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刺殺未遂,查案有果 - 滕王閣秘聞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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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刺殺未遂,查案有果

滕王閣秘聞 by 姵璃

2019-10-31 01:52

  當日返回御園之後,西嶺月把小郭的話轉告給了李成軒。

  「一定是假阿蘿!」她拎著那件鵝黃色繡金牡丹的衣裙說道,「阿蘿死的時候就是穿著這件衣裳,一模一樣!」

  西嶺月覺得很遺憾,因為假阿蘿已經死了整整十日,屍身早已面目全非,不可能再讓小郭去辨認了。

  「你為何不猜是那個兇手?」李成軒持有不同意見,「你說過,那晚有人穿著這件衣裳進了你的房間,然後阿蘿就死了。」

  「兇手不會如此膽大,在小郭面前露出真容。」西嶺月非常篤定,「再說兇手去找您做什麼,又不是要殺您。」

  「哦?你焉知她不會殺我?」

  「真要殺您,還用等到今天?」

  然而她一個「天」字剛出口,窗外忽地一陣風過,李成軒驟然變色,閃身喊道:「當心!」

  下一刻,一支梅花鏢呼嘯而來,擦著他的臉頰飛射過去,釘在了牆上。

  他一把將西嶺月摟入懷中,對準窗外擲出袖箭,「叮」的一聲,似被對方用兵器擋掉了。

  李成軒轉身去取牆上的佩劍,不忘叮囑西嶺月:「趴下!」

  西嶺月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連忙躲入案幾下面,不忘大喊:「抓刺客!快抓刺客!有人行刺王爺!」

  那刺客在此時破窗而入,輕飄飄落地,與此同時已和李成軒連過三招。西嶺月躲在桌案下視線受阻,看不清那刺客的面貌,唯獨能

  看到她穿了一雙黑色繡花鞋履,鞋頭繡著一枝殷紅的梅花,隨著她的步伐起起落落,劃出一道道血影。

  西嶺月旋即想到殺死假阿蘿的兇手,忍不住伸頭朝外看,只看到那刺客穿著一襲黑裙,蒙著面紗,毫不掩飾自己是個女人。而李成軒正與她迅速拆招,他持劍,刺客只有一把匕首,彼此兵器相擊叮叮哐哐,打得難捨難分。

  兩人動作實在太快,互相之間都是殺招,那女刺客招招都往李成軒的面門刺去,李成軒也向她心口回擊,彼此都沒有手下留情。想來他應是能應付自如,打鬥之餘竟還有工夫開口問話:「閣下何方神聖?」

  女刺客並不言語,一味回擊。西嶺月幫不上忙,又不敢出去,只得扯著嗓子繼續大喊:「小郭!郭侍衛!快來人!」

  女刺客聽到這話目露厲色,忽然一掌朝她的額頭擊去。西嶺月反應極快地縮回脖子,與此同時李成軒也上前阻擋,但聽「嘭」的一聲,女刺客那一掌擊在案几上,生生將上好的紫檀木案幾劈成了兩半。

  西嶺月眼睜睜看著那桌案在頭頂分屍,駭然發現自己已經無處藏身,遂橫下心來往門外跑,還沒跨出門檻,便與趕來營救的小郭撞個滿懷。

  「你怎麼才來!」西嶺月急得失聲。

  小郭顧不上回話,一把推開她加入戰局,御園的侍衛們也從四面八方趕了過來,瞬間將這屋子團團包圍。

  眼看敵少我多,女刺客再難得手,小郭立即大喊:「何方賊人,還不束手就擒!」

  「呵!」女刺客嗤笑一聲,忽地退開兩步停止行刺,朝李成軒冷冷說道,「今日領教了福王的身手,幸會。」

  言罷她縱身一躍跳上房梁,衝破屋頂飛奔出去。李成軒喊了一句「敢跑」,佩劍旋即出手朝屋頂擲去。只聽一聲悶哼傳來,匕首從屋頂掉落,那女刺客卻已踩著磚瓦朝西面逃走了。

  小郭立刻帶人追出去,但侍衛中竟無一人有如此輕功能飛簷走壁,只得在地上仰頭追擊,不多時便失去了那女刺客的蹤跡。

  李成軒早已料到抓不住人,便也沒動身,從地上撿起那把匕首仔細端詳。匕首不同於尋常的銀色,隱隱泛著金銅光澤,其上還沾了一絲血跡,應是那女刺客方才被李成軒的佩劍所傷留下的。

  西嶺月也跑過來查看匕首,只一眼便篤定地道:「假阿蘿和李衡都是死在這種匕首之下。」

  李成軒聞言眉頭緊蹙,並不言語。西嶺月則拍著胸脯壓驚,疑惑地問:「難道是李錡賊喊捉賊?」

  「不是,」李成軒沉聲回道,「他目前還沒膽子殺我。」

  「那會是誰?」西嶺月有些迷惑,暗嘆那幕後兇手膽子真大,不僅敢一把火燒了蔣府,殺了節度使世子,如今還敢刺殺福王!

  她越想越覺得案情複雜,不知該如何入手破解,正想開口請教一番,但見小郭已經氣喘吁吁地跑了

  回來,緊張地詢問:「王爺您沒事吧?」

  李成軒擺手,臉色十分鎮靜,只問他:「人丟了?」

  小郭尷尬地點了點頭。

  西嶺月倒是心生惱意,質問道:「郭侍衛,你是不是來得太遲了?」

  小郭張口便欲解釋,一個字還沒說出來,便聽李成軒主動圓場:「不怪他,那女刺客手段高明,他們是被絆住了。」

  「對對對!」小郭立即接話,「那刺客將馬廄打開了,二十幾匹馬全跑了出來,我們隻顧滿園子找馬,都中了她的調虎離山之計!」

  「而且她武藝深不可測,我用劍,她用匕首,竟能與我打平。」李成軒這句話分明是讚揚。

  西嶺月想起那女刺客能徒手劈開案幾,心中又驚又嘆。她轉頭看向那案幾的「殘骸」,發現那身鵝黃色繡金牡丹的衣裙就掉在一旁,應是她方才驚嚇過度,失手掉落。

  她走過去將衣裙撿起,不禁嘆道:「王爺,是我錯了,那晚來找您的估摸就是她,她想殺您。」

  「不,」李成軒握緊手中的匕首,「你說得沒錯,那晚來找我的是阿蘿。」

  「您如何確定?」輪到西嶺月疑惑了。

  李成軒眯起一雙俊目,抬頭望著被女刺客撞破的窗戶:「那晚若是她來找我,小郭根本攔不住。」

  他不知想起了什麼,轉頭吩咐小郭:「你即刻飛鴿傳書給戶部,我要知道王秋蘿為何會成為官奴。」

  十日後,李成軒拿到了阿蘿的戶籍,幾人

  查看一番,發現了蹊蹺之處——阿蘿閨名「王秋蘿」,祖上竟然是《滕王閣序》著者王勃的堂弟王勵!關於她祖上為何被充入奴籍,還牽扯到了百餘年前一樁轟動朝廷的舊事,要從武則天武皇后篡唐改周之事說起。

  當年武後尚在襁褓之時,相術大師袁天罡曾為其相面,預言她是「龍瞳鳳頸,極貴驗也」。此後她歷經太宗、高宗兩朝,當上了皇后,便覺得當年袁天罡的預言極為精準,開始篤信相術。後來她臨朝稱制,遂寵信一位名叫「張憬藏」的相術大師,事事問其占卜。

  這位張憬藏大師有位弟子,名叫「劉思禮」,張憬藏曾預言他將「歷任刺史,官至太師」。沒過多久,他果然憑藉師父的蔭庇受到武後重用,直至武後登基稱帝,改國號為「周」,他又受封箕州刺史,風頭一時無兩。可他骨子裡瞧不起女人做皇帝,想起恩師的預言,認為太師之位尊貴,自己一定是佐命功臣才能當上,於是便勾結洛州錄事參軍意圖謀反。

  萬歲通天二年,他謀反失敗,案子牽連出一千餘人,涉及當朝諸多文官,轟動一時。但其實大多數人並沒有參與謀反,只因與劉思禮交好而受到株連,這其中便包括他的幾位好友——王勃的兩位親兄長王勔、王勮,以及一位親弟弟王助,皆因此事被斬殺。

  可嘆王勃手足六人,除他和五弟王劼英年早卒之外,

  其餘三個成年兄弟皆被則天女皇誅殺,唯獨小弟王勸年幼逃過一劫。而其叔父家的堂弟王勵也同受牽連,雖未被斬殺,但舉家流放千里,子孫皆被判入奴籍。

  此後過了八年,「神龍政變」發生,中宗李顯復位,復國號為「唐」,大赦天下。中宗愛才,頗為欣賞王勃的才名,便特地為其三個手足追復官位。但不知為何獨獨遺漏了他的堂弟王勵,如此耽擱下來,這一支的後人竟一直是官奴,到了阿蘿已足足有五代之久。

  得知阿蘿的身世之後,西嶺月、李成軒、小郭三人都沉默不語——王勃、王勵、《滕王閣序》串聯在一起,再笨的人也能猜到阿蘿的死必有內情。

  可是死去的明明是假阿蘿,難道是兇手認錯了人?倘若當真如此,那麼指使外人假扮蔣氏夫婦,再燒了整座蔣府的幕後黑手,和殺死假阿蘿、李衡、劉掌櫃的兇手也許就不是同一批了。

  「竟是個案中案!」西嶺月大感頭痛。

  李成軒反倒冷靜自若:「如今查到阿蘿的身世,你離真相應是更近一步了。」

  「我怎麼覺得越來越遠了呢!」西嶺月拿著阿蘿的戶籍,只覺這線索太過複雜,她實在是難以拆解。

  兇手為何要殺假阿蘿?阿蘿的祖上是王勃的堂弟,這與《滕王閣序》有何關聯?會和那「閣主」有聯繫嗎?眼看著還有四五日便到月底,西嶺月不禁著急起來。

  李成軒見她心

  緒浮躁,便給她出主意:「你是否該去拜訪一下蔣韻儀,問問阿蘿的情況?」

  西嶺月眼睛一亮!對啊,她怎麼把這樣一個重要人物給忘了!蔣韻儀是阿蘿的主家,也許有什麼線索也未可知!她忽然記起十日前自己曾想去歸還衣物首飾,但因種種事端而耽擱下來,如今恰好能以此為藉口走一趟!

  想到此處,西嶺月連忙拜謝李成軒:「多謝王爺提點,您真是我的大貴人!」

  這幾日裡,李成軒早已聽膩了她的客套話,對她的虛情假意習以為常,遂淡淡回道:「你找到線索再謝不遲。」

  西嶺月朝他眨了眨眼,露出幾分靈動的笑。她這十日裡一直在御園白吃白住,說幾句好聽話討主人家開心也是應該,反正也不會掉幾塊肉,更能求個庇護,何樂而不為?

  想到此處,西嶺月正打算再說幾句甜言蜜語,忽聽門房來報,說是李忘真登門造訪。

  她來做什麼?西嶺月想起那日兩人在地牢裡不歡而散,有些抗拒見她。

  李成軒瞧出了她的心思:「她來御園,出於禮數,本王理應見見。」

  西嶺月也知這個道理:「那我還是迴避吧。」

  「不行,」李成軒掃她一眼,「本王待客,缺個端茶送水的婢女,你正合適。」

  「王爺!」西嶺月有些生氣,他明明知道自己和李忘真的關係,為何還要勉強?

  然李成軒似乎並不體諒:「你不見也行,若是我問出了什麼

  線索,不會告訴你。」

  這下子算是拿捏住了西嶺月,她只得有氣無力地應下:「我見還不行嗎?」

  李成軒遂示意小郭:「去,將李娘子引進來。」

  須臾,李忘真隨著小郭跨入正廳。她今日穿了一襲櫻草色大袖衫,加一條湖藍色繡白花的披帛,兩種極度鮮艷的顏色搭配在一起,竟不顯得俗艷,反而襯得她肌膚越來越白皙。西嶺月在心裡做了半天比較,最後也不得不承認,這兩種顏色並非人人撐得起來……自己就不行。

  李忘真並沒有去看西嶺月,她秉持著大家淑女的氣度目不斜視,進門先是盈盈行禮:「檢校司空、平盧淄青節度使李師道之女李忘真,參加福王。」

  「李娘子請起。」李成軒慢條斯理地開口,做了個手勢請她入座。

  這兩人一個俊朗非凡,一個美絕一方,都是萬裡挑一的人物,然而彼此初見竟都沒什麼反應。西嶺月在旁細細觀察,可以肯定兩人眼中連一絲波瀾也無,遑論驚艷。

  「令尊令堂近來可好?」李成軒先行開口問候。

  李忘真微微頷首:「多謝王爺關懷,家父家母一切安好。」

  「去年李司空繼任平盧淄青節度使,曾前往長安領旨謝恩,本王有幸與他傾談一番,只覺受益匪淺,也不知以後是否還有機會見面。」李成軒邊說邊露出遺憾之色。

  西嶺月在旁聽著,知道他又開始發揮「紈絝」的本色了,非要在口舌上諷

  刺一番,好讓對方下不來台。據李成軒所言,聖上去年平定劍南西川、夏綏銀兩地藩鎮叛亂,各地節度使紛紛上表赴京,可李師道像是和李錡商量好了一般,遲遲不肯動身。如今他故意說出「不知以後是否還有機會見面」這種話,顯然是在諷刺此事。

  李忘真自然聽出了玄機,沉默一瞬,笑回:「王爺說笑了,家父為人臣子,時常赴京述職,豈會再無相見之日?」

  「那便好。」李成軒點到即止,露出幾分跋扈而挑釁的笑,似乎這才想起來某件事,「西嶺,你是不是忘了上茶?」

  西嶺月咬了咬牙,正要稱是,卻被李忘真抬手阻止:「不必了,不瞞王爺說,忘真此次前來是想找西嶺娘子說幾句話,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李成軒答得很痛快,起身便往內堂走,「你們慢聊。」

  小郭見狀快步跟上。

  霎時間,廳內只剩下她二人,氣氛便顯得有些沉凝。西嶺月見她不說話,只得主動問起:「你找我有何事?」

  李忘真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說道:「他來信了,不日即到。」

  「憶哥哥……他來了……」西嶺月頓時如失語一般,急了半晌才開口,「你怎麼能讓他過來,這裡多危險!」

  李忘真則冷靜自若:「那日在地牢我對你說過,我不能讓他因此事厭棄我,故而修書告訴他了。」言罷她又停頓片刻,默算時日,「他走的是水路,如今

  順風,算日子也該到了。」

  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晚了,西嶺月一時間有些慌神,只想著如何才能不牽連蕭憶。李忘真冰雪聰明,知道她所憂之事,遂道:「你不必擔心,他是我的未婚夫婿,姑丈多少會給他幾分薄面……倒是你與福王……」

  西嶺月打斷她:「此事說來話長。」

  李忘真也無心打聽,只道:「你放心,萬不得已我會出面救你的。」

  「哈,那還真是多謝了。」西嶺月根本不想承她的情。

  李忘真不見絲毫惱意:「你若不想領我的情,那便努力查案吧!我聽說你和姑丈約定二十日為期,你可有把握?」

  「差不多吧。」西嶺月不想示弱。

  李忘真見狀微微凝眉,似對這個答案不大滿意:「你動作要快些,父親已經派人來接我回去了。」

  「派人來接你?」西嶺月有些意外。目前高夫人痛失愛子,正是悲痛欲絕之時,李師道是高夫人的表弟,據說曾受過她的照拂,與她極其親厚。這等時候這等關係,李師道不應該讓女兒留下多陪陪她嗎?為何還要催李忘真回去?

  西嶺月心中也藏不住事,脫口問道:「令尊是擔憂你的安全?」

  「不是,」李忘真漫不經心地回答,「我父親許久不過問鎮海的事了,也不想讓我插手。」

  許久不過問?西嶺月感到很疑惑。不是說淄青和鎮海同氣連枝嗎?兩位節度使不是過從甚密嗎?李成軒甚至猜測

  過,鎮海的風波之中有淄青在暗中作祟。

  李忘真見她想問而不敢問,態度倒是極為大方,坦然回道:「其實你問我,我也不知情。我只知父親和姑丈在政事上有分歧,近些年來往淡了,此次姑母讓我來鎮海布置簪花宴,父親也是一力阻止,是我堅持要來散心的。」

  李師道和李錡在政事上有分歧?會和「殿下」「閣主」有關嗎?西嶺月尋思著,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但聽李忘真已經叮囑道:「故此你動作要快些了,等他來之後,我便不能久留了。」

  原來李忘真留到如今,是為了見憶哥哥一面。西嶺月方才有些惱她,此刻卻又覺得難過,只得再次點頭:「我盡力吧。」

  李忘真便將手中那封書信輕輕一揮:「這信……留給你了。」她說話的時候,已將書信擱在手邊的小案上,露出手指上幾道紅色傷口,顯得她瑩白的肌膚略有瑕疵,異常刺目。

  西嶺月眼尖發現了,隨口問道:「你這手怎麼了?」

  李忘真立即用袖子將右手蓋住,簡略回道:「繡花時刺傷了。」言罷她起身告辭,「姑母還在金山寺,我要回去陪她,就不打擾王爺了。」

  西嶺月起身相送:「請代我問候高夫人,就說我……定全力破案。」

  李忘真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是欲言又止,但終究沒說什麼,在婢女的引導下款款離去。

  西嶺月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中複雜至極,轉

  頭看到那封書信,竟然沒有勇氣打開。她就這般發呆許久,才默默上前將書信拿起,一眼看到信封上四個熟悉的字跡「秀殊親啟」。

  秀殊是李忘真的小字,她也的確不負這個名字,秀慧出眾。蕭憶作為她的未婚夫,喚她的小字也沒什麼,西嶺月見字卻異常難受,鼻尖一酸險些掉下淚來。她強忍淚意取出信件,那一手嚴謹工整的歐體字撲面而來,一如蕭憶本人端正自持的性子,令他們十幾年的朝夕相處無所遁形。

  這信上也沒說別的,只說了他啟程和預計抵達潤州的時日,還拜託李忘真多照拂西嶺月,最後加了幾句問候,是一封再尋常不過的書信。但信封上的「秀殊」二字深深傷了西嶺月的心,她不知那兩人已經如此親暱。

  一滴眼淚「啪嗒」掉落,在信封上洇開一團墨跡,西嶺月再難遏制傷心之情,驀然哭出聲來。李成軒和小郭在內室聽到哭聲,連忙趕出來看她,就看見她握著書信淚流不止,一張嬌顏上儘是淚痕,有如清晨的花蕊含著露珠,楚楚動人。

  李成軒知道她定是為情所傷,也不知該如何勸慰。小郭倒是很著急,圍在她身邊手忙腳亂的,又是遞帕子,又是痛罵蕭憶負心薄倖,還寬慰她:「你大好芳華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桃花樹不行,換棵梅花樹不就成了!像我們王爺這麼好的樹……哎,也不是,總之我們長安子弟

  各個玉樹臨風,讓王爺再給你找一棵,梨花的、杏花的……包君滿意!」

  西嶺月被一群花樹繞得頭暈,反而哭得越來越傷心。李成軒有些頭痛,適時開口阻止她:「好了,白學士也快到了,你確定要讓他看見?」

  西嶺月立即止住哭聲,啜泣著道:「您怎麼不早說!」

  李成軒很無奈,朝她擺手:「進去洗把臉吧!」

  約莫一盞茶之後,西嶺月重新出現在李成軒面前時,已經洗過臉換了衣裳。因方才眼睛哭得通紅,怕白居易見了笑話,她還刻意上了點眼妝,顯出幾分不同以往的嫵媚。

  李成軒見了沒什麼表示,小郭卻有些驚艷之感,低聲驚呼:「啊,西嶺女孩,你是使了什麼法術,怎麼突然變美了!」

  西嶺月有些不滿:「怎麼,難道我以前很醜?」

  「沒有沒有,你以前也好看,但是……上了妝更美!」

  西嶺月聞言心情好轉,來了勁頭:「那你說說,我和李忘真相比誰更美?」

  「這個……」小郭撓了撓頭,似乎比較不出來。

  「她更美。」李成軒忽地開口接話。

  西嶺月氣得咬牙切齒:「王爺,我都這麼傷心了,您就不能說句好聽的?」

  李成軒端起茶盞拂開茶蓋,頭也不抬地回道:「這妝面不適合你。」

  西嶺月只道他是見慣了各色美女,正待開口反駁,卻見他低頭飲了口茶,聽他又補了一句:「素麵朝天,她比不過你。」

  西嶺月這才露

  出一絲笑容,然而李成軒也笑了:「你不是讓我說句好聽話?我說完了。」

  西嶺月頓時洩了氣,憤憤不語。

  小郭唯恐她再哭出來,連忙打圓場:「哎哎,別聽王爺胡說,你和李娘子嘛,當然是……半斤八兩!」

  「那叫「平分秋色』!」西嶺月出言糾正他,也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索性不再多問。

  幸而此時白居易已秘密抵達後門,此事便揭了過去。

  白居易抄來了李錡的任職腳色,據說也是頗費功夫。西嶺月想不明白,李成軒既然能讓戶部把阿蘿的戶籍飛鴿傳書過來,為何不能給吏部也下個命令,非要讓白居易冒這個險?然而當事人都沒說什麼,她自然也無法置喙,便湊上前去,與李成軒一道查閱李錡的腳色。

  李錡的背景並不複雜,眾所周知乃高祖堂弟、淮安王李神通之後,只是血統已遠,並未承襲爵位。其父李國貞生前也算一代清白辨吏,位至從三品殿中監,身後追贈揚州大都督。李錡是他的嫡子,弱冠之後以恩蔭入仕,憑藉父親李國貞的權勢直接做了鳳翔府參軍,數年後又娶了高句麗皇室後裔、時任平盧淄青節度使李正己的外孫女高新波為妻,即高夫人。

  此後,李錡一直在鳳翔府混日子,直至貞元初年德宗即位,他投其所好進獻了許多奇珍異寶,德宗歡心之下升任他為宗正少卿,隨後又調任他為潤州刺史、浙西觀察使

  、鹽鐵轉運使,從此他便掌控天下漕運,收受私稅。

  德宗在位期間,李錡恃寵而驕,在江南稱霸近二十年,斂財無數。直至德宗駕崩,先皇順宗即位,當今聖上李純時任太子,對李錡的斂財手段實在看不下去了,又不能與他撕破臉,便解除了他鹽鐵轉運使一職,升為鎮海節度使,實則是明升暗降,削減了他從中斂財的機會。

  誰知李錡變本加厲,不再斂財,卻又將政權和軍權牢牢抓在手中,殺掉不少屬吏,把鎮海六州的要職全換成了他的親信。六州百姓在他的淫威之下生存艱難,先後與官吏聯手起義,然而李錡知情不報,都私下處置了。

  事情傳到朝內,龍顏大怒,聖上登基之後便想拿他開刀。豈料去年接連發生夏綏銀、劍南西川兩鎮叛亂,聖上精力有限,只得暫且放下此事,派遣新科魁首白居易以幕僚的身份投奔他,秘密搜集他為害一方的證據。

  直至今年政局稍定,白居易也成功取信於李錡,聖上才讓胞弟李成軒藉由護送皇太后生辰綱的名義來鎮海與他聯手,就是想找機會狠狠發落李錡。李錡大約也是察覺到了聖上的意圖,這才上表效忠,但遲遲不肯赴京,怕也是知道自己將有去無回。

  「李錡果真是隻老狐狸!」西嶺月恨恨地道,「我居然還替他查找刺客,真是助紂為虐!」

  「你人在西川,不知鎮海局勢,此事不能怪你

  。」李成軒公平言道。

  然而她還是有些自責,又將李錡的腳色看了一遍,詢問:「聖上想如何治他的罪?」

  「這就要看你何時能破案了,」李成軒淡淡地說道,「這案子定能牽出不少秘辛,倒可名正言順地發落他。」

  「你利用我!」西嶺月至此才終於明白,李成軒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幫她破案!

  李成軒也沒解釋,只道:「你可以這麼想,反正我們早已站在同一條船上。」

  西嶺月頓時無話可說。是啊,自從那夜劫獄之後,自己和他便已經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自己還利用他的身份和權勢做掩護,想要借他逃離鎮海。如此說來,倒也不是誰利用了誰,各取所需吧!

  西嶺月這般想著,心中稍稍平衡一些,將李錡的腳色還給他:「聽您這般說,我還肩負重任呢!若是不能及時破案,豈不是要耽誤聖上的大事。」

  李成軒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眼神。

  西嶺月又哀嘆一聲:「可眼看就到月底了,我還一件案子都沒破呢!」她不禁喃喃自語起來,「李錡得罪過這麼多人,就算有人要報復他,我這一時半會也查不完啊!」

  「哦對了,我倒是聽說過一件事,直覺上與此案有關,或許能幫上西嶺娘子。」白居易突然開口。

  西嶺月迫不及待地追問:「白學士快說!」

  白居易遂算了算時日,敘道:「此事說來也過去四十多年了。我聽說李錡

  出仕前,曾與鳳翔府參軍齊長天交好,有一日李錡突然去大理寺舉報他,說他妄議宗室、汙衊先人。當時代宗皇帝剛剛即位,正要拿人立威,便以此事判了齊長天斬首示眾,他的夫人也上吊自盡了。李錡這才補了鳳翔府參軍的空缺,此事一直為人所詬病,說他是賣友求仕,還占了人家的官位。」

  西嶺月雖不知此事與最近的案子有何關聯,但也感到不齒:「賣友求榮,齊家的後人居然沒找他算帳?」

  白居易聞言嘆了口氣:「這才是最令人髮指之事。齊長天死時,他的夫人剛剛身懷六甲,帶著那孩子一併自盡了,沒有留後。」

  西嶺月聽後更為憤怒,小郭也大罵出聲:「他真是個無情無義的老畜生!」

  唯獨李成軒聽出了其中奧義,詢問白居易:「齊長天當年是妄議了哪位先人?」

  「高祖幼子、太宗之弟,滕王李元嬰。」

  「滕王!」西嶺月驚呼出聲,與李成軒對看一眼。電光石火之間,兩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某種神色,似意外,又似瞭然。

  可惜小郭什麼都沒聽明白,迷茫地問:「滕王不是百年前的先人嗎?和李錡能有什麼關係?」

  無人應他。只有西嶺月說出一句不相干的話:「王爺,我想請白學士幫個忙。」

  兩日後,皇家別院,御園。

  天剛蒙蒙亮,白居易便親自駕著馬車悄悄來到御園後門。小郭早已在此等候多時,連忙迎上

  去:「白學士辛苦了,東西找到了嗎?」

  「找到了。」白居易從車上拖下一個滿是泥濘的麻袋,兩人一起抬進了後門。

  西嶺月正在廳內來回踱步,顯見是等不及了,當看到小郭和白居易的身影時,她快步迎了出去,說道:「麻袋太髒,別抬進來了。」

  白居易也正有此意,便就近把麻袋放到了台階下。西嶺月顧不得泥濘,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匕首,一邊割繩子一邊詢問:「是在蓬萊島附近找到的嗎?」

  「沒錯。」白居易累得滿頭是汗,「也是趕得巧,李衡發喪在即,昨夜李錡住在金山寺沒回來,我這才逮著機會打撈。」

  「麻煩樂天了。」李成軒也從廳內走了出來,站在台階上看著幾人忙活。

  白居易抬頭笑道:「王爺太客氣了,倒是西嶺娘子,你怎麼知道湖裡有個麻袋呢?」

  「我不僅知道湖裡有麻袋,我還知道這裡頭是瓷土的碎片。」西嶺月用匕首割開最後一個死結,將麻袋解開,正如她所言,其中滿滿都是瓷土碎片。但因在湖中泡了二十幾天,那些碎片上沾滿汙泥,已經辨不出原本的顏色樣式了。

  然而這已經足夠,她捏起一片瓷土,開心地笑道:「我果然猜對了!」

  李成軒見她下頜處、衣襟上都蹭滿了汙泥,活脫脫像隻花貓,亦是忍俊不禁地問:「你是如何得知湖裡有麻袋的?」

  「這個嘛,秘密!」西嶺月賣起關子,「等

  我揭露真兇的時候自會告訴你們!」

  「哎呀,你怎麼學會王爺那一套了,說話只說一半!」小郭感到很不滿。

  李成軒也是無奈,但沒再追問下去。

  西嶺月遂站起身對白居易道:「麻煩白學士,把這麻袋放回湖裡吧。」

  「還要放回去?」白居易有些抗拒,「為何?」

  「若不放回去,難道要我帶給真兇看?那豈不是昭告天下,節度使府有我的眼線嗎?」

  「對啊,還是娘子想得周到。」白居易也想通了其中關竅,「我這就回去,把它扔回湖裡。」

  他邊說邊將麻袋重新繫好,扛在肩上匆匆往外走,小郭跟去幫忙,路上還嘀咕著:「哎,白學士來了連口水都沒喝,這又要走了,王爺忒不道地啊不道地……」

  李成軒聽在耳中,失笑片刻,才轉頭對西嶺月道:「恭喜你,離真相只剩下最後一步了。」

  「是啊,就剩最後一步了。」西嶺月望著郭、白二人的背影,一時感慨。

  李成軒也順勢望去,問了一句不相干的話:「你那位義兄何時能到?」

  「今日。」

  兩個時辰後,可意清茶樓。

  西嶺月訂了二樓一間靠窗的廂房。臨近晌午,潤州城正是熱鬧之時,街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路旁的酒樓茶館客人絡繹不絕,博士們站在店門口高聲攬客,一片繁華景象。

  西嶺月從二樓望下去,恰好看到一輛樸素的馬車停在茶樓門口,是一襲素色衣裙的蔣韻儀從

  車上走了下來,進了茶樓。

  須臾,門外傳來「嘭嘭」兩聲輕響,西嶺月望過去:「請進。」

  包廂的門被推開,茶博士引著蔣韻儀出現在門口。西嶺月立即起身見禮:「蔣三娘,又見面了。」

  蔣韻儀臉色不大好看,但也沒說什麼,走進包廂在她對面落座。

  西嶺月吩咐茶博士上茶,又點了幾樣可口的吃食,這才對蔣韻儀說道:「今日把三娘約出來,是我冒昧了。」

  蔣韻儀嬌容沉沉:「你不是被李僕射收監了嗎?怎麼出來了?」

  西嶺月故作赧然:「是……是福王將我保舉出來的。」

  「福王?」蔣韻儀有一瞬的疑惑,旋即瞭然,開口冷笑,「你的命還真是好。」

  西嶺月順勢回道:「無論三娘你是否相信,貴府失火之事我毫不知情,節度使府的禍端也與我無關,我的確是冤枉的。」

  「節度使府的案子與我何干?我只關心我們蔣家。」蔣韻儀言語冷淡,「德宗賞賜給家父的住宅付之一炬,還死了那麼多來歷不明的人,我到如今都沒敢將事情告訴我父母,生怕他們承受不住這打擊。」

  西嶺月羞愧地低下頭去。

  「還有,」蔣韻儀又流露出幾分憤慨,「都是因為你,高夫人也不可能再選我當世子妃了,我這大好的姻緣都教你給毀了。」

  「怎麼,您還不知道?」西嶺月有些驚訝,「世子已經不在了啊。」

  蔣韻儀似乎沒聽明白,眼風更加冷淡

  :「世子去哪裡了?」

  「世子他……那晚也死了啊。」

  「你說什麼?」蔣韻儀猝然失色。

  西嶺月亦是黯然:「他的屍身還是我親自找到的,就在他房內的密室裡。因著兇手不明,僕射才一直沒有發喪,將此事按了下來。」

  聽聞此言,蔣韻儀驚恐地睜大雙眼,臉色已經變得慘白。

  西嶺月見狀,故作遺憾地道:「莫說您吃虧,我才是最吃虧的,原本世子對我極有好感,簪花宴那晚也能替我做個人證,但因他突然死亡……也無人能為我說句話了。」

  蔣韻儀仍舊感到匪夷所思,開口欲道:「你……」

  她話還沒說出口,廂房外突然響起敲門聲,是茶博士將煮好的漿酪和吃食端了上來,一一奉至案上。西嶺月遂將那杯漿酪端在手中道:「無論如何,都是我一時魯莽釀成了大錯,幸而您一家平安無恙,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她邊說邊把漿酪高高舉起,再道,「還請三娘允我以茶代酒,向您謝罪。」

  此言說罷,西嶺月低頭喝了一口漿酪,抬眼再看,卻見蔣韻儀面上血色全無,就這般愣愣地望著自己。

  西嶺月喚她:「三娘?蔣三娘?」

  蔣韻儀回過神來,端起漿酪勉強往口中送去,只抿了一小口,突然又問:「你今日叫我前來,就是想說這些?」

  「不不,」西嶺月連忙否認,將帶來的包袱並著兩個小小錦盒放到案上,推至她面前,「我

  是來還東西的。」

  蔣韻儀打開面前的錦盒,見其中全是珠翠首飾,小巧精緻,一看便是閨閣女兒所用。

  西嶺月隨之解釋:「我是著了賊人的道,鳩占鵲巢做了幾日蔣府千金。這些衣物首飾都是從您房間裡取出來的,說是讓我暫且用著,我也不知到底是賊人留下的,還是您的私物。今日特地請您來辨認一番,若都是您的東西,便原物奉還吧。」

  蔣韻儀聞言,將另外一個錦盒也打開查看,隨即點頭:「這的確是我的首飾。」她又將包袱解開大致一掃,再道,「衣裳也是我的,不過我從不穿旁人穿過的。」

  她嫌棄似的將包袱退還回去,恢復了最初的冷淡:「首飾我收回,衣裳我就不要了。」

  西嶺月沒再勉強,又做出幾分愧色:「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貪財,也不會讓高夫人痛失愛子,貴府也遭了殃。」

  蔣韻儀冷笑:「有福王保著你,誰還敢說什麼。」

  「三娘這話可就輕視我了。」西嶺月做出一副大義凜然之色,「我雖是小戶人家出身,卻也知道禮義廉恥,我惹出的是非,絕不會一走了之,至少……至少要求得您和高夫人的諒解,否則我這輩子都不會心安!」

  「原來你是打的這個主意。」蔣韻儀露出一絲譏笑。

  西嶺月重重點頭,乞求地望著她:「您會原諒我嗎?」

  蔣韻儀沒有立即回答,轉頭看向旁邊的窗戶,也不知在

  想些什麼,半晌才答道:「好吧,我原諒你了。」

  「當真?!」西嶺月驚喜地問道。

  蔣韻儀輕哼:「我是看在福王的面子上。」

  然而這已經讓西嶺月很開心了,她激動地拉住蔣韻儀的雙手,口中不停地表示感謝:「多謝三娘……您真是人美心善,老天會保佑您找到如意郎君的……」

  蔣韻儀聽她說個沒完,不耐煩地將雙手抽了回來,冷漠地反問:「你還有別的事嗎?沒事我可就走了。」

  西嶺月立即點頭:「沒事了沒事了,您能原諒我真是太好了!」

  蔣韻儀便將兩個首飾盒抱在懷中,提醒她道:「過我這關容易,你別忘了還有高夫人。」

  西嶺月哪裡會忘:「那是自然,王爺說了,他會親自陪我去謝罪。」

  蔣韻儀又是冷笑一聲,起身朝外走,一隻腳已經邁出門檻,又頓下腳步轉頭問她:「你打算何時去節度使府請罪?」

  「這……」西嶺月皺了皺眉頭,「我還沒想好。不過王爺月底就要護送太后殿下的生辰綱返京了,我會隨他一起走,在此之前定然要將此事辦妥。」

  「離月底只剩兩天了,」蔣韻儀冷冷提醒,「此事宜早不宜晚,你儘快吧。」

  「多謝三娘提點。」西嶺月向她頷首。

  蔣韻儀這才出了廂房離去。

  西嶺月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一直看著她走下二樓,才轉頭望向隔壁的廂房,淡淡問道:「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

  廂房內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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