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佛門偶遇,巧言脫身 - 滕王閣秘聞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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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佛門偶遇,巧言脫身

滕王閣秘聞 by 姵璃

2019-10-31 01:52

  大唐元和二年,天涼得格外早,尚未等到七月,一場大雨便帶走了夏季的酷熱,江南地區涼風習習,秋爽宜人。

  位於潤州的金山寺依山而建,江流環繞,迄今已有四百餘年歷史,乃江南禪宗之首,名勝之最。入秋以來此地更是香火鼎盛,原因無他,不過是鎮海節度使的夫人正在寺裡小住,轄區各州的官員家眷搶著前來拜會,唯恐落於人後。

  而最近來的女眷尤其多。因為再過七日,節度使府上的「七夕簪花宴」便要開始了,節度使夫人會廣邀江南地區的名媛淑女參加為期三天的閨中集會,名為「小聚」,實則選媳。

  這集會的帖子兩月前便發出去了,然而各家的夫人生怕當天宴會上閨秀太多,自家女兒無法奪得節度使夫婦的青睞,便紛紛攜女來到金山寺,想要先在夫人面前露露臉,求個好印象。

  眼見著金山寺的門檻快要被各家女眷踏破了,唯獨一個身穿淡綠色衣裙的年輕女子站在寺外,躊躇著不肯進去。

  「您還愣著做什麼,明日節度使夫人就要回府了,您再不去拜會可就晚了!」婢女阿蘿抱著禮物在旁催促,一副焦急模樣。

  西嶺月非常無奈:「我非去不可?」

  阿蘿點了點頭:「您既然頂替了我家三娘的身份,自然要做戲做到底。以我蔣家的門風,三娘若不提前拜會,實在有失禮數。」

  西嶺月越聽越

  頭大如斗,卻知沒有退路了,情勢也不允許她退縮。此事都怪她自己,她千里迢迢來到江南,為的就是去一趟鎮海節度使府邸。然而來了三天,節度使府守衛森嚴,她不得入門之法,卻無意間認識了這位婢女阿蘿,捲入了一樁秘事。

  阿蘿主家姓蔣,是潤州有名的書香世家,蔣公曾官居從四品,做過前朝的中大夫,家中兩子一女,女兒最小,年方十七,稱作「蔣三娘」。這次節度使夫人舉辦的七夕簪花宴,蔣三娘也在受邀之列,她卻不知為何突然與人私奔了!蔣氏夫婦怕有辱門風,不敢聲張此事,只得悄悄搜尋女兒的下落。

  說來也巧,在搜尋過程中,蔣家夫婦遇上了新來乍到的西嶺月,年齡、相貌都與蔣三娘相仿。蔣氏夫婦眼見簪花宴在即,女兒還沒個下落,便想出這李代桃僵之法,讓西嶺月頂替蔣三娘的身份,先把眼前的集會敷衍過去。

  恰好西嶺月正想秘密前往節度使府,外加蔣氏夫婦許諾的報酬不菲,而她的盤纏又碰巧見了底,這才動心接下了這樁生意。

  如此想著,西嶺月已經踏進了金山寺的門檻,邊走邊小聲詢問:「你真的打聽好了,節度使夫人最討厭綠色?」

  阿蘿望著西嶺月這一身淡綠色衣裙,信誓旦旦地道:「您放心,只要您穿這一身露面,節度使夫人定然不喜。這壞印象一旦留下,簪花宴您走個過場,決計

  不會被她老人家看上。我們夫人交代過,只要您不丟了蔣家的面子即可,我們絕不高攀這門親事。」

  「可是三娘不知所終,蔣公推掉簪花宴不就成了?稱病也好,婉拒也罷,為何偏要找個人替代?」西嶺月想不明白。

  阿蘿急得跺腳:「那可是節度使府的宴會啊!整個鎮海,誰敢抹節度使的面子?別說是「稱病』,我家三娘但凡還有一口氣在,爬也得爬著去參加簪花宴!否則我蔣家焉有活路?」

  「哪有這麼誇張,節度使又不會吃人。」西嶺月認定蔣家把事情想得太嚴重,可看阿蘿那著急的神色,這位節度使似乎真的很不講情面。她心裡雖覺得這法子不妥,可蔣家都不擔心,她又怕什麼?況且她想進節度使府,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法子了。

  於是西嶺月也不再多想,整了整衣裙,朝著金山寺內院走去。她與阿蘿一邊走一邊觀察,果然看見許多女眷拎著禮物,腳步匆匆地去往同一個方向。有幾位夫人與她擦肩而過時,還刻意掃了她一眼,臉上浮起幾分微妙的表情。

  更有一位閨秀走過她身邊時,悄聲對夫人說:「母親快看,她穿綠色……」

  那夫人立即拍了拍自家女兒,低聲呵斥:「噓,你管她做什麼!」

  母女二人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西嶺月很滿意地笑了。討人喜歡太難,討人厭還不容易?看來節度使夫人不喜綠色這件事,各家都是知

  曉的。

  於是她更加有恃無恐,慢悠悠地在寺廟裡走著。她穿過天王殿、大雄寶殿,放眼望去,只見這金山寺殿宇鱗次櫛比、亭台相連,順著山勢綿延起伏,一派金碧輝煌,令她讚嘆不已。

  阿蘿見她舉目四望,走走停停,不禁催促:「娘子走得也太慢了!」

  「急什麼,前頭那麼多人,去早了也得排隊。」西嶺月拉著阿蘿笑道,「金山寺我還是頭次來,先逛逛再說。」

  阿蘿嘆了口氣,只好抱著禮物跟在她身後,正待說句什麼,卻突然望向前方,杏目圓睜。

  西嶺月忙問:「怎麼了?」

  阿蘿指著觀音閣前一閃而過的藕色身影,低聲驚呼:「那……那個影子……好像是我家三娘!」

  西嶺月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只看到一片藕色衣角一閃而過,迅速消失在觀音閣後。而阿蘿已經提步追了上去,邊追邊喊:「三娘!三娘!」

  西嶺月也隨她跑過去,兩人來到觀音閣後方。香客們都集中在大雄寶殿,此地甚是空曠,只有三三兩兩的僧侶在與人交談,根本沒見有穿藕色衣裙的年輕女子。西嶺月不禁問道:「你當真看到蔣三娘了?」

  阿蘿仍在四處張望,篤定回道:「我跟著三娘十幾年,絕不會看錯!」

  蔣三娘已經失蹤一個月了,據說是與青梅竹馬的表哥一起私奔的。西嶺月認為她早就離開鎮海地區了,即便沒走遠,也決計不可能在簪花宴之

  前現身,尤其還是這個時候、這個地方——節度使夫人就在這金山寺裡!

  眼見阿蘿已經急得垂下淚來,西嶺月有心安慰她:「你別著急,也許是看花眼了,既然蔣三娘是留書出走,一定會安然無恙。」

  阿蘿聞言,抹掉眼淚點了點頭:「您說得對,當務之急,還是先去拜訪節度使夫人吧。」

  兩人說著便繼續往後院而去,轉過連廊時,西嶺月突然感到如芒在背,像是有人正用犀利的視線盯著她。她不禁停下腳步回頭看去,但見周圍一切如常,並沒有什麼可疑之人。

  難道是錯覺?她轉過身繼續前行,然而這次剛走了兩步,便險些與人撞個滿懷——是一位年輕公子,穿墨色袍衫,身後跟著五個侍從。他們將狹窄的連廊全部占據,擋住了西嶺月和阿蘿的去路。

  西嶺月立即斂衽垂眸,輕聲道歉:「衝撞這位郎君了,抱歉。」

  「無妨。」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低沉而和緩,似乎還帶著些許笑意。

  西嶺月嚴守大家閨秀的禮節,仍舊垂著眸,輕輕頷首:「多謝。」

  她說完這一句,想著對方該讓路了,可等了片刻,面前這位公子卻紋絲不動,依然占據著連廊的中心。

  阿蘿便適時開口:「煩請郎君借過。」

  對方仍舊站著不動,反而掃了一眼阿蘿手中的禮物,笑問:「娘子要去探望節度使夫人?」

  不知怎的,西嶺月忽然感到不妙,這才抬起

  頭來打量面前的年輕公子。對方身形高大,她目光所及,先看到了一身墨色無暗紋的袍衫,衣料質地上乘,周身無甚裝飾,低調得緊。她視線順勢上移,又看到了對方稜角分明的下頜、薄薄的唇、高挺的鼻梁,最後是一雙沉黑明曜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帶著幾分探究的笑意。

  西嶺月暗道一聲糟糕,立即扯出一絲乾笑:「這位郎君有何指教?」

  墨衣公子見她表情敷衍,眼中戲謔之色更濃:「娘子還沒回答某的問題。」

  這簡直是在刁難了!西嶺月尚算沉穩,可阿蘿哪見過這等場面,立即斥問:「光天化日,佛門重地,郎君你什麼意思?」

  墨衣公子聞言神色不變,他身後一個年輕侍從便開了口,有樣學樣:「光天化日,佛門重地,我家主人好端端地走著路,險些被你家娘子衝撞,怎麼,問個問題都不行?焉知這不是你們主僕的計策,看我家主人身份尊貴,想藉故親近?」

  其實這番話說出來,倒也不算什麼侮辱。有唐以來,民風越來越開放,經過百年的胡漢同化,許多男女之防也不大遵守了。尤其江南地區自古便是風流之地,才子偶遇佳人,佳人主動示好這種戲碼,不僅不算有傷風化,反而是文人墨客口中的風雅之舉。

  可蔣家世代書香,女兒又被邀去參加七夕簪花宴,這個節骨眼上,自然分外看重閨譽。阿蘿生怕這公子纏上

  西嶺月,壞了主家千金的名聲,便著急地反駁:「你們……簡直無……」

  「哪裡來的惡僕?!」西嶺月唯恐阿蘿口無遮攔,連忙開口打斷她,將矛頭轉向方才說話的侍從。

  那年輕侍從一愣,墨衣公子也是挑眉笑問:「還請娘子指教,我這侍從為何是惡僕?」

  西嶺月再次向他行了一禮,施施然道:「我看郎君身無繁飾,便知您是低調之人,不欲向人透露身份。貴仆卻公然宣揚您「身份尊貴』,豈不是違背了您低調禮佛的本意?貴仆身為下人,不揣度主人之意,做事還與主人相悖,不是惡僕是什麼?」

  「你!」那年輕侍從面露不忿之色,卻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反駁。

  墨衣公子倒是認真地思索片刻,又回頭看了那侍從一眼,表示贊同:「娘子說得極是。」

  西嶺月點了點頭,故作大義凜然之色,再道:「此為佛門聖地,郎君與我均是誠心禮佛,貴府惡僕卻以下流之心揣度我主僕之意,以齷齪心思斷言我禮佛之心。知情的,只道是這惡僕不懂規矩;不知情的,自然要說貴府家風不嚴,疏於管教,無端壞了您的名聲。郎君,您說他算不算是惡僕?」

  「的確是惡僕。」墨衣公子臉上微有笑意。

  「郎君高義,切莫助長惡僕的風氣!」

  西嶺月忽略掉那位「惡僕」投來的犀利目光,正打算藉機告辭,豈料對方話鋒一轉,接話道:「不過,

  我也要為我這惡僕說句公道話,倘若我沒記錯,方才是娘子的婢女先出言不遜,我這惡僕才還口的。如此說來,您這婢女也是惡婢。」

  惡你姑奶奶!西嶺月暗罵,面上卻裝出訝然之色:「豈會?這其中可是有什麼誤會?」

  墨衣公子眸中再次掠過笑意,面不改色地道:「方才出於禮節,我不過是詢問了娘子的去向,貴府婢女便暗指我意圖不軌。且不說她一個下人,您沒開口,她卻敢以下犯上,並以下流之心揣度我與娘子偶遇之意,以齷齪心思斷言我禮佛之心,也是惡婢一名。知情的,只道是她不懂規矩;不知情的,自然要說娘子疏於管教,無端壞了娘子的清譽。我這「惡僕』不過是看不過眼,駁了她一句,下人間說話,原就當不得真的,娘子您說是不是?」

  墨衣公子將西嶺月的一番話如數奉還,噎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暗道此人厚顏無恥,眼珠一轉,嘆了口氣:「郎君您確實誤會了,我的婢女可不是這個意思。」

  「哦?」墨衣公子再次挑眉,「難道是我聽錯了?」

  「自然也不是。」西嶺月輕咳一聲,沉下聲音,「阿蘿,方才你說了什麼,再大大方方地說一遍。」

  阿蘿不知西嶺月打的什麼主意,只好上前一步,硬著頭皮重複道:「方才……方才婢子說,「光天化日,佛門重地,郎君……郎君什麼意思』。」

  「這言下之意,難道不是汙衊於我?」墨衣公子看向西嶺月,一副「我看你怎麼解釋」的模樣。

  西嶺月卻轉頭望向廊外,假意被日光刺得眯了眯眼睛:「目前不到申時,日光正烈,難道不是「光天』?今上即位以來,接連平定夏綏、劍南西川兩地叛亂,如今四海昇平,難道不是「化日』?」西嶺月再次轉回視線看向墨衣公子,「小女子不才,也學過幾日詩書,倘若目前都不算「光天化日』,那什麼才算?只怕近五十年以來,就屬如今最太平了!」

  西嶺月這話不假,大唐自安史之亂後,藩鎮割據成風,節度使叛亂四起,歷經數代天子都束手無策。直至當今聖上李純登基,尚不足而立之年,卻在短短兩載之內接連平定兩三個藩鎮叛亂。此後,各地藩鎮均被震懾,節度使紛紛上表效忠,一時間四海歸服,竟是五十年來從沒有過的安和太平。

  而她這番話,墨衣公子自然無法反駁,否則便是質疑當今天子的作為。他心裡清楚這女子是猜到了他的身份,逼著他開口讓步,此刻他若再刁難下去,日後若傳出去被有心者大做文章,難保不會惹出是非……

  想到此處,墨衣公子只得認同:「如此說來,竟真是「光天化日』不假。」

  西嶺月略有得意之色:「「光天化日』不假,「佛門重地』也不假啊!想這金山寺始建於東晉年間,歷經四百年而香火不熄,

  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大寺,更是水陸法會的起源地……」

  她說話的時候眸中似掬了一束日光,神采飛揚,長長的睫毛在鼻梁兩側投下輕微的陰影,如同兩隻蝴蝶振翅欲飛。墨衣公子打量著她,不動聲色地聽她狡辯——

  「郎君您說,金山寺算不算佛門重地?」

  「自然算得。」他口中應著,立刻捕捉到她一抹狡黠的笑容。

  而西嶺月猶自未知,又做出正經之色,再行解釋:「是以您誤會了,我這婢女方才所言,不過是感嘆這太平盛世,景仰這佛門聖地,再看到郎君這般風流人才,多嘴問了一句您的去向。便如您方才詢問我的去向一般,都是禮佛之人的誠心之語,又何來出言不遜?」

  眼見墨衣公子欲還口,西嶺月又急忙續道:「即便我這婢女身份低微,不該以下問上,但是佛祖面前眾生平等,郎君又穿得如此低調,想必也是不會介意的。若是出了金山寺,在大街上與郎君偶遇,我的婢女自然會謹守塵世的規矩,絕不冒犯您一句。」

  西嶺月一口氣說完,再次詢問對方:「不知小女子解釋清楚了嗎?」

  墨衣公子又回頭看了那侍衛一眼,竟沒有絲毫惱怒,反而笑道:「娘子解釋得很清楚,是我才疏學淺,竟沒有悟到這其中的佛理。」

  西嶺月很滿意他謙虛的態度,低眉整理著衣袖:「既是誤會一場,說清楚便是了,不結怨而結緣,這才是

  佛門真諦啊。」

  墨衣公子通透一笑,又看了看阿蘿手中的楠木禮盒,意有所指:「看來娘子當真是來禮佛的,而不是來探望節度使夫人。」

  「正是!」西嶺月重重點頭,「不瞞您說,小女子是來拜訪……呃,法海大師,奈何他今日客滿,我們只好改日再來。郎君,就此別過了。」

  此言甫罷,她迅速斂衽行禮,拉著阿蘿轉身就沿著來時的路返回,生怕自己走得慢了,會被身後的墨衣公子重新絆住。阿蘿自然也不敢回頭看,一路小跑追著西嶺月,等離遠了才焦急問道:「這就走了?不去探望節度使夫人了?」

  「還夫人呢,」西嶺月終於露出擔憂之色,壓低聲音道,「不被拆穿就是佛祖保佑!」她這般說著,只覺背後有兩道灼人的視線一直盯著自己,不想也知,定然是那墨衣公子。

  或者說,是鎮海節度使的世子,李衡。

  回到蔣府,西嶺月坐臥不安,心裡總有一種不祥之感。

  阿蘿忍不住追問:「娘子,你是如何得知寺廟裡那位郎君就是李世子的?」

  「那條連廊通往節度使夫人所住的內院,你看他來時的方向,顯然是剛從內院出來。」西嶺月回憶片刻,分析道,「還有,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脂粉味,味道很雜,絕不是在一個女子身上沾染的。金山寺寶剎莊嚴,除了節度使夫人身邊,哪裡還有那麼多的脂粉香氣?」

  「倒也未必,」

  阿蘿提出質疑,「萬一是他在寺裡燒香沾染的呢?今日女客可不少呢,也有可能是在寺外沾染的。」

  「不會,」西嶺月否定道,「金山寺香火這麼旺,你我只逗留片刻,身上便有一股檀香味。他若是燒過香,脂粉氣一定會被檀香的味道遮住。因此,只可能是他剛從內院出來,那裡女眷太多,才會染上這麼重的氣味。」

  「即便如此,他就一定是世子嗎?萬一是節度使夫人的外甥、子侄啊,也有可能。」阿蘿還是不相信。

  西嶺月嘆了口氣,「你沒聽那侍從說,他家主人身份尊貴嗎?再者,如今各家女眷都快把金山寺內院踏平了,誰人不知是給世子選妻?不相干的男人怎可能隨意出入,只怕避嫌都來不及。而且,」西嶺月蛾眉微蹙,「他那身衣料,我若沒看錯,是鎮海今年新進貢的暗光錦,產量極少,除了當今聖上和幾位王爺之外,連公主都沒的穿。放眼鎮海地區能穿著暗光錦,又是這等年紀的,除了節度使世子,不作第二人想。」

  「天啊!」阿蘿聽到此處,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你怎麼知道那是暗光錦?」

  「因為,」西嶺月眸中滑過一絲幾不可見的黯然,「因為我家中經營蜀錦,從小耳濡目染,這世上沒有任何一種布料能逃過我的眼睛。」

  「原來娘子家中是做蜀錦的,可你為何會來鎮海?」阿蘿好奇地追問。

  西嶺月瞥了

  她一眼,蛾眉蹙得更緊:「如今不是說閒話的時候,還是想想我這身份如何瞞過世子吧!」

  今日午間這一齣,必定讓世子李衡印象深刻。可當時是個僵局,西嶺月自己也沒辦法,倘若她任由李衡刁難調戲,便會失了蔣家千金的閨譽,丟了蔣府的臉面;若是疾言厲色得罪了世子,往後他追究起來,更有可能查到自己是個冒牌貨。唯獨這般敷衍過去,雖說對李衡有所冒犯,但也不足以惹他生氣。只要自己低調再低調,不去參加簪花宴,到時宴會上名門淑媛百花齊放,一旦定下了世子夫人人選,自己這個小插曲必定會被李衡拋在腦後。

  這般一想,西嶺月也算定了神,對阿蘿囑咐道:「你去找蔣公和蔣夫人,把今日的事如實相告,再勸勸他們,還是別讓我參加簪花宴了。」

  阿蘿也知此事可大可小,連忙點頭:「好,我這就去。」言罷便匆匆走了。

  西嶺月望著阿蘿遠去的背影,心中思緒翻湧。看來蔣府這條路是行不通了,還得另找法子進節度使府,可今日開罪了世子李衡,這可如何是好?

  她邊想邊推開窗子,望著天邊落日熔金的景象,漸漸陷入了沉思……

  「西嶺娘子,不好了!」不多時,阿蘿一聲驚呼乍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怎麼了?」西嶺月回過神來看向門外,便看見阿蘿腳步匆匆地踏進門檻,還險些跌個跤。她心中的不祥

  之感在此刻達到了頂峰,忙問,「何事如此慌張?」

  阿蘿跑到她面前站穩,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方才……我去找老爺夫人,卻……卻遇上了……節度使府的人。」

  節度使府怎麼會找到這裡?西嶺月心中一沉:「他們怎麼說?」

  阿蘿喘了口大氣,揚了揚手中的帖子:「他們說……說是請您提前進府做客!」

  提前進府!聽到這四個字,西嶺月臉色更沉,她接過帖子掃了一眼,無非都是一些客套話,看不出什麼端倪。

  西嶺月沉吟一瞬,追問:「蔣公和夫人怎麼說?」

  「老爺和夫人正陪著聊天呢,讓我趕緊來找你商量一下。」

  西嶺月並不表態,只道:「走,先去看看再說!」言罷,兩人一道去往蔣府前廳。

  蔣府這棟住宅是七年前德宗皇帝親賜的,論規模、論裝潢,都比蔣公從四品致仕的待遇要高出一等,可見當年德宗皇帝對他的厚待。正因如此,蔣公在鎮海威望極高,尋常人更不可能讓他親自接待。

  可如今節度使府只來了個送帖子的下人,蔣氏夫婦便雙雙出面作陪,難道是世子來問罪了?西嶺月心中有些忐忑,連忙加快腳步到了前廳,只見蔣氏夫婦正陪著一位年輕男子坐著說話。

  這男子看起來分外眼熟,正是今日午後她在金山寺遇見的五個侍從之一,那個被她教訓了一場的「惡僕」!

  年輕侍從看到西嶺月出來,立即從座上起

  身見禮:「小人見過蔣娘子。」

  西嶺月打量他,見他十七八歲的年紀,面相白淨卻顯得忠厚,姿態恭敬又不諂媚,此刻站在原地微微垂頭,竟是莫名順眼,絲毫沒有午後所見那般狐假虎威、仗勢凌人。

  看著不像是來興師問罪的,西嶺月略微鬆了口氣,尷尬地頷首:「這位小郎客氣了。」

  惡僕聽到這個稱呼,眉眼微眯,像是在忍著笑意,開口說道:「我家夫人聽說您今日來過金山寺,卻種種原因下沒見到她,便邀請娘子提前過府,拉閒話家常。」

  好個李衡,這麼快找到蔣府不說,還戳穿了她的心思,更讓這個「惡僕」出面送帖子,簡直是毫無度量!西嶺月心中添堵,面上卻故作遺憾之色,虛弱地咳嗽一聲:「小郎你有所不知,我自金山寺回來之後便受了風寒,如今頭暈眼花、腳步虛浮,怎敢去府上叨擾,萬一傳染給夫人才是罪過。」

  「娘子竟然生病了?」年輕侍從也做出憂慮之色,「巧了,近來太醫署張博士致仕,回鄉途中路過潤州,恰好在此小住。待小人稟報一聲,夫人定能請他出山為您醫治。」

  西嶺月勉強扯了扯嘴角,正待拒絕,但聽蔣公突然開口:「小女福薄,怎敢勞動太醫署醫治,若是傳了出去,怕是要惹人非議。」

  「張博士已經年邁致仕,再有我家夫人相邀,一切名正言順。」年輕侍從咄咄相逼。

  他這番表現,

  已絕不是普通侍從的身份,西嶺月忽然發現自己小看了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推託,只覺得甚為棘手。

  年輕侍從見蔣氏夫婦與西嶺月都不再作聲,面露一絲得逞的笑意:「今日天色已晚,小人不敢再逗留,還得回去復命。」言罷他再次從座上起身,朝蔣家眾人告辭,「既然貴府無甚異議,明日一早,我家夫人自會派車輦前來接應娘子,還望娘子早做準備。」

  他說完便抖了抖衣袍下擺,拱手告辭,西嶺月正待出聲阻止,卻聽「咻」的一聲尖厲的響聲傳來,大變突至——一支冷箭猛地從廳外射入,擦著年輕侍從的肩膀飛過,釘死在廳內一根側柱上。

  蔣夫人失聲驚呼,阿蘿也嚇壞了,兩人不禁抱在一起,提防地看著門外。

  蔣公倒還算鎮靜,立即吩咐護院:「快,有賊人!快去追!」

  廳外護院早已聽到動靜,紛紛從暗處跳出來,四散追去。

  西嶺月卻明白射箭之人是有備而來,根本追不到,她將目光移到那支冷箭上,走近幾步,舉目端詳。這是一支很普通的箭羽,看起來也沒有淬毒,箭矢深深嵌入樑柱之中,直到此刻,箭尾上的羽毛還在輕輕顫動。可想而知,那射箭之人必定臂力驚人。

  與此同時,年輕侍從也走上前來,與西嶺月一道看向那支冷箭。西嶺月這才發現他右臂上的衣袖裂開了一條口子,露出了內裡的白色襯底,想必是被

  方才的箭鋒劃破的。

  西嶺月下意識地問他:「你可有受傷?」

  惡僕似對她的關心感到意外,畢竟自己是個下人打扮,就連蔣公也並未出聲關切。他一時動容,竟愣了一愣,搖頭回答:「並沒有。」

  言罷他再次將目光轉移到冷箭之上,伸手將它從柱上拔下,兩人這才發現箭頭上還扎著一張小小的字條。

  西嶺月見狀,主動伸手將它從箭頭上取下,正要打開,卻被年輕侍從抬手阻止:「我來。」

  他從西嶺月手中接過字條,打開看了一眼,驟然變色。

  蔣公連忙問道:「字條上寫了什麼?」

  年輕侍從卻不接話,只道:「此事並非衝著貴府,是衝著我節度使府而來。小人須立刻回去稟報,這就告辭了。」

  侍從邊說邊敷衍著拱手,轉身匆匆往大門外走去。西嶺月到此時竟還惦記著過府之事,在他身後大聲追問:「明日我還去不去府上了?」

  「再議。」侍從遠遠地丟下這句話,頭也不回。

  蔣公也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突然醒悟什麼,立刻吩咐屋外的管家:「快,快隨他去一趟節度使府,他在咱們府裡遇襲,定要請罪才是。」

  管家也知那僕從雖是個下人,代表的卻是節度使府,怠慢不得,忙低聲領命。

  此時西嶺月還在觀察那支冷箭,將它握在手中端詳片刻,又放在鼻端聞了聞,忽然聽到管家要去節度使府賠罪,她及時提醒:「把這枝箭一併

  帶去,添一樁證據。」

  「對對,還是你想得周到。」蔣公又叫住管家,如是吩咐。

  直至管家離去,蔣府前廳才終於恢復片刻寧靜,驚魂未定的蔣夫人一頭霧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蔣公也是蹙著眉,感嘆最近家宅不寧。他越想越是憂心忡忡,忍不住嘆氣:「我蔣某一生磊落,仕途上也平平坦坦,怎麼致仕之後反而多災多難?」

  「您別急,此事的確與貴府無關。」西嶺月冷靜安撫。

  「當真?」蔣夫人眼睛一亮。

  西嶺月點了點頭:「那箭上有淡淡的龍涎香,射箭之人必定來自宮廷,身份尊貴。」

  饒是蔣夫人一個婦道人家,此刻也聽明白了,自家夫君曾官居從四品,卻已致仕七八年,自然不會再與宮廷有任何牽扯。

  「西嶺娘子,那字條上寫的什麼,你可看清楚了?」蔣公仍不能放心。

  「沒有。」西嶺月神情淡淡。

  「我還是覺得不對勁,」蔣夫人也壓低聲音,有些疑慮,「既然來人是衝著節度使府,為何要把箭射到咱們府裡?那人不過是個僕從,哪裡能驚動宮中的貴人?」

  這也正是西嶺月懊惱之事,想到此處,她亦是憂心忡忡:「只怕我們都低估了那位小郎的身份。」

  她不禁想起方才那張字條,其實她說謊了,她看到了字條上的內容,八個大字,筆跡龍飛鳳舞,竟是一手好看的草書:

  明日午時,提頭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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