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衣的魔道劍士
夢幻不思議捲軸·七寶綺譚系列 by 津守時生
2019-10-31 01:40
芙洛國國主之城——
當負責接待的大貴族的女性們紛紛告辭離開房間後,豪華的房間中,彷彿突然充滿了擁有實質性重量的寂靜。
楓的口中不由自主洩露出了長長的嘆息。
「哎呀呀,良家女子怎麼可以這麼露骨呢。」
從羽扇的後而傳來了飽含著笑意的打趣聲。
「還說什麼露骨不露骨……。來來回回都是誰家的家世怎麼樣啊,哪家的傳家寶如何如何啦。聽了那麼半天愚蠢的話題,我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城大人——不對,夫人你居然可以若無其事嗎?」
化了淡妝的楓,從刀根英姿颯爽的女騎士,搖身變成了能幹懂事的侍女,自始至終都老老實實地待在房問角落。
「不要叫什麼夫人啦。好噁心。」
伴隨著輕微的衣料摩擦聲從小椅子上站起來的,是刀根國主作為使者派遣到芙洛的,國主一族旁支中的某位貴婦人。
「我一點也不覺得噁心哦。雖然剛才在這裡的各位女上也都佩戴著昂貴的首飾珠寶,但是沒有一個人的美麗可以和夫人您媲美。作為侍奉您的侍從,我也非常以您為榮哦。」
「知道啦,知道啦。拜託你不要再假扮以主人為傲的侍女了。」
成功地完成了用於轉換心情的冷嘲熱諷後,楓因為對方皺著眉頭扇扇子的樣子而輕輕笑了出來。
「不過,城大人最為美麗的事情是事實啊。就算我知道您是男子,至今為止都完全忘記了這一點。居然可以美麗到這個程度,怪不得樹齋大人都會瞠目結舌呢。」
「是啊。不過在那之後馬上就叫嚷著什麼‘太丟臉了。這個樣子實在太丟臉了。老頭子我實在無臉去見你的父母了。’把我生成這個模樣的,明明就是那對父母嘛。真是受不了那個老頭子,不管是什麼事情都認為是我不好。」
「和守護人一模一樣呢!」
楓因為他惟妙惟肖的模仿而噗嗤笑了出來。
雖然說是要摘下三子的首級,不過普通人當然不可能輕易潛入一國之主的住所。更何況芙洛國主的住所是建立在平地上的巨大結實的石頭城堡。
不過先代國主很簡單就解決了這個難題。他以刀根國正式使者的身份,堂堂正正地進入了構造複雜的芙洛城。
當然了,在那之前,手持國主親筆書信的使者曾經往返於兩國之間。
因為刀根國主對於相親對象產生了一定興趣,所以要實地考察一下國主三子平殿下的為人——簡單來說,她就是本著這樣的目的前來拜訪,所以受到了芙洛國主盛大到極點的歡迎。
如果討到了使者的歡心的話,兒子被招贅的可能性就會增大。假如那個沒有什麼長處的平凡三子可以在和刀根國主的親事中派上用場的話,不管是多大的投資也在所不惜。
晚餐前芙洛國主親手送給她的珍珠項鍊,就在訴說著這一點。
在和大海距離遙遠的芙洛,珍珠首飾絕對是超級奢侈的裝飾品。但是這串項鍊不但有三層,而且每一顆都大到了可以用來製作戒措的程度。
為了完全掩飾從喉嚨到胸口的部分而穿上了高領服裝的前國主,用手指玩弄著閃爍著淡淡光澤的項鍊,想起了不快的事情。
「說什麼‘在你華麗的金髮的映襯下,珍珠的高雅色彩一定會被更好地襯托出來’——那個好色的老鬼。一臉如果我不是正式使者的話,說不定晚上就會跑到我房間來的表情。」
「您說的沒錯。」楓也很認真地點點頭,不過她的嘴角明顯帶著笑音。
「不過呢,這也算是有了很好的土產可以帶給館大人。作為害館大人哭泣的代價,光是一個骯髒的首級未免也太過寒酸。」
「哎呀,這麼說城大人也有點良心呢。」
「那當然。雖然害老頭子哭出來很快樂,可就算是為了刀根,像那踐踏館大人的女兒心,害她像那樣哭泣出來,我還是會覺得慚愧的。」
這次輪到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聽到您這麼說,我多少安心了一些。」
「哎呀,好辛辣。還是葵更加老實可愛一些。」
「既然如此,你讓哥哥假裝成侍女,把他帶來不就好了嗎?反正臉孔是一樣的。我還覺得武者的裝束要更加輕鬆好幾倍呢。」
「那個粗心大意的傢伙怎麼可能扮得好女人!」
將平時總是亂蓬蓬的金髮梳理得整整齊齊,變身為華麗婦人的先代國主,提著長長服裝的衣襟,用連楓都無法模仿的優雅步伐,穿過了所在房間的起居室。
絹制的長長衣角,滑落到地毯上跟隨著主人的腳步。
「你看。街道的燈光反射在水路的水面上,是刀根所沒有的豪華的夜景哦。」
在伴隨著先代的語言而被大大敞開的窗外,縱橫地穿過城下町的水路和街道的照明彷彿夾層鏡子一樣釋放著雙重的光芒。
在大河邊發展起來的芙洛國,雖然平時會因為濕氣而煩惱,但是通過縱橫交錯的水路,物資的流通卻能變得非常迅速流暢。
這個沒有什麼特別物產的國家,因為被夾在作為文化中樞的刀根和新興國家卡多拉斯之間,所以僅僅是負責物資的流通,也能獲得相當的利益。
就算是夜色已深,也還是殘留著如此之多亮著燈光的窗口,就證明了他們的財力足以支撐用於照明的油和昂貴的蠟燭。因為霧氣而略為朦朧的夜景,彷彿在闡述著芙洛之都的繁榮。——但是。
眼前的富貴和活力,僅僅屬於居住在街道上的一部分商人而已。這一點先代已經在芙洛的入口目睹到過證據。
從刀根到芙洛,馬車上的搖盪之旅,在穿過了架在國境大河的長長木橋後,就接近了終結。
雲集了整齊時尚建築物的城下町。堆積著小山一樣的貨物,自由自在地行駛在運河上的船隻。
當馬車在穿過橋樑後暫停下來時,從窗口眺望到的街道,就算是相距遙遠也能感覺得到那份充沛的活力。不過在他們的下方,擴展開的卻是和街道的熱鬧完全相反的光景。
在為了預防洪水而建造的高高堤壩的另一側,也就是河邊的沙土地上,綿延不絕地排列著用各種硬湊出來的材料修建出的粗製濫造的小房子。
是刀根國內不存在的貧民街。
如果雨再下久一點的話,這些房子和人應該很簡單就會被沖走吧?
他想起那些裹著破衣爛衫,或者是近乎赤裸地在玩水的小孩子們的身影,心情就忍不住陰沉了下來。
而同行的楓,則把他的沉默當成了是對夜景看的入迷,所以只是平淡地詢問。
「我哥哥和守護人大人所屏住的‘物見之影’的房子是在哪一帶啊?」
「你還真是滿腦子任務,半點都不通風情的傢伙呢。——從中央大道向右一……二……三……##第三條道路……啊啊,就是那個亮著綠色燈光的屋子。也就是說,在擔任卡多拉斯走狗的商人之館的正對面。」
在刀根被稱為「物見之影」的密探,對於在芙洛頻繁發生的異變進行了詳細的報告。而隨著調查的進展而變得越來越濃厚的卡多拉斯的影子,讓人絕對無法坐視。
他本身對於芙洛國主深山並不抱有什麼個人感情。假如芙洛不是卡多拉斯和刀根的緩衝地帶的話,對方家裡就算閘翻了天,他一定也會聽之任之的。
但是,報告中提到的異變,卻包含著可以被稱為靈異的種類。這一點讓人十分在意。
卡多拉斯原本是厭惡神道和咒術,完全崇尚武力的國家。當然了,不管什麼事情都有另一面的存在。要判斷對於表面現象可以接受到什麼程度是非常困難的事情。不過,至少在卡多拉斯長大的樹齋就併非例外,直到現在,參加祭神儀式等等對他來說都是最大的折磨。
靈異事件和卡多拉斯之間的不自然聯繫,堅定了他親自前往芙洛的決心。
今年,是相當於一個輪迴的結束和開始的##第六百年——。
今年對於刀根來說應該是動盪的一年。然後,位於敵對勢力中心位置的,多半就是卡多拉斯吧?
刀根的先代國主,想起了在八年前的戰鬥中,曾經在戰場上和他直接交戰的卡多拉斯的前國主烏斯范恩那個充滿霸氣的身影。
在荒涼的北部興建起國家,不久之後就吞併周邊諸國,甚至於把號稱獲得靈山七柱神庇護的神聖王國刀根視為獵物的,真正的霸王。
儘管已經讓位於兒子,但是這個還沒有拋棄對於刀根的野心的范恩,還是讓人一分一秒也大意不得。
雖然現在被刺青掩蓋了下來,不過在先代的左肩到胸口有一道長長的刀傷。那就是被范思的劍砍斷鎧甲所負的傷。
「既然發現了禍事的苗頭,就要儘早撲滅。」
彷彿是讀取了他的心思一樣,女騎士嘀咕了一句。
「嗯。」
先代點點頭,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從窗口向外伸出左手。
從手肘到指尖,他的服裝的袖子上覆蓋著層層精緻的花邊。一條在黑色質地上繡著各色條紋,手指粗細的紐帶從袖口滑落了下去。
先代沒有試圖去撿那個,直接關上了窗戶。
「我換身衣服出去。你先休息好了。因為不習慣這麼做,你也很疲勞了吧?」
「謝謝您的關心。如果被父親聽到我不習慣於女裝和女性口氣的話,一定又要嘆氣了吧?」
聽到楓對於自己關心的自嘲回答,假扮成美麗貴婦人的刀根先代國主溫柔地微笑了出來。
「雖然楓可以成為普通的女性,但是普通的女子卻絕對無法成為楓。你擁有超出常人的能力,但是你的父親卻一心要把常人的幸福強加在你身上。所以你沒有必要去聽父親的話。我覺得我還是最喜歡現在這樣的楓。」
讓看到的人忍不住覺得自己身在夢境的,無比美麗的笑容——。
雖然平時被那種要用妖艷來形容的濃妝所遮掩,讓人遲遲無法注意到這一點,但是這個男人三不五時會露出真心慈愛溫柔的笑容。
因此儘管被委婉地拒絕了側室的話題,但楓不但沒有受傷。反而覺得十分高興。
刀根的先代國主進入了自己的寢室,那些侍奉的女官們慌忙為他脫下豪華的晚裝,從帶來的衣箱底下取出了男式服裝。
在黑色無袖的鎖子甲上面罩上上衣,褲子和長靴。全身都被黑色所包圍,連赤裸的雙臂上也纏繞上黑色的臂環。在從手腕延伸到手肘的長長臂環的掛鉤中間,分別插著三根類似於飛鏢的懷劍。
將結好的頭髮散開並且用手打亂,摘下原本放在眼中的玻璃薄片,放進化妝檯上的小盒中。再順手重薪化妝之後,先代就恢復成下平時的模樣。
將七種寶珠用金鎖串在一起的環被稱為七寶御輪。這種環也兼備祛魔作用,被視為神器受到尊敬。所以刀根人都有隨身佩帶它的習慣。女性是把它作為首飾或臂環,男人則是作為劍帶。
取下珍珠項鍊換上七寶御輪,在劍帶上掛上異國的刀,整理好行裝後,先代把若干東西收進了懷中。
先代打開通向露台的玻璃窗後,剛才在窗口分開的同伴——也就是現在盤繞在地板上的蛇,已經早早結束丁偵查工作在等侍他。
先代好像對待人類一樣說道。
「哦哦,瑪瑙。好快啊。這麼快就找到深山的寢所了嗎?」
『談不上什麼找不找。——因為布滿了瘴氣,所以立刻就能發現。好討厭,那個大叔好像是受到了什麼人的詛咒呢。』
用略帶輕薄的口氣作出回答的蛇,是刀根的守護寶珠之一瑪瑙的神獸。
瑪瑙是名為玉髓的礦物的一種,身上會交錯著紅與白、藍與綠等顏色的條紋。所以神獸也蛇如其名,細細的身上布滿了美麗的條紋。
「辛苦了。要進行隱秘行動的話還是你最可靠。」
先代躬身伸出手,瑪瑙纏繞在了他的手臂上。沿著手腕繞了三圈後,正好形成手鐲一樣的感覺。
『確實,琉璃和赤珍珠那些傢伙,不光顏色奇怪,而且塊頭也太大了。』
「我想琉璃它們一定覺得你沒資格說它們顏色奇怪吧?還有,手上的話會有危險。還是繞到脖子上吧。」
小蛇在他的引導下,移動到了位於七神獸頂點的同伴的脖子上。
「——好了,就讓我們去深山的寢所夜襲吧。」
好像覺得很無趣一樣地喃喃自語的美貌男子,跨過露台的扶手後,輕盈地縱身跳進了夜色中。
芙洛國主深山的寢所。是城堡最上層中央略為靠左的房間。
從起居室窗子進入的先代,把手搭在通向寢台的房門上皺起眉頭,就那樣停下了動作。「還真是不少呢。」
『明明身為國主,居然沒在寢所布下靈性結界。這傢伙自己找死嗎?』
小蛇吐出了分成雙叉的細細舌頭。
「總而言之,如果不進去就什麼都談不上了。」
刀根的先代國主打開房門,因為在那裡徘徊的物怪之多而發出了今天##第二度的深深嘆息。
背後生長著數量驚人的人類手掌,慢吞吞地橫穿過房間的鮮血淋漓的牛。從中央有人類的面孔,並且那張面孔中散播出詛咒語言的車輪。
眼珠從眼窩中滾了出來,流淌著腐爛液體的屍體群到處徘徊,頭蓋骨上長著蝙蝠翅膀的物怪伴隨著刺耳的鬨笑飛來飛去。
「——看起來要先收拾了這些傢伙才行啊。」
『我可不能白白給別人除靈。總要收到相應的跑腿費才行。』
「你給我閉嘴一會!」
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滿嘴銅臭氣的瑪瑙神獸的腦門,先代雙手迅速結印。
在房間中徘徊的物怪們,注意到室內出現的結界後,一起尖叫出聲,齊齊地殺向了深山的擁有華蓋的寢台。
無視某頭三個腦袋的狼將那些庇護在背後,彷彿要威脅他一樣發出低沉的吼叫聲,前國主乾脆地開始高聲誦唱輪迴之咒。
這個可以將死者靈魂送回輪迴之輪的咒文,對於死者靈魂與妖結合而成的物怪而言,同時也是有可能招來滅亡的恐怖咒文。
三頭狼的物怪縱身撲了過來。
但是,在他銳利的爪牙碰到先代身體之前,先代的右臂已經以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揮出了一道白光。
從中央頭部的鼻子到尾巴被瞬間一刀兩斷的物怪,瞬間在空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剩下的物怪們在恐怖的驅使下在寢台上跳來跳去,應該處於沉睡中的深山,在所蓋的寢具中痛苦地呻吟了出來。
先代的無法確實性別的嘶啞聲音,在把三頭狼物怪一刀兩斷的期間,也沒有中斷地持續誦唱著輪迴之咒。
物怪們的聲音中斷下來,凍結在了當場。
因為先代同時也是祭祀靈山七柱神的刀根的最高神官,所以他的咒文比普遍的城鎮神官所能誦唱的咒文更加美麗而強大。
某種半透明的不定形物體從物怪們的身體上脫離出來,在它們的頭上一度縮小成眼球大小的球體後,就拖著亮晶晶的尾巴飛上了天空。
被殘留下來的奇怪身體,轉眼就好像沙像一樣崩塌下來,沒有在現場留下絲毫痕跡。
現場似乎沒有哪個物怪有足夠的力量來抵抗,這每一句中都充滿著旺盛的光芒,可以將靈魂引導向充滿永遠的平穩和寧靜的世界的咒文。
『嘿嘿嘿,輕鬆取勝,不愧是盟主!』
「不見得每次都能這樣哦。」
先代苦笑著走到深山的寢台邊,俯視著芙洛國主那張被羽毛枕頭所淹沒的四方形臉孔。
在兩側燭台光線的照射下的,男人的睡臉彷彿終於從噩夢中獲得解放一樣,充滿了安詳的味道。
按照潛入芙洛的「物見之影」的調查,這一個月以來,國主深山似乎就沒有一天不曾受到噩夢的困擾。
就算是借用了藥物的力量,如果房間的每個角落都擠滿了物怪的話,能夠睡熟反而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刀根的前國主徐徐伸出一隻手,興高采烈地重重給了好不容易進入安睡的深山幾個耳光。
「……唔!無禮的傢伙!我要砍了你的腦袋!」
不容分說地被從愉快的夢鄉中拽出來的男人,用迷迷糊糊的聲音怒吼道。
「居然要砍我的腦袋?這可不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哦。」
因為先代的呵斥聲而恢復清醒的深山,迅速從寢台上跳了起來。
「什、什麼人!!?」
由於害怕是暗殺者,所以他的手上已經握著枕邊的短劍。
「好久不見,深山陛下。自從讓位儀式以來就沒有見過了吧?」
嘶啞的聲音,艷麗的笑容,最重要的是,純黃金色的眼睛——。
「刀根的先代殿下?」
只要曾經目睹過一次那雙異形的雙眸,就絕對沒有人會忘記。
輕輕點頭的先代,在對方的驚訝還沒有退去的期間就雪上加霜地說道。
「明明身為一國之主,卻沒有在寢所布下結界,你也未免太過疏忽大意了吧?既然如此的稀裡糊塗,那麼會受到那個平凡的三子詛咒,也該得是理所當然吧?」
怎麼看都是妖艷美女的臉孔,伴隨著痛快淋漓的嘲諷冷笑出來。
「詛、詛咒?你說平嗎?不要說傻話?他為什麼必須做那種事情?」
就算咒殺了父親,他如果要繼承國主這位的話還有兩名兄長擋在前面。就算他可以把那兩人也咒殺,可是在經過這樣接連的神秘死亡後,即使他繼承了國主之位,也無法好好地統治國家吧?
「平為了成為我們刀根國的國主夫婿,借助了卡多拉斯魔導士的力量。大概是想在成為國主夫婿之後,就想辦法害死妻子,讓刀根成為自己的囊中之物吧?說不定就是卡多拉斯給灌輸的這種愚蠢概念。——然後,作為卡多拉斯幫助他成為國主夫婿的代價,他要幫助卡多拉斯咒殺深山陛下。多半是因為深山陛下的繼承人,您的長子榮泰殿下的妻子是卡多拉斯人,所以他們認為更容易操縱吧?或者說,他們是打算事後也除掉榮泰殿下,讓他擁有一半卡多拉斯血統的兒子成為傀儡國主。就好像我那時候一樣。」
「原來如此,這倒也不是不可能。不過,既然您說到這個地步,那麼是否有什麼明確的證據呢?」
長年以來都順利地在卡多拉斯和刀根的夾縫中左右逢迎的深山,立刻轉回了政治家的面子,向深夜的到訪者如此詢問。
「那當然。如果您希望的話,我可以為您送上各式各樣的東西。最方便的證據就是,在城下町就有擔任卡多拉斯走卒的商人。以平殿下為首,有不少可疑的人物都在那裡進進出出哦。襲擊了宰相美濃大人的暴徒也在那棟建築物裡面。」
美濃宰相長年以來都是深山的左膀右臂,而且比起和卡多拉斯的關係來,他更加重視和刀根的盟約。現在他正因為身受重傷而在家休養。
深山粗壯的身體中湧出了怒氣。
「——您所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
「我向天地神明發誓。因為美濃大人也對我有恩。」
「請您告訴我那個地點。我要把那些敢於在芙洛從事鬼祟勾當的傢伙的腦袋全都掛到城牆上!」
「嗯。不過貿易闖進去也很危險。而且對方好歹是卡多拉斯的密探,還是避免直接翻臉比較好吧?」
雖然先代本人沒有那個意思,不過在他風情萬種的眼神掃過後,深山不由自主地咳嗽著臉泛紅潮。
「那是自然。如果您有什麼妙計的話還請賜教。——也包括您出手相助的條件在內。」
「那座商館很快就會受到賊人的襲擊。館大人包圍了商館的士兵,雖然不小心錯過了賊人,卻順利地將賊人追殺的人員納於了掌控之下。日後,館大人在那些人中發現了叛賊,並且將他們全部處死。不過包含在這些人之中的平殿下的首級,無論如何是不能公布出來的,所以只能秘密處理。那顆首級被交給了什麼人,帶去了什麼地方,都成為了謎團。——您覺得這樣的故事情節如何呢?」
雖然先代的話中暗含著索要兒子首級的意思,不過深山卻眉頭也沒有動一下就乾脆地點頭稱是。
「我沒有異議。不過,僅僅是犬子的一顆首級來向刀根的國主陛下彌補這次的失態,我實在覺得汗顏。」
「哪裡。八年前,在卡多拉斯進攻刀根的時候,深山陛下以芙洛和刀根的盟約為依據,沒有容許卡多拉斯軍從芙洛通過。這次的事情就當作是我們對於那裡的報答好了。」
「……那麼,我就多謝您的好意了。」
完成了交易的先代從懷中取出一束細長的紙條。
「我來順便為您布上封魔的結界吧?剩下的部分請你命令合適的神官,張貼在美濃大人的住所好了。」
他一面誦唱咒文一面隨手扔到空中的七張紙符,高高地飛起自動貼在了四方的牆壁上。
「真是不可思議……」
仰望著釋放出磷光的紙符,芙洛國主半是茫然地喃喃自語。不過刀根的前國主已經早早調轉了身體,向他揮手告別。
「那麼就不打擾您了。太平的夜晚可是相當漫長的。祝您今晚做一個好夢吧。」???
也許是事情比預料中還要簡單地得到了解決,所以先代產生了些許的大意。
在他返回作為刀根使者而獲得的房間後,他摘下劍帶連刀一起丟到床上,而且為了換衣服也摘下了七巧板寶御輪。
在他把手伸到上衣鈕扣上的時候,因為注意到背後空氣的運轉而立刻回頭。
露台上有一個高個男子的影子。是個從光滑的長長黑髮開始,綢緞上衣、褲子、皮靴乃至於劍帶都是純黑色的男子。
只有臉孔和從袖口露出的手異樣的蒼白。
如果僅是這樣的話,剛才自己還做過完全相同打扮得先代完全不會在意。但是,那個男人的周圍飄蕩著某種冷徹的異質空氣。
——物怪……!
憑藉本能察覺到對方身份的先代,用完全是電光火石的速度作出了反應。
他向旁跳開抓起寢台的刀,拔出了雕刻著異國神聖文字的刀。
但是,他沒來得及揮動這把刀。
在確認到男人背後的黑色斗蓬向左右大大展開的時候,騰空飛起的純黑色身體已經把先代按倒在地板上,讓他變成了無法動彈的狀態。
一把短劍緊貼著先代脖子的左側。
「因為大人嚴厲吩咐要把你毫髮無傷地帶走,所以就不要進行無謂的掙扎了。」
低沉甜美的聲音在他的耳邊輕語。
原來被錯看成斗蓬的巨大的蝙蝠翅膀,用比超越常人的先代的力量還要更勝一籌的蠻力,分別抓住了先代的手腕。
——失誤……!
先代一面由於自己的粗心大意而咬牙切齒,一面用好像要噴火一樣的黃金眼狠狠地瞪著壓在自己身上的人形物怪。
「你說的大人是誰?」
「就是卡多拉斯的前國主烏斯范恩。」
禮貌地作出回答的對手還很年輕,他所擁有的高大肉體和深邃秀麗的五官,充滿了和先代正好形成對照的男性化美麗。
但是,從他全身所散發出的氣息卻荒蕪冰冷,感覺不到絲毫的生氣。沉澱著空虛黑暗的雙眼,也表現出了他非人類的部分。
「喲,岳父大人還活著嗎?所謂的禍害遺千年果然很正確呢。」
先代用含著最大限度惡意的語氣提起曾經是自己岳父的男人。
男人扭曲了一下色素淡薄的嘴唇。
「我只知道這句話同樣也適用於你。——大人因為難以忘記由於你的陰謀詭計而吃到的苦頭,所以才命令我就算要施展和刀根國主陛下有關的陰謀,也要把你抓來!」
剛剛因為把卡多拉斯的陰謀防患於未然而鬆了口氣的先代受到了巨大的衝擊。這個陰謀居然只是為了把自己引出來的圈套而已。
但因為關係到自己的自尊,所以他強行把這份驚愕掩蓋了下去。
「陰謀詭計?哈!他在說誰啊?我可不覺得那個滿眼睛權欲的野心家有什麼資格對我說三道四!總而言之,就是因為那個老頭子八年前征服刀根的野心被我打破,所以他才打算進行報復而已吧?」
刀根的前國主挑起細長的眉毛狠狠地說道。
被從卡多拉斯派遣來的男人,俯視著由於憤然而讓美麗的面子更進一步增添了艷麗的先代,空虛的眼神深處##第一次湧現了類似於感情的東西。
「不錯。我原本也認為,如果僅僅是由於這種程度的東西的話,大人的過度執著未免有些奇怪。不過,在直接和你相對之後,我就可以理解大人的心情了。」
「難不成范恩那個混蛋東西,打算把我涼拌吃掉嗎?」
「你的存在本身,就彷彿這對眼睛一樣閃爍著黃金的光芒。對於內心寄宿著黑暗的人來說,這份光芒在讓人憎恨的同時又讓人渴望。因此會無法自制地想要用強硬的方式將你搶奪到手,對你進行折磨凌辱。」
因為噁心感而汗毛倒豎的先代一言未發。
面對那個比語言更加能說明他感受的表情,男人展露出了笑容。那是非常讓人意外的堅強開朗的笑容。
滑落下來的黑色長髮,隨著他無聲的笑而輕微震動。
被壓在地上的先代,感覺到了男人所散發的氣在從異形之物轉化為人類。他因為這份不可思議的變化而十分困惑。
「你是,人嗎……?」
死者的靈魂和作為自然界結晶的妖一體化後,就會成為被稱為物怪的惡質存在。
特別是和怨靈結合的物怪,還會魔力強大到擁有現實肉體的程度。他原來以為這個男人也屬於這個類型,但是他現在所感到的氣毫無疑問是屬於人類的。
男人瞬間用虛無的面具遮蓋了明朗親切的笑容。
他似乎要說些什麼的嘴巴,突然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蝙蝠翅膀放開前國主的雙手,扇動了一下後將黑衣的身體送到了牆壁邊。
在他的右翅生長出來的場所,掛著一條牙齒深深陷入他身體的小蛇。
獲得了自由的先代沒有錯過這個機會,立刻用手中的刀用力斬了下來。
將翅膀收起來甩落瑪瑙的男人,略遲了一些後,用拔出的劍的劍背攔住了這必殺的一擊。一瞬後,跳起的兩人已經交換了位置,交換了兩三擊充滿殺氣的攻擊。
在射入了淡淡月光的昏暗房間中,刀劍以常人的肉眼所無法分辨的速度碰撞著,每次碰撞都會在空中散發出蒼白的火花。
兩者的武技幾乎是不相上下。
「——你這傢伙為什麼明明擁有如此程度的身手,卻自甘墮落地以生身的狀態墜入魔道!」
趁著交手的空隙,先代向黑衣的對手發出質問。
這份劍術並非是源於物怪的魔力,而是通過嚴厲的修行所獲的東西。在交手之後他立刻就發覺了這一點。
虛無的黑眸筆直地看向他。
「作為人類父親和妖之母親所生下的孩子,從出生起就是半人半妖的身份。談不上什麼墮落不墮落。」
若無其事的平淡口氣的背後,多少滲透出了他所受到的迫害的巨大程度。
黃金眼大大地睜開。一瞬間,在異國之地相遇喪失的妖之戀人,玲奈的面影從先代的腦海中掠過。
如果不是具備了對於彼此的異常濃厚的感情,異種族之間是無法結合的。
「你的父親和母親想必心地都很善良吧?」
這次輪到男人瞪大了眼睛。
早已死心認命的男人,已經習慣於在別人得知他的身世時遭遇到輕蔑、厭惡和嘲笑。所以事到如今也不會再產生任何感慨。
但前國主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預料。那是他##第一次聽到的回答。
比起被可憐來更加惡劣。在腦子進行思考之前他已經冷笑出來。
「不要說的好像多了解一樣……」
激烈的憎恨,和同等的相反感情,在男子的體內迅速膨脹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過這種程度的亢奮。
雖然烏斯范恩吩咐他要毫髮無傷地把人帶走,但是他現在只想當場撕裂這個充滿了黃金光輝和華麗感的麗人。
就在這個時候,寢室的房門被猛烈地叩擊了起來。
「城大人,城大人!出了什麼事情嗎?」
是聽到刀劍的碰撞聲,飛奔過來的楓迫切的聲音。
男人一面揮劍逼退對手,一面展開漆黑的翅膀飛向露台,同時誦唱了引發自己魔力的咒文。
在先代為了對方而結印之前,腳下的地板已經消失了。
『盟主!』
瑪瑙追著無計可施地被無底黑暗所吞沒的先代,躍身進入了地板的洞穴。
「城大人!」
穿著薄薄的睡衣持刀趕來的楓,僅僅看到了沒有主人的寢室和滾落在地板上的刀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