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愛兒的面影 - 夢幻不思議捲軸·七寶綺譚系列 - 耽美同人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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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愛兒的面影

夢幻不思議捲軸·七寶綺譚系列 by 津守時生

2019-10-31 01:41

孩子們聚集在舞台的角落,正在玩彈球遊戲。

  那些沒有稜角顏色的漂亮石頭,對於小孩子而言好像就是寶物。每次用櫻色的指甲彈動之後,孩子們都會大呼小叫。

  樹齋為了不驚動他們而緩緩接近,溫和地招呼道。

  「小朋友,讓你久等了。」

  被叫到的少年揚起面孔,一起轉過頭來的少女之一不滿地嘟起小小的嘴唇。

  「等一下啦。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候。」

  「是嗎是嗎?那不好意思啦。你們儘管繼續好了。」

  守護人帶著溫厚的笑容,手扶膝蓋看著他們的樣子。不過在看出誰更占優勢之前,已經有混合了若干種類音色的奇妙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朵。他望向帳篷的天花板。

  ——鳥類的翅膀聲,女子的呻吟聲……還有……年幼孩子的哭泣聲——嗎? 在聽出這些的瞬間,驚人的妖氣感已經讓他全身的汗毛都倒立了其倆。

  帳篷的一部分被撕裂,被蒼白火焰所包圍的茶色塊體降落下來。充斥著甜美花香和淡淡腐臭的奇妙味道,讓他產生了輕微的嘔吐感。然後是,至少超過了兩位數的孩子的哭泣聲——。

  吊在帳篷上的油燈劇烈搖盪,斷斷續續地照出了突然出現在客席中央的奇怪生物。

  那是一個半木乃伊化,足足有兩個成年男子大小的巨大的女人首級。它的雙耳巨大化,以彷彿翅膀一樣的形狀支了出來。雖然樹齋不認為這種東西可以飛得起來,但是物怪應該是永和有生命的東西不同的方法來飛翔吧? 代替頭髮的是人類手腕粗細的青蟲,而且它們半透明的身體還在不斷波動。位於先端的幾條蟲子,並不具備擁有複眼的蟲子的圓形腦袋,而是附加人類小孩的頭顱。不管是那個孩子,都在眼神空虛地看著天空虛弱哭泣。

  樹齋立刻試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孩子們的視線,但是卻沒有奏效。

  少女們目睹到恐怖物怪的身影后,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女人的首級張開了嘴巴。

  ——唔,不行! 樹齋拔劍用劍刃對準物怪,將氣注入了刀身。

  物怪所吐出的毒氣,被沿著樹齋的劍生成的防禦氣壁所阻擋,向周圍擴散開來。

  幾個吸到氣體的人,劇烈咳嗽著倒了下來。

  無法調節氣的放出程度的守護人,一時間也有些頭暈目眩。

  「老頭子!」

  背後傳來了先代誦唱光輪之咒的聲音。

  空中由光之線描繪的破邪七芒星,撞開了疾風般向孩子們迫近的物怪巨大的身體。

  女人的首級,發出了好像撞在了沉重行李的貨車車輪嘎吱作響一樣的慘叫。

  「老頭子,我用咒文進行掩護。你去斬殺它!蘭珈大姐和基希殿下保護孩子——」

  先代的話頓在了中途。

  不知原因的守護人轉頭看去。結果發現先代用危險的表情看著他帶回來的少年。

  但是,從舞台旁邊的通道躍到客席的老虎的咆哮聲,將先代和守護人的關心轉回了物怪。

  紅老虎在發出了震動周邊的咆哮後,跳向物怪,使用銳利的牙齒和爪子,試圖將擁有小孩首級的青蟲頭髮撕扯下來。

  還沒有小孩首級的那部分青蟲激烈地扭動。前端從中心呈放射狀向外部張開,化為銳利的刀刃向老虎的脊背襲擊過去。而其中好幾根都深深地刺上了赤珍珠的身體。

  「不好!」

  樹齋為了幫忙,持劍飛身跳到了石板地上。

  擁有金色花紋的紅色皮毛一陣波動,在波動到達刺入身體的青蟲的時候,金色的火花四散而出。數量驚人的火花化為火焰,包裹了青蟲的身體。周圍飄蕩出了府內燒焦的惡臭。

  樹齋手上的劍,也在轉眼之間就砍下幾個腦袋。

  感覺形勢不利的物怪,再次試圖張開女子首級的嘴巴。

  為了不被毒氣擊倒,先代再次試圖誦唱咒文,但是聽到另一個男子聲音所誦唱的咒文後,他的聲音一下子中斷了下來。

  先代露出彷彿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東西的表情。在他的視線前方,有一張不知何時出現的,沒有生氣、閉著眼睛的中年男子的臉孔。

  除了蒼白的臉色以外,沒有任何特徵的面孔。——但是,它的所在地卻卻大大地背叛了男人的平凡。

  在作為物怪的巨大女性臉孔的眉心部分,好像人面瘤一樣的浮現出來的男人臉孔誦唱咒文後,物怪的全身都發出了強烈的波動。

  那個波動擁有壓倒性的力量,不但將抓住它的老虎吹飛了出去,而且就連樹齋的身體都一起被吹倒了舞台附近。

  「盟主!那個力量是——」

  聽到抱著受驚的孩子們的太夫從背後傳來的叫聲,女裝刀根先代國主緊盯著物怪,露出了危險的屬於武者的笑容。

  「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哪一位,不過好歹也是侍奉佳境皇的神官。居然和物怪合為一體,你還真是會踐踏神明的威嚴呢。果然到了第六百年的時候,破戒都不是普普通通的程度啊。」

  因為這個痛烈的侮辱,用法力保護物怪的男人面孔睜開了眼睛。原本應該是眼白的部分卻完全被血色覆蓋,感覺上讓人毛骨悚然。

  {……你怎麼可能了解被他國人奪走國家的人民的痛苦和憤怒……!在漫長的歲月中,國主從三雲人民的手中榨取了大筆的稅金,卻連這樣一個小小的城鎮都沒能保護住……。所以,我來保護這個城鎮。這樣下去的話,只會被卡多拉斯的士兵們奪走各式各樣的財富,最終衰敗下來而已。} 也許是因為沒有使用人類的發聲器官吧?男人三不五時混雜著奇妙音色的話語,讓在場的人都不陷入啞然。

  擁有被物怪非難的國主血統的基希格外憤怒。

  「我的父親作為武者在戰場戰死,為了完成作為國主的指責而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像你這樣吞吃肩負未來的孩子的怪物,有什麼資格說要來保護城市!要說夢話也等著睡著後再說!」

  「不錯。」

  因為身體還帶著幾分麻痺感,所以守護人站起來時有些搖晃,但他清楚點了點頭。

  {……我必須活下去,拯救這個城市。如果要為此付出一定犧牲,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開玩笑!既然都已經變成物怪,就少在哪裡說大話了!你不明白嗎?對於這個城市的人來說,你已經是相當於詛咒的存在!」

  先代歪了歪鮮紅的嘴唇,嘲諷地說道。

  在他的背後,紅老虎沒有發出任何足音地走到蘭珈身邊。從頭部開始,以自然而然的姿勢融入了那個苗條的脊背中。

  「現世只屬於擁有生命的人。不管是國主還是神官,只要變成死人的話,就要平等地捨棄對於這個世界的留戀,為了轉生而進入輪迴之輪。這是神明所定下的命理。」

  男人用宛如惡鬼的表情怒吼 {……那又怎麼樣?……我的怨恨甚至已經超越了神明的定理……怎麼可以容許其他國家的人搗亂……} 還沒等完全叫完,巨大的女人嘴巴就大大張開,向著一行人吐出邪氣。

  一直保持警惕的樹齋迅速擋住了它。趁著這個機會,先代和蘭珈分別開始誦唱咒文。

  死去的神官臉孔也為了對抗兩人的咒文,在吐了口氣後開始誦唱剛才的那個佳境皇的守護咒文。

  出現在虛空中的耀眼的七芒星光,遠遠地超越了油燈的光亮,將帳篷內部照得如同白晝。

  但是瞄準物怪放出的破邪紋章,卻在到達目標前的空間中就被押了回來。

  因為第一次目擊到的法術對戰,旁邊的基希不要說是幫忙,根本就是覺得手腳都沒有地方。就在他覺得雙方會這樣僵持下去的時候,和赤珍珠神獸一體化的蘭珈的咒文發揮了效力。

  光之紋章和火焰紋章重疊到一起,開始旋轉。冒出火焰的光輪旋轉到了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一口氣衝破了物怪的力量。一瞬間,紅、黃金和白金的光芒化為蒼白的火焰漩渦包裹住了物怪。

  直到剛才為止還飄蕩在四周的腐臭,轉變成了彷彿在燃燒枯木的日光味道。

  被火焰與光所形成的雙重網纏住,被火焰所包圍的巨大女人首級,和小孩子的首級一起斷斷續續地發出悲鳴。

  就算說對方式物怪,這個彷彿地獄般的悽慘光景也讓基希和樹齋下意識地轉移開了目光。就算是經歷過慘烈戰鬥的武者,也無法正視被物怪所吞噬的小孩子們的苦痛模樣。

  由青蟲所形成的頭髮被燃燒一盡,巨大的臉孔也迅速地不斷縮小。

  所有人都認為這一來總算是解決了問題——。

   突然之間,帳篷中變得一片昏暗,空氣也冰冷了下來。就在大家看到黑色的沙子覆蓋了物怪整體的時候,火焰已經消失了。

  沒有錯過這個機會,物怪儘可能地展開沒有被燒光的雙耳翅膀,從被撕破的帳篷飛向了夜空。

  沒來得及誦唱追擊的咒文。

  被他逃走了。

  「居然誦唱黑暗的咒文幫助物怪……這到底是誰——」

  因為眼看就要到手的勝利逃掉了,太夫不甘心地喃喃自語。被虛脫感所籠罩的男人們這才清醒了過來。

  基希跑到了由於被邪氣襲擊而昏迷過去的同伴們身邊。

  樹齋收起劍登上舞台,太夫檢查著自己用身體保護住的孩子們的情形。

  由於過度的恐怖而昏迷的少女們,全都倒在了地板上,但是守護人帶來的那個少年卻不見蹤影。

  「少主&……?那個小朋友——。少主!物怪那傢伙抓走了一個孩子!!」

  樹齋再度跳下客席,試圖依仗還殘留了一點的妖氣去追逐飛走的物怪,但是先代用尖銳的叫聲阻止了他。

  「不用了!你去也沒用,那個並不是人!」

  「你說什麼呢?那孩子是人。他沒有任何奇妙的‘氣’。」

  身穿鮮艷女裝的先代,因為老人面無血色的激烈反駁而臉上蒙上了一絲陰影。

  「老頭子,在你眼中,那是個什麼樣的孩子?」

  「啊?」

  代替迷惑的老人,正在照料同伴的基希作出了回答。

  「先代。那孩子和我留在妻子身邊的兒子一模一樣。果然還是有什麼因緣的孩子吧?」

  「在我的嚴重,他和我在株洲教導的女孩子中,特別有希望的那個孩子一模一樣。雖然我剛才很吃驚,但是因為正是和物怪展開戰鬥的關鍵時刻,所以也沒有顧得上去介意就是了。」

  聽到連太夫也說這種話,恢復冷靜的樹齋陷入思考。

  「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少主,在你看來他是什麼樣子呢?」

  「水子。」

  「啊。?」

  守護人因為這個陌生的單詞而下意識反問,先代苦笑了出來。

  「也對呢。這和古板的老頭子確實是沒有緣分的東西。就是畜生前的嬰兒。因為一般來說都是在母親的體內,所以平時無法看到。只有在墮胎的時候才能看到。」

  樹齋露出了一臉彷彿咬到蟲子般的表情。雖然他很懷疑胎兒在先代眼中是哥什麼樣子,但最後決定還是不詳細問這個問題了。

  清醒過來的少女們,開始害怕地抽泣。

  先代做到正在安慰抽抽搭搭的孩子們的太夫身邊,誦唱出簡單的咒文,用中指輕輕碰觸了少女的額頭。

  還沒等他的手指完全離開,少女們已經再次昏迷。

  「為了避免他們以後做噩夢,我抹消關於物怪的記憶。你讓那些男子就這麼把她們送回住處好了。」

  「多謝。我原本也想這麼拜託你的。」

  太夫眯縫起變成純黃金色的眼睛道謝。

  「我和老頭子在帳篷守夜好了。基希殿下和太夫帶著其他人一起會住處吧。」

  一面關心著那些勉強站起來的同伴,基希一面低頭道謝。

  「那麼我們就多謝您的好意了。此外,因為我還想和先代商量一些事情,所以在把他們平安送回去之後,我還會返回這裡。不知您方便嗎?」

  「哦,這樣啊。我倒是無所謂。不過,沒想到基希殿下年紀輕輕已經有妻有子了。」

  「啊……。在父親和兄長都已經去世的現在總要考慮到不能讓國主的血脈就此斷絕的問題。否則我也無法專心投入反卡多拉斯的行動。因此我早早就娶妻生子。」

  前國主的次子,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

  「你有資格說人家基希殿下嗎?」

  守護人哭笑不得地向已經有一個十四歲女兒的刀根先代國主表示。

  在劇團的人都走了之後,脫下女性服裝的先代和守護人一起在帳篷中喝起了酒。

  「——既然到了這個地步,還是等到祭典結束,混雜在觀光客中穿越國境比較保險吧?」

  先代之穿了一身緋紅色的貼身汗衫,吊兒郎當地盤腿坐在那裡。凝視著朱色酒杯中的酒水,他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頗為陰沉。

  在拔掉了華麗地裝飾在最前端的紅珊瑚和玳瑁的簪子後,他染成黑色的頭髮就那麼散亂地披散在了肩頭。這頭黑髮襯托出了先代雪白的肌膚,醞釀除了某種格外誘惑的味道。

  在油燈搖曳的燈光下看到這樣的他,大部分的男人就算明知他是男性,也還是會春情蕩漾吧? 但是,在和其他人不同,最喜歡的是先代和容貌完全相反的性格的守護人面前,這份美貌也只是人類的臉孔而已,並沒有什麼更近一步的意義。

  「少主,你從剛才氣臉色就頗為陰沉啊。有什麼讓你在意的事情嗎?」

  「嗯……就是那個剛才救了物怪的咒文……」

  「那個確實相當值得在意。既然能夠反彈回少主和蘭珈的咒文,應該就是擁有相當的法力才對,會是誰呢?你有什麼線索嗎?」

  「有。……但是,如果是那傢伙的話……今後……」

  低沉嘀咕的先代所展現出的缺乏底氣的表情,讓守護人大大睜開了眼睛。就樹齋所知的範圍,先代從沒在他面前露出過如此不安的表情。

  就連在他的母親先先代國主早早去世,他以一介幼童之身被留在大人們中間的時候,他的眼神中也充滿了足以壓倒其他一切的霸氣。

  ——嗯……?剛才是什麼…… 樹齋覺得好像看到了某種一直位於心靈角落的東西。

  就在樹齋為了抓住這份靈感而試圖思考的時候,拚命把酒罐進肚子的先代突然叫喊了起來。

  「不管了!不管在冒出幾條雜魚來,只要統統打到就好了!——老頭子!酒!」

  先代大模大樣地把酒杯推了過來,守護人一面為他倒酒,一面由於無法想起關鍵部分的感覺而心煩意亂。

  「……說到底,那個我帶回來的孩子,算是怎麼回事呢?」

  「嗯?啊啊,你說那個嗎?位於母親胎內的孩子,基本上就等於一半還處於靈魂的世界。如果在出生之前就被流掉的話,應該會就那樣返回神明的輪迴之論,但是也有極少數的靈魂會迷失與生死的縫隙之間。或者和周圍的妖一體化成為物怪,或者在聽到送走其他死者的輪還咒的時候一起歸還——如果沒有那場騷動的話,我已經為他誦唱輪還咒了吧。」

  樹齋想起了在廣場見到他的時候,那個少年眼淚汪汪地訴說的事情。全都是謝符合先代這番話的內容。

  「但是,既然只有靈魂,為什麼還能讓像我這樣的人看見呢?」

  「因為想要作為孩子受到他人的愛護吧?一眼看去就能強烈地感覺到哪一點。但是由於沒有出生的悲哀,所以他並不是具備自己的姿態。因此,他會借用看到的人最疼愛的孩子的姿態出現。」

  越聽下去就越覺得他可憐。可是話說回來,自己是把誰的身影重疊到了他身上呢?樹齋試圖再次想起那個少年的臉孔。

  用小手緊握著糖果袋子,很開心地露出笑容的金髮的可愛少年—— 「唔……」

  他總算明白了。

  「嗯?怎麼了?老頭子。為什麼突然滿臉通紅?」

  「我明白他像誰了……」

  「啊?那為什麼要臉紅?啊!我說老頭子啊,難不成你還有私生子嗎?」

  先代露出好奇心旺盛的興高采烈的表情,逼近了連脖子都已經紅透的守護人。

  「不要說那種傻話。」

  用一隻手捂住嘴角的樹齋呻吟出聲。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臉紅?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你就給我老實交代吧。嘿嘿~~」

  以這個年輕人的性格來說的話,只要他自己覺得有趣的話,十有八九都會散播出去。

  守護人好像覺得很麻煩一樣側眼看了看用手搭在他左肩上,用力拉扯他鬍鬚的先代,然後無可奈何地壓低聲音說道。

  「就是小時候的少主。」

  因為沒有妻子,所以在他六十年的人生中,唯一被他當成親生孩子一樣疼愛的人就是年幼時的先代。為什麼沒能立刻看出來呢?現在想來還真是不可思議。

  先代的嘴角失去了笑容。他用雙臂環繞住守護人的二脖子,突然緊緊抱住了老人。

  「我也最喜歡老頭子。」

  在樹齋因為這個預料之外的反應而十分狼狽的時候,先代維持著臉孔埋在他脖子上的姿勢,進一步吐出了神秘的台詞。

  「事到如今就算不來迎接也無所謂。反正也就還剩下一次兩次。只要有老頭子在的話,我就不需要任何別的了……」

  ——迎接? 讓人不明白意味著什麼的語言。

  但是,在樹齋提出這個疑問之前,夜色的彼方已經傳來了盛大的狗叫聲。

  同時傳來的還有相對輕微的男人們亢奮的怒吼,以及女人們悲痛的哭喊聲。而且還不僅是從一個方向傳來的。

  「……少主。是不是剛才逃走的物怪引發的騷動啊?」

  先代還是將手臂纏繞在樹齋脖子上,僅僅抬起了面孔,他彷彿要看穿包圍了帳篷四周的黑暗一樣,將眼神投向了遠方的虛空。

  因為不僅是把頭髮染成黑色,而且還為了掩蓋特異的黃金色眼睛而佩戴了有色的薄薄玻璃片,所以就算是和她相處了這麼久的守護人,有時候也會錯把他當成另一個人。

  「——那個是被物怪吞噬了孩子的家庭的嘆息。他們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孩子最後還是死掉了,所以事到如今又開始向他人傾訴應該解決掉物怪。」

  雖然樹齋的耳朵也很靈敏,但並不具備先代那樣超出人類的聽力。

  「你說他們原本不知道孩子死了?」

  「雖然說是吞食,但也不是吃人肉哦。我以前說過吧?物怪如果沒有氣就會失去力量。」

  「啊!」想起發生在刀根國的事件,守護人點了點頭。

  「剛才的物怪是奪走孩子們的靈魂,讓他們和自己同化,透過吸食那個身體的生氣而活下來。既然能擁有那種程度的力量,那麼五個或是十個人對他來說根本就不夠吧?可要是一次性對眾多孩子出手就會造成騷動。他應該是一點點地,但是花費了很長的時間犧牲了相當數量的孩子。」

  「失去了靈魂,人類也可以活下來嗎?」

  對於樹齋這個理所當然的疑問,先代微妙地沉默了一下。

  他放開守護人的身體,拿起酒壺示意對方把酒杯遞過來。一面單手為老人倒酒,他一面苦笑著說道。

  「老頭子。如果知道這個的話,不就不需要什麼御輪教了嗎?作為刀根國的先代國主,無論是從立場上還是心情上,我都不能說卡多拉斯國的烏斯.范恩的主張才是正確的吧?」

  「那麼——」

  「雖然身體因為記得記憶中的日常生活,還可以繼續生存下去,但是卻會失去一切作為人所必不可少的喜怒哀樂。視記憶的程度而定,有人會失去語言,有人會好像人偶一樣只維持著同意而姿勢,還有人據說會忘記了主動吃飯。」

  樹齋皺起眉頭。

  「如果一開始就是這樣也就罷了。自己的親人突然變得好像人偶一樣,沒有人會覺得高興吧?既然存在著守護靈魂,避免靈魂出竅的神明,那麼御輪教還是有充分的存在必要吧?」

  「啊啊,那個是——的領域。」

  雖然和「佳境皇」這個單詞頗為相似,但卻是從沒有聽過的異國單詞的發音。

  「啊?你剛才說什麼?」

  先代彷彿為了避開守護人的視線一樣地垂下頭顱,將岔開的話題轉了回來。

  「出生之後還沒有經歷過太長歲月的孩子的肉體,很難說可以記住完成日常生活所必需的行動模式。那樣的話,應該就會變成完全需要家人照顧的活生生的人偶吧?那些傳說中孩子被物怪吞食的家庭,之所以把孩子託付給了親戚,就是因為一旦讓孩子外出,就會被人發現異常吧?」

  「如果不持續隱瞞被物怪吞食的事情,而是儘早向有心人訴說的話,也許還能再被害擴大之前解決掉物怪吧?」

  雖然不知道物怪是從什麼開始出沒,但是在被害擴大流言都穿入旅行者耳朵之中前,為什麼就沒有人能想辦法解決呢? 想起那些在物怪的頭頂上哭喊著父母的孩子們的靈魂,樹齋就覺得渾身難受。

  但是,將杯中的酒送入口中的先代,卻冷冷地向憤然的守護人說道。

  「這可很難說呢。就算想要解決,如果是好像老頭子這樣的劍豪也就罷了,多半連劍都不會用的平民百姓,能夠做到的事情想必很有限吧、就算是老頭子你也一樣。如果不是跟在我的身邊,物怪對你來說也是無緣的存在。」

  「……那個……你說的沒錯……」

  自從傳說中會守護刀根國的七寶之一,水晶寶珠的神獸甦醒以來,跟隨在先代身邊的樹齋就遭遇了很多怪異現象。雖然不知不覺中就習慣了這些,並且不可思議地不會再因為那些奇怪的東西有什麼感觸,但是仔細想來的話,在那之前他確實一次也沒有見到過物怪。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的話,在那之前他確實一次也沒有見到過物怪。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的話,就算聽說物怪的傳言,也只會付諸一笑,不會放在心頭吧? 「這裡的人大概還在心中祈禱傳說中能用法力解決物怪的神官再度出現吧?」

  「問題是那個神官本身就變成了物怪啊。」

  先代用哭笑不得的口氣說完後,晃了晃輕了很多的酒壺。在判斷出已經沒剩下多少後,他乾脆嘴對著酒壺嘴喝了起來。

  「啊,少主!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不是說好直到最後都要一人一半嗎?」

  一旦牽涉到酒就會人格改變的守護人,伸手試圖從先代手中奪回酒壺。

  「不要那麼心胸狹窄啦。」

  「如果立場相反的話,我可不認為少主你會原諒我。」

  「明明是老頭子你喝的比較多吧?」

  「那只是少主你多心而已。」

  光聽這番對話的話,實在無法讓人相信他們就是掌握著神聖王國.刀根的命運的偉大武者主僕。這一幕光景和小孩子搶奪糖果並沒有太大差別。

  「酒會灑出來的,放手!」

  「比起被少主吞下去的話,我寧可讓地板吞下去!」

  最後為這場讓人不忍率睹的酒水爭奪戰而下終止符的,是女性甜美的聲音。

  「哎呀呀,好可疑。你們兩位居然是這種關係呀。」

  雖然還是株洲風格,但已經換上了方便行動的服裝的蘭珈太夫,帶著很明顯的打趣笑容站在那裡。

  再次從她的身體中分離出來,擔心她走夜路有危險而跟過來的紅老虎,也閃動著黃金色的眼睛,興高采烈地搖動著尾巴。

  而站在帳篷後門那裡掀開簾子的基希,則是衣服面紅耳赤,眼睛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看的樣子。

  「什麼?」

  被守護人高大的身體壓在下面的先代,在爭奪酒壺的期間貼身汗衫的衣襟完全敞開,看起來充滿了淫靡情色的味道。

  為了掩飾左胸的刀傷而紋上的異國刺青,從敞開的衣襟中展現出來。那種倒錯性的美麗讓人不由自主看到心碎神迷。

  「不要說那種話啦。就算是太夫一絲不掛地站在他的面前,他也連眉毛也不會動一下哦。這個老頭子就是那種老古板啦。更何況我還是男人,他怎麼可能立得起來?」

  聽到先代整理著凌亂的衣襟如此表示後,因為被斷言到這個程度而覺得無趣的守護人插嘴進來。

  「按照你那種說法,就好像是我完全沒有用一樣啊。」

  「嗯?你立得起來嗎?」

  先代興致勃勃。

  「你在看哪裡!?那裡!——身為武者,必須具備可以控制自己欲望的強韌精神。像少主這樣心靈都被欲望所遮蔽的傢伙,等到真正有什麼萬一的時候,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

  在說教了一番之後,樹齋一口氣喝光了不知什麼時候從先代手中奪下的酒壺中的內容。

  「……你這樣完全沒有說服力耶,老頭子。」

  先代恨恨地嘀咕。

  異國的舞姬揚聲笑了出來。

  「我還以為兩位出色的武者,在哪裡認真地爭奪什麼呢?放心吧。我從酒店買了新的酒水回來。」

  基希揮了揮手上的兩個酒壺和下酒菜的包裹,先代立刻歡呼著表示熱烈歡呼。

  讓操縱火的猛獸跟隨在身後的美女,脫下鞋子走了進來。

  「盟主。只穿這麼一點衣服,你不會冷嗎?」

  三雲國位於遠遠比刀根國更靠北的位置,所以到了這個時期,太陽一旦西沉人們就會想念暖爐。

  基希也披著厚厚的毛外套。

  「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啊。別說這個了,鎮上好像很亂呢。」

  「唉,可不是嘛。我們所住宿的旅店的老闆夫婦,今年剛剛五歲的孩子據說被物怪吃掉了哦。」

  在太夫取出自己的酒杯期間,基希闡述著聽到的事情。

  「據說是坐在椅子上的孩子身體,突然噴出蒼白的火焰燃燒起來,在火焰消失後就只剩下完全沒有被燒焦的衣服和裡面的骸骨。老闆娘已經陷入半瘋狂的狀態,一個勁地叫嚷什麼‘被春魍大人欺騙了。’」

  「她說春魍大人?」

  來到吃著下酒菜的先代面前,太夫用難得的陰沉表情如此說道。

  「我從株洲國來到高巴的原因之一就是那個。春魍這個名字,曾經屬於我的一位姐姐。她被布里斯托魯的貿易商人看中,嫁給他後穿越海洋來到這邊。但是沒到一年時間她的丈夫就因為海難去世,她也立刻被那家的女主人趕了出來。真的是相當淒涼。」

  「雖然說是淒涼,但也是常有的事情……」

  原本趴在那裡打瞌睡的赤珍珠,給了只是冷淡回應的先代背上一尾巴。

  「就算想要回株洲國也沒有船費,所以她只能跟隨著以前同伴所在的旅行藝人團流浪到了這個高巴町。在我最後收到的信上,她說自己成為了這裡的某個大人物的後妻。」

  基希一面倒酒一面接過話題。

  「旅店老闆娘所說的那位女性,是曾經擔任佳境皇神殿神官長的名為須藤男子的未亡人。」

  刀根的黃金龍無言地將酒水送入口中。

  「最後一封信也是十二年前的事情。那之後我寄了好幾封信也沒有回音,所以我一心以為春魍姐姐是在卡多拉斯國入侵的時候被殺了。因為如果她還活著的話,不可能不給我回信。所以——」

  說到這裡,蘭珈黑色的眼眸一陣搖曳,從她的雙眼中溢出了一行淚水。

  「……那個,名為春魍的女性……是不是就是我所認識的春魍姐姐……」

  「我之所以假如蘭珈她們的劇團來到這裡,也是為了和在這一帶組織反卡多拉斯勢力的女性見面,和她結成共同戰鬥的聯盟。我也是通過旅店的騷動,才知道我和太夫要找的人是同一個人。」

  {這不是已經完美地組合為一體了嗎?剩下要做的就是動手了吧?} 用舌頭舔著前肢,擁有紅色和金色皮毛的美麗神獸如此說道。

  基希淡淡地闡述自己調查來的情報。

  「那個叫須藤的神官,據說是在這裡被卡多拉斯軍攻下的時候,因為和命令封鎖神殿的指揮官發生爭執,所以受傷去世。他好像擁有從物怪手中拯救了這裡的傳說的聖人的血統,所以他們家代代都會擔任神殿的神官。」

  {好討厭,真是諷刺呢。} 基希和樹齋兩人,好奇地打量著眯縫起黃金色眼睛,突然咕嚕嚕地哼哼起來的老虎。

  先代微微一笑。

  「好了,你也不用笑成那樣。那種程度的法力,不是依靠普通的修行就可以掌握的。既然是天生的力量,那麼所謂的聖人後裔,也未必見得就是騙人的」

  「因為他是這裡的名士,所以大家對於他的後妻,也就是未亡人春魍也付出了深厚的敬意。不過因為徐疼的死亡,直系的血統也就此斷絕。」

  擦拭著淚水的蘭珈,補充了一些被她當成親生姐姐的女性的事情。

  「據說是她一再和那些父母強調,孩子的異常是只有孩子會感染的流行病。只要好好靜養,傾注愛情進行照顧的話,他們就會遲早恢復清醒。」

  「這還真是聰明的做法。因為只有在孩子的身體還活著的時候可以吃‘氣’。」

  先代的脊背再次挨了一尾巴。

  {吶。為什麼你從剛才開始,就老是對蘭珈這麼壞心眼啊?有什麼讓你覺得不順眼的地方嗎?} 「啊,當然有了。雖然有,不過我並不是在遷怒太夫。我才不是那種——」

  先代突然停下了和赤珍珠的口角,也許是被什麼吸引了注意力吧?他隔著帳篷凝視著黑暗。

  樹齋也將杯子放在地板上,側耳傾聽逐漸擴大的鎮上騷動。

  「鎮上的人好像要有什麼行動呢。我可不覺得在物怪力量最強大的深更半夜做什麼是明智的選擇。」

  {人類這種存在,只要數量有所增加的話,就會變得奇妙的天不怕地不怕。其實沒有力量的傢伙不管聚集多少,也還是沒有力量。} 神獸蘊含著笑意的語言,雖然口氣溫柔,但卻充滿了強烈的諷刺,如果樹齋和基希能聽到這番話的話,一定會非常不快吧? 「看起來由於失去孩子們的父母的傾訴,他們好像對春魍產生了懷疑。如此一來,他的異國人身份就更加為她雪上加霜了。連問也不問,就放火燒掉她的房子也不見得做不出來。雖然她也許僅僅是被物怪操縱而已。」

  雖然有些在意身體僵硬下來的太夫,但基希還是擺正姿勢,恭恭敬敬地向被稱為神聖王國的古老國家的先代國主詢問。

  「依靠我們三雲人的力量,可以毀得掉棲息於這裡的黑暗中的物怪嗎?」

  「不行。」曾經是位於七神殿頂點的最高神官的男人毫不留情。

  「赤珍珠的淨化之炎和輪還咒擁有同等的效力。那是在淨化之炎的燃燒下,還能堅持到那個程度的執著妄念。在這種為他提供氣的孩子靈魂被奪走的情況下,它只會變得更加危險。雖然如同老頭子所說的那樣,現在不是適合解決物怪的時刻,但是也不能任憑事態發展,增加無用的犧牲。」

  守護人已經抓起放在左側的劍,掛在了劍帶上。

  「我也去。」

  如此斷然宣言的蘭珈太夫,從長方形的衣箱中拿出了用厚布作出的華麗袋子。

  兩個袋子中的一個,通過外面的包裝就可以看得出是刀。另外一個異常細長的袋子,收納著株洲國特有的長槍。

  因為兩個袋子栓在一起,所以太夫一起拿了出來。不過她沒有動刀的包裹,僅僅取出了長槍。

  朱色的木製槍柄上安裝著銳利的鐵芯。雖然不是很重,但是在強韌銳利等地方還是保持了株洲的特色。

  就在這時,從什麼地方傳來了很多人嘈雜喊叫的聲音。

  「看來我們沒時間磨蹭了。老頭子,赤珍珠。你們先去把握一下情形。」

  「了解。」

  跳到了石板上的紅老虎和守護人,消失在了帳篷外。

  「那麼,我們也先行一步了。」

  年輕性急的基希和從妖艷舞姬變身為勇猛女武者的蘭珈太夫,也爭先恐後地衝了出去。

  「喂,誰來看門啊?……算了,鬧成這個樣子,其他的觀光客也不可能睡得下去吧?這還真是個不適合小偷行動的夜晚呢?」

  懶洋洋地喃喃自語的先代,突然表情一變,迅速地開始更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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