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壁畫浴血,藏物於腹 - 滕王閣秘聞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首頁 小說中心 A-AA+ 發書評 收藏 書籤 目錄

簡/繁              

第三十五章 壁畫浴血,藏物於腹

滕王閣秘聞 by 姵璃

2019-10-31 01:52

  九月二十八是安成上人的頭七,也是蕭致武離開長安的日子。一大早,長安城便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就像上天也在不捨離人。西嶺月、蕭憶、郭鏦父子齊齊送別蕭致武一行。

  就在兩日前,宮裡傳下旨意,不僅恢復了錦繡莊的皇商資格,還特地嘉許蕭致武對西嶺月的養育之恩,免除錦繡莊七年的賦稅。這對蕭家而言自然是極大的恩典,但對當今聖上來說不過就是一句話,左右西川的賦稅也落不到朝廷口袋裡,都被劍南西川節度使拿走了。

  西嶺月知道攔不住人,便也沒有出言挽留。畢竟成都府有蕭家的百年基業,有最大的蜀錦鋪子錦繡莊,經過一整年的關停之後,錦繡莊急待重開,各個方面都需要蕭致武親自坐鎮打理。

  一行人乘坐數輛馬車,直將蕭致武和朱叔父子送到長安城外,在十里長亭處駐足送別。大家飲下幾杯熱酒,說了幾句關懷的話,郭鏦父子便主動迴避,把空間留給西嶺月、蕭憶和蕭致武。

  西嶺月此時眼圈已紅,正拿著蕭致武的衣袖簌簌落淚。

  「傻孩子,你不是一直想找生身父母嗎?如今找到了,你還有什麼不開心?」蕭致武笑著勸道。

  西嶺月拭掉眼淚,哽咽著開口:「自此一別,還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您,我……我捨不得。」

  畢竟是十八年的父女感情,蕭致武又如何捨得,遂安

  慰她道:「不會太久,待你出嫁之時我一定會再來,還要為你備下豐厚的嫁妝。」

  此言一出,西嶺月的眼淚落得更兇。

  「都多大了,還掉眼淚!」蕭致武笑她,「你想想,世間還有誰能比你更幸運?和失散多年的父母團圓,還能與天子攀上親,就連錦繡莊都沾了你的光!」

  「錦繡莊不是沾我的光,是沾您的光。是您撿到了我,養育了我十八年……這是郭家對您的感謝,不是我的努力。」西嶺月看得很清楚。

  「傻孩子,怎麼又鑽到牛角尖裡了?」蕭致武再勸,「你應該想,若不是你福大命大,又認識了福王爺,這一切豈會發生?說來說去,還是你厲害啊。」

  可聽到「福王爺」三個字,想起這巧合的一切,西嶺月根本笑不出來。

  蕭致武又看了蕭憶一眼,示意他迴避,這才遺憾地嘆氣:「只可惜我福薄,命裡沒有你做兒媳,不過……這一天我也早就料到了。」

  西嶺月有些不解:「您料到了什麼?」

  「料到你一定出身高貴,憶兒他配不上你。」

  西嶺月聞言表情微滯,忙道:「在我心裡,憶哥哥是……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兒,別人再好,也不過是投了個好胎。」

  聽到她這般誇獎蕭憶,蕭致武到底也是高興,轉而卻道:「即便如此,你們也不合適了,原本憶兒配李司空的千金已是高攀,如今配你是更加不能了。」

  「李娘子她很好。」

  西嶺月抽抽噎噎再道。

  「可是憶兒的心在你這裡。」蕭致武苦笑,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來,遞了過去,「你看看,這是李司空的來信。」

  李忘真的父親還寫了信?西嶺月吸了吸鼻子,打開信件一看,原來是李師道催促蕭憶去淄青成婚的書信。不僅如此,他還在信中寫了對蕭憶婚後的安排——他希望蕭憶和李忘真婚後久住淄青。

  西嶺月看得火大:「李司空這是什麼意思?憶哥哥又不是入贅,為何婚後要住到淄青?我已經不能承歡膝下,哪能讓他再離開您?」

  蕭致武也是滿面不捨:「話雖如此,但這門親事到底是憶兒高攀,李家又幫了咱們這麼多……實在是不好回絕。」

  「啪」的一聲響,西嶺月將書信拍在長亭內的石案上,「今時不同往日了!我成了郭家的女兒,憶哥哥就是郭家的半個兒子!再不然我讓父親母親收憶哥哥做義子,看看到底是咱們高攀她,還是她高攀咱們!」

  「你這是氣話。」蕭致武笑著安撫她,「好了,這些事情其實可以慢慢商量,至多讓他們婚後兩頭跑,在我這裡住一年,再去淄青住一年,也無不可。但我今日……是有求於你。」

  西嶺月感到很惶恐:「父親,您這是何意?」

  「叫義父。」蕭致武糾正她,又笑,「別怕,是關於憶兒。」

  「憶哥哥怎麼了?」

  「李司空在信上說,想讓他們明年春天成婚,眼看

  就快十月了,憶兒不能再耽擱了。」蕭致武有些猶豫,握住她的手,「好孩子,我知道你也難受,但我們蕭家做了百年皇商,靠的就是「誠信』二字。若要悔婚,蕭家的名譽往哪裡擱?世人都要罵我們忘恩負義了。」

  西嶺月早已接受了這個安排,臉上勉強漾起一絲笑容:「您不必擔憂我,我有分寸。」

  蕭致武這才鬆了口氣,眉宇間的憂慮去了一大半:「那你替我勸勸他,別再拗著,讓他答應了吧。」

  西嶺月點頭:「憶哥哥說了,他幫我查完這個案子就回去。」

  「但願如此吧!」蕭致武抬目再看愛子,目露濃濃的擔憂,但終是沒再說什麼,時辰也不容他再多說了。

  在眾人的注目下,蕭致武踏上了回鄉的路途,他要回去重振祖業,重開錦繡莊。雨越下越大,馬車也越行越遠,終於將西嶺月以往十八年的時光盡數帶走,再也追不回來了。

  「月兒,回去吧!」郭鏦知她不捨,藹聲低勸。

  西嶺月點了點頭,收回目光,撐傘走出十里長亭。

  郭鏦是個極重禮教的人,此次送蕭致武出城帶了三輛馬車,他獨自乘坐一輛,西嶺月身為女兒家也是單獨一輛,郭仲霆和蕭憶共乘一輛。

  眼看著郭鏦三人已各自上車,西嶺月也踏上車轅,正要坐進去,忽聽遠方傳來一陣急切的馬匹嘶鳴聲,緊接著兩輛馬車從雨幕之中衝了過來,接連踏起滿地泥濘,

  濺了她一身泥水。

  車夫見狀立刻大吼:「何人如此無禮?」可雨太大,他那一聲喝問瞬間淹沒在風雨之中。

  好在對方知禮,連忙勒停馬車,西嶺月這才發現頭一輛馬車是坐人的,第二輛馬車是拉貨的。

  只見當先那輛車上走出一位身穿灰袍的比丘尼,在車夫的陪同下走到西嶺月跟前,雙手合十朝她致歉:「阿彌陀佛,貧尼一時大意,令馬車衝撞了女檀越,還望您寬宥。」

  西嶺月打眼看去,見這比丘尼年紀不小了,七十來歲,但是行動矯健、聲音也洪亮,看起來精神很矍鑠,眉宇間還能看出年輕時的端嫻。

  既然是出家人的無心之舉,她也不想計較,便擺手笑道:「您言重了,小事一樁,無須計較。」

  然而那比丘尼仍不釋懷,又道:「女檀越這件衣裳貴重,貧尼願意付資賠償。」

  兩人說話間,風雨聲更大了,郭仲霆見西嶺月遲遲不上車,便過來查看情況。見是小小事故,他也闊氣地言道:「一件衣裳而已,師太不必掛心。」

  眼見著天氣越來越差,風聲呼嘯,大雨瓢潑,幾人都已撐不住傘,比丘尼終是放棄賠償之意,向兩人告辭,臨行前又道:「女檀越若是改變主意,可到安國寺後街口的清修苑尋人。貧尼法號「甄羅』。」

  「原來您是來為安成上人奔喪的。」翌日,西嶺月在安國寺再遇甄羅法師,才得知她昨日為何匆匆進城。

  「是啊,貧尼久居洛陽,未料到三日前得知安成上人遇害的消息,這才匆忙趕來,想在他頭七之日上炷香。」甄羅法師面有哀色。

  「那您還回洛陽嗎?」

  「不回了,貧尼本就是長安人士,如今年紀大了,也該落葉歸根了。」

  西嶺月聽得出來,甄羅法師是想在長安終老。可見出家之人也並非四大皆空,一旦遇上死葬大事,還是想要回歸故里,安葬家鄉。

  西嶺月這才想起,自己初識安成上人之時,他剛從外遊歷回來,還順手替甄羅法師帶回了三十箱舊物。可見甄羅法師回歸長安的計劃已久,只是恰好趕上安成上人之死,計劃提前了而已。

  「您與安成上人是如何相識的?」西嶺月忍不住問道。

  「是前年在洛陽的法會上,貧尼與安成上人一見如故,亦算是忘年之交。」甄羅法師萬分傷感,「貧尼比他年長許多,未曾想到他竟然先登極樂。」

  「請您節哀。」西嶺月唯有如此勸慰。

  氣氛正值傷感之時,忽見一名小沙彌來喚,說是安成上人的火葬法事已準備就緒,請兩人前往塔樓前觀禮。西嶺月便攙扶著甄羅法師一同前往塔樓。

  今日是安成上人去世的第八天,亦是他的喪葬祭禮。當年佛教創始人釋迦牟尼圓寂前提出火葬,從骨灰中取其舍利建塔存放,此後,僧人們皆以釋迦牟尼為榜樣,火葬之法便流傳開來。

  安成上人亦是火葬。他的

  案子雖未明朗,但頭七已過,屍體也已查驗完畢,實在沒有繼續停屍的必要了。安國寺便決定將他就地火葬,保存其骨灰,待到下一次遣唐使來朝,再將其骨灰帶回扶桑安葬。

  安成上人的遺骸被存放在一座小小的塔樓之中,不見真身。待一場隆重的法事過後,廣宣禪師親自點起了一把火,將塔樓裡的屍身焚燒。除西嶺月、李成軒等生前友人之外,蔣維也在場,長安城各大寺院也都派了德高望重的僧人前來哀悼,就連禮部也派遣了一名員外郎,以示對遣唐使學問僧的重視。

  大火將整座泥塑塔樓燒得通紅,煙氣裊裊,安國寺上空一片火光。幸而昨日長安剛下過大雨,濕潤清爽,才不至於讓寺內煙燻火燎。這般燒了兩個時辰,火勢終於漸漸熄滅,也昭示著安成上人的喪葬儀式進入了尾聲。

  各家寺院紛紛稱讚安國寺的慷慨慈悲,廣宣禪師便在一片讚揚聲中待客去了。西嶺月、李成軒、蕭憶、郭仲霆也和蔣維碰了頭,繼續商議案情。

  自從蔣維答應合作之後,他便將搜集到的證據一一共享,未有一絲隱瞞。四日前,西嶺月等人已去過大理寺查看證物,並未發現任何異常,現場留下的那把兇器也只是一把尋常的菜刀,沒有任何特殊記號。因此,幾人想藉著安成上人喪葬的機會,再去東禪院找找線索,蔣維應允了。

  眾人一路往東禪院行

  去,隨處可見大理寺的守衛在四處巡查,蔣維解釋道:「自安成上人遇害之後,廣宣禪師驚恐萬分,便上書給各部官員,請求在破案之前增派守衛。最後此事落到了大理寺頭上,方廷尉又交給了下官。」

  眾人聽出他話語中的無奈。也是,原本這案子就夠讓人頭痛了,方廷尉還將安國寺的巡防事宜也交給他,的確很牽扯精力。

  「想來方廷尉是知道你出身行伍,才將此事交予你的。」李成軒倒會說話。

  蔣維抿著唇沒有應聲。他雖答應合作,但對李成軒的態度仍舊冷淡,對郭仲霆和西嶺月也沒什麼好臉色,倒是對蕭憶態度尚可。

  調節氣氛的重任便落在了蕭憶身上,他只好與蔣維攀談起來,幸而塔樓到東禪院的距離不遠,才不至於讓五人太過尷尬。

  幾人這般一路閒聊走到東禪院門口,卻見連廊下已經站了一個人,正對著那天龍八部的壁畫出神。五人走近一看,發現是安成上人的忘年交,西嶺月新近結識的甄羅法師。

  「法師也在啊!」她先行開口招呼。

  甄羅法師循聲轉身,雙手合十向她行禮。西嶺月便逐一介紹幾人,甄羅法師依次問候,面上難掩哀戚。

  蔣維見她擅自闖進東禪院,心中不悅,便直接說道:「法師是出家人,怕是不理朝廷的俗事。如今正值辦案之時,未有大理寺允准,閒雜人等不能隨意進出案發地。」

  甄羅法師立即

  致歉:「是貧尼逾越了,只因想念安成上人,故來憑弔。」

  西嶺月也幫她說話:「是啊是啊,蔣寺丞別不近人情。」

  蔣維只得無奈住口。

  還是李成軒問道:「法師在廊下看什麼?」

  甄羅法師遲疑片刻,才答:「貧尼在看天龍八部的壁畫。這兩個血手印令貧尼想起一樁往事,不知是否有助於案情。」

  「法師快講!」眾人連忙提起精神。

  甄羅法師便望向那幅身姿婀娜的緊那羅,說道:「前年貧尼與安成上人初遇時,曾同游洛陽白馬寺。白馬寺內塑有天龍八部的神像,因信徒觸摸過多,神像的金漆全掉了。」

  「咦?為何要去觸摸神像?這豈非大不敬?」西嶺月奇道。

  「當時安成上人也作此想,但這是白馬寺的傳統。」甄羅法師解釋道,「縣主有所不知,天龍八部乃佛教眾生,各有擅長之道。例如那伽擅布雨,可解旱情;夜叉吃鬼,可護佑人心;阿修羅擅戰,保一方平安……諸如此類。信徒到白馬寺祈願,皆會觸摸神像金身,以此來尋得心靈的庇佑。」甄羅法師還特地強調,「安成上人聽貧尼解釋過後,當即便有所頓悟。此次他遊歷歸來途經洛陽,便專程去了一趟白馬寺,在大梵天和緊那羅的金身上觸摸良久。」

  「您的意思是,安成上人臨終前留下這兩個血手印,是一種祈願儀式?」西嶺月替她總結。

  甄羅法師回得謹慎:「貧

  尼不敢下此妄言,不過是想起這樁舊事,說與諸位聽聽,或可有所幫助。」

  李成軒聽後若有所思。

  郭仲霆卻很疑惑:「法師您方才說,安成上人去白馬寺時,觸摸了緊那羅和那個大……大什麼天?」他看向壁畫上的帝釋天和緊那羅,詢問,「難道那個大什麼天和這個帝釋天是同一個人?不不,是同一個神?」

  甄羅法師笑著搖頭。

  「大梵天和帝釋天並非同一人,但皆是天眾領袖,屬於佛教中的二十諸天。」蕭憶主動釋疑。

  郭仲霆越聽越是迷茫,蔣維和西嶺月也不通佛理。李成軒彷彿是清楚的,但也沒有開口解釋。

  還是甄羅法師介紹道:「天龍八部,乃大千世界芸芸眾生的化身,分為天眾、龍眾、夜叉、干達婆、阿修羅、迦樓羅、緊那羅、摩睺羅伽共八部,他們皆是形好像人、真身非人的眾生。因天眾和龍眾人數最多,故而稱為「天龍八部』。帝釋天和大梵天皆是天眾領袖,各地寺廟供奉不一。」

  「哦,我明白了!這兩個什麼天都是天眾的象徵,供奉誰都行!」郭仲霆恍然大悟,「就像核桃酥和桂花糕,都是點心的一種!」

  甄羅法師忍俊不禁:「大意如此吧。」

  「但我看這壁畫上的名字,天眾和龍眾都畫了領袖,為何其他六部用了統稱的名字呢?」西嶺月仍是不解。

  「因為天眾和龍眾領袖眾多,形態不一。而其他六部人數

  較少,形態一致,只有男女之分。」甄羅法師耐著性子再道。

  「咦?為何天眾和龍眾人數眾多,其他六部人就少呢?」西嶺月更加疑惑,「明明龍才是最罕見的,天眾更不必說了,都是諸天神佛。按道理來講,人才是大千世界裡最多的,妖魔鬼怪應該也不少,天和龍是最難修成的才對啊!」

  「這……」甄羅法師也解釋不出來了,唯有搬出佛經,「或許縣主說得對,但經書上就是這般說的,亦沒有多說六部領袖。」

  「我看是佛祖偏心!」西嶺月半開玩笑。

  眾人聞言也都笑了,唯獨甄羅法師有所不悅,覺得西嶺月冒犯了佛家,不願再逗留下去:「貧尼已將所知之事盡數相告,既然諸位還要查案,貧尼這便告辭了。」

  「法師留步,本王還有一事請教。」李成軒突然開口留人。

  甄羅法師深深看了他一眼,雙手合十:「王爺請說。」

  「日前本王在安國寺做客,曾見驛館送來許多箱籠,當時安成上人言道,這其中有三十箱是您的舊物,此事當真?」他徑直詢問出口。

  甄羅法師點頭確認:「的確是貧尼的舊物。貧尼原籍長安,但在洛陽修行二十餘載,因近年來纏綿病榻,便計劃搬回長安終老。上個月安成上人遊歷至洛陽,貧尼與他說起此事,苦於行李太多不好搬遷,上人便主動提出幫貧尼運送行李,還說能找驛館幫忙。盛情難卻,貧

  尼便將收藏多年的佛經、典籍交予上人,請他代為送至長安。」

  「那您呢?為何沒有一起回來?」李成軒緊追不捨。

  「只因貧尼在洛陽居住多年,要與舊友一一告別,還要變賣田產,故而耽擱了幾日。」甄羅法師回得滴水不漏。

  西嶺月也替她做證:「是啊王爺,昨日我們幾個送義父回鄉,還在城外碰到了法師,她是特地趕回來為安成上人做頭七的。」

  「原來如此。」李成軒噙著笑,「多謝法師為本王解惑,法師走好。」

  甄羅法師雙手合十,頷首致意,忽又抬頭打量李成軒。她的目光似乎頗有深意,在他面上久久流連,欲言又止。

  李成軒也感受到了她的異樣,主動詢問:「法師還有何事?」

  「不,貧尼告退。」甄羅法師垂下雙目,緩慢地走出了東禪院。

  西嶺月望著她獨行的背影,有些不忍:「唉,法師這麼大年紀,身邊也沒個人照應。」

  「她不是有徒弟嗎?上次還替她搬運箱籠。」李成軒提醒道。

  「對啊!」西嶺月也想起來了,「但她徒弟為何不陪著她呢?昨日剛下過大雨,路又滑,也不怕她師父摔跤。」

  「郭縣主真會替人操心。」蔣維不冷不熱地插話。

  西嶺月忍不住想與他吵架。

  「好了,說案情吧。」李成軒見幾人越扯越遠,開口主導話題,「前幾日既明親自查驗了安成上人的屍身,本王和西嶺也看了仵作的驗屍結論,我們一致認為兇手有兩人,不知蔣寺丞是否認同?」

  蔣維點頭:「下官認同。」

  「那把刀的來歷,也要請大理寺多加查驗。」

  蔣維早已吩咐下去:「全城的鐵匠、賣刀磨刀的匠人,大理寺正在一一查問。」

  「好,那麻煩你……」

  「蔣寺丞,蔣寺丞!」李成軒話未說完,忽被一道洪亮的聲音打斷,是大理寺一名小吏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氣喘吁吁地道,「王爺、蔣寺丞,安……安成上人的屍身……出事了!」

  廣宣禪師的禪房裡,眾人圍著一個小小的托盤,一片靜默。

  那托盤之中放著一把鑰匙,已被大火燒得變了形,略呈黑色。

  「這真是在骨灰之中找到的?」蔣維驚訝發問。

  廣宣禪師點了點頭:「方才小徒去收集安成上人的骨灰,發現其中有個硬物,小徒還以為是上人的舍利,不想竟是一把鑰匙。」

  「難道是上人裝在了袈裟裡?」郭仲霆猜測。

  廣宣禪師搖頭:「上人是赤身火葬的。」

  「赤身?那他身上怎麼會有鑰匙?」郭仲霆還是沒想明白,轉而看向蔣維,「不是驗過屍了嗎?」

  「的確驗過了。」蔣維亦是疑惑。

  「驗過屍,骨灰之中卻留下一把鑰匙,只有一種可能。」李成軒突然開口。

  「鑰匙在他腹中。」蕭憶順勢接話。

  此言一出,其餘眾人皆感意外。

  「安成上人……為何要把鑰匙吞下去?」郭仲霆磕磕巴巴地問。

  西嶺月

  白了他一眼:「還能為何?定是兇手想要,他不肯給啊,就悄悄吞了。」

  「究竟是什麼鑰匙如此重要?」郭仲霆摸著下頜遺憾地嘆氣,「只可惜都燒變形了,否則還能試一試。」

  他兀自說著,卻沒發現西嶺月、李成軒、蕭憶三人已經互相對望,不約而同想起一件事來——安成上人帶回的箱子。

  「上人的遺物都在何處?本王和蔣寺丞想去看一看。」李成軒立刻提出。

  「都鎖在東禪院內。」

  「麻煩禪師帶路。」

  堂堂王爺發話,廣宣禪師自不敢不從,忙帶著幾人匆匆返回東禪院,將安成上人所住的正房,以及存放箱籠的西廂房統統打開。

  眾人細細搜查了一遍,並沒有見到什麼特殊的物件,如安成上人生前所言,皆是各地友人饋贈他的佛經、典籍、字畫、特產,還有他自己的遊歷心得等,除此之外就剩下一些衣物。

  「奇怪,這鑰匙到底開的是什麼鎖?」西嶺月看著掌心裡已經變形的鑰匙,自言自語道。

  眾人自然都想不通。

  還是廣宣禪師建議道:「這總歸是一條線索,今日天色已晚,王爺和諸位先回去歇息吧,上人的遺體已經火化,案子也不急於一時了。」

  廣宣禪師今日為喪葬忙了一整天,倦色越發明顯,眾人也不忍再叨擾,便商議好明日再去大理寺推理案情,然後就散了。

  眾人一起走出東禪院,途經連廊,廣宣禪師忍不住停下

  腳步。雖然事隔八日,但那壁畫上的血手印依舊分外醒目,廣宣禪師露出心疼之色:「也不知上人生前到底是何意,竟在「畫聖』的作品上留下兩個血手印,貧僧想找人修補卻苦無門路,不知王爺是否有合適的人選推薦給貧僧?」

  李成軒沉吟片刻,回道:「有是有,不過此案尚未明瞭,這壁畫或許是重要線索,還請禪師暫時保留原樣。」

  廣宣禪師面有難色:「可是……這手印留在此處,實在有礙觀瞻。」

  李成軒卻沒有回話,舉目望著這占據了整面牆壁的大型壁畫,突然說道:「你們發現沒,安成上人這兩個手印,都印在了女子身上。」

  此事西嶺月早就發現了,連忙點頭附和。

  廣宣禪師忙解釋道:「非也,只有緊那羅是女子。」

  「可明明帝釋天也是女人啊!」郭仲霆指著第一幅壁畫。

  「帝釋天是男生女相。」廣宣禪師頓了頓道,「不過,他的確是由女子化作男身帝王,再修行成佛的。」

  「那不還是個女人嘛!」郭仲霆嘴快,見廣宣禪師臉色不悅,忙又改口,「哦,我的意思是,帝釋天以前是個女人,後來雖然變成了男人,成了佛……但相貌沒變,是吧?」

  廣宣禪師勉強回道:「算是。」

  蕭憶則指著緊那羅,問道:「為何偏偏緊那羅是個女子?」

  「大約是畫聖在作畫時,為了表現眾生平等吧!其餘寺廟都是男眾,唯有敝寺

  畫了一位女眾,倒是頗受好評。」廣宣禪師這才有了一絲笑意。

  說來說去,安成上人的確是在唯二的女相者身上留下了血手印。除了帝釋天和緊那羅,其餘幾幅畫都是男子模樣,有些更是面目猙獰、兇神惡煞。

  安成上人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西嶺月垂眸思索著。

  「西嶺。」她正想著,忽聽李成軒喚她,便抬起頭來,只聽他繼續道,「你可記得上人有多高?」

  西嶺月回憶片刻,用手在下頜處比畫了一下:「這麼高。」

  她剛說完,心中豁然開朗,不禁「啊」了一聲:「這血手印的位置……很高!」

  經她和李成軒提醒,眾人也都恍然大悟。這連廊下的壁畫很高很大,每一幅畫都足有兩人高,想來當年吳道子作畫時也得踩著梯子。

  而安成上人留下的血手印,一個是在帝釋天的胸口位置,一個是在緊那羅微屈的手邊,位置都不低。

  可眾所周知,安成上人是扶桑人,扶桑又稱「倭國」,民眾身材矮小。他只到西嶺月的下頜處,在大唐男人眼中,已經算矮了。

  西嶺月試著屈膝到安成上人的高度,抬手去摸緊那羅身上的血手印,伸直手臂恰好能摸到。她又走到帝釋天的壁畫前重複動作,卻觸摸不到血手印的位置。

  如此說來,安成上人若要去摸帝釋天的胸口,須得高高跳起才能勉強夠到。可他當時已經身受重傷,瀕臨死亡,為何還要掙扎著

  跳起?他是想留下什麼線索?

  「按照甄羅法師所言,這是一種佛家的祈福儀式,那他死前到底是怎麼想的,非要去摸帝釋天的胸口呢?」郭仲霆也想不明白。

  西嶺月便問道:「請教廣宣禪師,帝釋天和緊那羅在八部之中擅長什麼?撫摸他們的身體,能滿足什麼願望嗎?」

  廣宣禪師絞盡腦汁回想片刻,答道:「帝釋天乃釋尊護法,是投擲雷電的戰爭之神,由女人修成帝王身。按照佛經教義,任何人只要行善積德,皆可轉世為帝釋天。」

  「緊那羅呢?」

  「緊那羅能歌善舞,是帝釋天的樂神。」

  「也即是說,帝釋天象徵戰爭、帝王,和緊那羅是主僕關係。倘若安成上人是祈願的話,那麼他的願望是……天下止戰?歌舞昇平?」西嶺月這般說著,連她自己都無法相信。

  然而她這話一出口,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一萬分可怕的念頭,使她漸漸驚疑起來,忍不住看向李成軒。

  李成軒與她對視良久,臉色也漸漸變沉,就連郭仲霆也看明白了兩人之間的暗湧——倘若安成上人真是在暗示兇手的話,那麼帝釋天只代表一個人——帝王。

  就在這時,一直不發言的蕭憶突然打破沉默:「月兒你別忘了,血手印只在帝釋天和緊那羅身上才有。或許上人不是祈願,也並非暗示什麼主僕,他只想告訴我們兇手是個女人。」

  女人?!這個推斷拋

  出來,其餘幾人都覺得合情合理:帝釋天是由女人修成男身,緊那羅本身就是女身女相,的確符合兇手是女人的推測。

  至少比兇手是當今聖上要合情理。倘若真是天子派人下手,動機是什麼?緊那羅身上的血手印又作何解釋?況且如果天子想殺人,定會派高手一擊即斃,絕不會在安成上人的背後亂砍一通,讓他有機會在壁畫上留下線索。

  「天龍八部、女人、鑰匙……」西嶺月喃喃自語,心頭驀然閃過一個人選。

  顯然,不只她想到了,在場所有人都想到了,就連廣宣禪師也有了懷疑,指著那幅緊那羅的壁畫:「啊!貧僧突然想起來……緊那羅還有個梵文名字,叫……叫……」

  「叫什麼?」蔣維嫌他結巴。

  「叫……甄陀羅。」

  甄陀羅?甄羅法師?幾人都想起了安成上人幫她運送箱籠的事情,那把鑰匙是不是和箱籠的秘密有關?

  就連李成軒向來平靜的面容之上也是陰雲密布,疑惑不定:「甄羅法師有沒有問題,一試便知。」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