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先人指路,山雨欲來 - 滕王閣秘聞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首頁 小說中心 A-AA+ 發書評 收藏 書籤 目錄

簡/繁              

第十一章 先人指路,山雨欲來

滕王閣秘聞 by 姵璃

2019-10-31 01:52

  半炷香後,馬車停在了一家名為「榮寶屏齋」的鋪子門前。

  李成軒撩開車簾朝外看了一眼,說道:「我不方便露面,讓小郭陪你進去吧。」

  西嶺月連連點頭,她自然也不想讓李成軒露面,畢竟這位王爺太過玉樹臨風,一旦露面必定令人印象深刻,難保不會被幕後主使注意到。

  西嶺月走下馬車,在小郭侍衛的陪伴下走進榮寶屏齋。映入眼簾的是各式各樣的屏風,大部分是木雕的:檀香木、烏金木、黃花梨……偶爾也有石製、漆藝、素絹的屏風,花紋各異,浮雕鏤空各不相同,令人驚嘆不已。

  一個掌櫃模樣的中年人迎了上來,熱情地問:「這位娘子可是要買屏風?」

  西嶺月取出節度使府的腰牌示意他:「劉掌櫃,可否借一步說話?」

  劉掌櫃一看腰牌,什麼都沒問,徑直引著她和小郭侍衛到了後院廂房。兩人隨即坐定,劉掌櫃又安排人奉上漿酪,這才恭恭敬敬地問道:「不知小人該如何稱呼您?」

  西嶺月正待開口編個身份,只聽小郭搶先一步回道:「我家娘子乃高夫人的侄女,檢校司空、平盧淄青節度使家的千金。」他說著還露出一臉自豪之色。

  西嶺月擦了擦額頭的汗,暗道小郭這胡說編得不大高明,恐怕要露餡。

  果不其然,劉掌櫃「咦」了一聲:「不對啊,李娘子陪同夫人來過小店幾次……小人

  認得她啊。」

  西嶺月無奈嘆了口氣,正在想這謊話該如何圓過去,豈料小郭又義正詞嚴地扯道:「我說我家娘子是忘真娘子了嗎?我家娘子是忘真娘子的親女孩,家中行二——閨名喚作「忘月娘子』!你記住了嗎?」

  這話繞得西嶺月頭暈,然而劉掌櫃竟然聽懂了,連忙鞠躬致歉:「啊!原來是李二娘子!小人就說您氣質出眾,高貴非凡……恕小人眼拙,還請您多多包涵。」

  李忘月?很好,自己出來一趟,平白得了個新名字。西嶺月乾笑一聲,朝劉掌櫃擺了擺手:「無妨,我初到鎮海,掌櫃是該不認得我。」

  言罷她瞥了小郭一眼,後者竟還挑眉回應,那意思就是「看我多機智,多會應變」。

  西嶺月索性忽略他的存在,耳中便聽劉掌櫃詢問:「不知李二娘子光臨小店有何貴幹?可是僕射和夫人又賞了什麼生計?」

  「這倒不是,只是我姑母與阿姐有些事情不方便露面,託我來向掌櫃問幾句話。」西嶺月隨口胡謅。

  劉掌櫃旋即緊張起來:「啊,不知……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前幾月,我姑母姑丈在貴處打造了兩扇黃金屏風,不知掌櫃可還記得?」西嶺月故意沉下聲音。

  「那是自然,小人一輩子也沒見過那麼多黃金啊,怎麼可能忘記。」劉掌櫃越聽越是緊張,又小心翼翼地問,「可是那屏風有什麼不妥之處?」

  西嶺月順勢應道

  :「是啊,是有些不妥之處,姑母才讓我來問問情形。」

  劉掌櫃頓時汗如雨下:「您問您問,小人知無不言。」

  西嶺月想了想,先問道:「那兩扇屏風可是足金?掌櫃的沒有偷工減料吧?」

  「小人豈敢!」劉掌櫃忙不迭地分辯道,「那可是僕射和夫人要的東西,您就是給小人十個膽子,小人也不敢偷工減料啊!」

  見他神色誠懇不似作偽,西嶺月又問:「屏風在送往節度使府之前,一共經過幾人之手?」

  這個問題問得很妙,既不會透露她對屏風的雕刻、工序一無所知,也能打聽出想要的訊息。小郭在旁暗暗對她豎起大拇指。

  劉掌櫃也沒懷疑什麼,如實回道:「小人是嚴格按照夫人的吩咐,只安排了兩個工匠鍛造屏風,式樣和雕刻都是小人親自動手,為此小店整整關了兩個月,不敢有一絲懈怠啊!」

  原來這屏風是劉掌櫃親手雕刻的,西嶺月有些意外:「雕工是你一人完成的?」「是啊,」劉掌櫃連連點頭,「夫人當初不是說不想讓外人知曉此事嘛,小人從前也是雕工出身,幹了二十年才攢夠積蓄開了這間鋪子,能有機會為僕射和夫人效力,小人榮幸之至,自然要親自上陣了。」

  西嶺月沉吟片刻,故作嚴肅地問道:「既然如此,屏風的圖樣為何會洩露出去,被外人知道?」

  「洩露了?」劉掌櫃聞言大為驚訝,「是屏風的式樣

  洩露了,還是雕刻的圖案洩露了?」

  「是圖案。」西嶺月順口胡說。

  劉掌櫃立即長舒一口氣:「不瞞您說,若是式樣洩露還有可能,畢竟那屏風還經了另兩位工匠的手。可若是雕刻的圖案,小人敢打一萬個保票不會洩露。」

  「為何?」

  「因為那典故是令姐定下的啊!小人都是按照她的指點才畫出的圖案,除了僕射、夫人和令姐之外,小人可沒讓第三個……不不,第五個人看過啊!」劉掌櫃連忙解釋。

  原來這屏風的典故是李忘真定下的,這倒是個重大發現。西嶺月斂了斂心神,故意冷哼一聲:「按照你的說法,難道是我姑母、姑丈和我阿姐把圖案洩露出去的?」

  「不不不,小人可不是這個意思!」劉掌櫃嚇得臉都白了,勉強定下心神才道,「請容小人多嘴一句,那圖案是被人整個抄去了嗎?」

  「正是!」西嶺月越來越沉下臉色,「那屏風拿到簪花宴上,便有一位世家千金說見過。我姑母聽了很生氣,我阿姐也是有口說不清,這才讓我來查探情況。」

  「天地良心!小人真是冤枉的!」劉掌櫃伸出一雙手,剖白道,「您瞧瞧,小人為了這兩扇屏風,手上磨出多少繭子和血泡!這屏風也是小人畢生最得意之作,小人又豈會將自己的心血平白洩露給外人?」

  「這倒也是。」西嶺月越演越逼真,疑惑地看著他,「當真不是你洩露的?

  」

  劉掌櫃指天發誓:「小人絕無虛言!」

  「好吧,我姑且信你。」西嶺月喝了一口漿酪,作勢站起身來,「今日到此為止吧!這幾日你可要待在店裡,我姑母姑丈若還有什麼問題,隨時會來詢你。」

  「是是是,您給小人一百個膽子,小人也不敢開溜的。」劉掌櫃恭恭敬敬地送她和小郭離開榮寶屏齋。

  待西嶺月重新坐回馬車時,李成軒已經等了近半個時辰,但他並無一絲不耐,只問:「如何?有線索嗎?」

  西嶺月猶豫一瞬,將方才與劉掌櫃的對話複述了一遍。

  李成軒聽後沒有發表意見,而是反問:「這整件事裡,你可有懷疑之人?」

  西嶺月尋思片刻,回道:「昨日我與李僕射簡短商量過,我們都懷疑是他身邊的人做的。」

  「毋庸置疑。」李成軒也作此想,「至少李衡之死和屏風的伎倆,他府裡的人難逃嫌疑。」

  「王爺有什麼高見?」西嶺月虛心請教。

  「李忘真。」他徑直指出。

  兩人想到一處去了,西嶺月忙出言附和:「的確。她來自淄青,蔣府一家也去了淄青,她最有可能得到消息,從中使些手段。而且劉掌櫃說,那屏風的典故也是她想的,她又琴棋書畫樣樣擅長,我想,改掉那圖案對她而言並不是難事。」

  「況且,她最有動機殺你。」李成軒淡淡補充。

  西嶺月低下了頭。是啊,李忘真如此喜歡憶哥哥,而憶哥哥又與自

  己情投意合……她極有可能是提前聽到了什麼風聲,得知自己即將來鎮海,才布下一個如此周密的局陷害自己。

  「可是……可是她要陷害我,多的是法子,為何要殺掉這麼多人?」西嶺月想不明白。

  「你該站在她的立場上想問題,」李成軒用中指骨節敲了敲她的額頭,「李忘真是李師道的千金,你可知她父親手裡握有多大的權力?」

  西嶺月早已做過功課:「我知道,李師道所統領的淄青鎮,統稱「平盧淄青』,轄區有淄、青、齊、登、萊、兗、海、沂、密、鄆、曹、濮十二個州,比鎮海足足大了一倍。而且境內有黃河、汶水、濟水多條河流,土壤肥沃,農耕便利,商業興盛;所有州郡都盛產絹布,而且都是好絹,可占到前五等;青州的仙紋綾和兗州的鏡花綾還都是上等的衣料,是貢品。可以說淄青極為富庶。」

  「看來你真是做蜀錦的。」李成軒搖頭失笑。

  「是啊,我義父家裡是皇商,我自然關注絹布啦!」西嶺月原本笑著說話,話到此處卻猛然皺眉,大叫起來,「啊,對啊!絹布,絹布!」

  李成軒看向她:「你想到了什麼?」

  「假阿蘿和李衡死的時候,我在屍體旁發現兩塊帶血字的絹布,都是兇手留下的!那白絹好像是產自……產自……」西嶺月蹙起一雙蛾眉,卻沒再往下說,面上漸漸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李成軒明

  白她是有了頭緒,遂問:「產自哪裡?」

  豈料後者沉默片刻,謹慎回道:「以防萬一,我還是再去查查為好。」

  李成軒聞言不僅沒有不悅,反而讚賞她:「不錯,態度嚴謹。況且產地也不能確定什麼,畢竟本朝的絲綢綾羅遠銷西域,遑論國內。」

  西嶺月點了點頭:「因此,我不僅要確定那白絹的產地,還要找到行銷的範圍,還有李錡府上是否採購過,或者有人送過。」

  「這幕後主使倒捨得下本錢。」李成軒語帶調侃。

  他這話雖是玩笑,卻是有來由的。自東漢以來,絹帛已經成為民間買賣的錢幣,這期間朝代更迭,絹帛的作用也始終未變。及至大唐開國,朝廷便下了明文規定「民間買賣錢帛兼行」,尤其是價值十貫錢以上的貨物,必須用絹帛支付。甚至連朝廷發放的俸祿也是錢、帛各占一半,向百姓徵稅也要折成絹帛上交。

  究其原因,絹帛乃民間人人皆知的物品,家家戶戶懂得織造,能辨別出質地好壞、成色如何,這大大方便了衡量貨物的價值,故而在民間暢通無阻。不過安史之亂後,絹帛的地位已慢慢下降,如今長安城內皆以通寶買賣貨物了。

  「您說得沒錯,兇手不用紙張字條,卻留下絹帛血書,還是質地上佳的絹帛,應該非富即貴。」西嶺月話到此處,突然頓了頓,遲疑著問,「對了,您方才說起淄青……是什麼意

  思?」

  李成軒笑了:「你這一句話,已經透露了白絹的產地。」

  「哈!」西嶺月不置可否。

  李成軒覺得她既幼稚又無趣,無奈搖了搖頭,點撥她:「你可知淄青境內鐵礦、銅礦甚至金銀礦都有,足夠李師道自鍛兵器;青州靠海,鹽業發達,這一項自古便是興商潤民的根本;再加上淄青產絹,李師道將這幾項牢牢抓在手中,便不缺錢財入帳,足以養起龐大兵力。」

  「您的意思是……」西嶺月半知半解。

  「意思是,若當真是李忘真所為,也許她陷害你只是順手,主要目的是為其父分憂。」李成軒下了結論。

  「分憂?那也不能殺了世子啊!淄青與鎮海可是同氣連枝啊!」西嶺月出言反駁。

  「政局之事誰說得准,況且李錡又不止李衡一個兒子,或許李師道與其庶子交好,這才設局除掉李衡,幫庶子上位。」李成軒說著又敲了敲她的額頭,「你不是李忘真,自然不會明白她的手段。」

  「這倒也是。」西嶺月嘆了口氣,「照您所言,她身為淄青節度使的千金,調動一些人幫她暗中做事,或是接近高夫人修改屏風,都是容易得很。」

  「不錯,但也只是猜測。」李成軒轉頭看向西嶺月,「除了她,你應該還有懷疑的人選。」

  西嶺月立即垂下長睫:「沒有了。」

  李成軒再笑:「自欺欺人。」

  西嶺月仍舊不作聲。

  李成軒饒有興味地看向她:

  「你對裴行立……」

  「哪有!王爺您可不能亂說話!」西嶺月連忙否認,「我只是覺得,裴將軍幫了我那麼多次……我與他又無冤無仇,他總不至於陷害我至此。」

  「也許正因如此,他才要陷害你。」李成軒極為冷靜,分析道,「你在鎮海無親無故,毫無背景,陷害你也沒什麼後患。你不要忘了,當初正是他極力慫恿你假扮蔣韻儀,若非他攔著,你早就逃出潤州。即便被李衡抓住,最多戳穿你的身份,出不了什麼大事。」

  是啊,這正是西嶺月最不想承認的一點。裴行立不僅慫恿她進節度使府做客,還對她極為關照,數次伸出援手,這實在是超出了兩個萍水相逢之人的界限,不可謂不讓人起疑。

  「尤其,裴行立與李衡的關係並不好,對李錡也頗有怨言。」李成軒目光如炬。

  「您也看出來啦?」

  「你可知為何?」

  西嶺月思忖片刻:「大約是因為……他的才貌都比李衡出眾,李衡因此打壓他,他心裡不服氣?」

  「也算是吧。」李成軒出言評價,「他骨子裡有一股傲氣,不會輕易折腰。」

  「畢竟他姓裴啊!」西嶺月十分理解裴行立,忍不住為他說話,「裴家人有多傲氣,王爺您應該知道。」

  這一次李成軒倒是沒有反駁,輕嘆一聲:「是啊,畢竟他姓裴。」

  河東聞喜裴氏一族,自東漢魏晉時期便是望族,歷經六朝榮盛,到了隋末

  已成為北方氏族門閥。而高祖李淵是於晉陽起兵,晉陽與聞喜皆屬河東地界,高祖滅隋建唐的過程中,聞喜裴氏多有助力,與李唐皇室可說是休戚相關。自此,裴氏一族隨著大唐的建立、繁榮到達了鼎盛。

  聞喜裴氏自古分為三眷:東眷裴、西眷裴、中眷裴。這三眷並枝繁榮,不知為大唐培育出了多少文武之才,自隋末至今,光是宰相便出了不下十位,將帥和一方諸侯不下二十位。

  「天下無二裴」,說的便是河東聞喜裴氏。出身於這樣一個家族,裴行立的傲骨可想而知,他又豈會甘心在藩鎮當一個區區牙將?即便李錡是宗室後代,他也未必願意臣服,尤其李錡父子對他還不算重用。

  「說來說去都只是咱們的推測而已,並不能證明他們就是兇手。」西嶺月這般言道,她既不願懷疑裴行立,也不願懷疑李忘真,畢竟這兩人都是如此出眾。

  李成軒看見她的表情,竟像會讀心術一樣,笑著評判:「以貌取人。」

  西嶺月大為驚訝:「方才我說出口了嗎?不對啊,我只是在心裡想了想,您是如何知道的?」

  李成軒笑而不語,又加了一句:「膚淺!」

  「我哪是膚淺,我也不是以貌取人,是以氣質取人好嗎?」西嶺月不服氣地哼道,「再說了,王爺您最沒資格說這話。」

  她雖是無心之語,也算變相誇獎李成軒樣貌出眾。李成軒聽後雖無反

  應,倒也沒再說什麼,馬車內氣氛一時沉寂下來,不是尷尬,只是有些無趣。

  西嶺月正想再起個話題,突然聽到外頭傳來勒馬的聲音,小郭隨即在外喊道:「王爺、神探娘子,慕仙雅築到了。」

  西嶺月如蒙大赦,虛偽地對李成軒說道:「天色不早了,要不王爺留下吃個晚餐?」

  李成軒瞟了她一眼,沒有應聲。

  西嶺月又「哎呀」一聲:「看我都忘了,這事要保密,不能讓李僕射的人知道……那王爺您慢走啊!」

  「裝模作樣。」李成軒不屑地評價,擺手道,「你記得再去看看那兩扇屏風,我會讓小郭留下幫你。」

  「小郭?」西嶺月看了看車外,有些抗拒,「他……還是算了吧。」

  「怎麼,你質疑我的人?」

  「民女豈敢!」西嶺月欲言又止,只得行禮答應,「多謝王爺將心腹撥給我……您路上慢點。」言罷她竟迫不及待地掀開車簾,跳下馬車,正要請小郭侍衛多多關照,背後卻猛地一痛,是一錠金子從馬車裡飛出來打到她的後背之上,又骨碌碌滾到了地上。

  西嶺月連忙撿起,朝車內問道:「王爺這是何意?」

  「辦案經費。」

  翌日一早,西嶺月便與李錡聯絡,想再去看看那兩扇黃金屏風。李錡很快便安排了馬車來接她,馬車悄悄駛入節度使府的後門,西嶺月下車改乘肩輿,來到高夫人所住的寶華院。

  李錡就在正廳裡等著她,西

  嶺月斂衽行禮:「見過李僕射。」

  李錡虛抬右手:「起來吧,本官還有要事,只有一盞茶的工夫。」

  西嶺月聞言不敢耽擱,連忙隨他往藏寶閣走去,邊走邊關切地問道:「高夫人還好嗎?」

  李錡嘆了口氣:「忘真陪她去金山寺散心了。」

  李錡共有兩個兒子,除李衡之外,還有一名庶出子,年紀比李衡要大。因此李錡雖傷心,倒也不至於一蹶不振。但高夫人就不一樣了,死的畢竟是她唯一的親生兒子。西嶺月能體會到高夫人的傷心欲絕,一時也是黯然無語。

  「你昨日可找到什麼線索?」李錡開口發問。

  西嶺月想了想,此事沒必要瞞著李錡,也瞞不住,便實話實說:「我昨日去了榮寶屏齋,大致詢問了黃金屏風的鑄造事宜。那間鋪子的掌櫃您認識嗎?」

  「不認識,」李錡回道,「本官平日政務繁忙,根本無暇顧及這些小事,鑄造屏風是夫人一手操辦。」

  西嶺月聽到此處腳步一頓:「用黃金來鑄造屏風,又是誰的主意呢?」

  李錡回憶片刻道:「本官依稀記得夫人最初是想打造一對黃金龍鳳,後來又突然改變主意,說是鑄兩扇屏風。」

  「看來是有人勸說夫人改變了主意,這勸說之人就很可疑了。」西嶺月連忙指出,「您能查出此人是誰嗎?」

  李錡搖頭:「此人恐怕只有夫人知曉,她如今正是傷心之時,本官怎好再去問她?」

  西

  嶺月有些失望,但這也是人之常情,她尋思片刻,只好再問:「那榮寶屏齋也是夫人找來的嗎?」

  這次李錡倒是知道些內情:「不是。那鋪子每年都送來一些新屏風,有時一兩扇,有時七八扇,夫人很喜歡,便主動提出給他添些生意。」

  原來如此,倒也沒什麼可懷疑的。李錡是鎮海之主,榮寶屏齋在此地做生意,自然少不了年年「孝敬」,高夫人一開心,賞他些生意也很正常。眼看藏寶閣在即,西嶺月也沒什麼可問的了,背過身讓李錡打開機關,與他一同入內。

  有了上次進入藏寶閣的經歷,西嶺月看到那些奇珍異寶已不會大驚小怪了,她徑直走到兩扇黃金屏風跟前,再一次打量——

  其上的畫面沒變,仍舊和上一次見到時一樣詭異:第一扇中,蕭史、弄玉在一處屋子裡合奏;第二扇中,弄玉手中的笙變成了一把匕首,刺向蕭史的心口……

  西嶺月抬手觸摸這浮雕的圖案,再次感嘆這技藝巧奪天工,毫無修改後的痕跡。而除了浮雕之外,屏風的式樣也十分討喜,四角分別雕琢了蝙蝠、鹿頭、獸面、喜鵲,象徵著福、祿、壽、喜四種大吉之象,心思可謂精巧至極。

  李錡見她時而蹙眉,時而讚嘆,不禁詢問:「怎麼,你看出了蹊蹺?」

  「還沒,只是覺得這屏風太美了,兇手拿它來做文章,實在暴殄天物。」西嶺月口中感慨著,心

  中又想,兇手能這般暴殄天物,用上等絹帛寫血書也不算奢侈了。

  如此一分析,裴行立現今還寄人籬下,好像並沒有這個財力揮霍。而且他武藝高強,平日又常與李衡待在一起,若真想殺害李衡,也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吧!

  西嶺月心裡為裴行立開脫,纖長的手指也不自覺地停頓下來,卻突然摸到了屏風上一小塊凹凸不平的地方。她打眼一掃,好像是這屏風上略有瑕疵,沒有打磨平整,可她轉念一想,這屏風是節度使府定做的,容不得一絲一毫馬虎,想來榮寶屏齋也沒有膽子在細節上敷衍李錡夫婦。

  於是她拿起燭台定睛細看,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瑕疵,而是刻了四個小字!

  「時、維、九、月。」她小聲讀了出來。

  時維九月!西嶺月後知後覺,連忙跑去查看另一扇屏風,果然在同一個位置發現了另外四個小字:序屬三秋。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這是……

  這還是《滕王閣序》中的句子!西嶺月感到分外詭異,忽然打了個冷戰,看向李錡:「這……這兩扇屏風上有字!刻的是「時維九月,序屬三秋』。」

  李錡臉色乍然變青,連忙跑過去查看,隨即又沉默起來,良久才嘆道:「九月……難道是天要亡我?」

  西嶺月沒聽懂他話中之意,但她想到了另外一點:上次來這密室的時候,她明明仔細看

  過這兩扇屏風,也記得很清楚,屏風上沒有任何字。

  這才不過兩日工夫,怎麼就多了八個字,而且又是出自《滕王閣序》?這一定是新刻上去的!西嶺月瞬間醒悟過來,大喊道:「快,快去榮寶屏齋!」

  只可惜已經晚了。

  當李錡和西嶺月趕到榮寶屏齋時,才得知劉掌櫃自昨日下午出門後便再沒回來,已經失蹤整整一日了!李錡派人將整個鋪子搜查了一遍也毫無所獲。逼問幾個伙伴和工匠,均不知劉掌櫃的去處。他房間裡的衣裳、錢物絲毫未動,也不像是畏罪潛逃。

  西嶺月感到很不妙,明白昨日自己是打草驚蛇了,又想起方才在黃金屏風上看到的字句,便詢問工匠:「你們劉掌櫃叫什麼?」

  工匠如實回道:「我們掌櫃叫劉東。」

  西嶺月蹙眉,喃喃自語道:「劉東?不對。」

  言罷她唉聲嘆氣了一陣子,表情像是難過又像是慶幸。李錡見狀忍不住問道:「你想到了什麼?」

  「不,沒有。」西嶺月回過神來,「我是在想,這整整一日過去,若是劉掌櫃想逃,此刻早就已經逃出潤州了。而若是幕後主使想殺他滅口,想必也早就得手了……」

  李錡亦是嘆氣:「是啊,線索又斷了。」

  西嶺月仍不願放棄,但也做了最壞的打算:「勞煩李僕射派人盯緊四個城門,還有……若是近幾日城內發生兇案,還請您派人傳個話給我。」

  「好。」李

  ?點頭答應。

  西嶺月只得先行返回慕仙雅築。

  傍晚用過晚餐,她將兩條帶血的白絹拿了出來,放在燭火下仔細對比,又找來一張宣紙,寫下幾條關於《滕王閣序》的線索:

  阿蘿: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李衡:星分翼軫,地接衡廬。

  屏風上書:時維九月,序屬三秋。

  劉東……

  西嶺月看著這些句子,越來越感到不安,這種情緒在她聽到一個消息之後達到了頂點——當天夜裡,李錡派人過來傳話,說是在城西的小河裡發現了劉掌櫃的屍首,死狀恐怖。

  小郭打扮成車夫,連夜將西嶺月送往事發地,此時小河附近已經戒嚴,仍舊是曹司法在現場主理此案。他見到西嶺月前來,臉色平靜,根本沒問她是如何取信於李錡,徑直說道:「僕射命小人將事情詳細說給您聽。」

  西嶺月伸手相請:「請講。」

  曹司法便咽了咽口水,說道:「今日傍晚,有一婦人在此洗衣,見到一隻泡得腫脹的左臂浮上來,便報了官。小人前來搜尋,又在河溝裡找到了死者的頭顱、右臂、兩條腿,還有身子。因為僕射特地交代過,這兩日若有兇案要立刻呈報,小人便也沒敢隱瞞。僕射得知後,命榮寶屏齋所有伙伴、工匠前來辨屍,經過他們仔細辨認,這就是榮寶屏齋掌櫃劉東的屍體。」

  西嶺月聽後臉色漸憂,看向不遠處遮蓋著一塊草蓆的地方:「那下

  面就是劉掌櫃的屍體?」

  「是。」曹司法不忍再說,「這兇手很殘忍,將死者分屍不說,還……」

  西嶺月沒聽他說完,已徑直走到屍體面前,低頭見那草蓆之下的屍身雖然四分五裂,但隱隱拼湊成了人形,一股屍體的腐味並著河水的腥氣飄散在空中,令人聞之作嘔。

  西嶺月屏住呼吸,將草蓆揭開一角,一眼看到了那顆異常駭人的頭顱——它已經被河水泡得腫脹發白,更令人髮指的是,頭顱上的雙眼被挖,鼻子、雙耳被割,嘴巴也被人割掉唇瓣……五官都成了幾個漆黑的血洞。

  西嶺月霎時閉上雙眸,手一抖,草蓆又重新蓋回頭顱之上。曹司法見狀忙道:「哎,小人正想提醒您來著,沒想到您手這麼快。」

  西嶺月壓抑住心悸與胸悶,勉強開口:「屍體成了這副樣子,他們是如何辨認出來這是劉掌櫃的?」

  曹司法指了指自己的左臂部位:「劉掌櫃的手臂上有個刺青,伙伴們才能認出是他。」

  「什麼刺青?」西嶺月心中陡然一驚,「是不是《滕王閣序》中的句子?」

  「咦?您怎麼知道?」曹司法予以確認。

  西嶺月的聲音卻已顫抖起來:「是……「台隍枕夷夏之交,賓主盡東南之美』?」

  曹司法否認:「不對,唉,我還以為您知道是哪兩句呢!」

  然而西嶺月竟然雙腿一軟,渾身顫抖著再問:「是「東隅已逝,桑榆非晚』這兩句嗎

  ?」

  曹司法「嘿」了一聲:「這次對了,正是這兩句!您怎麼猜到的?」

  西嶺月沒有回答,突然之間面如死灰、情緒激動:「讓我看看……在哪裡?讓我看看!」

  曹司法嚇了一跳,不知她為何如此害怕,便從草蓆之下取出那隻斷裂腫脹的左臂,指著其上一行模糊的小字讓她查看:「您看,的確是「東隅已逝,桑榆非晚』。榮寶屏齋的人說了,那劉掌櫃生前最喜歡《滕王閣序》,還說這兩句寓意最好,激人奮進,便刺在了手臂之上。」

  聽聞此言,西嶺月腦子裡一片空白,她盯著那殘缺手臂上的兩行小字,不停地發抖:「快,快送我回去!我要回去!回慕仙雅築!」

批註:

  通寶 : 意即「通行寶貨」,是唐初開始使用的一種銅幣,一直流通至清末,成為通行貨幣的代稱。 。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