旅館的玄關,然後在重新思考之後又返回大廳角落的電話旁,拿起聽筒撥了電話留言服務的號碼。
「喂!這裏是電話留言服務系統T.A.S。」在四、五位接線服務小姐中,只有這位具有沙啞嗓音的人特別容易區分。
「我是渡邊偵探事務所的澤崎……好久不見了。你先生的肝臟情況怎樣了?」
「哎呀!也沒甚麼好或是不好。從昨天晚上開始打來好幾通重要電話哦!這可是自從兩、三年前的那起事件以來未曾有過的。」
「你可以先念名字給我聽嗎?留言和時間有必要的話我會再問你。」
「明白了。甲斐正慶先生兩通,目白署的大迫先生兩通,然後清和會叫作怪物的人三通——對方說只要說是怪物你就知道了。」
我回答說:「知道了。那有沒有『請回電』以外的留言?」
「叫作怪物的人打來的最後那通電話說:『橋爪先生在新宿的「厚生年金第一醫院」外科三〇七號病房住院。』這是今天早上八點四十分打來的,他的聲音相當激動,有點恐怖。有留言的就只有這一通。」
「明白了。那麼我有急事先走了——」我切斷電話,查了筆記本上委託人的電話號碼後撥了電話。在服務台有個好像是因為喝得太多而無法回家的宿醉上班族,正因不曉得為甚麼錢包的錢變少了,而一邊呆愣在那兒一邊辦理退房。在這段時間裏我一直聽着電話鈴聲響着,卻沒有人接聽。甲斐教授和夫人大概是去真壁家了吧!我切斷電話又撥了另外一組號碼。
「新宿署,這裏是搜查課。」是錦織的聲音。
「我是澤崎。」
「你現在在哪裏?」
「新宿旅館大廳的電話亭。不,正確來說並沒有亭子。」
「為何說出我的名字?」
「阿久津的事嗎?因為他打算要自首,所以我就告訴他在新宿署有一個日本第一大好人的刑警在。但是……他被目白署的傢伙逮捕了不是嗎?」
「是啊!因為他堅持除了我以外不向別人供述,所以早上四點我就被叫醒去了目白署——這個星期天明明不是我輪職的。」
錦織的口氣不像他說的那麼生氣。「你昨天災電話裏說,有個身分不明的男子約你在『惠壽苑』養老院見面,那件事後來如何了?」
「電話裏的男子沒出現。不過我和阿久津他們以及巡邏警察全聚集在那裏,簡直就像要開舞會一樣。」
「哼!有那種事嗎?偵探,你聽好了。如果下次那名男子再有任何聯絡,你一定要無條件立刻通報我們。」
「你所謂的『我們』,到底是你優先還是目白署優先?」
「囉唆!哪一個優先都無所謂。」
「對了!真壁清香的遺體解剖完成了嗎?」
「甚麼?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快點停止你那個每次都不改的惡言惡語。你聽好了,真壁清香的死和我有關係!如果你知道那個孩子是甚麼時候被殺死的,就不要說些亂七八糟的話,快點回答我。」
錦織簡短地笑了一聲。「真不像你啊!好像只有今次引起你特別激烈的反應?像個偵探一樣一頭鑽進這起事件裏。」
「是綁架犯、被害人的父親,還有目白署把我拉進這起事件裏的。你可別忘記這一點。」
錦織沉默了十秒鐘左右,然後用沉重的語氣開始說道:「我了解你想知道的是甚麼。真壁清香是在被誘拐之後的隔天便已被殺死了;還是當你在停車場被打昏變成大字型躺平,綁架犯因沒有取得贖金而打電話來說談判中止後,也就是十天前的凌晨零點十八分以後被殺死的——你想知道的就是這一點吧!」
我沉默着,等錦織把話說完。
「因為遺體的保存狀況很差而影響了判斷。遺體被放置在發現的場所至少已經過了八天到九天了,而且在這段時間還曾經下過三次大雨。依法醫所見,被害人的死亡推定時間是從本月十八日,即被綁架當天的傍晚五點左右到二十日凌晨一點左右。總之,就是到那通談判中止的電話打來後的二十分鐘,大概在這三十多個小時之間。現階段只知道這些,接下來把胃部的內容物和消化物分析結果,監禁地點的遺留物品,以及被害人家屬所提供有關被害人飲食等詳細報告作交互對照,應該可以再稍微縮短時間的範圍。」
「也就是到綁架犯打來的那通電話後的二十分鐘嗎?」我突然覺得輕微的頭暈——可能是睡眠不足的緣故。重新平復情緒後問道:「因此……」
「因此怎樣?」
「那孩子有遭到暴行嗎?」
「就如同你所看見的。你昨晚應該有仔細觀察浮在排水溝裏的屍體了吧!」
「我問的是……光是用看的沒有辦法馬上知道的暴行。」
「性暴力嗎……哼!原來如此。如果少女被殺害的原因顯現出性犯罪的跡象,你的失誤就不是甚麼問題了吧!」
我壓抑住往上衝的怒氣。「是誰說了這種話?」
「冷靜一點,澤崎!被害人也沒有受到任何性暴力的跡象。經過鑑識,被害人應該是被勒昏之後,從管理辦公室的窗戶往下丟到排水溝的。在頭部落下撞擊到下水道的水泥地面之前,身體被中途外壁突出的部分碰撞得到處是傷痕。因為被棄屍在那種一整年都濕氣很重、被苔蘚覆蓋的地方,再加上下雨的關係,屍體因而呈現出一種最惡劣的狀態。詳細的檢驗目前還沒完成,總之死因認為是由於頭部的劇烈撞擊導致顱骨凹陷……你有在聽嗎?偵探?」
我發出一聲像是只想聽別人說話一樣的聲音,表示自己確實有在聽。
「你聽好了,澤崎。一走出那家旅館就馬上去目白署,那邊想要火速地讓你指認阿久津隆男和細野晉這兩個人。」
「也許吧!但是不只有這件事吧!他們現在正在懷疑把阿久津和我叫出去的那通電話說不定是我們捏造出來的,也懷疑我們可能連成一氣把贖金搶走,或是我們就是綁架犯,而這一連串的事件可能全都是我們巧妙複雜的計劃。」
「你別過分輕視那些警察,他們應該不會做那種無憑無據的胡亂臆測。不忽視任何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本來就是警察的工作,如果你覺得自己被懷疑了,那就去目白署提出反證。」
我為了慎重起見詢問道:「在阿久津和細野的住所,以及大槻茉莉子的公寓裏,有沒有發現那六千萬,或是看起來可能是那筆錢其中一部分的錢?」
「沒有發現。在你的公寓和事務所也都沒有發現。」
我苦笑起來,又投了十圓硬幣到電話裏。「報紙為甚麼沒有報導這起事件?」
「聽說搜查本部把之前發出禁止報導的管制令延長二十四小時,所以事件被公開可能是明天早上吧!不過人質既然已經被殺害,他們應該要儘快下定決心展開公開搜查才是正確的選擇……哼!目白署做的事,我也不了解他們的用意。也許他們是想循着阿久津這條線索去追捕綁架犯,這樣一來或許會有助於案件的搜查。」
「在『Sunny Side』的工作人員裏,沒有記得那個預先支付一萬圓當作阿久津他們飲食費用的人嗎?」
「沒有。那個裝有一萬圓的信封原本是被放在收銀台旁的失物招領處,然後有一個確認是信封持有人的男人打電話進來說:『請把信封交給會在九點鐘左右進去店裏,一個叫作阿久津的客人。』搜查本部也打算找出遺留信封的客人,不過據說因為和十天前的錄影帶全混雜在一起了,所以調查起來相當困難。」
錦織把我腦袋裏浮現的話,幾乎一模一樣地講了出來。「目標人物是個非常慎重的人。」
有一個四十幾歲的職業婦女從服務台裏做完工作走了出來,發現我手中的聽筒後,就像是猛禽類盯着目標獵物一般靠了過來。大廳裏只有這一支電話而已。
「真壁清香的遺體已經被送回真壁家了嗎?」我問。
錦織並沒有馬上回答。「偵探,你想知道的是被害人葬禮的事情嗎?該不會打算去上香吧!不要去!」
那名職業婦女從手提包裏拿出小本電話簿微微地乾咳一聲,把視線看向手錶,還用電話簿輕輕地拍打自己的手指甲兩、三次,稍微撥了撥好像是流行剪法、髮質像舊毛線般的頭髮,並用高跟鞋後跟敲響地板發出叩叩叩的聲音,然後再一次乾咳。彷若流水似的一連串動作,看起來好像是藉由每次等公共電話排隊時累積修煉出來的。
「你大概是有被虐狂的傾向。趁這個時候,我先給你一句忠告——」
「忠告?謝謝你了。葬禮是甚麼時候?」我對着正在等電話的女性微微一笑。對方因為我的微笑及口中說出「葬禮」這個詞而有點躊躇,但她還是又重複了剛才那一連串的動作。
「真是個笨蛋!」錦織說道:「聽說今晚要舉行守夜,明天要進行葬禮。因為遺體已經是那種狀態了,趕得這麼急也是逼不得已的事。」
「我今天一定會去目白署投案!我並沒有打算要逃走或躲起來,請你轉達給大迫警部補。」
我再次對着等電話的女性微笑了,她好像因為聽到我所說的「去目白署投案」而感到吃驚。她重新審視我從昨天開始就沒換過,髒污、皺巴巴且帶着汗味的衣服,並迅速轉身背對着我,直接從旅館的大門離開了。
「偵探,你到底在調查甚麼?」錦織的聲音變尖銳了。
「那是委託人的秘密,我無法回答你。」
「甚麼委託人?你別胡說八道。誰會把這個事件委託給偵探的——」錦織忽然沉默下來,好像在考慮甚麼。
我問起別的問題。「『清和會』橋爪的事你聽說了嗎?」
「甚麼事?」
「橋爪的事。你沒有從『四課』那邊聽到甚麼嗎?」
錦織用不高興的聲音說道:「那個笨蛋昨天深夜在新宿從鬥毆對象『蒲原興業』經營的夜總會出來時,被人用槍射擊了。吃了兩發子彈,目前好像還沒脫離險境。」
「是被誰打的?」
「我不知道,反正就是普通的鬥毆事件罷了。據說當時他們正在做甚麼交易的會談,可能是看不慣『蒲原興業』傲慢的態度而發生鬥毆吧!」
「我知道了……你讓我得到很多參考資料!」我打算掛斷電話。
「等一下,澤崎。」錦織大聲喊道:「要保持聯絡。」
我掛回聽筒走向旅館玄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