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暗的牢籠
夢幻不思議捲軸·七寶綺譚系列 by 津守時生
2019-10-31 01:41
在卡多拉斯軍封鎖了神殿,讓神官長夫婦失去了住所後,他們就移居到了面對神殿的某個古老公館中。
雖然房子老了一些,但是不僅面對著大路,而且就連窗框等小地方都留下了精雕細刻的痕跡。如果要擁有這樣的房子,不僅是需要相當的財力,而且必須具備一定的地位才可以。
對於信仰心深厚的高步人來說,作為傳說中聖人的後裔,須藤是比那個居住在都城,他們從未謀面的國主更加崇高的存在。
在神官長死後,他的未亡人可以一直居住在這個公館的事實,也從側面表現出了須藤在這裡的影響力。
在國主戰敗身死的時候,由於對於怒濤般殺到的卡多拉斯軍的恐怖感占了上風,所以這裡的人們只能家家戶戶關上房門,無抵抗地迎接了卡多拉斯軍的進攻。
但是,在須藤由於和卡多拉斯的中隊長發生爭執而被斬殺時,整個城鎮都充滿了憤怒和殺意,以至於作為占領者的卡多拉斯兵到晚上都不敢隨便外出。
憎恨,會因為那個對象擁有面孔而增幅。
蹂瀾國家的卡多拉斯大軍的代表物就是殺害了須藤的中隊長。幾乎沒有人目擊到過的物怪,在人們對須藤的未亡人產生懷疑後,就擁有了可以憎恨的面孔和血肉。
儘管天空只有一彎月牙,周圍被濃厚的黑暗所包圍,但是外牆被青草色的藤蔓所覆蓋的公館前還是聚集了大量的人群。除了松明以外,他們紛紛拿著燒火棍等等身邊可以找到的武器,以半喪失理智的狀態圍在公館的外面。
在這其中絕大多數都是不知恐怖為何物的年輕夫婦。考慮到被物怪所奪走的孩子們的年齡的話,這也是理所當然。而且這些夫婦的父母,也還沒有年老到僅僅能為可愛孫子的死亡發出嘆息的程度。
而且,由於擔心自己年幼的孩子也會在不知什麼時候被異常的疾病所傳染,所以那些孩子還平安無事的年輕父母們,也和失去孩子的父母的憤怒與悲哀產生了共鳴,自動地將憎恨傳播開來。
除了孩子的親人以外,那些平時疼愛孩子們的人也加入進來。所以沒有花上太多的時間,群眾就已經聚集到了公館周邊的車道完全被人群淹沒的程度。
周邊房子的居民以及觀光客們或者是從窗口進行眺望,或者是站在遠處窺探情形。而這邊的狂亂完全沒有平靜下來的跡象。
因為樹齋他們不知道未亡人的所在地,所以當他們順著嘈雜的聲音趕到時,用厚重木板所製作的結實房門已經被打破。人們一面發出奇怪的叫聲,一面擠入了房子。
「晚了一步嗎?」
低聲嘀咕的樹齋,向和他一起目送殺氣騰騰的人群的基希說道。
「並不都是他們的錯。這一帶所聚集的邪氣,足以煽動人類的怒火。」
「……啊,我可以理解你的意思。怎麼說呢……有一種讓胸口苦悶,甚至覺得腥臭的熱氣……」
「上吧!」
帶著老虎,手提長槍的蘭珈,無視躊躇的男人們,果斷地衝了進去。
一腳踏進去後,面對的就是毛皮地毯的海洋。就算被闖入的暴徒們踩到也會立刻恢復原本狀態的最高級的地毯,毫不吝嗇地鋪墊在寬敞的玄關中。
因為實在過於安靜,所以蘭珈原本以為群眾是不是已經一鼓作氣地衝上了二樓。結果她差點撞到一個中年男子的脊背。
在寬大的樓梯正面的階梯平台上,懸掛著縱長足以媲美兩個人身高的巨大畫像。
是身穿讓人聯想到黃昏暮色的淡紫色長袍的男子,右手抱著嬰兒,左手拿著骷髏矗立於夜晚的森林中的畫像。在他的身邊,跟隨著彷彿侍從一般的美麗白馬。
長到幾乎要垂到腳裸的黑髮,融入黑暗形成一體化。
就算是在刀根居住了三十年也還是宗教文盲的樹齋,也通過畫像中的嬰兒和骷髏,推測出了那是睡眠和死者靈魂的守護神.佳境皇的身影。
看到白馬搖曳著蒼白火焰的鬃毛後,她想起了琉璃的守護神獸。雖然白色和琉璃色不同,但馬和佳境皇之間確實存在深厚的緣分。
在靈山七柱神明中,比起其他神明來,佳境皇和人類的接觸最為淡薄。因為從創國的神代時期開始,他就一直在長眠。
佳境皇徘徊與幾乎等同於死亡深沉夢鄉中,將迷失於夢境的人類的心靈引導回肉體,將迎來死亡的靈魂引導向輪迴之輪。
話說回來,就算是在刀根這個御輪教的發源地,也沒有如此巨大精彩的佳境皇畫像。在哪裡唯一稱得上有藝術價值的,也就是佳境皇神殿的祭壇雕像而已。
當不由自主看到入神的三人恢復清醒後,他們周圍的有些婦女已經在眼淚汪汪地進行祈禱。
充滿了靜謐祥和的佳境皇畫像,讓被邪氣刺激了殺意的人們的心靈恢復了正常。雖然這也是扎根於眾人的信仰心上,但是那種彷彿甩掉了附身惡靈一樣的豹變姿態,還是只能用奇蹟來形容。
{怎麼化得那麼陰沉啊。再說了,根本就不像卡塞盧哈多。} 只有赤珍珠不滿地哼了一聲。
就算是無法用這個世界的語言正確發音的名字,再被稱為心話的神獸們的對話中也是可以被呼叫出來的。
抱著悲壯的念頭衝入這裡的蘭珈,聽到搭檔的抱怨後微微一笑。但是在目睹到悄悄出現在二樓的身影后,她立刻全身僵硬。
單手放在樓梯扶手上俯視著下方的,是一個提著長長裙擺的喪服女子。透過罩在頭上的黑紗可以看到她的面容。雖然憔悴了不少,但毫無疑問就是現在也具備著全盛時期風采的春魍太夫無疑 。
——姐姐……! 蘭珈雖然注意到了從未亡人全身所散發出的兇惡之氣,但還是因為懷念和激動而熱淚盈眶。
「這麼多人在這種時間跑到我這裡來,請問是有什麼事情嗎?」
清澈柔弱、楚楚可憐的聲音,刺激到了聽到的人的保護欲。當年就算是在統治株洲國的王公貴族之間,這個美麗的聲音也曾經贏得了「迦陵頻迦」的綽號。
優雅地走下樓梯的女子,在平台上停下腳步,特地站在了佳境皇畫像的正面,環視著聚集在樓下的人們。
原本蘭珈還抱有虛幻的期待,希望她能夠認出自己來。但是春魍的視線只是單純地從她身上掠過。
失望的蘭珈想到燈火的事情後,心情更加沉重起來。在人們在外面騷動的時候,明明一個窗口也沒有亮光,但是玄關的大廳卻明亮到彷彿白晝的程度。
「雖然來不及進行什麼太正式的招待,不過我馬上就會預備茶水,請大家不要客氣。」
曾經號稱東國第一歌姬的春魍,現在正試圖用這個聲音中蘊含的力量為非作惡。
女主人清涼的聲音,以及身上甘甜的香水味捕捉了樓下眾人的心靈,麻痺了他們的頭腦。在意識到這是妖異的力量之前,人們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
表情痴呆的眾人全都喪失了意識,武器的代用品從他們身中接連地滾落到地板上。雖然還沒有人丟下松明,但是和失去自我、變成沒有意識的人偶的他們一樣,在明亮的室內,可以驅除黑暗的火焰也變得軟弱無力。
「我的丈夫為了城鎮使用力量,並且因此而死亡。這次該輪到各位為了城鎮,助我的丈夫一臂之力。」
喪服的女子彷彿歌唱般地一面訴說,一面走下樓梯。她用獨特的聲音,進一步加強了咒符。
「不會疼痛的。絕對不會再身體上留下任何傷痕,就算要用神的名義發誓——」
還沒等她完全說完,一把短刀就刺穿黑紗貫穿了她的眉心。
在刀柄上鑲嵌著小粒七寶的短刀連刀鱷都沒入黑紗中的瞬間,刀身散發出了刺眼的光芒。
伴隨著淒厲的慘叫,天花板上垂下的豪華玻璃照明器具中的蠟燭火苗,都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因為閃光和慘叫而恢復清醒的人們,在一片昏暗的房間中陷入了恐慌狀態。
松明的火苗,毫不留情地照出了他們所在房子的荒廢模樣。
地毯和精緻的掛毯,都已經由於蟲子的蠶食化為了一條條的布片。黑檀階梯的扶手上堆積了厚厚的塵土,數量驚人的蜘蛛網覆蓋了天花板。
這個好像已經被丟棄了若干年的廢屋一樣的情景,和剛剛所看到的奢侈豪華到極點的光景形成巨大落差,給人造成的衝擊也格外強烈。而且,混雜著未亡人身上的香水味,館內還飄蕩著灰塵和腐肉的臭味。
「各位立刻離開這裡!聚集在狹窄場所容易受到阻擊!」
在樹齋心目中,那些試圖依靠人數取勝的群眾只是絆腳石而已,所以他用強有力的聲音向慌張的人群叫喊。
剛才這些人中了物怪的法術,差一點就陷入了代替孩子被奪走生氣的命運。而拯救了眾人的短劍,就是老人投出去的。
在先代命令刀根匠人所製作出的那把短劍中,除了七寶之外,還通過光神.不老王神官長代理的祈禱,包含了可以對抗物怪的靈力。
聽到樹齋的話後,感覺到生命危險的人們爭先恐後地殺到玄關房門。一旦失去勇氣的話,想要在堅持下去就會變得非常困難。
「好暗啊。……赤珍珠,不用在顧忌什麼,你可以放火了。」
聽到蘭珈的拜託,在黑暗中黃金雙眸也閃閃發亮的老虎,張大嘴巴吐出了好幾條長長的火舌。
房子裡面明明已經沒剩下多少易燃的東西,但火焰還是轉眼之間就熊熊燃燒起來。
被淨化之炎照出來的三人一虎,圍住了蜷縮在樓梯下的黑色影子。
「……混蛋東西……居然一而再再而三……」
眉頭還插著散發出清淨光輝的短劍,無法拔下那個未亡人,用他們曾經在帳篷中聽到過的須藤的聲音說道。
「姐姐……?」
因為站起來的春魍的身影開起來很奇怪,所以蘭珈不知不覺地詢問。
喪服的衣服向前面異常地隆起,而且還在不斷進一步膨脹。很快她的肚子就超越了臨盆的婦人,乃至於撐破了衣服,將未亡人的上半身都收入了那個膨脹之中。
不久之後,看起來彷彿要無限制膨脹下去的塊體,變化成了那個曾經見過的木乃伊巨臉。額頭的部分以插在那裡的短劍為中心,呈圓形向下塌陷。
儘管距離被擊退還沒有過多少時間,但應該被赤珍珠的火焰燒光的青蟲狀頭髮已經復活。不愧是讓先代都覺得棘手的執念深沉的物怪。樹齋甚至有一點佩服。
而物怪的女子臉孔的部分,就是自己漂洋過海前來探望的春魍太夫的遺體。得知了這一點的蘭珈,因為這個衝擊一時間失去了語言。
物怪發出讓聽到的人腦袋好像都要裂開的刺耳叫聲,趁著三人捂住耳朵的機會襲擊過來。
青蟲狀的觸手纏繞住了被它判斷為最容易打到的基希的四肢。
捲住他無法動彈的身體後,為了尋找不會被妨礙的場所,它跳到了天花板的附近。
物怪一面浮在空中,一面試圖用另外的觸手上的銳利牙齒,咬下被它當成獵物的年輕人的腦袋。
「赤珍珠!拜託了!」
用吼叫回應了蘭珈的指示,老虎以各層樓梯的扶手為跳板跳躍起來,衝向空中的物怪,咬斷了試圖襲擊基希首級的觸手。
蘭珈在老虎反擊的期間,用優雅的手勢結印,誦唱了短短的咒文。
她左手的長槍槍尖被火焰所包圍,然後蘭珈仰望著正上方,將長槍向遠在自己頭上的物怪投擲了過去。
火之槍帶著尖銳的風聲垂直飛去。以讓人完全無法想像是出自女人纖細手臂的勢頭,從物怪的底部穿過頭頂,最後扎在了天花板上。
以尖聲慘叫的物怪為踏板,背著基希的紅老虎跳到了三樓。
激烈地拍打著耳朵翅膀,沒有方向也沒有意義地不斷旋轉的物怪,劇烈地撞上了被火舌包圍的牆壁和扶手,好像個皮球一般彈來彈去地不斷下落。
因為房子已經被火焰所包圍,所以溫度也上升到了讓人微微冒汗的程度,無法在停留太長時間。
雖然點綴著房子的豪華裝飾品幾乎已經全部壞掉,不過只有裝飾在樓梯平台處的佳境皇畫像還是沒有沾染上任何灰塵,殘留著剛畫出來時的鮮艷色彩。
蹲在那幅畫像前面,等待著物怪落下的樹齋身體水平跳開。
在空中交叉的物怪和樹齋周圍,揮灑下銀光的暴雨。
物怪伴隨著巨響摔落到地板上,彷彿羽毛一般輕盈地的樹齋將劍收入了刀鞘。
迅速退到一邊,逃脫了被物怪壓成肉餅命運的異國舞姬,用深有感觸的口氣喃喃自語。
「多麼精彩的劍術……」
物怪巨大的身體被切成了拳頭大小的碎塊,滾落在滿是塵土的地板上。
雖然每個肉片中都包含著邪氣,還處於擁有意識的狀態,但是因為樹齋的劍中注入了氣,所以物怪被解體的身體切口都受到了淨化。想要再度融合、完成完全的再生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直到最後都連劍也沒來得及拔出的基希,和赤珍珠一起返回了這裡。
「實在是驚人的神技……您的身手真的讓我佩服到五體投地。像我這樣的半吊子,居然還曾經要求和您並肩解決物怪,這真是讓我無比汗顏。」
「沒什麼。如果你這個年紀就能和我並肩的話,經過長年的修行才到達這個地步的我不就太沒有立場了嗎?而且,原本為了破除障眼法而投出的短劍,居然可以封印神官長的怨靈,我也要暗自慶幸呢。」
紅老虎陶醉地看著如此微笑表示的守護人。
{哎呀呀,太帥了@太帥了~~~。如果不是盟主的話,我都想要咬一口嚐嚐了~} 「……?」
樹齋雖然不知道對方再說什麼,但是老虎那撒嬌般扭動著身體的樣子,和充滿貪婪感的眼神,還是讓他多多少少冒出了一些雞皮疙瘩。
蘭珈太夫也帶著笑容輕輕拍了一下老虎的額頭,然後走向了物怪身邊。
「如果不快點收拾掉他們逃走的話,連我們也會被燒死的。」
她如此說著而開始誦唱的,並非是送走死者靈魂的輪還咒文。
因為是很陌生的咒文,所以兩名武者無法跟隨她一起誦唱,只能默默守望者噴出蒼白的火焰開始燃燒的物怪。
在搖曳的火苗中浮現出了一個人影。
混蛋物怪,居然到了這個地步還要進行垂死掙扎嗎——年輕人伸手去抓劍柄,但是卻被樹齋單手阻止了。
那個隱約纏繞著生前色彩的男子身影,是身穿白色法衣的神官。通過獨特的頭飾和法衣胸口的刺繡,可以看得出他是佳境皇神殿的神官。
{……不惜犧牲自己的孩子也試圖保護的東西,也許僅僅是我名為聖人後裔的自尊而已……。逐漸被作為物怪的肌餓所支配的我,真的是無可救藥的傲慢愚蠢……} 不知在向誰進行懺悔的男人身影逐漸淡化,轉而出現在的是看起來應該是三十多歲的女子身影。就是那個曾經在群眾面前穿著喪服出現的須藤的未亡人。
也許是由於蘭珈心目中描繪的形象吧?她現在穿的是華麗的太夫服裝。
{……小蘭,多謝你救了我……對不起,讓你留下痛苦的回憶。因為想要報答從悽慘的生活中拯救我的丈夫,所以我使用肚中的孩子進行了返魂之術。……現在想起來的話,我做了多麼愚蠢的事情啊……孩子的身體明明是屬於孩子的……我是個糟糕的母親……不,我根本就不配做母親。是你們拯救了我們這個已經墜入詛咒的魔道中的一家三口,真的太謝謝你們了……} 持續誦唱咒文的蘭珈眼中滾落出了淚水。
然後,代替春魍影子出現的,是樹齋在廣場上見到的水子少年。
「……這樣啊。原來如此……」
在知道她是須藤的兒子後,情節就可以串聯起來了。
沒有那個大人回去警戒小孩子。而小孩子和小孩子一起玩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由於父母的任性,她被奪走了原本應該誕生的生命和身體,而且在成為物怪之後,還要不斷去尋找能夠成為犧牲品的其他孩子。
擁有幼年的先代面容的少年,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
{我今後一直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謝謝你給我買的糖果,我真的非常高興。} 聽到他彬彬有禮的道謝,守護人的胸口湧出了一股熱流。
應該道謝的人是自己才對。對虧了這個孩子,一直橫恆在心底的對於年幼先代的罪惡感才被抹消。
多半今後就算看到糖果,他也不會再由於想起對幼年先代採取的行動,而陷入苦澀的心情中了吧? {永別了。} 蒼白的火焰一陣劇烈的搖曳,轉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在哪裡浮現出三個白球,同時上升,被吸入空虛之中。
「他們一家三口的靈魂,都回歸了輪迴之輪啊。」
樹齋聽到身邊的基希所發出的喃喃自語,也無聲地點了點頭。
原本用雙手覆蓋著面孔的蘭珈突然勁頭十足地放開手,催促起了男人們。
「火粉已經像雨水一樣落下來!我們快走吧!」
她說的確實沒錯,現在不是悠閒感傷的時候。燃燒著木片紛紛從頭頂落下。三人一虎急匆匆地拉開玄關門衝到外面。
在遠處觀望的人們,看到平安無事的他們後就圍了過來。
基希向他們表示物怪已經被解決,周圍的人們紛紛發出了歡呼。即使如此,還是有的女性因為想起那些已經不可能再回來的孩子而哭泣出來。
「對了,太夫。用火焰淨化已經成為物怪棲息之地的公館是沒關係,但如果火災蔓延到周圍就糟糕了吧?」
「放心吧。赤珍珠可以自由操縱火焰。」
即使和赤珍珠處於分離狀態,也能分享感覺的蘭珈向擔心的年輕人作出了強有力的保證。
「話說回來,光是我們就能解決固然是好事,不過少主去了那裡啊?」
眺望著燒出了洞的衣服,樹齋喃喃自語。
「那個……他從剛才起,就在神殿和一身黑的年輕男子戰鬥。」
蘭珈彷彿有些難以開口般地如此說道。
守護神獸和先代就算相距遙遠,也可以透過名為「心話」的手段溝通意志。而且只要希望的話,不管有沒有得到對方的許可,都可以把握彼此所處的狀況。
「一身黑的男子!」
「是,無論是法術還是劍術都和盟主幾乎不相伯仲……」
能夠和先代不相伯仲的人類,應該不可能有那麼多。在樹齋所知道的範疇內,唯一一個就是追隨卡多拉斯國先代國主烏斯.范恩的魔道劍士。
如果當初眼看就要在帳篷中解決掉物怪的而事後,就是哪裡男人把物怪救走的話,倒也不是不合情理。
——難道說,背後有卡多拉斯……?如果是這樣的話,吞食小孩的物怪也是圈套的一環嗎? 雖然對這一點抱有懷疑。但是神官長須藤是在三雲國被卡多拉斯攻陷時失去的性命。
儘管不知道哪裡魔道劍士是從什麼時候起成為了范恩的左膀右臂,但他畢竟不是神,實在無法想像它能夠預料到現在的發展。
「現在不是思前想後的時候。如果有什麼萬一就糟糕了。必須去助少主一臂之力才行——」
試圖前往神殿方向的守護人,因為聽到眾多的鎧甲摩擦聲而停下了腳步。
從建築物之間的小路上,出現了手持松明、全副武裝的卡多拉斯士兵。
鎮上的人們目睹到士兵的身影后立刻恢復了清醒,轉眼之間就四散逃走。
不過因為士兵們的目標不是他們,所以對那些士兵對他們幾乎沒有正眼看上一眼。
被借助騷動而接近的士兵包圍後,樹齋意識到他們落入了圈套。
須藤明明是具備出眾法力的神官,但是卻違背神所定下的命理,不惜成為物怪也要對卡多拉斯復仇。
但是,和他的心願相反,他卻僅僅是被卡多拉斯方面的陰謀所利用而已。——這樣的話,那些死去的孩子們,根本就是死得毫無意義。
——混蛋東西……!! 樹齋對於敵人不擇手段的想法產生了激烈的憤慨。
蘭珈好像也產生了同樣的想法。
「老爺子,這裡就交給我們,請你前往盟主身邊吧。我們怎麼能夠任憑那些幕後黑手擺布!」
「如果是物怪的話自然要另當別論,不過既然對手是人類,那麼我也多少能派得上一些用場。更何況卡多拉斯原本就是我的殺父仇人。」
已經拔出劍的基希如此說道。
{(*^__^*) 嘻嘻……。抱在我的身上。} 用前肢抽了抽守護人的身體,展露銳利牙齒微微一笑的赤珍珠,隨後向卡多拉斯士兵發出了咆哮。
然後,紅色猛獸縱身躍入了明顯心驚膽戰,雙腿發軟的集團中。
{哎呀呀,如果你們不逃走我可要咬人了。} 它的前肢一輪,高大男人的身體就飛了出去。
看準敵人被恐怖所籠罩,陷入大混亂的機會,樹齋一口氣衝出了包圍圈。
在那些穿戴著相當沉重鎧甲的卡多拉斯士兵中,沒有人能夠追得上守護人的腳步。
直到膝蓋上方的黑色皮靴,直到手肘上方的黑色手套,套在鎖子甲外面的無袖黑革上衣。
而且連將染成黑色的長髮在後面束到一起的紐帶也是黑色的。從頭到尾都統一成黑色的先代到了帳篷外面。
廣場上排列著那些露天店鋪的支架,讓人聯想到枯木林立的荒野。
在細細的月牙下,先代眺望著荒涼的光景,向站在背後的男人詢問。
「為什麼要好像特地做給我看一樣從我面前救走那個物怪?」
「因為我們好歹也耗費了不少精力,如果就那麼結束的話,未免有些不划算……」
低沉甜美的聲音靜靜回答。
「具體來說你做了什麼?」
背對著他詢問的先代的口氣中,包含不許他岔開話題的嚴厲部分。
「我偽裝身份接近瀕死的須藤,向他展現了返魂的禁咒。如同你也知道的那樣,媒體的話使用適當的屍體就足夠了。不過當聽說他的夫人正在懷孕期間後,我們就決定了使用胎兒。因為擁有同樣的血緣,可以將力量更有力地傳承下來。然後我等到須藤臨終之際,一面向他施加返魂咒,一面命令位於附近的妖和他進行融合,於是就形成了那樣的物怪。」
「你為什麼要做那種事情?」
猛地轉過身來的先代,向也是一身漆黑,身穿烏斯.范恩親衛隊制服的斯塔埃奇逼問。
「好久不見。」
和先代那種就算是女性也足以算是大美女的容貌相反,這個年輕人艷麗的美貌中卻明確殘留了男性的性別。他笑著眯縫起虛無的眼睛。
作為范恩的左膀右臂,為了攻陷刀根國而四處奔走的他,是自然之精凝結而成的妖與人類所生的半人半妖的生物。理所當然,他所釋放出的氣也不屬於人類。
「……我可從來沒想過要再度和你見面。想像就覺得噁心。」
隔了一陣,先代恨恨地說道。
即使位於夜色的黑暗中,也比夜色還要深沉,因此而鮮明浮現出來的斯塔埃齊的身影,三不五時會飄蕩出讓先代都不禁看到著迷的異界的美麗。
「不要那麼無情啊。我可是沒有一天不再想你呢。」
「哈!如果只是情色關係的話我也不是不能考慮。但對於你這種試圖盜取刀根國的卑鄙小人,我連一根乾草都不會給的。」
「假如你願意考慮的話,我可要真心展開追求了哦。」
「免了吧,省得還要附帶范恩這個拖油瓶。再說了,你特地在我面前出現,應該不會只是為了說這種笑話吧?」
雖然他對於先代冷淡的回答表現出非常遺憾的樣子,但這個男人肚子裡面在打什麼主意完全不是能用外表來判斷的。
「之所以讓那個變成物怪,只是出於小小的好奇心而已。因為我想要知道人類的執念能擁有什麼程度的力量。不但為我表演了超過十年的好戲,最後還出乎意料地立下大功,讓我發現了微服出行的先代大人。說起來也算是相當不錯的道具呢。」
火熱的怒氣充斥了先代的全身。
「%……既然你說道具,就不要製造那種必須吞食孩子的氣的粗製濫造品!——有什麼可笑的?」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這樣才真的像你了。雖然黑色裝束也別具風情,不過還是黃金色頭髮和絢麗多彩的服裝更加適合你。還有,比起冷淡的言行來,還是因為憤怒而全身火熱的你,更加接近我心目中的你的本質。」
「我又不是自己願意才打扮成這種不起眼樣子的。不過,既然被你看穿的話,喬裝打扮也就沒有了意義。今後必須考慮其他的手段才行了。」
斯塔埃奇的嘴角扯出了一個蘊含著毒素的笑容,但是,他的聲音卻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溫柔甜美。
「今後?你不會再有什麼以後了。除了屈膝在烏斯.范恩擱下面前下跪以外。」
他原本暗暗期待這句無禮的台詞能夠讓自尊心極高的刀根先代國主激動起來,但結果卻脫離了他的預計。
很難說具體應該怎麼表現,總之先代的氛圍變質為某種非人類的感覺。
從清晰的紅唇中,吐出了某種包含著深深憐憫的教導性的詞語。
和火熱華麗的先代國主的人性化語言截然不同。
而那是屬於范恩最為討厭、處心積慮想要從地上抹殺的御輪教的領袖式人物的語言。
{連創造人世的定理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可憐的傀儡啊。今年是靈山神明會從睡眠中甦醒過來的第六百年。弄錯了靈魂的主人就會受到巨大的報應。不要因為在人類之中多少能勝人一籌就得意忘形,你最好還是選擇作為妖在山野生活吧。否則的話,在新的輪迴之輪運轉的時候,你將會接受名為孤獨的沉重裁決。} 他雖然和人一樣擁有血肉,但內在卻蘊含著和人類不同的東西。即使從頭髮到手指都統一為黑色,他也是不可侵犯的「光」之存在。
比夜色還要黑暗的異形武者,停下了惡意的笑容,再次佩戴上了名為虛無的鎧甲。
「我的主人一直告訴我,必須要具備了弒神的氣魄,人類的世界才會改變。現在,我深深體會到,他的這種說法並非僅僅是比喻而已。人類的世界屬於人類。就算沒有什麼神明人類也能夠生活下去。只要不在信仰,神明也就會消失。」
雖然恢復了人類的氛圍,先代的口氣還是淡淡的。
「這就好像我和你的主人一樣,一方的真理,對於另一方而言就是謬論。人類是為了死亡而存在,還是為了生存而存在。如果是范恩的話,一定會說是為了更激烈、更強大地活下去吧?作為人類而言,這是美麗而高貴的存在。」
「你說的沒錯。」
「但是,不管再怎麼試圖活下去,最後還是會死亡。不管范恩再怎麼抗拒神明——哪怕是化身的物怪,到了最後的時刻,范恩還是會返回神的輪迴。因為人類的靈魂就是由七主神構成的。」
「這可真是有趣了!難道說那些會殺害嬰兒的人渣也是神構成的嗎?」
聽到對方處於諷刺發出的詢問,先代直率地點點頭。
如果知道先代認可了這個解說的話,恐怕所有神殿的神官都會雙腿發軟吧? 「每個人身上的神的構成比例都不同。像你所說的那種傢伙,僅僅是體內的神的分配糟糕扭曲而已。」
「不愧是曾經擔任過最高神官的大人,就連詭辯都能巧妙地化為說教。但是,我記得時候刀劍的一擊,要遠比任何高明的口舌都更有說服力。」
面對明顯的挑戰,先代冷笑著回答。
「只要有一定身手的話,劍術是不管什麼人都能夠完得成的說教。也許那個確實是最為適合范恩的宗教。我也這麼認為。」
「如果要闡明彼此的真心的話,今天的夜晚過於短暫。而且由於祭典而熱鬧的城鎮也存在眾多礙事的東西。在我們之間,需要的只是能夠解決無意義問答的交手,以及足以讓我們發揮身手的寬敞場所。」
「嗯。這一點我也不否認。就在後面不遠的神殿中庭應該正合適吧?負責監視的卡多拉斯士兵好像已經接到某人的命令,趕往發生物怪騷動的公館了吧?有點對不起不光要解決物怪,還要對付雜兵的老頭子他們呢。趁這個機會,就讓我們在不會受到打擾的地方,用劍來好好談心吧。」
「求之不得。我每天都在盤算,應該如何就芙洛國的燒傷向你還禮才好呢。」
用黑絹手套遮掩住燒傷痕跡的斯塔埃奇如此表示後,先代笑著回答。
「多謝你的提醒。我差點就忘了。我也應該就前些日子騷擾館大人寢所的刺客,向你進行大大的回禮呢。」
「哪裡哪裡。那個僅僅是相當於打招呼而已。其實原本應該我自己前往才對,但不瞧得是主人這邊正好陷入百忙之中。所以雖然很不甘心,還是只能送上了那樣不成熟的代理。既然你中意它,那自然再好不過。」
「跟隨著那種只懂得動用武力手段的主人,不能不由你來動腦子的地方確實會很多呢。我能理解你的繁忙和忠義。希望我們刀根國也能有你這樣的忠臣啊。」
全身黑色的兩人呢一面微笑,一面溫和地交談著步向了用白石修建的佳境皇神殿。
如果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也許會認為他們只是在親密交談的年齡相近的朋友。
「哪裡哪裡,先代大人驅使眾多密探的手腕才真正讓人佩服呢。不愧是在權術陰謀漩渦中存活下來的最古老國家。像我這種暴發戶國家的後生晚輩只有藤木結舌的資格。」
擁有超越常人美貌的兩位青年之間陰險無禮的前哨戰,一直持續到了神殿大門之後的中庭。
雖然統稱為御輪教,但是七主神明各自司掌的東西並不相同。
在乘船跨越大海的貿易商人雲集的都市布利斯托魯,存在著水神.群龍天和執掌富貴的火神.優富後的壯麗神殿。信仰對於自己有益的存在也算是人之常情。
如同雙羅妥國的風神.幡武帝那樣,在一國之中信仰特定神明的情況也不少。
因為刀根是御輪教的發祥地,所以七神殿才以平等的規模被建立起來。
但是,雖然規模是平等的,但由於祭祀的神明不同,不同的神殿存在獨特的儀式,有時還需要舉行那個儀式,因此神殿的造型各不相同。
佳境皇神殿的話,建築物的特徵就是中庭和在那裡描繪出圓陣的七根石柱。
石柱表示的是圍城圓形坐下的神明,神官們就是圍繞著那些石柱舉行死亡與誕生,沉睡與再生的儀式。
現在正是鎮魂祭期間,原本這裡的中庭應該充斥著讓這裡宛如白晝的篝火,而正裝的神官們則會徹夜地肅然進行鎮魂儀式。
但是遭到卡多拉斯軍掠奪和破壞的神殿中,早已經沒有身穿法衣的神官們的身影,祈禱聲和香火也斷絕了許多。黑暗之中的神之柱被淹沒在雜草的海洋中,其中一根已經劇烈傾斜,似乎隨時都要倒下。
如果就這樣持續下去的話,無人的神殿遲早會遭受崩潰和忘卻的雙重重擊吧? 烏斯.范恩是打算依靠時間的幫助來抹殺神明。
白刃不斷撞擊的高亢金屬聲代替虔誠的祈禱迴盪在這裡。因為咒文而產生的雷、火焰、閃電斷斷續續地照亮中庭。比幻想更加不確切的兩個黑影,重複著接近和脫離。
白刃劃破空氣,被切斷的草在空中飛舞。
因為快要從中庭溢出的殺意,原本荒涼的神殿黑暗,短暫地恢復了火熱。
先代和斯塔埃奇的力量不相伯仲。這一點通過在芙洛國的交手,他們雙方都早已經清楚。
——正因為如此,即使是小小的契機也有可能影響到勝負。
以超出常人若干倍的速度所展開的戰鬥,隨著時間的經過一點點地產生了變化。
刀根的先代國主,逐漸將半人半妖的年輕人逼入了下風。
因為考慮到如果不在這裡打到他就會留下禍根,所以先代的招數中包含著尖銳的殺氣。
而因為范恩的命令試圖活捉先代的斯塔埃奇,無論如何都在招式中欠缺了幾分銳利。
終於—— 先達的刀刺穿了在石柱圓陣內側的對手的胸口,將他串在了背後的柱子上。
「是我勝了。」
先代喘著粗氣宣言。
長長的黑髮已經亂成一團的對方,即使如此也展現出遊刃有餘的笑容。
「那裡。我應該說過吧?用金屬兵器是無法殺死我的。」
「就算擁有妖力,你畢竟也有一半是人。如果腦袋掉了的話,也一樣活不下來吧?」
先代如此說著抽出刀,試圖一刀斬落對方的首級。但在此之前,對方的嘴唇中已經吐出一個單詞。
回應這個咒文,事先就貼在七根柱子上的咒符,發揮出強大的效力。
——糟糕……被他設計了!! 圓陣內側產生了強大的黑暗結界。
就在先代瞬間陷入愕然的期間,他已經連人帶刀被彈入了結界中央。
「對於你而言,神殿是相當熟悉的場所。因為你曾經是神聖王國的主人,所以你不會認為神殿是有害的場所。如果我表示為了作戰需要寬敞的場所的話,那麼你多半會指名距離最近的這個神殿。我的估計果然很正確呢。」
用一隻手撩起凌亂的頭髮,斯塔埃奇簡單地闡明了自己的設計。
雖然很不甘心地咬牙切齒,但先代最終也只能承認自己棋差一招,默不做聲地狠狠瞪著他。
「如同你所知道的那樣,這是會剝奪法力的黑暗結界。與我這個生於黑暗的半妖不同,你只要待上一天就會丟掉半條命。到時候會有人來接你,所以你就先一個人乖乖地待一陣吧。」
面對即使在月光都無法射入的漆黑中,也從全身釋放出淡淡光芒的先代,年輕人優雅地行了以禮後就消失不見。
「……我這個大笨蛋!」
痛罵了自己一番後,先代將刀收回刀鞘,在結界中心盤腿坐下。
每次都因為范恩的這個參謀而大吃苦頭。雖然不能說自己甚至忘記了這裡是敵營,但不可否認的是確實過於相信了自己的力量。
完全擅長光之咒文的他,對於性質正相反的咒文一向都很頭痛。
雖然他直到能夠超越強大黑暗結界的咒文,讓其無效的咒文,但如果能夠用不上才是最理想的方式。
因為他不擅長這個方面,所以一旦誦唱的話,咒文必然會因為暴走而對周圍造成惡劣影響吧? 儘管他也擁有若干具備抵消力量的光之咒文,但現在是沒有太陽的夜晚,如果不保留力量的話必然會自掘墳墓。
不管他想了多少次,想要靠自己的力量脫身也不太可能。
——就算老頭子是劍術達人,在這方面也無能為力吧?拜託赤珍珠也不是不可以,但一個弄不好就會連裡面的我也變成焦炭……。
他抱著腦袋煩惱了一陣後,終於耷拉著肩膀嘆了口氣。
「沒有辦法。只好忍辱負重了……」
他低沉地嘀咕了一句,伸手從懷裡抓出了在透明的水晶球中心包裹著銀色球體的「銀」之七寶寶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