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心結易解,情緣難捨 - 滕王閣秘聞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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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心結易解,情緣難捨

滕王閣秘聞 by 姵璃

2019-10-31 01:52

  西嶺月在王府花園裡枯坐了幾個時辰。

  這期間,方管家、阿翠、阿丹、蕭憶分別來勸過她用晚餐,都被她趕了回去。也許是她脾氣發得太大,眾人都沒敢多勸,見她不肯吃飯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直到亥時末,她才返回小院。

  她推開院門,庭院中燈火通明,可出乎意料地,阿翠和阿丹沒有出來迎接。西嶺月也沒多想,只顧埋頭走路,直至發現地上多了一個人的影子。她抬起頭,看到庭院正中那道清俊的身影正站在石案前,左臂上搭著一件白色織錦披風,身旁還擺著三層高的紅木雕花食盒。

  西嶺月咬著牙關,決定忽視他的存在,正欲繞開他,耳邊忽響起一句:「我有話要說。」

  西嶺月鼻尖一酸,想要拒絕卻又沒說出口,默默走到石案前坐下。

  夜風忽過,涼意乍起,吹起李成軒的錦衣下擺,西嶺月發現他穿著單薄,一句「冷嗎」卻卡在喉頭問不出來。

  還是李成軒先問起:「冷嗎?」

  西嶺月搖頭,卻無意識地攏緊了衣襟。

  李成軒徑直將那件白色披風抖開,親自替她繫好,聲音溫和:「陪我吃點東西吧。」

  明明是她沒吃晚餐,他卻不勸她進食,反而說出一個「陪」字,倒讓她無法拒絕。於是,她眼睜睜看他打開那三層高的食盒,從中依次取出酒、菜、糕點和碗、碟、酒杯,擺在石案上。

  他先將兩隻玉杯

  斟滿,但沒勸西嶺月進酒,反而說道:「空腹喝酒不好,先吃點東西。」

  西嶺月聽話地執起筷子,夾了兩口菜,又咬了一口甜糯香軟的桂花糕。自來王府之後,她萬分喜愛這道點心,兩天不吃就念想得慌,然而目前,味同嚼蠟。

  李成軒見她願意進食,這才略感放心,握住酒杯的手緊了一緊,沉聲開口:「抱歉。」

  西嶺月原本惱得很,但在花園裡坐了幾個時辰,氣憤早已被傷心所取代,此刻也說不出什麼狠話來,只是覺得難受。

  她一張小臉略顯蒼白,長長的睫毛還沾有淚珠,被風一吹,俱消無痕。李成軒凝視她片刻,才解釋道:「這幾日……我並沒有生氣。」

  西嶺月抬起雙眸看他,那神情像是在問「既然不生氣,你為何不見我」。

  李成軒別過臉去,不肯與她對視,口中回答:「我只是在想事情。」

  西嶺月半信半疑:「我真的沒有惹你生氣?」

  「沒有,」李成軒又轉頭看她,眼神似也溫潤許多,「你知道我的處境,我不想連累你,索性就不見你了。」

  處境?西嶺月想到阿度的死,還有那些謠言,恍然間明白了一切。

  原來她的猜測是真的,聖上和李成軒不睦。她忽然想起在鎮海所發生的一切——李成軒只帶了五百神策軍深入虎穴,還要悄悄去營救義軍,還有聶隱娘的兩次行刺……

  這難道不是借刀殺人?西嶺月猛然一陣心驚:

  「原來聖上他……」

  「不是皇兄。」李成軒知她所想,開口解釋,「我們兄弟之間沒有外界傳言那麼親密,也沒有你想的那麼糟。」

  「可聖上他為何……」西嶺月想不通,「你們不是親兄弟嗎?按理說他最該信任你才對。」

  李成軒避而不答,指了指腳下:「這永福坊還有一個別名,你知道嗎?」

  「十六王宅?」西嶺月說出答案。

  她也是聽阿丹提起的。福王府所在的永福坊,自玄宗朝起便是親王聚居之地,因當年有玄宗的十六位皇子居住在此,故而又稱「十六王宅」,名字沿用至今。前年先皇順宗剛剛即位時,李成軒恰好年滿弱冠,便與其餘十幾名兄弟共同進封親王。因他算是先皇的嫡幼子,在親王之中身份最高,當時便得了永福坊最大的一處王宅,就是這座福王府。

  「你可知我們兄弟為何不去封邑居住,而要聚居長安?」李成軒再問。

  西嶺月答不上來,搖了搖頭。

  李成軒遂解釋道:「十六王宅出自玄宗一朝。玄宗幼年時正遇上武周篡唐,武後擔心大唐復辟,便將李氏子弟遷出宮廷,在洛陽各賜了一座府邸居住。這些府邸毗鄰聚集,由宦官統一管理,名為服侍,實則監視。」

  「中宗復位之後,皇位輾轉到了玄宗手上,他想起幼年的經歷,覺得這個法子不錯。於是他便效仿武後,在永福坊蓋了十六座王宅,賜給他的兄弟、

  皇子們。」

  西嶺月漸漸領悟到他話中之意:「玄宗是想……幽禁他們?」

  「倒也沒那般苛刻。」李成軒笑道,「不過之後便形成了規矩,歷朝親王們都不去封邑居住了。」

  西嶺月聽後若有所思,沒有接話。

  李成軒又飲了一口酒,自嘲地笑:「我大唐立國以來,歷經高祖、太宗、高宗、武後數朝,皇位之爭都是禍起手足。玄武門之變、太宗四子之爭、玄宗也是長兄「辭而不受』才得來的皇位……前車之鑑猶在,你讓皇兄他如何不防?」

  「可防也不該防你啊,你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啊!」西嶺月為他不平。

  「正因是同胞兄弟,才更加提防。」

  「為何?」

  「因為我們都算嫡出。」

  西嶺月恍然大悟。是了!當朝太后王氏雖然不是先皇正妻,可當時正妻蕭氏受到郜國公主造反牽連,在做太子妃時便被下旨殺掉了。當時,太子良娣王氏已為先皇誕下長子李純、長女李暢和十六子李成軒,在東宮之中位分最高,便一直代行妻職,被視為先皇正妻。

  後來先皇登基,若不是在位時間太短,而且已經中風,想來他一定會冊封王氏為皇后的。

  這般說來,李成軒的確是除聖上之外唯一的先皇嫡子,若是聖上失德或者有什麼意外,百官擁立福王也不是沒有可能。尤其聖上如今還未立嗣,站在他的立場來看,有一個如此出色的同胞弟弟實在是不得

  不防。

  「難怪……」西嶺月喃喃自語,終於明白了李成軒的苦衷。他為何裝作玩世不恭?他為何不問朝政?如今又為何避著自己?原來都是有原因的。

  如果自己只是西嶺月,一個普普通通的民女,聖上定然不會放在眼中。可如今不同了,自己是長公主和郭家的女兒,再與李成軒走得近就會顯得很微妙,定會妨礙聖上的眼。

  他的確是在為她著想,才會處處避開她,是她心思太淺沒有理解。

  西嶺月感到很內疚,也很難過,唯有誠摯地說:「王爺,不管我是誰,總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以後你大可不必如此。」

  李成軒轉目看向廊下燈火:「一個仲霆,再加一個你,三天兩頭往我府裡跑,聖上會怎麼想?」他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慎重地提醒,「記住,以後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郭家、是我皇姐,一定要謹慎。」

  西嶺月聽得直掉眼淚:「皇家原來這麼複雜……早知如此……」她突然住口,沒有把話說完。

  「是啊,早知如此……」李成軒微微自哂,也沒有把話說下去。須臾,他又笑道,「不過也並非全無好處,至少你義父的家業有救了。」

  西嶺月又何嘗不知,長公主夫婦為了感謝蕭家對她的養育之恩,這個忙總是會幫的。

  「以前我一直以為我是被父母丟棄的,如今得知真相,知道他們一直在找我,我……」西嶺月說不清自己到底

  是什麼感受,似乎有喜悅、有激動、有釋懷,也有忐忑與不安。

  李成軒看出她心情複雜,安慰道:「並不是所有孤兒都能找到親生父母……你運氣很不錯。」

  「是啊,我運氣一直很好。」只是心口突然有些悶,她神色變得失落,「你知道嗎?我明日就要搬走了。」

  「嗯。」李成軒自然知道,「我皇姐和姐夫都是很好的人,你一定會喜歡你的新身份。」

  「是嗎?」西嶺月淡淡反問,她也不知道答案如何。她有許多許多的情緒雜糅在心裡,連她自己都分辨不出來是悲是喜,是苦還是甜。

  她只好再起一個話題:「那阿翠和阿丹……」

  「她們會跟你走。」

  「她們到底犯了什麼錯?」

  李成軒沒有直說,只道:「你就當我是找個理由趕她們走吧。」

  「但我聽說……她們是你的……」西嶺月終究難以啟齒。

  李成軒嗤笑一聲:「侍妾?我還不缺。」

  西嶺月便有些尷尬。

  李成軒似乎想起了什麼,面上閃過一絲黯然:「其實……我有過一個女人。」

  這倒是讓西嶺月大感驚訝。她一直以為李成軒不近女色,而外頭那些花天酒地的傳言都是他故意放出去的。她不知他為何要提起這些事情,也不知該不該再問下去。

  然而李成軒自顧自地說道:「這些年為了讓皇兄放心,我一直裝作放浪形骸,頻繁出入青樓妓館,但只讓一個女子作陪。」

  「她叫玲瓏

  。」他說出了名字。

  「玲瓏……」西嶺月重複一遍,「是個好名字。」

  「外人都道她是我的禁臠,但其實我們一直以禮相待,一切都是做戲給皇兄看。」

  「那後來呢?」西嶺月突然覺得這個故事結局不會太好。

  「後來,」李成軒陷入回憶之中,「後來我想幫她脫離奴籍,納她入府……我想是我毀了她的名聲,我應該對她負責。」

  西嶺月點了點頭:「這是應該的。」話音落下,她就看到了李成軒的悲傷之色。

  「但她當時有了心上人,卻沒告訴我,我還對母后提起了此事……」李成軒話到此處,悲色更濃,「母后派人查她,以為是她負了我,便將她……處死了。」

  「處死?!」西嶺月大感驚愕,「那……那她的心上人呢?」

  「如今在朝中為官,對我恨之入骨。」

  「是誰?」西嶺月感到一陣揪心。

  李成軒沒有回答,隻眼神複雜地望著她,半晌,正色道:「從那之後我便決定,此生我只娶一人……與我彼此傾心之人。其他的女人,我不會再要。」

  他看向西嶺月,很認真地道:「因此,阿翠、阿丹跟著我沒有前途,不如給了你,我想你不會虧待她們。也只有你,母后才不會怪我。」

  聽到此處,西嶺月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阿翠和阿丹是皇太后賜給李成軒的人,即便犯了錯,他也不可能隨隨便便撥給別人,想來也不捨得。唯有自己,是太后失而復得的外孫女,初到長安沒有可心的人手服侍,他打著舅舅的旗號送人給她,太后不僅不會怪罪,還會更心疼自己這個外孫女。

  這是一舉兩得,既為阿翠、阿丹找了個好出路,也為自己安排了妥貼的人手,讓自己能最快適應新的身份和生活。

  西嶺月為李成軒的貼心而動容,執起酒杯一飲而盡。腹中旋即騰起一股熱流,驅趕了一些寒意,她感到周身暖和許多,才又詢問:「那我以後是否也要和郭……和仲霆哥哥一樣,叫你舅舅呢?」

  李成軒又笑了:「隨你吧,一個稱呼也改變不了什麼。」

  西嶺月抿了抿嘴唇,心中掙扎良久,終於還是問出了某個問題。這個問題她想了好幾個時辰,坐在花園裡腿都僵了,也沒想出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王爺……」她猶豫著問,「你操心我的婚事,是因為你成了我舅舅嗎?」

  聽聞此言,李成軒神情微滯,垂目不語,只把手中的酒杯握得很緊,修長的指節隱隱泛青。片刻,他才緩緩抬頭,就看到西嶺月眼中充滿困惑、不解和猜疑。

  他一直知道她是個美人,尤其長了一雙靈動的眼眸。從認識她那天開始,她所有的情緒都呈現在那雙眼眸之中,好的、壞的,簡單的、複雜的,他一眼就能看透。也是因為這雙眸子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在節度使府的地牢之中,他才會一眼認出她,從而

  解開她的面巾,與她有了更多的糾葛。

  她曾說他會讀心術,並不是,他只是喜歡讀她,也能讀懂。許多事情他自認為已做得足夠直接,直接到別人全看出來了,而只有她還遲鈍懵懂。

  以前,他總盼著她能想明白;如今,他希望她一輩子不再明白。

  為何操心她的婚事……這個問題太過簡單也太複雜,他很想故作輕鬆地找個理由,只可惜他不能。望著那樣一雙清澈的眼睛,他的面具也產生了一道道裂痕,露出了難以遮掩的心事。

  他唯有艱澀地回道:「西嶺,這世上有些事情只可意會,一旦說穿,滿盤皆輸。」

  西嶺月聽得越來越困惑,似懂非懂,她仔細想了想,這好像和她的問題沒什麼關係,又似乎有關。她只好懵懂著,在心中繼續思量。

  李成軒見狀,又執起酒壺為她添杯:「我答應你,以後不再過問你的婚事,無論你想嫁誰,我只望你能幸福。」

  望你幸福,百年好合,與那人相偕白首,兒孫滿堂。

  「這是作為舅舅的祝福嗎?」西嶺月執著相問。

  李成軒執壺的手抖了一抖,灑出兩滴酒水。只一瞬,他又恢復沉穩替自己斟滿,抬頭笑道:「不,是作為朋友。」

  這個回答,令西嶺月輕輕舒了一口氣,不知是欣慰還是失落,是預料之中還是出乎意料。總而言之,他解決了她的困惑。

  又是一陣夜風忽過,她收起紛亂的思緒,問出最後一

  個問題:「以後我還能來找你嗎?我是想……找你說案子。」

  「不能。」李成軒祭出溫柔一刀,含笑低語,口氣決絕。

  西嶺月選擇尊重他,只得默默點頭,執起酒杯與他相碰。

  「啪嗒」一聲,兩隻酒杯清脆碰響,就好像有什麼回憶被無情斬斷,既倉促又傷感。從此以後,他們都必須努力適應新的關係,而那些並肩攜手、默契十足的過往,也終於隨著這一杯酒各自飲入愁腸,再也不提。

  這一夜,西嶺月醉得徹底。

  「娘子?娘子?該起了,長公主府的馬車快要到了。」一個輕柔的女聲在耳畔響起。

  西嶺月只覺得頭腦昏沉、宿醉未醒,非常艱難才睜開雙眼,看向旁邊的女子。

  「你是……阿翠?」她昏昏沉沉地問,發覺自己口渴難耐。

  阿翠點了點頭,扶她坐起,又倒了杯熱茶服侍她飲下。

  痛飲過後,西嶺月終於清醒了些,只是頭腦依舊漲痛,不禁揉了揉額頭:「我這是怎麼了?」

  「昨晚您喝醉了,和王爺。」阿翠點到即止。

  「喝醉了?」西嶺月極力回想,似乎憶起了什麼,好像她昨晚是和李成軒一起喝酒來著,還把酒言和了。然後……然後他們說了好多話,她好像是醉了,還哭了,吐露了不少瘋言瘋語,抱著酒壺痴痴流淚,不肯離去。

  西嶺月突然打了個激靈,扯著阿翠忙問:「我……我昨晚是怎麼回來的?」

  阿翠沉默一瞬,才

  笑:「還能怎麼回來?自然是婢子把您扶回來的。」

  西嶺月聞言大大鬆了一口氣。她恍惚中還以為是李成軒抱她回來的呢!看樣子是出現幻象了。於是她連忙揮去那些胡思亂想,起身盥洗、換衣梳妝。早餐還沒吃完,那邊廂長公主府的馬車已經到了,是郭仲霆親自來接她回去。

  郭仲霆聽說她在膳堂吃早膳,也不避諱,急忙跑來尋她,一進門就高聲喊道:「好妹妹,我的親妹妹!你收拾好了嗎?」

  西嶺月連忙擦掉嘴角的點心渣,起身朝他回禮:「郭郡公……不是,仲霆哥哥,早安。」

  郭仲霆似乎不大適應她的轉變,摸了摸鼻子:「以前你總對我大呼小叫的,怎麼如今倒拘束了?」

  西嶺月也說不上原因。以前她當郭仲霆是朋友,在他面前是口不擇言、話不擇句,更別提行禮問安了。倒是如今成了親兄妹,反而覺得生疏。

  西嶺月默默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以前我是個小老百姓,自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如今成了你妹妹,一言一行都攸關郭家……不是,是攸關父親母親的聲譽,我自然不能再隨意了。」

  郭仲霆聞言連連點頭:「不錯,月兒妹妹真懂事!」言罷他又低聲笑道,「不過,在沒有外人的時候,你還是可以隨意點的。」

  他這副自然而然的態度,也讓西嶺月少了些許拘謹,她便故作嬌柔地回禮:「是,謹遵兄長之命。」

  郭仲霆哈哈大笑起來,又左右瞧了瞧,見只有阿翠、阿丹在側服侍,不禁奇道:「咦?王爺和蕭兄呢?」

  阿丹掩袖笑回:「郡公也不看看都什麼時辰了,王爺和蕭神醫自然早就用過飯了,只有咱們娘子懶起了。」

  郭仲霆已聽說李成軒將這對孿生姐妹撥給西嶺月的事,便吩咐她們:「也是,時辰不早了,你們快去搬行李吧,我在這裡陪著月兒就是了。」

  「是,婢子遵命。」阿翠、阿丹異口同聲。

  半個時辰後,所有行李都裝上了馬車。西嶺月、李成軒、蕭憶、郭仲霆、阿翠、阿丹齊聚福王府外院大廳。

  幾人打眼一看,屋裡除了李成軒之外都是要離開的,紛紛對著他傷感起來。李成軒倒是一派從容,露出幾分風流倜儻的笑容,絲毫看不出這幾日的頹然。

  眾人都等著他說幾句臨別贈言,豈料他竟惜字如金,只道:「該說的都說過了,別讓我皇姐和姐夫等急了,快走吧。」

  「這就完了?」西嶺月非常意外。

  李成軒看她:「怎麼,還想讓我這個做舅舅的送你一份厚禮不成?」

  西嶺月故作冷臉:「昨晚是誰說以後把我當朋友來著?才一個晚上,便擺起舅舅的譜了?」

  她原以為這句話能引來大家的幾分笑意,誰知話音落下,一屋子人都沒笑,郭仲霆臉色尷尬,蕭憶垂目不語,阿翠和阿丹則是紅著眼睛看向李成軒,齊齊喚道:「王爺……

  」

  只有李成軒笑意未改,卻是那般禮貌性的、克制的笑:「好了,同在長安,以後逢年過節都能見到,一個個不必哭喪著臉。」

  話雖如此,可所有人心裡都明白,李成軒已下定決心閉門謝客了。往後即便在家宴上遇見他,眾人也得謹守宗室禮數,西嶺月和郭仲霆必須執晚輩之禮拜見,阿翠和阿丹更不必說。

  氣氛一時傷感到了極點,西嶺月非常失落,正想開口再說句話,卻見方管家此時匆匆跑了進來,對幾人稟報:「王爺、郡公,長公主府來人催促了,說是冊封西嶺娘子的聖旨已經在路上了。」

  這一番話突兀打斷了幾人的告別,西嶺月、郭仲霆、蕭憶等人不得不迅速離開,有些傷感的話便也咽了回去,廳內一時手忙腳亂。

  李成軒最後笑道:「既是自家人,我就不送了,這世上也沒有長輩送晚輩的道理,你們走吧。」

  此言一出,誰都不好再說什麼,也沒有時間多說了。西嶺月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出大廳,繞過照壁,跨出了福王府的門檻。她忍不住回頭望去,朱漆的大門、麒麟的門環、金漆的匾額……這短暫而又熟悉的一切都將離她遠去了。

  而那個人就站在照壁旁負手而立,用目光注視著她離開,像是一座巋然不動的雕像。

  她驀然覺得倉皇,有許多告別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可轉念又想,似乎該說的昨晚已經說過了。在清秋的

  夜裡祭出離別之酒,大醉一場,那才更像是一種告別,鄭重而又坦誠。

  她也朝著他微笑,於是她只好回頭,在阿翠、阿丹的攙扶下坐上馬車,然後啟程。

  「娘子,這是王爺送您的。」阿翠直到此時才將李成軒的禮物拿出來。

  「王爺說您認祖歸宗之後,聖上定有賞賜下來,諸王府也會送來賀禮,他這是提前送您了。」阿翠低聲轉述,仍舊傷感不已。

  西嶺月從她手中接過一枚小小的錦盒,真的很小,只比手掌大一點,可莫名地,她猜到了裡面裝的是什麼——

  是一塊獨山玉所製成的玉佩,玉質細膩,色澤柔潤,藍中帶綠,比翡翠更加濃碧欲滴。更難得的是它竟是罕見的雙面雕:正面雕的是「花好月圓」,反面是「兩隻黃鸝仰望著一行白鷺」,恰恰暗含了她的名字「西嶺月」。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這塊玉佩的邊角有所損壞,被人為修補了一塊金箔,成為名副其實的金鑲玉,倒也有一種缺憾的別緻。

  她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到這塊玉佩時的情形。那是在洛陽的香山寺,中秋之夜,白居易匆匆趕來與李成軒會合,當著她的面掏出了這塊玉佩,卻在李成軒的暗示下謊稱是送給妾室的。

  她當時心裡就明白這一定是李成軒送她的生辰禮物,卻偏偏不肯戳穿,還矯情地向白居易索要。誰料聶隱娘的突然出現,使這塊玉佩從她掌中脫手,被李成

  軒擊落在地。

  再然後她詢問案情、誤中飛鏢、昏迷不醒……醒來之後便再也沒見過這枚玉佩了。她還以為它早已被擊碎、被丟棄、被遺忘。

  她不想去承認自己還會偶爾想起它,還會覺得遺憾,如果當時把手握得更緊一點,是不是就不會失手丟掉它了呢?

  只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而他給了她另一種「如果」。

  西嶺月本意想笑,卻又感到眼眶發酸,只好強忍著情緒詢問阿翠:「王爺有話交代嗎?」

  「王爺只說,這玉佩留給您做個紀念。」

  留作紀念……西嶺月將玉佩握在手中,忍不住撩開車簾朝外看,此時馬車已經駛出很遠很遠,再過一條街便會駛出永福坊了。她也即將以一個新的身份住進長公主府,開始一段新的旅程。

  而那些與他相識之後發生的一切,包括鎮海,包括洛陽,包括昨夜,忽然間都變得格外清晰,格外令人記憶猶新。

  「那真是遺憾,本王還想來年到鎮海吃秋蟹,看來你是不會來了。」

  「禮部曾有個員外郎名叫柳宗元,他評出了「洛陽八景』……除了「金谷春晴』不到時候,剩下的七景自不能錯過。」

  江南蟹宴、洛陽八景……那些玩笑般做出的承諾,他是否還記得?

  他一定記得,就像他還記得這枚玉佩。

  可又有什麼用呢?他們再也沒有機會去嘗去賞了。

  一切好像都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夢,在她還沒有抓住的時

  候就已經遠離了。獨剩下手中這枚玉佩,似承載了千言萬語,他的,還有她的,都永遠成了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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