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我殺了那個少女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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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殺了那個少女 by 原尞

2019-10-31 02:05

對於飛掠過車窗的這個混雜都市的夜晚,為甚麼會感受到這種眷戀之情呢?把人監禁起來這件事的效用實在非常顯著。我們乘坐目白署的黑色皇冠【注17】,前方有鳴響着警笛的警車為我們開路,從目白大道向山手大道急轉彎地向右拐。時間已超過十點二十分了。駕駛車子的是室生刑警,駕駛座旁的位子上坐着大迫警部補,後座則坐着加治木警部、真壁修和我。真壁把白天在他家玄關見過的那個磚紅色小型旅行箱緊抱在膝上,就像那個是他女兒的性命似的。
「對於綁架犯你完全沒有任何頭緒嗎?」我向真壁問道。委託人和偵探之間事務性的交涉已經結束。
「不……可是,那是……」他詫異地看着我。
「事業失敗的親戚——令千金的叔父或是堂兄啦!你在工作上的對手,或是被你夫人拋棄的舊情人……這一類的人。」
真壁並沒有特別生氣的樣子,而是用認真的表情搜尋着記憶。「不,就我所知並沒有那種人存在。但是我也不太了解住在東京以外遠親的情況……雖不能說全部都過着輕鬆快樂的生活,不過必須綁架小女的人一個也沒有。」
「對你來說有像是敵人一樣的人物存在嗎?」
「我是一個作家,有來往的也只限於出版社編輯之類的人。這麼說來……如果真有敵人,那我所寫的書至少必須比現在更暢銷一百倍吧……」他好像變得稍微能夠說些俏皮話了,不過感覺起來他本人完全沒意識到這一點。
「譬如說,有沒有在小說中使用特定的某個人作範例而因此得罪過人?」
「不,並沒有那樣的經驗……我所寫的東西粗略地分成三種類型。」說起自己工作的事,他的口氣稍微舒暢了些。「第一種與其說是用筆名不如說用匿名寫的情色小說,不過如果聽到名字說不定你也知道,相當地暢銷。但是知道我和那個名字有關連的,除了負責的編輯之外就只有稅務局了吧!我的收入裏有一半或者百分之六十都是來自那種情色小說。」他自嘲地笑了,接着說道:「第二種是我立志當作家以來用本名持續寫的富有詩意的幻想小說,不過這並不是那種會有範例人物登場的作品,所以也沒有像你所說的事情。自從成為『芥川獎』【注18】的候選作品初次亮相後,這便是我這二十年來文學創作活動的中心。但是很遺憾的,這種收入只佔全體的不到百分之五……第三種是從五、六年前開始寫的像是『贗作』一樣的作品。因為我擅長模仿別人的文體特徵和癖性,受到這方面編輯的賞識,有系統地為知名作家未完成的遺作進行結局的撰寫。最初是漱石的《明暗》【注19】,接着是橫光的《旅愁》【注20】,然後是週五郎【注21】的《莊嚴的饑渴》和川端康成【注22】的《蒲公英》,最近是藤村的《東方之門》【注23】。持續寫作的作品都受到相當的好評,還得到超越模仿作品之類的評價。如果作家還在世的話就不能稱為是遺作,但我還是不自量力替埴谷雄高的《死靈》【注24】撰寫了結局,其中的黑色幽默也造成當時很大的話題。說不定從這部作品而來的收入超過百分之三十。這類作品是以會令人聯想的女性作家『小田真紀』作為筆名,乃取其像洋牡丹【注25】一樣優美的意涵。不過如果當初知道會這麼暢銷的話,就光明正大地用本名來寫了……目前在《小說新潮》連載中的《大菩薩山巔——終焉之卷》的編輯告訴我,託了這部作品的福,訂閱者急速增加。某出版社甚至拿了一份要依序撰寫在各雜誌連載中的推理作品最後解謎的企畫案給我,不過這是稍微太過分了……」
真壁像是入迷似地說着,不過忽然又想起女兒的狀況回到我問的問題上。「總而言之,我不認為會有人對這樣的作家抱持着怨恨。」
我在香煙上點了火,稍微降下車窗。因為路上並不擁擠,皇冠順利越過中央線的東中野站旁的高架橋。
真壁像害怕沉默似地再次開始敘說道:「內人那裏也沒有像你所指出的事。她的眼中只有兩個孩子而已。特別是小女清香超越年齡的小提琴才能被認可之後,她就發揮令人驚異的經紀人能力。據說大舅子——音樂大學教授甲斐和內人,是被世故的岳父把音樂當作成名的手段,而不當成興趣的方式培養長大的。內人和我在一起之前還是一名備受期待的女性鋼琴家呢!
但很遺憾的,她由於意外事故造成右手疼痛後,就不得不對走向音樂專業的事死心了……就因為這樣,她才把夢想寄託在小女的小提琴上。今年春假,由於祖克曼【注26】先生的推薦,特別參加在美國佛蒙特州舉行的『馬爾波羅音樂節』的教育課程。當時受到指揮家崔貞熙先生的賞識而和『克利夫蘭管弦樂團』【注27】共同演出之後,母女倆都十分得意。當然內人也沒有懈怠對清香的哥哥慶彥的照顧。中學三年級正是面臨高中入學考的艱難時期……因為這樣的衝擊我也被迫過着不便的生活,不過幸好作為一個作家比較不需要內人幫甚麼忙。因為是自由的工作,所以甚麼事都可以自己處理。」
我把已經燃燒得很長的煙灰朝着門上的煙灰缸彈了一下,但卻已來不及了。我一邊用手撣去掉在褲子上的煙灰,一邊問起別的事。
「你認得那通電話裏的聲音嗎?我覺得是很低沉、相當有特色的聲音。」
「不……」真壁說,他傾着頭。「那是女人嗎?用字遣詞感覺起來好像是那樣,但是聲音的粗細、低沉度,實在像個男人。」
對於這一點我也只能搖頭了。以現階段而言,並無法確定來電的人是男是女。真壁把視線從我這裏移向刑警們。三位刑警都沒說話,只是一味地凝視前方夜晚的道路。皇冠在中野坂向右轉以後開上青梅大道朝着西邊前進。
我說道:「在接觸綁架犯之前,有兩、三個問題想要先請問一下。能稍微告訴我清香被綁架前後的事情嗎?」
行進中的車身忽然左右搖晃,彷彿正在開車的室生刑警身體的某個部分突然用力的樣子。
「好了,警部補。」室生使車子穩定下來之後用怒氣沖沖的聲音說道:「到底要讓這個男人做這種事到甚麼時候?在我們的車裏還自以為了不起地問那些問題——」
室生朝着把車子插入他和開路警車之間磨磨蹭蹭的女性駕駛鳴響了尖銳的警笛,兩位上司卻像甚麼也沒聽見一樣。
室生唾棄似地說道:「我當警察已經十六年了,從沒聽過讓疑犯運送贖金這樣荒唐的事,難道警部補都不生氣嗎?」
「但是刑警先生,」真壁用不安的聲音說道:「關於這一點,不是和署長他們協商後做出的結論嗎?」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這個偵探是甚麼樣的男子,所以才放心把巨款委託給他。」
「你說的是怎麼一回事呢?」
室生迅速看了一眼大迫的臉之後,用饒富興味的聲音說道:「真壁先生,你沒有想過嗎?管轄區外新宿署的警部,到底為甚麼會被叫到那個場合來?」
「室生刑警,不要說了。」大迫說,但並沒有制止他的意圖,只是單純的言詞命令罷了。
「可是真壁先生也應該有知道那起事件的權利啊!」室生越說越激動。「因為這可是關係到他女兒生命和全部財產的事。他到底把這委託給了甚麼樣的男子了!」
「所謂『那起事件』到底是指甚麼事?」抱着旅行箱的真壁雙手無意識地用力起來。
我把香煙捻熄在門上的煙灰缸。他們的企圖幾乎是顯而易見的。警察無非是想把我「運送者」的角色撤換掉,而這是當然的事情。假使我平安地完成這個任務,警察們幾乎可說是臉上無光,因為他們竟然把求之不得可以和綁架犯接觸的機會讓給一個警察局以外的人,而且他們一直還沒有排除我身為「共犯者」的嫌疑。萬一演變成我帶着贖金逃走的狀況,作為警察再也沒有比這更愚蠢的過失吧!不,那可不是說成過失就能解決的事,一定會受到各界嚴厲的指責吧!警察的顏面也會毀於一旦,就算解釋說這是以人質的安全作為最優先考量而採取的措施也無法安然脫身。他們認真地想要阻止我擔任運送者,基於這些考量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我把背靠上後座椅背,右手肘的傷已經幾乎不感覺到痛了。我決定慢慢地看着,他們為了自我保護所採取的努力是不是能奏效。
大迫回頭看了後座的加治木。「怎樣呢?警部。」
「唉!室生的意見確實有一番道理……沒辦法了。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那件事的詳情,就由你來說吧!」
大迫把視線從加治木移向了真壁。「那已經是大約七、八年前的事了。在新宿署的轄區裏有個名叫渡邊的老偵探,警方信任地和他合作。新宿署在和『清和會』的黑社會組織交易興奮劑的時候用他作為誘餌,但結果渡邊竟然奪走警察所準備的三公斤興奮劑和清和會的一億圓逃得不知去向。坐在你隔壁的渡邊偵探事務所的澤崎先生就是渡邊超過六年以上的老拍檔,所以也被懷疑是共犯。然而因為沒有確切的證據,這位偵探先生才被釋放,不過也沒證據證明他是完全清白的……你也應該預先被告知,握着令千金救生線索的人過去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
真壁的表情像是巳經放棄判斷似的,把額頭靠在膝上的旅行箱深深地吐出一大口氣。
「作為一向不擅長說話的刑警來說,你解說得很好嘛!」我讚揚道。「可惜的是,你漏說渡邊以前也是你們的同業,而且是手段比你們更高超的刑警。」
室生露骨地怎麼了舌,用帶着赤裸裸反感的眼神回頭瞪着我的臉,但又不得不馬上轉頭回去駕駛。
真壁抬起臉對加治木說道:「可是那個警部先生在署長問他『能信任澤崎這個男子嗎?』時,不是回答『不論覺得澤崎這個人如何,目前除了讓他運送贖金以外沒有別的解決辦法』嗎?」
「那是依照你的決定才這樣說的。如果你能信任警察比偵探這種形跡可疑的生意人更多的話——」
「不,我已經下定決心了。」真壁回頭看我。「縱使澤崎先生是綁架犯的一員也無所謂……不,倒不如說我甚至祈望澤崎先生是綁架犯的一員才好。然後把這六千萬的贖金交付給同夥,不管怎樣,只要小女平安的話——」
「你太天真了。」加治木冷冷地說道:「我認為這位偵探和綁架犯並沒有任何關係,只不過是偶然被捲進這起事件。由到目前為止所有的經過來想,這個可能性是很高的。正因為是這樣,他未必會如你所願將贖金運送給綁架犯。我們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加治木像是要讓自己的主張滲透到真壁腦子裏似的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加強語氣繼續說道:「就像他以前的拍檔沒有放過得到一億圓現金的機會一樣,說不定他也覺得此次委託讓他去交付贖金的任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不是嗎?很遺憾地,其實我們在『老虎王』周邊的警戒布署並不是非常完備,這是為了不讓綁架犯察覺到我們的存在。總之,能讓他趁機奪走六千萬贖金潛逃的機會有很多,這也是實情。」
真壁的動搖更加明顯了。加治木像是不忍看似的把視線從真壁身上轉移開來,然後像是對着窗外的某人低聲道:「如果你想捨棄這六千萬也無所謂,但是和綁架犯一起等待着那六千萬抵達的令千金會怎樣呢?」
真壁發出了低沉的呻吟聲。「請稍等一下……讓我稍微考慮一會兒……」
皇冠數分鐘前從高圓寺進入五日市大道,已經開進杉並署的轄區。我的青鳥待命的地點應該不太遠了。但照這個情況看來,我能坐上自己車子的事已經快變成過去式了。賭上威信的警察做起事來是相當貫徹始終的。
我把視線從正為無止盡的紛擾所困的真壁,轉移到窗外掠映而過的住宅區上。約三十分鐘以前在目白署的廁所和錦織警部所做的簡短交談掠過我的腦海。錦織最終還是沒在其他刑警面前開口對我說一句話。自從大迫警部補告知真壁的那起八年前發生的事件以來,我們也曾見過幾次面,然而每次見面必定像是以讓彼此不愉快為義務似地針鋒相對。逃走的渡邊對錦織來說是一位具有特殊情誼的前上司。渡邊引起掠奪事件也好,或是成為他做出掠奪事件的遠因——酗酒也好,依錦織的邏輯推論那些全都是跟隨在他身旁的我的責任。我自己也覺得這個推論並不假。
就在離開目白署之前我借用了廁所。在我走出廁所時,和正要進來的錦織錯身而過。
「幫我調查一下今天下午兩點停在真壁宅邸旁邊的『大和』宅急便小貨車。」我說道:「車前的保險杆已彎曲成『へ』字型。」
「別太得意忘形哦!偵探。」錦織回應道。
在前面開路的警車和皇冠,於五日市大道和環八大道交會前一點左轉,然後在井之頭大道附近一個用帶刺鐵絲圍起來的空地上停車。時間快接近十點四十五分,待命的警車和我的青鳥出現在皇冠頭燈照射出的光芒裏。皇冠的引擎停下,在三位刑警的視線注視下,真壁修並沒有特意看向誰地說道:「一般人說不定會認為作家可以自由自在地擺弄登場人物,但是實際上作家只能跟隨在登場人物背後任由他自由動作。」
他將磚紅色的旅行箱移到我的膝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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