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劍聖的介紹信
夢幻不思議捲軸·七寶綺譚系列 by 津守時生
2019-10-31 01:41
這是某個環之花的季節已經結束,非常晴朗的午後——神聖王國.刀根的七芒城郭前的城下町呈現出一如既往的活力。
在和城郭的雙龍門相連接的表面通道上,分布著一家家刀根國的基礎產業.寶飾店。不管哪一家都是無愧於最古老王國的傳統和風格的老字號。在他們的顧客名單中,各國國主、大貴族以及大商人等等的名字多如繁星。
在和這條大路一街之隔的地方,並排分布著否定傳統、以嶄新創意為賣點,和老字號形成對抗形式的中等規模的寶飾店和金銀加工店,知名工匠經營的大型工房,有很大鋪面的旅店以及各式各樣的商家。而中小型工房和工人們的居住場所則位於街道的一角。
除此以外,買賣農作物的市場,舶來品的商鋪,將酒店包含在內的飯館,展現戲劇表演和舞蹈的劇場——人類生活中所需要的眾多店鋪,在沒有任何人刻意指示的情況下,自然而然匯聚一堂,形成了廣大的城下町。
在作為精神支柱的信仰和教育等文化方面,城郭內的御輪教的七大神殿會負責主管。而同樣在城郭內擁有住所的貴族們則為藝術和武術提供了庇護。
七芒城郭內外明確地劃分出了聖和俗。
而作為俗事中最顯著代表的青樓街,除了營業時間以外,幾乎看不到皮條客和流鶯的影子,完全被寂靜所包圍。雖然偶爾會出現徘徊在石板路上的人影,不過不是負責送貨的業者,就是原本住在娼妓的房間中,剛剛回去的客人。
高檔的青樓位於大路中央,擁有好像貴族公館一樣的店面。而最低級的賣春地點則位於青樓邊緣不起眼的岔路裡面。
這家店子位於靠近青樓街邊緣的地方,從規格上來說應該是中下級的平凡妓院。
在面向青樓大街大道,向外凹出的二樓窗口旁,有一個明顯是剛起床,頭髮凌亂的女子,正在用手支撐著扶手閉目養神。雖然已經經過了充分的化妝,但是來自異國的服裝卻只是鬆鬆垮垮地隨便披在身上,而且膝蓋上還放著一根菸管。她的這付模樣飄蕩著無法言喻的妖嬈性感。雖然很難把她形容為豐滿,但是那份美貌和性感卻足以彌補這個不足。
「嗨,姑娘。你疲勞的樣子非常性感哦。」
從下方傳來了經理十足的聲音。是低沉卻非常通透的男子聲音。
「等我安頓下來就去找你玩,你能告訴我你一晚多少錢嗎?」
窗邊的女人也許是沒有意識到對方在問自己吧?因此完全沒有作出反應。男人的口氣也變得油滑了起來。
「居然裝作沒有聽見嗎?好無情呢。在二樓打瞌睡的金髮姑娘,我是在和你說話哦。如果不睜開眼睛看看會吃虧的哦,因為我可是超級大帥哥。」
因為感覺上放任不管的話那個人會沒完沒了地說下去,女子打了個哈欠支撐起上半身。她皺起眉頭,彷彿非常睏倦地眯縫起眼睛。
「吵死了。姑娘姑娘地叫個沒完的,你是在叫我嗎?」
「沒錯沒錯!」很肯定很用力地一再點頭。
「姑娘,你連聲音都這麼性感呢。我的脊背都在發麻了。」
雖然說不上多了不起,但也算是高大威猛的身體,沒有多餘修飾卻整齊乾淨的衣物,感覺上就是一個司空見慣的男性武者。剪得很短的黑髮和被陽光曬成小麥色的皮膚,讓人覺得他應該是來自南方。不過只憑藉黑髮這個特徵,很難判斷他屬於哪個國家就是了。雖然看起來已經是二十歲後半,但笑容還是可以用陽光燦爛來形容。
窗口的美女不爽地抓起煙管吸了一口。
「我是非賣品。你最好還是趁沒丟臉之前快點走人。」他冷冰冰地丟下了這句話。
「什麼嘛。難道是哪裡大人物要一直住下來嗎?」
「一直住下來的人是我!白痴!」
在窗口的嘟囔,沒有傳入下方男子的耳朵。
「那麼,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空出來呢?我可以等你哦。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吧?不愧是刀根國。居然剛剛到達就能見到這樣讓號稱神明中第一美女的美麗妃也黯然失色的美女。簡直好像做夢一樣。」
窗口的美女終於忍無可忍,因怒火而睜大的雙眼閃爍著黃金光芒。
「我不是都說我是客人嗎!?你沒長腦子嗎?不要沒完沒了地說那種讓人聽到想吐的愚蠢台詞!」
「咦……?你說你是……客人?」
也許是因為遲遲無法理解的男人而火冒三丈吧?他用煙管敲了敲扶手怒吼。
「噁心!你是短袖嗎?」
對方憤然地轉身進入室內。在他反手關上窗子的同時,背後傳來無法相信!騙人!等等的大叫。
「怎麼了?外面叫得那麼響?」
重新梳好頭髮的房間主人,從放在角落的小型化妝檯上轉過頭來。
是擁有讓人聯想到淡黃色珍珠的肌膚的株洲國女性。光滑的黑髮,大大的黑色眼睛,小巧苗條的肢體。在她身上,少女的楚楚可憐和成熟女性的性感巧妙地融合為了一體。
妓院的主人,好像要把在貴族之間擁有極高人氣的異國風情作為她最大的賣點。所以不但一半的房間都鋪設了榻榻米,而且鏡台、
寢具以及她的服裝等等也全是株洲的產品。就這個程度的店子而言,她的待遇算得上是破格。不過這些並沒有浪費,因為她正式藉此而成為了這家店子最有人氣的姑娘。
乍看之下完全就是美女的男子粗魯地踏上榻榻米,在菸草盆旁邊做了下來。
「也不知道是哪裡跑來的鄉巴佬!居然把我這個刀根的先代國主錯當成了游女。」
聽到憤然的表示,女子睜大了眼睛。
「哎呀呀……」只吐出了這麼幾個字,她就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
擁有「黃金龍」卓號,堪稱刀根第一武者,帶著苦澀的表情開始把菸葉塞進煙管。
「雖然被說成是人妖已經是家常便飯,但被錯認成游女還是第一次的經驗。可惡!想起來就覺得噁心!」
「我曾經聽說過您是男女通吃,難不成那僅僅是無根無據的謠言嗎?」
「我打扮成這個樣子,難免有人會胡思亂想吧?可是男人有什麼好的?毛多,身體硬邦邦,而且看著就是一身汗臭味不是嗎?」
女子又笑了出來。
「不過也有的女性就是喜歡毛多,硬邦邦的感覺哦。」
「我知道。我也知道大部分的女人都喜歡野獸。」
靠在茶几上的先代,自暴自棄地屈膝吐出煙圈。在前往青樓遊玩的時候他的打扮和平時不同,既沒有佩戴白銀鎧甲也沒有拿刀。因為也沒有起騎馬,所以他能以株洲風格穿上兩側大大開縫的服裝。
女子將藍色的水晶酒瓶和酒杯放在銀盤上端到他的身邊。
「我最喜歡還是美麗而神秘的男子。」
「有過幾次肌膚相親後,神秘感也就會消失了吧?一般人不是都說,有過同床共枕經驗的男女,就不能再稱為他人了嗎?」
先代一面擦拭接過裝滿透明米酒的杯子一面說道。
面孔上還帶著幾分少女感的女子微微一笑。
「哪裡,大人您是越是了解,神秘感就越是增多的人哦。明明美麗卻很恐怖,明明溫柔卻又冰冷。就算在對我百般憐愛之後,立刻就將我絞殺,在您而言說不定也只是舉手之勞吧?」
含了一口酒的男人,並沒有說什麼你不要開無聊的玩笑,而是用鮮紅的嘴唇勾勒出一個柔和的笑容。
「這就是所謂的武者哦。」
「我也有其他幾個武者的客人,可是大人您——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女子 用哀傷的黑眸凝視了他一陣,然後靜靜地搖頭。
「那個答案您自己也明白吧?您三不五時露出寂寞的表情,讓人覺得您是不是 會就這樣化為泡影。看到那一幕,我的胸口就彷彿撕裂般的痛苦……可是像我這樣微小的人物,卻半點也無法安慰到您。」
雙方分別沉浸在各自的思考中,時間沉默地流逝。
先代叼著平時因為沾染了煙味而不會直接送入口中的煙管,一言不發地凝視著虛空。他端正的雪白臉孔飄蕩著濃厚的清冷感。
女子的語言毫無疑問地正中要害。因為是不止一次肌膚相親,已經不是陌生人關係的女子,所以才能看穿寄宿在華麗的異端兒心中的黑暗吧?
「……我犯下了,不管重生幾次也無法補償的重罪。儘管如此,我現在依然試圖進行不會獲得原諒的背叛。——我先生命,並不是對於刀根的背叛。刀根的安泰不會受到動搖。」
女子伸出苗條的手臂,抱緊了男人的身體。
「我是以撫慰客人的心靈為工作的歡場女子。既不是為了仁義而生的武者,也不是應該保護武者的刀根家臣。就算那個是對於刀根的背叛,我也絕對不會把大人的話告訴其他人的。」
正是這種眾多歡場女子所共通的心意,才讓她們表現出了人性味,而不再只是為了金錢而出賣肉體的玩偶吧?
先代將臉孔埋入她纖細的肩膀中,用單手環繞住她穿著玫瑰色質地上散布著華麗舞扇的衣服的身體。
「……在我現在的心情就好像這個身體被活生生地撕裂成了兩半一樣。自己的半身在為了無法實現的願望而嘆息,另外的半身卻由於充實的感情而歡喜。這份矛盾非常痛苦……明明痛苦,卻又沒有半點的後悔。自身的這份任性,讓我無比憎恨。」
淡淡的獨白中沒有懺悔的色彩。漫長歲月的糾葛,創造出了甚至對於自身感情都能產生旁觀態度的眼力。
女子覺得,他所闡述的痛苦,就彷彿被海浪不斷沖刷的沙灘上的貝殼一樣。疼痛,美麗,卻又同時堅強的殘骸——
就在這個時候,面向走廊的房門外面突然騷動了起來。帶著懇求色彩的高亢聲音,以及冷淡地作出拒絕的聲音。
「怎麼會在這種時間吵鬧?」
女子皺起了眉頭。現在這個時間,有些客人已經回去的姑娘多半還沒有起床呢。聽到她的嘀咕,先代的肩膀顫抖了一下,放開了她的身體。
「難道說——……」
房門好像要被踢破一樣地大大敞開了。
「恕我冒昧!」
「啊,我就知道……」先代呻吟了出來。
站立在哪裡的,是先代不在的期間代替先代負責雙龍門警護的守護人樹齋。
劍術鍛鍊出來的高大身體隨時洋溢著精神力 ,很符合武者身份的敏捷動作中彷彿蘊含著無窮的力量,讓人完全感覺不到他已經年過六十歲。就算是在刀根的精銳部隊,也就是近衛隊的騎士中,在劍術、臂力以及體力上,也至今無人能出其右。在刀根的眾多武者中,就算是用開玩笑的口氣,會把他當成老人看嗲,口口聲聲要他退隱的人也就只有他那個問題兒的主人而已。
樹齋大踏步走到先代身邊蹲下來。
「館大人要見你。請立刻回去。」
「老頭子你代替我去聽她的吩咐了好了。我很忙的。」
「這種下流行為的哪裡算是繁忙了?」
雖然往好處說是嚴謹誠實,往壞了說就是古板到極點的老人很嚴厲,但是先代也沒有就此認輸。
「因為老頭子你大概和這種場所無緣,所以我就好心告訴你吧。所謂的青樓,就是從事這種下流行為的場所。」
守護人用一個乾脆的冷哼回應了先代的反駁,毫不客氣地環視了一圈周圍。
「少主的鞋子在什麼地方?」
「啊……」
女子面帶紅暈地垂下頭顱。
「請原諒。是我藏起來了,因為想要大人能儘可能多留一些時間。我馬上就去拿來。」
「藏起來?呵呵,你很可愛嘛。」
老人冷冰地瞥了一眼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很高興的先代,探出身體抓住他纖細的右腳腕。
「抱歉。」
「你幹什麼……哇!!」
一條腿被用力拉住的青年的身體,沿著榻榻米滑動,最後移動到了守護人的手頭。老人眉頭也不皺一下地把他扛到了自己的左肩上。
「住手!老頭子!你開什麼玩笑!」
「打擾了。」
因為事情出乎意料的發展而啞然失聲的女子,在看到老人宛如慈父般的溫暖笑容後,也下意識地露出了微笑。
「沒關係……」
「太無禮了!放我下來!!」
「安靜點!否則會打擾到其他人吧?」
被近乎綁架地從房間中帶出來的先代火冒三丈。而老人就好像對待小時候的他那樣,用手背重重地打上了他的屁股。
「哇!」
由於出乎意料地發出了聲音,先代因為羞恥而更加憤怒。
「居然打主人的屁股!你這個不忠的傢伙!!」
「糾正主上的錯誤是臣下的義務。」老人半點也沒有介意他的怒火。
剛才自愛走廊和老人進行問答的青樓女主人,帶著困惑的表情為這對重複著奇妙爭論的主僕讓開了地方。
在來到一樓的時候,他們和聽到騷動露面的青樓保鏢撞了個正著。
「啊,你這個混蛋,要對我家的姑娘幹什——好痛!」
「你說誰是姑娘!瞎了眼睛嗎?」
先代將手中的煙管丟到對方的臉孔上,高聲咆哮。一天之內兩次被錯當成游女絕對是難得一見的經驗,正常男子應該不會因此而高興。
「這,這個,是先代大人……!」
「沒什麼。你們不用在意。是少主自己不好,誰讓他穿成這種奇怪樣子的!」
守護人笑著打開玄關門,對因為不得了的失態而滿臉蒼白的保鏢表示安慰。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握緊雙拳胡亂捶打老人脊背的先代的聲音逐漸遠去。
在雙龍門城塔的自己房間更換了衣服的先代,和守護人一起策馬前往了位於城郭中央的國主之館。在女官長的帶領下,他們很難得地被帶到了一樓的華麗晉見室,而不是國主的起居室。
少女王讓警護國主之館的近衛隊飛龍隊隊長.楓站在在即的斜後方,自己坐在高背的木製椅子上,面無表情地迎接了他們。她的右手撐在椅子扶手上,看著他們的眼神十分冰冷,似乎心情相當不快。
她那個和她形成對峙狀態的親生父親的表情也很不愉快。因為直到雙龍門為止,他一路上幾乎都是被當成犯人一樣對待。隨意自從回來之後,他和樹齋一句話都還沒有說過。
刀根有一個奇妙而嚴格的習俗,就是國主在換代後,先代要成為現任國主的臣下。對於迴避先代干政來說,這可以算是一個賢明的手段,但是多少欠缺了一些親情考慮。當然了,對於有時必須採取冷酷手段的國主而言,也許普通人的親情並不必要。先代單手放在胸口輕輕低頭,這是只有他這個先代可以進行的臣下之禮。
「很高興能夠獲得館大人的召見。請問有什麼事情?」
將原本好像瀑布一般傾斜下來的光滑黑髮毫不可惜地胸口附近剪齊的十四歲少女,用沒有瞳孔的紫色眼睛瞪著年輕美麗的父親。
「不好意思,把你從那種已經整整泡了四天的傷風敗俗的地方叫了回來。我原本也不想麻煩正在忙於國家大事的城大人,但是沒有辦法。比起我來,似乎還是城大人更適合處理這次的問題。所以請你諒解。」
帶刺的口氣和冰冷的視線都包含著露骨的諷刺。
「國家大事?」
「為了避免在我有個萬一的時候,沒有繼承人可用,你不是正在努力地製作第二、第三個孩子嗎?這難道不是標準的國家大事嗎?作為國主我也覺得這是好事一件。如果一定要挑剔什麼的話,我還是希望自己的繼母能夠具備一定的品行。——守護人,你是不是也這麼認為呢?」
擁有清純美貌的少女,浮現出包含這殘酷內蘊的甜美笑容發出詢問。在先代身邊跪下的老人,因為她言外之意的斥責之意深深地低下頭。
「非常抱歉。沒能規勸先代大人的不當行為是我的失職,不管要接受什麼樣的懲罰——」
「不要說了!你用不著——去奉陪女孩子的嫉妒心!」
尖銳地打斷老人的語言,先代用挑戰性的視線仰望著王座上的少女。女孩的面孔浮現出血色。
「你說嫉妒心!哈!你是不是糊塗了?身為女兒的我,為什麼要對你這個父親抱有那種愚蠢的念頭?你為了模糊自己的放蕩不惜說到這個程度嗎?真是太難看了。」
用右手的扇子遮掩住嘴角,少女緊緊地皺起眉頭。在她的口氣中包含著痛烈的輕蔑色彩。雖然她可以偽裝成父親攝政期間的傀儡,然後冷靜沉著地收拾掉因為相信這一點而暴露出馬腳的奸人亂黨。但作為一個十四歲的的少女,她還是擁有與年齡相符的潔癖性。
因為覺得先代多半難以回答,在少女背後的女騎士楓微微露出了苦笑。
但是,先代接下來所採取的動作,超出了在場任何一個人的想像。原本就是衣服破天荒性格的他,並不具備遵守習俗規則,並且服從禁慾主義的精神構造。
「城、城大人!請您退下……!」
還沒等驚愕的楓來得及插入兩人中間,先代已經大步流星地走到高了幾階的王座旁邊,強行地抓住國主纖細的雙臂,把她拉了起來。
少女的反應和他相比也毫不遜色的迅速。她用摺疊起來的扇子無情地打上對方的雙頰。
「無禮!不要用那種沾染上下賤女人的香粉味的手碰我!你要對我——」
彷彿女性一般的鮮紅薄唇,封住了少女激動高亢的叫聲。
「少、少主!」
「小姐!」
樹齋因為過於意外的光景而不由自主站起來,結果一時間因為太過狼狽而雙腳打絆地摔倒在地。謹慎地站在房間角落的女官早苗在試圖衝過來的時候踩到了自己的裙擺,狼嗆地跪在了地上。在眼皮底下目睹父女兩人的脫軌行為的楓,在下意識後退的時候踩到自己的外套後擺,結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是,他們誰也顧不上取笑彼此的失態。
在可以說得過於漫長的封口之後,先代凝視著女兒的面孔輕聲說道。
「我不想從館大人的口中聽到這樣愚蠢的台詞。我已經為了殺了明鈴。這樣還不夠嗎?」
他口中的明鈴,是在他還是國主的時候,通過政治婚姻而坐上他正妻寶座的卡多拉斯國主烏斯.范恩的女兒。
那個開朗高傲,和父親的性格非常相似的女中豪傑,是抱著要嘛踢下側室所生的女孩讓自己的孩子繼承國家,要嘛暗殺國主父女,自己坐上國主之位的決心而嫁到 刀根來的。因為掌握了她暗殺女兒未遂的證據,所以九年前,身為她丈夫的國主親手奪取了她的性命。
知道事實的人全都閉口不言,她的遺體直接被送入了國主之館的地下陵廟。當時對外公布的原因是病故。但是不光卡多拉斯的人對此抱有疑問,就連刀根也有不少人秉持懷疑態度。不過在已經交替國主的現在,就算在扯出來這種沒有證據的事情也沒有什麼意義就是了。
通過父親提起明鈴的名字時的痛苦表情,國主領悟到在他的心目中,妻子的去世至今也存在著很大意義。女孩伸出雙手抱住父親的身體。
「是我太過淺薄。請原諒。我不會再讓父親留下那樣的回憶。」
明白明鈴之死的全部真相的,就只有他們父女和樹齋而已吧?
為了爭奪當時國主的寵愛,還是個小女孩的她和明鈴互相憎恨到了想要奪取對方性命的程度。在他人看倆,這大概是相當愚蠢而且滑稽的女人之間的戰爭吧?
但是,當她的乳母和明鈴的貼身侍女都遭到毒殺,事態嚴重到了已經不能用滑稽來形容的時候,國主親手殺死了異國人的王妃。
他絕對不是不愛自己的妃子。直到如今,他的內心還深深殘留著那時候留下的傷痕。
雖然坐上國主之位的少女對此也很惱火,但是作為在他的選擇下生存來的一方,她已經應該感到滿足。因為要求過多的愛只會導致自身的毀滅。這是明鈴用自己的生命讓她學會的道理。
「——館大人,你把我找來是為了什麼事情?」
無聲地撫摸了一陣女兒的黑髮後,先代放開她靜靜地詢問。
「哦,對了。楓,介紹信。」
調整好心態的女騎士恭恭敬敬地走過來,將國主交給她保管的兩份書信遞給先代。
「紙上的內容是派遣到卡多拉斯國的的‘物見之影’傳回來的報告書,我想聽一下成大人的意見。羊皮紙的那個是要給樹齋的,需要他鑑定一下簽名的真偽。」
走下階梯的先代,把一封應該是正式文書的羊皮紙遞給了還在皺著眉頭揉膝蓋的老人。他本人則開始閱讀寫滿了暗號的密信。
「館大人,這個筆跡和署名毫無疑問是屬於庫卡金的。」看過一遍羊皮紙後,樹齋如此表示。
「是這樣嗎?既然手持著名的劍聖古澤.庫卡金的介紹信,那就不能對他太過輕慢了。就算是為了準備和卡多拉斯國的戰爭而僱傭伸手出眾的傭兵好了。」
「恕我冒昧——」
「什麼事?」
「雖然介紹信是真的,但是持有介紹信的人不見得就是那上面所書寫的名字的本人。如果館大人不介意的話,希望可以讓我來試探一下他的身手。」
樹齋是在卡多拉斯長大的異國人,由於這個微妙的立場,所以他平時一向儘量避免在涉及政治的場合發言。所以聽到他的話,國主露出了頗為意外的表情。
「那再好不過。不過,你會主動提出這種建議還真是難得。介紹信上也有寫到可以請你來辨別真偽,你和劍聖非常熟悉嗎?」
「啊,我們有一些小小的緣分。」守護人做出了含糊吞吐的回答。
「哦?好吧,詳細的情況我就不多問了。對了,城大人好像從剛才起就在思索什麼,你有什麼意見嗎?」
聽到國主的聲音,先代從密信上揚起面孔。和剛才進行父女吵架時相比就彷彿換了個人一樣,他的全身都飄蕩出了嚴肅的氛圍。
「既然是物見之影付出生命代價換來的消息,那麼我不打算進行懷疑……但即使如此,我還是覺得有些無法相信。七芒結界是絕對不可侵犯的。不管是擁有何種力量的術者,從理論上來說也不可能跨越城郭送入詛咒或是物怪。」
「我也這麼覺得。雖然有些對不起傳來這個消息的影之者,但希望這只是一場誤會。」
「話雖如此,如果館大人有什麼東西的話事情就嚴重了。從今年天開始,包括我在內的七寶人員,就在館大人的寢所輪流守夜吧。」
雖然沒有當真,但多少還是有些在意吧?因此聽到先代的建議,國主在顧慮到負責保護她的楓的等人的面子的情況下,還是露出了明顯的喜色。
「哎呀,好高興。這下我就可以放心了。如果是活人來襲的話,當然是楓的飛龍隊最為可靠,但要是萬一來的是物怪之類的東西,就還是城大人最擅長對付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兩人剛才的交流而產生不安的女官長,略帶憂愁地向國主詢問。守護人和楓也向摺疊起密信的先代投來了疑問的視線。
「原因回頭再說。比起那個來,還是先試試來求官的人的身手吧。他在等候室多半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吧?早苗,你去把人帶來。」
「遵命。」
`
聽到國主的命令,女官長恭恭敬敬地低頭離開。不久之後和一個高個的年輕人一起返回了這裡。
和守護人一起移動到晉見室牆邊的先代,看到單膝跪在地毯上,向國主行禮那張精悍面孔後啞然失聲。就是那個把在青樓窗邊養身的他錯當成娼妓,而且執著地糾纏他的男子。
——這個男人,在要去求官的中途還有閒心糾纏女郎嗎?……這小子也太不正經了。
面對這個自稱亞特拉斯的男子,先代與其說是生氣,更多的是感到哭笑不得。
因為國主表示要看一下他的身手,所以亞特拉斯回頭去看據說要擔任他對手的老人。結果因為站立在老人身邊的先代大叫出來。
「哎呀呀!你,你是……」
「你見過先代國主大人嗎?」
聽到國主的詢問,亞特拉斯漲紅了面孔。先代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就已經開始訴說兩人的相遇的經緯。
「那傢伙是白痴嗎?」
惡狠狠地瞪著那個比手畫腳講述的男子,先代扭曲著嘴唇丟下了這麼一句。你就不知道這種話題會損害僱主一方的心情嗎?這個男人可以若無其事地講述這種故事的粗神經讓他十分惱火。
「可不是。」和先代有同感的守護人也在旁邊苦澀地嘀咕。
但出乎意料的是,用扇子掩蓋著嘴角的國主卻放聲大笑出來,而楓和早苗也一前一後地噴笑出來。
「——那個確實是倒霉到極點的奇遇呢。被你誤當成女子的城大人是刀根數一數二的武者。假如是在路上的無禮的話,現在說不定已經要進行決鬥了。」
「哎呀呀,那個就繞了我吧。雖然能和在各國都名聲響亮的‘黃金龍’交手是身為武者的光榮,但如果不僅被斬殺,而且讓決鬥的理由流傳到世間的話,豈不是要丟臉丟到家了嗎?就算同樣都是戰死,我也寧願是在心願得到實現的情況下,而不是作為白痴男人死掉啊。如果心願得償的話,至少還可以告訴自己此生無憾了。」
好像不關已事一樣地闡述著自己的生死,而且還深覺有理一般地連連點頭。男人的這個樣子再度引發了笑聲。
「不要胡說八道了!混蛋東西!」
因為是在國主面前,所以樹齋有幾分猶豫,但先代卻一點都不客氣。
「我這個先代國主親自來試驗你的身手好了!如果不想讓自己的色狼名聲散播出去,就給我拿出真本事來!」
「城大人。這個人剛才所說的只是玩笑而已,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怎麼說他也是希望出士的人,你作為刀根的重臣,不太適合做出這種行為吧。」
在臣下面前一向假裝缺乏表情的人偶少女的國主,一面靜靜地勸說,一面給樹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打圓場。
「能夠和刀根的黃金龍交手,絕對是身為武者的一生難求的榮譽!請您一定要多多賜教!」
這個亢奮叫聲,讓老人由於失掉先機而苦澀地皺起眉頭。這時候,異國的刀連同朱色刀鞘被一起遞到了他的面前。
「老頭子,把你的劍換給我。株洲的刀雖然很適合殺人,但用來單純過招就不太方便了。」
立刻理解了先代意思的守護人,從劍帶上摘下自己的劍遞給先代。
亞特拉斯佩戴在腰上的寬幅大劍,是用雙手握住劍柄揮舞的雙手劍。
單手劍因為重量輕,所以可以完成敏捷的攻擊。而且另一隻手可以裝備盾牌,在提高防禦力上非常有利。但是,在面對身穿鎧甲之類的裝備完全的敵人時,想要完成有效的攻擊就十分困難。
而用雙手揮舞的劍具備十足的破壞力,就算是穿著鎖子甲的敵人在被擊中後也會因為骨折而無法戰鬥。但另一方面,為了彌補因此而犧牲掉的防禦力,就必須具備能夠敏捷使用沉重的雙手劍的臂力和沒有多餘花巧的劍術。
因為樹齋和先代會把氣注入劍中,將人體連同鎧甲一起斬斷,所以都是使用長時間揮舞也不會太過疲勞的單手劍。
先代在株洲國獲得的刀,和樹齋所使用的卡多拉產的諸刃劍不同,是千錘百鍊、銳利到極點的但忍劍。如果注入氣的話,就算被刀風掠到也可以讓敵人的手臂落地。但如果是不注入氣的話,一旦和雙手劍相碰撞,它薄薄的刀刃就會當場粉碎吧?
因為先代交換了劍,所以至少可以說明他並不像嘴上所說的那樣打算要人命。這讓周圍人鬆了口氣。為了在發生什麼異變的時候,能夠立刻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國主,楓和樹齋都移動到了王座的斜前方。
兩人在晉見室形成對峙,把劍出鞘。
「動手吧!」很自然地垂下劍的先代催促道。
「那我不客氣了。」
亞特拉斯輕輕點頭,爆發出了彷彿怪鳥一般的氣勢。
被這股氣勢從正面衝撞到的先代只是皺起細細的眉毛,但距離更遠的早苗差一點就昏迷了過去。
疾如閃電。年輕人用和他那高達的塊頭完全不相符的迅速動作襲擊了過來。一招,兩招,三招——。先代用劍腹承接嚇了上下左右激烈襲擊過來的劍。雙方的動作非常迅速,在餘韻斷絕之前就已經再度碰撞的劍的金屬聲,因為緊密連接到一起甚至與形成了同一個聲音。
年輕人在攻擊了十招後,抓住空隙跳到了外面。高亢的金屬聲融入了晉見室的靜寂中。
「漂亮……!」
楓的口中洩露除了對於兩人的稱讚。
但是亞特拉斯本人卻只是維持著雙胎分開站立在那裡的狀態,茫然眺望著晃也不晃一下,停下了攻擊的先代。
「相當不錯的身手 啊。」
收劍入鞘的先代面無表情地嘀咕。
「既然是城大人也認可的身手,那麼當然不會進行否定。亞特拉斯,歡迎你成為刀根的一員。」
「多謝您的賞識。我會誠心誠意為刀根國 效力的。」
丟下當場跪下的年輕人,先代返回了王座旁的守護人的身邊。
「不愧是老頭子的武器。不好意思,隨隨便便借用了你寶貴的武器。多謝了。」
「能夠幫助到你就好。」
兩名武者再次交換了武器。
國主滿足地點點頭,用優雅的動作合上了手中的扇子。
「樹齋。在亞特拉斯熟悉刀根之前,我想把他先交給你。就讓他參與雙龍門的伏龍隊的警護工作吧。雖然我想會很麻煩你,不過拜託了。」
「遵命。」
老人低頭表示接受少女王的命令,不過暗中卻因為她的狡猾而砸舌。她表面上對劍聖的介紹信付出敬意,爽快地接納了這個人。但其實卻等於是在暗中命令自己,一旦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就立刻把人丟到城郭外去。
在以提高武術為目的的流浪於諸國的武者中,有不少人也同時都是在尋求能以高薪僱傭自己的君主。如果在和平時期的話,武者過多自然會對財政造成負擔。但如果在國家開戰或是發生內亂的時候,這樣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而現在正是亂世,因此至少需要養下一定數量的傭兵。
作為這樣的武者之一,那個名叫庫卡金的男人在各國之間的武勇傳也在市井百姓間獲得了廣范的傳播。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成為眾人口中的劍聖。他一直都是在和大國卡多拉斯的戰爭中敗北,被征服後從地圖上消失的各國國家那邊的傭兵。這一點也讓他在卡多拉斯以外的國家格外受到高度的評價。
刀根的國主沒有天真到只是為了向從未謀面的庫卡金表示敬意,就讓身份不明的武者成為自己的臣子。這主要還是出於政治方面的判斷,因為劍聖的威名在民間擁有極高的支持率。
比起受到國民的愛戴來,還是受到畏懼更加適合國家的支配者。因為人類就算會背叛自己所愛的人,也不會背叛可能會讓自己掉下腦袋的人。只不過,過度的恐怖卻會招來解放者。
和平時期的理想支配方式,就是讓民眾獲得適度的滿足,讓他們覺得不想改變現在的生活方式。因為存在喪失現在的安定生活的可能性,所以他們不會希望更換支配者。
話雖如此,一個願望實現後就渴望就一步的願望,這也是人之常情。在想要抑制民眾的貪婪的時候,能夠派得上用場的就是恐怖。
出於對御輪教這一近乎唯一的宗教的敬畏感,國內自然不用說,刀根的國主的支配力甚至波及了大半的臨近諸國的民眾。不是物質性的力量,而是對於精神面的支配——。這就是各國會無意識地避開對於刀根的侵略,而且厭惡侵略刀根的國家的原因。
因此作為對富庶的刀根抱有侵略野心的他國支配者,卡多拉斯的霸主烏斯.范恩會強迫國民放棄御輪教,從戰略上來說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僅僅是能夠注意到這一點,范恩已經算得上是一個非凡的男子。
作為感覺到卡多拉斯威脅的刀根國主,對於劍聖庫卡金這個堪稱反卡多拉斯的民眾英雄的介紹信,當然要表示出足夠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