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愛恨難抵,恩怨難消 - 滕王閣秘聞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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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愛恨難抵,恩怨難消

滕王閣秘聞 by 姵璃

2019-10-31 01:52

  面對王秋蘿的突然死亡,高夫人不禁大叫一聲,李忘真也是駭然。李成軒則做了一個動作——他迅速起身將西嶺月攬在懷中,擋住了她的雙眼。

  眾人都看到了這一幕,尤其是李錡,也終於相信西嶺月是真的有了身孕,否則不會令堂堂福王如此呵護。

  此時法海大師已經聽到動靜,從別處趕了過來,李錡只得賠禮致歉,連稱自己玷汙了佛門清淨之地。法海大師雖有怒意,但礙於福王在此也只得忍了下來,默默念了幾句經文,便讓弟子把王秋蘿的屍身抬走了。

  裴行立見廳內女眷眾多,索性將屋門關上,讓幾人眼不見為淨。高夫人喝了口冷茶壓驚,李忘真也是餘驚未定,垂著頭默默無語。

  西嶺月在李成軒的保護下,沒看到那慘然的一幕,此刻還算鎮定。

  只小郭一人遺憾大叫:「哎呀,她就這麼死了,還沒說出幕後主使是誰呢!」

  李徽則道:「西嶺娘子把案情分析得如此透徹,自然猜到了齊家後人是誰,不妨說出來,也讓我們看看是何方神聖。」

  裴行立算是最冷靜的一個,面上一絲波瀾也無,主動開口分析:「其實此人並不難猜,王秋蘿寧可自盡也不洩露口風,可見她知道說出來也無濟於事,此人定然權力極大,有法子脫身。」

  他邊說邊看向李忘真,繼續言道:「能讓蔣家二郎飛黃騰達,以此來要挾蔣

  公夫婦,還能神不知鬼不覺燒了蔣府,更能輕易對世子下毒手……齊家後人不做第二人想。」

  他這番話說出了眾人的猜疑,讓李忘真再一次受到矚目。可她仍舊沒什麼表情,連一句辯解也無,只看了李錡一眼。

  李錡立即替她辯解:「不可能是忘真。」

  「怎麼不可能?」李徽上前反駁,「父親有二十年沒去過淄青了,您根本不知道忘真表妹長什麼樣。也許她就是個冒牌貨,和那王秋蘿一樣是李代桃僵!」

  此言似乎提醒了眾人,高夫人再一次驚慌失措,顫抖著站起身來,指著李忘真:「你……你不是忘真?!」

  李忘真依然不辯駁,一副置身事外的神色,甚至還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

  高夫人「啊」的一聲慘叫起來:「是她,一定是她殺死了衡兒!竟然是我引狼入室!是我害了自己的兒子!」

  她說著又大哭起來,李徽連忙上前扶住她,低聲安慰:「母親放心,兒子定饒不了她。」

  李錡也無話再說,垂目蹙眉,似是懷疑,又似遇到了某個難解之題。

  西嶺月暗自佩服李忘真的沉穩,再次開口:「各位都別急,我只說一件事,你們就會明白到底是誰害了世子。」

  「你快說。」李徽迫不及待。

  西嶺月說了半晌嗓子也快冒煙了,此刻只想找一杯茶先潤潤喉,但方才法海大師奉茶之時她正是扮作侍衛,座上根本沒有她的茶。可在這緊要時刻

  求一杯茶,又顯得破壞氣氛,她正有些猶豫之時,李成軒已端起自己的茶盞遞給她,神態自若。

  西嶺月想起他方才喝過一口,不想伸手去接。

  李成軒遂淡淡反問:「怎麼,嫌棄?」

  西嶺月抬眼看向眾人,李錡對她目露殺意,高夫人面有淚痕,裴行立和李忘真皆面無表情,李徽則是一副著急催促的模樣。

  罷了罷了,都和福王「有染」了,喝了他的口水又如何?西嶺月這般心想,只得接過他的茶盞一飲而盡,這才感到喉頭清潤許多。

  李成軒還假惺惺地關切她:「喝茶對孩子不好,以後切不可如此。」

  西嶺月簡直想吐血,又不能拆他的台,只得勉強笑回:「好,我記下了。」

  李成軒露出滿意的笑容,「嗯」了一聲:「你繼續吧。」

  西嶺月愣了一瞬,竟想不起方才說到哪裡了,心中不禁怨怪李成軒把自己好端端營造的氣氛破壞了。

  後者像是會讀心術一般,出言提醒她:「屏風。」

  西嶺月想起前情,連忙接上話:「對對,只要我說出黃金屏風的秘密,幕後主使自然會水落石出。」

  「黃金屏風?」高夫人露出敬畏的表情,「那不是上天示警嗎?」

  西嶺月無奈失笑:「夫人,您不會到如今還以為我是兇手吧?」

  高夫人張口想要反駁,但欲言又止。

  倒是李錡突然開口:「今日衡兒要入殮,不能誤了時辰,改日再說吧。」

  他說著便要往外

  走,幸而裴行立一直守在門前,誠懇地勸道:「舅舅,想必您也希望儘快查出兇手,何不藉此機會讓真相大白?世子下葬也能瞑目了。」

  「的確,」李成軒出言附和,「本王今日也該啟程了,若是聽不到結局,也不好向太后及聖上稟明內情。」

  李錡垂目沉吟一瞬,態度仍舊強硬:「不行!不能誤了衡兒的大事,今日不必再說。」言罷他又眯起雙目看向西嶺月,卻是對著李徽命道,「徽兒,你親自看顧西嶺娘子,切不可讓她有任何損傷,待衡兒下葬之後我再親自審問她。」

  李徽躊躇著沒有領命,李成軒已搶先質問:「怎麼,僕射沒聽清本王的話?西嶺懷有身孕,本王必須帶她回京。」

  原來這就是李成軒謊稱她有孕的原因,是想以此為藉口保護她!西嶺月終於醒悟過來,抬頭再看李成軒,只見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陰,是她從未見過的沉冷,顯然他生氣了。

  然而李錡竟然一咬牙,上前跪道:「請王爺恕罪,西嶺娘子的去向,恕下官不能從命。」

  「哦?李僕射是想包庇誰?」李成軒瞥著他,「還是說,這案子從頭到尾都是你的傑作?」

  李錡臉色忽地一變,勉強壓抑著惱怒回道:「王爺說笑了,下官只是……不想耽誤愛子下葬的吉時。」

  「是嗎?」李成軒突然負手起身,踱步走至窗前,沉聲再問,「李僕射不想耽誤世子下葬的吉

  時,就要耽誤本王護送生辰綱的吉時,耽誤皇太后大壽的吉時,耽誤聖上盡孝的吉時?我朝以仁孝治天下,李僕射是想讓聖上受天下人所指?」

  這帽子扣得實在太大,李錡故作惶恐:「下官不敢。」

  「那便繼續說吧。」李成軒轉過身來,噙笑回道,「畢竟護送生辰綱的侍衛已在寺外等候,本王也想按時啟程,免去他們辛苦。」

  「什……什麼?」這一次不是李錡驚呼,而是高夫人。她顯然意識到了李成軒話中之意,這座金山寺已經被福王的人馬包圍了!

  李錡卻是難以置信,因為據他所知,李成軒帶來的人手不多。他只得出言試探:「您只帶五百侍衛返京,也未免太少了。」

  「的確不多。」李成軒笑道,「好在常州有兩萬義軍自告奮勇,願護送生辰綱進京,本王已經答應了。」

  常州的義軍,不就是行刺李錡的刺客嗎!西嶺月非常意外,竟不知李成軒何時聯絡了這些人馬。

  顯然李錡的臉色也變得萬分難看。方才西嶺月已承認劫獄,他便懷疑那晚營救常州義軍的男人是李成軒,此刻聽了這話更是確信無疑,但他不明白:「常州的……義軍,怎會進入潤州地界,下官竟然毫不知情?」

  「大約是僕射你忙著世子的喪事,潤州刺史未能及時稟報。」李成軒回答得一本正經。

  可想而知李錡此刻心情如何。試想兩萬義軍候在金山寺外,又

  都是恨他入骨的,但凡他今夜敢有一絲狂悖,大約就會身首異處了。偏生今夜是愛子李衡的超渡儀式,他並沒有帶過多人馬上山,敵我懸殊,不想大意至此。

  見屋內無人再有異議,李成軒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坐回位置上對西嶺月道:「你繼續。」

  西嶺月突然覺得他深不可測,暗道幸好是友非敵。她深吸一口氣,鎮定了心神續道:「關於那兩扇黃金屏風,其實是齊家後人的一個小把戲。從始至終,根本沒有什麼畫面詭變之說,那兩扇屏風自打造開始,便是那樣詭異的畫面。」

  「這不可能!」李徽立即反駁,「那兩扇屏風明明是母親為世子……」然而他說出「母親」二字之後,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驚恐萬分地看向高夫人。

  屋內眾人也紛紛反應過來——能夠威脅蔣氏夫婦,還能給遠在淄青的蔣二郎提職,除了李忘真之外,高夫人也有這個能力!畢竟她是淄青節度使的表姐,兩人的關係比親姐弟還親厚!

  可是這實在太難以置信了!裴行立開口提醒西嶺月:「世子是夫人的親生子!」

  西嶺月也是感慨:「正因為這個緣由,我從沒想過高夫人會有嫌疑,也對她的話深信不疑。但事實就是如此,是她收買刺客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是她一手主導了蔣府的悲劇……她就是真正的齊家後人。」

  「你胡說什麼!」李錡指著她,大為憤慨,「王爺,您就聽她在此胡言亂語,指摘我的夫人,擾亂我的家宅?」

  李成軒沒有任何表示,許是因為方才撕破了臉,他已不想再開口敷衍。

  高夫人則依舊鎮定從容,嗤笑一聲:「你倒是說說老身都做了什麼?」

  「很簡單,今年二月,您開始擬定整個計劃,先給您的侄女——遠在淄青的李娘子寫信,請她來幫忙布置簪花宴。待她啟程之後,您又將宴會的請帖發給蔣府,讓蔣氏夫婦帶著女兒趕回來。因是有時間差,李娘子不知蔣氏夫婦也回來了,即便是後來您把整個蔣府都滅了口,讓王秋蘿謊稱蔣氏夫婦仍在淄青,李娘子也深信不疑,還能為您做個證人。」西嶺月條理清晰地分析,「與此同時,您開始謀劃屏風的式樣和圖案,還特地拿著蕭史弄玉的兩幅畫,讓李娘子陪您去打造屏風,好為您做個見證。殊不知那榮寶屏齋的掌櫃是您的人,私下已將圖案改了幾筆,把兩扇屏風做成了那詭異的樣子。待到屏風鑄好之後,您特地抬手擋住改動的地方,讓李娘子和其她婢女一起欣賞,因改動的地方極其微小,眾人又都看過圖紙,自然不會有人想到弄玉手中的笙已經變成了一把利刃,鳳凰台也變成了一個框框。再後來,您藉口屏風貴重鎖進了密室,蓋上了紅綢,除了奶娘劉氏之外,再也無人見過。」

  「胡言亂語!」高夫人脫口斥責,「那晚簪花宴上,數十位閨秀都見過我那兩扇屏風,豈是你三言兩語就能汙衊老身的?」

  「這便是夫人您的高明之處了。」西嶺月應對自如,「榮寶屏齋鑄造黃金屏風的同時,您讓劉掌櫃用瓷土另做了兩扇屏風,用的是蕭史弄玉的原畫。我朝瓷業興盛,瓷土可以仿製出金銀銅器的質感,再加上刷了一層金漆,遠遠看去足夠以假亂真。簪花宴那晚閨秀眾多,皆是守禮之人,再加上燭火昏暗,誰也不會上前仔細查看。您便是用了這個法子,讓眾人以為黃金屏風的畫面改變了。」

  「您一定奇怪我是如何發現此事的,」西嶺月忽略掉高夫人越來越詭異的臉色,繼續說道,「是那晚我劫獄之後跳湖逃生,又重新游回了蓬萊島上,想藉機混入婢女中逃走。豈料我剛上岸,便看到貴府兩個僕人抱著一個麻袋,鬼鬼祟祟地扔進了湖裡。我當時還以為是某人的屍身,後來才想明白,是那兩扇用瓷土製成的屏風,你讓人敲碎了,裝進麻袋扔進了湖中。」

  話到此處,西嶺月不勝唏噓:「當晚那一幕,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名婢女也看見了,但我藏身在花叢之中未被發現,她卻被您的人滅了口。我走投無路,只好借穿了她的衣裳,這才渾水摸魚逃回客院。當時我便發誓,一定會替她抓住兇手,如今也算得償所願了。」

  西嶺月方才所說的遭遇,就連李成

  軒也是頭一次聽見,這才明白她是因何得知湖裡有那些瓷土碎片,亦能想像她當晚所經歷的艱與險。其餘人聽罷更覺驚心動魄,不自覺地想要相信。

  西嶺月見高夫人不再說話,而李錡又對她露出了殺意,她索性把話說絕了:「此事全是我親身經歷,僕射若是不信,可去蓬萊島附近的湖域搜查,您府裡是死水,想來還能找到瓷土屏風的碎片。」

  她話音落下,廳內良久無人說話,也都不知該說些什麼。

  還是高夫人最先笑出聲來:「好好好,我還真是小看你了。」

  西嶺月只當這是一句誇獎。

  高夫人抬手抹了抹眼角的皺紋,問道:「你是何時懷疑我的?」

  「是在世子失蹤之後,您有幾件事露出了破綻。」西嶺月坦然相告,「其一,您一直信佛,但我在世子房內尋找密室,向您借一串珠子,您卻將佛珠拆了給我。須知信佛之人對待佛珠都是無比敬畏,怎會隨意拆毀?故此,我猜測您信佛是假。」

  「其二,世子失蹤才短短一日,您便驚慌失措,似乎已經預感到他不在人世。以人之常情而言,您作為母親不該滿懷希冀才對?您還在他屋子裡燒起濃重的檀香,這也不像是禮佛祈禱,更像是擔心屍體腐爛會散發氣味,才以檀香之氣來做掩蓋。」

  「而且我無意中得知一件舊事,二十年前您懷有世子的時候,府上有一名貴妾同時有孕,您便請

  了道士來作法,說她的胎氣會衝撞您,以此為藉口處死了她……您以前是請道士,如今卻改信佛,這不是很奇怪嗎?」

  西嶺月邊說邊看向高夫人,最後再道:「不過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夫人您有個破綻太過明顯,讓人一眼便能看穿年齡。」

  經她這般一說,眾人才醒悟過來,李錡今年已六十有七,高夫人按說也該六十上下。可眼前這個高夫人的外表只有四十出頭,生生比實際年齡小了二十歲!

  「我一直以為是母親保養得宜。」李徽慨嘆自己太過天真。

  高夫人聞言笑出了聲。其實不止李徽天真,整個鎮海六州上至官員下至百姓,見過她的人,無不感嘆她姿容優美、保養得宜,更甚者還有不少官員家眷來向她請教秘方。可他們如何能知她根本沒有任何秘方,她原本就是一個四十歲的婦人!

  此時此刻,高夫人已沒有任何話可為自己辯駁。

  李徽最有話說。他是李錡的庶子,一直擔憂世子李衡死後,自己會是兇手的下一個目標。而李錡在位多年,得罪權貴無數,也根本不好查找幕後主使到底是誰。如今水落石出,兇手又是最防不勝防的一個人,他自然感到慶幸無比。因此,他今夜是最感激西嶺月的人,不禁開口嘆道:「西嶺娘子真是才智過人,難怪世子對你……」他話還沒說完,突然想起李成軒也在場,自覺失言,連忙開口補救,

  「王爺恕罪,小人只是覺得……只是想說……西嶺娘子她……」

  李成軒冷冷掃了他一眼:「無妨,也是實話。」

  西嶺月則沒想太多,她聽到李徽提起李衡,心中傷感,不禁嘆道:「其實我很想知道,世子他究竟是不是您的親生子?」

  高夫人張了張口。

  「是!」李錡搶先接話,立即走到李成軒面前,朝他跪地磕頭,「王爺恕罪,此事都是下官的錯,是下官對您有所隱瞞。」

  李成軒臉色不變:「還請僕射仔細說來。」

  李錡遂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此事都是下官的錯,二十年前下官升任潤州刺史,舉家從長安南遷,不幸遇到風浪,拙荊掉落水中受了驚嚇。從那之後,她的神志便不大清明,時而會假想自己是齊家後人,有時又假想自己是才女薛濤……下官因覺得太過丟臉,一直秘而不宣,只能悄悄尋醫問藥,卻不知拙荊的病症已嚴重至此,竟犯下了彌天大錯!下官罪該萬死,還請王爺您恕罪!」

  這番話漏洞百出,任誰都不會相信,但李錡是在放手一搏,搏福王尚且會給自己留下幾分顏面,將此事揭過不提。

  李成軒果然沒有答話,似乎在斟酌該如何回應。

  李錡見狀,進一步道:「拙荊犯下大錯,致使蔣府一門慘遭此禍,下官心中亦有愧疚,只是一念之差沒有坦白……還請王爺看在……」

  「不必!」高夫人突然從座上起身,

  冷漠地打斷李錡的話,「你不必再遮掩了,二十年前落水遇難的是真正的高新波,不是我!」

  高夫人指著李錡,淒厲控訴:「可憐我齊家滿門,皆因這個畜生遭了殃,我母親臨盆之際上吊自盡,我卻命大活了下來。李錡將我收養,還以為我不知此事,殊不知我齊家舊仆早就找到我,將實情全部相告!而我當時還一派天真,想著他收我為義女是心有愧疚……豈料……豈料二十年前他遷任潤州,高新波落水淹死,他擔心從此和淄青斷了關係,便將我強娶回去,讓我假冒高新波!」

  高夫人說到此處,悲憤落淚:「當時我被他強迫,有了身孕只能答應,卻因鬱結在心生下了一個死胎!他怕我會自揭身份,便將一個同樣臨產的貴妾處死,將她的孩子抱給了我!對外卻推說是我嫉妒成性,對府中妾室肆意凌虐!實則都是他,是他怕身邊人將我的身份說出去,便將所有妾室全處死了!」

  高夫人一邊控訴一邊痛哭流涕,那半生的坎坷盡在寥寥數語之中,令人不知該如何安慰,如何開解。

  「原來你全知道了。」李錡露出痛心之色,「當年你產下死胎,我是怕你難過,才會找個孩子替代。我一直以為你不知情……」

  「我怎會不知情!」高夫人目露憎恨,「那是我的孩子啊,是我十月懷胎掉下的一塊肉!你以為尋個替代品給我,我感應不出來

  ?!」

  「但你也養育了衡兒二十年……你……」李錡再也無法說下去,「別說了,這都是我的錯。」

  「是,都是你的錯!我替你養了二十年的孩子,我就是要殺了他!」高夫人悽然地笑了起來,「李錡,你這個無情冷血的畜生,我只恨沒能將你滿門滅盡,讓你斷子絕孫!」

  李錡也萬分傷心:「我養你二十年,愛你逾珍寶,你怎就不想想我府中有多少姬妾?高氏死了,我為何偏要找你替代她?我殺了那麼多姬妾,難道是怕她們說出去?我還不是想讓你安心?」

  李錡像是動了幾分真情,這話卻惹惱了李忘真,後者幽幽開口質問:「李僕射,我姑母與你少年結髮,就換來你區區「高氏』二字?」

  「哎喲,連姑丈都不叫了,看來是真生氣了!」小郭唯恐天下不亂,犀利地指出來,「哎,也難怪,換成是我也生氣。」

  只可惜高夫人並不領情,對李錡冷笑道:「高氏與你識於微時,你是如何對她的?你這個不倫的畜生,對髮妻尚且如此,對我何談真情?」

  李錡踉蹌一步,試圖辯解:「她是異族!血統低微,怎能和你相提並論!」

  「血統低微?」李忘真今晚一直保持著冷靜,此刻終是忍無可忍,冷冷嘲諷,「李僕射,我們淄青李氏全是高句麗人,我姑母更有王族血統,原來在您眼中我們全是異族!」

  此事就連李成軒也聽不下去了,蹙

  眉斥責:「我朝向來包容並蓄,太宗曾說過「四夷一家,愛之如一』。況且高句麗滅國百年,早已融入中原血脈,李僕射竟還如此狹隘。」

  畢竟大唐皇室本身就有胡人血統,立國兩百年來,在朝的異族官員不在少數,百姓早已習以為常。或許正統門閥還會排斥異族人,但李錡手下就有不少栗特人,他還時常教導親信要平等視之……原來都是演出來的。

  事到如今,李錡也知辯解無用,旁人的話他竟像是一句也沒聽進去,唯獨看著高夫人,眼角溢出一絲淚痕:「不管你信與不信,我與你父親情同手足,當年告發他,我也是逼不得已……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自責。」

  「自責?」高夫人嗤笑一聲,「為了你的大業,你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李錡被她這一眼傷透,索性垂下雙目不再說話。

  西嶺月則嘆了口氣:「夫人,我相信李僕射的話。您恐怕還不知道,他一早就猜到了您是兇手,卻一直瞞著不說,還對我動了殺心。」

  高夫人根本不信:「我的計劃如此周密,他怎麼可能發現!」

  西嶺月遂從袖中取出那兩條白絹:「這要感謝某位神秘人物,在蔣韻儀和世子的屍體旁邊,留下了這白絹作為暗示。」

  她先將第一條白絹遞給高夫人:「這是蔣韻儀死時留下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她又將第二條遞了過去,「這是我

  在世子的屍身旁發現的,「星分翼軫,地接衡廬』。」

  「初開始我以為這兩條白絹是兇手留下的,因為一句有「秋』字,一句有「衡』字,像是在佐證死者的名字。後來我才發現,這是某位神秘人物留下的,他知道你是幕後真兇,又不敢直接說出來,便留下這白絹,想要暗示李僕射真兇是誰。」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暗含的並不是王秋蘿之名,而是齊長天。「星分翼軫,地接衡廬』,指的也並非世子李衡,而是字面上的意思,指洪州,齊長天正是洪州人。神秘人選用《滕王閣序》做暗示,李僕射自然會異常敏感,再結合這兩句話,他便不難猜到主使者是誰。」西嶺月突然笑了一下,「只是神秘人失算了,第一條白絹的存在,我並沒有告訴李僕射,致使他一時沒猜到兇手是誰,還命我著手調查此案。」

  「神秘人見他沒看懂,只得又冒險潛入藏寶閣,在黃金屏風上刻下了兩句話。因為他知道,一旦我調查此案,必定繞不過那兩扇屏風,將暗示的話語留在上面最保險,還能將線索指向劉掌櫃。」西嶺月兀自說著,也不禁佩服那位神秘人的才智,面露三分欽佩之色。

  高夫人自從聽到「神秘人」的存在之後,臉色便極度複雜,又是驚疑又是憤恨,忍不住問道:「他在屏風上留了什麼話?」

  「「時維九月,序屬

  三秋』。」西嶺月其實也把握不准這兩句話的意思,遂虛心請教,「還請李僕射和夫人賜教,這八個字可是意指真正的高夫人?」

  「不錯,」高夫人瞭然,「她是天寶三年九月生人,乳名便叫「九兒』,小字「序秋』。」

  「原來如此!」西嶺月表示受教。

  高夫人卻執著於那神秘人的身份,不停追問:「你告訴我那人到底是誰?」

  西嶺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即便知道我也不會說。」

  高夫人開始環顧屋內眾人。除李錡之外,李徽是高氏的庶子,裴行立問高氏喊舅母,李忘真則是高氏的侄女……這三人都與高氏極其親近。而她自從頂替高氏的身份後,每年九月都要大辦壽宴,生辰幾何更是人人皆知。

  究竟是誰早早勘破了她的秘密,卻又佯作不知,眼睜睜看她殺死了李衡,自此坐收漁翁之利?是平庸的李徽,還是出色的裴行立?

  她難以忍受自己被窺視的感覺,突然大叫起來:「是誰?是誰有如此心機?是誰壞了我的好事?!」此刻她已瘋狂失態,輪番指著屋內每個人追問,「是不是你?是你?還是你?」

  待她指向李忘真時,後者冷漠地掃了她一眼,轉頭看向李錡:「李僕射,家父三日前已派人來接忘真回去,今日福王也在此,忘真恰好一併辭行。」她話語微頓,刻意強調,「不過忘真體弱,又受了些驚嚇,萬一路上遇到什

  嗎差池,恐怕家父會與僕射心生嫌隙。因而忘真斗膽,還請僕射賜下一枚腰牌,能保忘真平安離開鎮海。」

  她這話的意思十分明顯,是在暗示李錡可能會殺她滅口,索性便說了出來,讓福王做個見證。

  此時此刻,李錡根本顧不得李忘真返程之事。再加上他與李忘真的父親有數十年的交情,淄青又比鎮海的實力強上一倍,他自然不敢對李忘真動手。見她去意已決,李錡索性將腰間一枚令牌摘下,扔到她手中,道:「此事是我對不起令尊,還請侄女轉告,待此間事畢,我會親自去淄青負荊請罪。」

  「忘真定當轉達。」李忘真的語氣仍舊很冷,又看向李成軒,再道,「還請王爺恕罪,此事太過複雜,忘真必須即刻回去向家父稟報,這便先行告辭了。」

  李成軒自然不會攔她,客氣地回道:「請代本王向令尊令堂問好。」

  李忘真輕聲稱「是」,朝他斂衽行禮,待經過西嶺月身邊之時,她又停下腳步問道:「既明會送我回淄青,你可有話要對他說?」

  既明正是蕭憶的表字。

  西嶺月面無表情:「沒有。」

  李忘真遂不再多言,徑直走到屋門前。裴行立替她打開房門,眾人這才發現,時間已過了整整一夜,外頭已然曙光微明了。

  而在鎮海的這一段旅程,也即將結束。

  李成軒望著門外的朝霞,抬手掐滅手邊燭火,長嘆一聲:「好了,一切終

  於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敢問李僕射,本王是否能帶西嶺一併返京了?」

  李錡哪裡還有臉阻撓,況且寺外的兩萬義軍也不是吃素的,他只得有氣無力地伸手:「王爺請便。」

  李成軒遂站起身來,抖了抖衣袍下擺,正待說句什麼,只見高夫人突然急切稟道:「王爺且慢!我之所以選這個時機殺掉李衡,是因為李錡他要——」

  「刺」的一聲,不待她將話說完,李徽突然拿起女刺客留下的那把匕首,捅入了她的心口。

  高夫人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心口,隨即露出憤恨之色。她緩慢地抬起頭來,迫切地想要訴說什麼,然而那目光卻漸漸變得渙散,嘴唇也是翕動艱難,最終什麼都沒說出來,便倒下了身軀。

  「夫人!」奶娘劉氏哭著跑過去將她扶起,就見她抽搐了幾下,雙眼不甘地睜大,再也沒了氣息。

  此情此景,竟然與蔣韻儀、李衡的死狀分外相似,像是冥冥之中有天道輪迴,萬分詭異。

  「噹噹當——」金山寺的晨鐘恰在此時敲響,預示著新的一天已經到來,朝陽初升,萬物寧靜。

  方丈室內,李錡不忍去看高夫人的死狀,握緊雙拳壓抑著萬般情緒,有憤怒,有恨意,亦有傷心。

  小郭方才沒來得及阻止李徽行兇,十分暴躁,拔劍指向他:「當著王爺的面,你竟敢下手滅口?!」

  李徽立即跪下磕頭,亦是嚇得渾身顫抖:「王……王爺

  恕罪,小人……小人一時衝動……」

  「畜生!」李錡呵斥他一句,連忙跪下賠罪,「王爺,都是下官無能,管教無方,讓您受驚……」

  李成軒假裝沒看見剛才那一幕,只道:「此事說大可大,說小也小,依本王看來算是僕射的家事。皇太后壽誕在即,僕射又奉上一批珍玩,想必她老人家和聖上開懷之下,也不會多有怪罪。」

  李錡聽聞此言,明顯鬆了口氣,忙朝李成軒拜道:「多謝王爺寬宥!」

  「不必,」李成軒伸手攬住西嶺月的腰身,笑道,「就當本王為這腹中孩兒積福吧!告辭。」

  言罷他攜美而去,小郭抬腳跟上,只留節度使府眾人在廳內各自嘆息。生離死別、情仇恩怨,充斥著佛光普照的金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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