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幽冥鄉
夢幻不思議捲軸·七寶綺譚系列 by 津守時生
2019-10-31 01:40
幽冥鄉樹齋和先代、琉璃馬以及維持著與大鷹水晶的融合狀態的武僧須摩肩並肩地走上了明蘭的大道。
在冥界的可怕憑依物驅逐後,須摩又恢復了老人所認識的那個年輕武僧。唯一和以前不同的,就是沒有瞳孔,完全是金色的眼睛。
「老頭子,不要那麼一再地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你要我說幾遍才明白?並不是琉璃占據了須摩的身體。」
撩起華麗的金髮,側眼打量著老人頑固表情的先代嘆了口氣。
「須摩之所以會成為水晶的器,是前世就已經注定的事情。我們所說的‘器’,是可以透過把寶珠的力量和記憶一體化,最大限度地增幅、操縱那個力量的人類。那個人也是每六百年轉生一次。不過,須摩的記憶也會殘留,所以他並不等於就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而且水晶可以自由地出入這個身體。您要看看那個樣子嗎?老人家。」
恢復了清醒的年輕人,展現出燦爛的笑容如此詢問。而樹齋對此也很看不順眼。
「不用。在這麼人來人往的地方,不要做到那個地步。」
擁有了雖然本質相同,但卻強大了不少段數的氣的年輕人,聽到毫不掩飾自己不快的老人的回答後苦笑出來。
「抱歉讓您擔心了。不過我真的沒事。不僅如此,甚至有一種找回了長久以來失去的東西的爽快感。我已經醒悟到了自己的使命,正因為知道這個是明才是實現幡武帝神意志的道路,所以我很高興可以追隨刀根的國主大人……不,追隨城大人。」
從他斬釘截鐵的口吻中,可以感覺得出緣於信仰的堅定意志。
琉璃用冷靜的語言坐了最後總結。
「樹齋。不管怎麼樣,已經融合覺醒的‘器’都不可能在恢復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普通人類。之所以把我們從原本一體化的肉體上切離出來,是因為完全依賴人類遺傳的話,要把完整的記憶和力量遺傳到下一代非常困難。如果重複混血的話,力量和記憶都回削弱,不久之後就會消失。而且如果是一體的話我們就會成為短命的存在,弄不好會犯下斷絕血統的愚行。」
「也就是說,從出生時期就擁有和現在的須摩同樣目的的少主並不是神獸的‘器’嗎?」
走在前頭的異裝麗人,回頭看著他露出苦笑。
「老頭子啊,我能夠理解你有很多想要了解的事情的心情。不過你不覺得在大白天就有物怪和脫軌者轉來轉去的不淨之地,進行這種話題很不合適嗎?」
「咦……?啊,不,那個,是我失禮了。我太糊塗了!」
須摩立刻為滿面通紅慌忙道歉的老人打圓場。
「反正這些傢伙都要被我們一起收拾掉。死人是不會開口的。所以也沒什麼不行吧?這個話題正好可以用來打發路上的時間。」
「我們不是去和那個死人戰鬥嗎?」
「沒錯。我要在幽冥鄉和會開口的死人戰鬥,然後吃掉便當再回去。」
先代大笑著說道。
擦肩而過的行人們好奇地打量著這奇妙的一行人,但是在現在的樹齋眼中,他們看起來都是普通的人類。七寶御輪被緊緊地綁在他的右手腕上。為了防止在揮劍的時候掉下來,先代親手為他纏繞了兩層。而且很認真地警告自己的守護人,如果在幽冥鄉摘下的話會當場死亡。
如果在幽冥鄉打到作為核心的怨靈的話,明蘭的人們會怎麼樣呢?沉浸在自己無法得出答案的思考中的老人,差一點就重重撞上了唐突停下的前國主的脊背。
「這裡就可以了吧?」
琉璃和擁有黃金眼的須摩同時點頭。他們位於街道和環繞城郭打大路直角交叉的十字路口的正中央。
迷信的人通常會認為這種場所是容易遇魔的地點,但是樹齋一向對這樣的說法嗤之以鼻。在他長達六十年的人生中,前半部分都是為卡多拉斯國效力,經歷了相當數量的戰役。如果靈異事件那麼簡單就會出現的話,充斥著鮮血、死亡和怨恨地戰場才正式適合那些物怪囂張的場所吧?而事實上,雖然也出現過靈異事件,但是士兵們更加害怕的還是自己的戰死和自家軍隊的敗北。
在老人看來,對於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的恐怖,只是那些衣食無憂,出於和平狀態的人類的心病而已。這樣的自己居然要前往幽冥鄉,是不是也應該算是一大諷刺呢?他多少有些迷惑。
先代沒有去顧及守護人複雜的想法,而是把手伸向後方,取出了一個錦帶。從那裡面出現的是擁有華麗的異國風格浮雕的白色橫笛。長度大約是從指尖到手肘附近為止,粗細的話大致和手指一樣。
雖然以布里斯托魯為基地的貿易商人們,會從大海另一端的朱州國運來塗漆的木製橫笛,但是先代手中的笛子,在珠州的笛子也有所不同。材料有陶器的特質,但是又要更加溫暖輕巧。那是人類以外的什麼生物的骨頭。
面對其他人的好奇視線,先代沒有講述任何橫笛的來歷,直接把錦帶交給了須摩。行雲流水般地完成了這一串動作後,他徐徐地開始吹奏橫笛。
餘韻無窮的笛聲——。
雖然會吹奏異國樂曲的流浪歌舞團會來到刀根,但是他們吹奏的內容和這個不可思議的曲調夜明現存在不同。
在側耳傾聽著讓聽眾都因為孤獨而顫抖的哀傷音色,和陌生的奇妙旋律的期間,平衡感覺開始出現類此於眩暈的異常。上下左右,天地,就連腳下的大地的存在本身都變得模糊起來。
不知不覺中,和單純的黑暗有所不同的異質黑暗流淌到周圍遮斷了視野,除了同行的同伴以外,其他人的氣息徹底斷絕。不是沒有光明的黑暗。橫恆與那裡的是什麼都沒有——就連光與暗都不存在什麼樣無法看見的無限空間。
在注意到這一點的瞬間,心臟好像被本性的冰冷恐怖一把抓住。樹齋拚命地控制著自己,壓抑著那份恐懼感。如果因為微小的恐怖迷失自己,那麼根本就不可能打到可以操縱惡靈或物怪的大怨靈吧?在他如此告誡自己保持著平靜的期間,也許是眼睛細習慣了黑暗吧?視覺也逐漸恢復了過來。
在一行人的「前面」站立著什麼人。
一旦集中意識,站在前面的人物的影子就連細節都鮮明地浮現了出來。
年輕美麗的女性,微笑著張開紅潤的薄唇凝視著先代。茂密捲曲,大地色彩的長髮環繞著她蒼白的臉龐,層層疊疊的異國紗衣浮現出各式各樣的色彩,醞釀出了幻想性的味道。
透過紗衣可以看到的豐滿胸膛和纖細手臂,反而比直接暴露在外更充滿誘惑力。能夠清晰地看到這個程度,樹齋反而有些不知眼睛該王那裡放了。但是,在他把視線轉向下放後,害羞感瞬間就化為了恐懼。
女子從衣襟中延伸出來的下肢,化為覆蓋著銀色鱗片的蛇身,盤繞成了一團。
——混蛋東西!你這個物怪終於現身了嗎?
樹齋的手伸向劍柄,但就在這個時候,停下笛聲的先代,大大地張開手臂,溫柔地呼喚蛇身的女性。
「玲奈!」
「親愛的……!」
令人緊緊地抱在一起。怎麼看都是戀人之間的擁抱。
「親愛的,謝謝你。你真的用我的骨頭製作出了‘嘆息之笛’啊。」
「那是在呢臨終時和你交換的誓言。我怎麼可能違背呢!」
隔著先代的脊背能夠看到女子,眼中滲出了喜悅的淚水。因為胸口的痛楚無奈恍惚的雪白臉孔非常美麗。
原本樹齋正要怒吼你怎麼可以和妖族談情說愛,但是看到女子的淚水後,他的怒火立刻萎縮了下去。旁觀的琉璃因為古板老人的狼狽而輕輕笑了出來。
「啊啊,我從師父那裡聽說過‘嘆息之笛’。它可以呼叫死者……也就是能夠實行咒法中的‘反魂’。原來如此,是用大地精妖。拉米亞的骨頭製作出來的嗎?」
須摩在哪裡一個人露出了認可的表情。也許是和水晶融合的關係吧?他那種在很多場合都會造成麻煩的病態性的討厭女性症似乎已經痊癒了。
玲奈放開先代的身體後,擦了擦淚水。
「請你原諒。因為可以再次見面的喜悅,我有些失了分寸。——請你告訴臥虎叫我的原因吧。」
「這麼快就扯到正題上面,未免太缺乏色氣了吧?」男人表示了不甘心。
「可是,在大家面前連續進行的話——」
先代微微一笑,將曾經的戀人抱入懷中。
「只是老頭子、和尚與馬而已。完全和情色的事情牽扯不上關係的。」
在異形的佳人面前被斷言與情色無緣的兩人和一馬都激烈地發出了抗議。
「真是不解風情的傢伙。你們就不會暫時裝成外人嗎?」
雖然嘴上抱怨,不過先代還是一改態度,說出了他們的目的。
「亡國羅修霍魯的國主擾亂世間常規,試圖對刀根進行報復。如果在大祭之年對他們放任不管的話,毫無疑問事後將形成巨大的災禍。所以我們一定要親手埋葬他。不過現在的我被人類的身體所束縛,無法穿越不同的世界。因此雖然知道太過任性,我還是呼叫了玲奈你。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與大地緣分深厚的你,能夠把我們引導到那傢伙的巢穴。可以嗎?」傾聽著他的話,搜尋了一陣記憶,女妖青草色的眼睛看向了遠方。她的瞳孔呈現的是縱長狀態。
「羅修霍魯國的國主……哦哦,是那片不淨之地嗎?我接受你的請求。很高興能夠擔任你的嚮導。」
「是嗎?每次都是在拜託你做事的時候才叫你,不好意思。我會牢記你的恩情。」
面對帶著放心表情握著自己手的戀人,女子露出了微笑。
「什麼恩情不恩情。就算是加上死後的工作,也不足以償還主人對於我的恩情呢。——別說這個了,我聽說羅修霍魯國主聚集了大量的脫軌者進行融合,已經擁有了非常的力量。在那片土地上,就算我們這些妖,也會失去神智。既然你已經做好了交戰的決心,那麼我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吧?不過……還是請你多多保重。」
先代皺起了彷彿精心描繪過一樣的眉毛。
「失去神智?那不是很糟糕嗎?對於你們妖來說,氣就是靈魂。因為你們已經不具備現世的器,如果在失去神智的話,氣必然會消散。我不能讓玲奈的靈魂暴露在危險之下!」
「我很感謝你的心意。不過不用擔心。妖是自然之氣凝結產生的,也就是所謂的虛擬生命形式。能夠被稱為靈魂的氣之塊僅僅是對與現實還存在不捨的‘意志’而已。妖和人類不同,沒有什麼轉生。只是在不久之後,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失去記憶,讓氣再度歸還自然而已。已經失去現世之氣的我,事到如今何必還要害怕人類的靈魂或是物怪呢?」
在即使進行了化妝也完全沒有生氣的臉孔中,只有那雙青草色的雙眸,散發著和花月萌芽的新綠一樣的光輝。
將橫笛收回袋子中,刀根的前國主向地妖女子深深低下頭。
「對不起。明明必須借助你的力量,我卻自以為是地說出輕視你的語言。」
「你再說什麼呢?把手給我,我們趕緊開始吧。」
玲奈拉起先代的手,用另一隻手指示出了一行人應該前進的方向。回應大地之要的要求,霧氣突然煙消雲散,一條黃金之道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並且蜿蜒著延伸向遠方。
因為那條好像蛇一樣扭轉前進的道路而迷惑的一行人,在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位於比明蘭之都更加華麗若干倍的都市之中。當領悟到是道路把他們運送過來後,他們不由得面面相覷。
蒼白寒冷的月亮代替太陽在空中閃爍,照亮了他們的周圍。雖然不知道幽冥鄉有沒有冷暖氣候,不過至少沒有感覺到位於明蘭時的那種悶熱感。
這就是滅亡的國家羅修霍魯的都市嗎?城郭的設計和明蘭之都一模一樣。不過街道上的商家數量、規模和熱鬧程度明顯超越了明蘭之都,讓人可以感覺到它的昌盛期的繁榮程度。
但是,那些只有眼睛大到突出來,充滿了毛骨悚然的半死人的群體,正作為王國之都的居民在街道上徘徊。他們的視線完全沒有捕捉到一行人的身影。
「不要搭理那些亡者。我們走吧。」
發出簡短命令的先代,看也不看那些居民就催促同伴開始行走。跟隨在他的後面,樹齋抬頭開向天空。
——作為月亮來說光線過於強烈。……難道說,那個是死去的太陽嗎?
眺望著那個圓形的發光體,老人因為自己的想法有些害怕,慌忙搖搖頭試圖甩掉腦海中的危險想法。
一行人不久之後就來到了位於大路中心,被厚重的鐵門所封閉的城門附近。除了雕刻在門上的紋章以外,那個鐵門和明蘭的城門一模一樣。
但是,明蘭的城門邊站著若干衛兵,而且從城郭內會傳來城中人們的說話聲,音樂聲,武者們的兵器碰撞聲等等在人類生活中自然而然會出現的聲音。可是這裡的城門旁邊沒有衛兵的影子,城郭內也一片寂靜。
「羅修霍魯國……嗎?我記得那時的國主應該是位女性吧?」
仰望著禁閉的城門,須摩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道。琉璃對他的話作出了回答。
「我記得她是叫瑪歌特吧。」
「哦哦,對了。我想起來了。那是個在活著時候就好像物怪的女人呢。該說是果然不愧是她嗎?就算在死後也要對這個世界進行報復,這份毅力倒是值得刮目相看。」先代拍手笑著說道。
拜託你不要對那種毅力刮目相看好不好?不過因為熟知先代喜歡打趣的性格,所以樹齋只是努力把話題帶到了現實方向。
「不過,這麼堅硬的鐵門,我們要怎麼打開才好呢?」
「包在我身上!我對於自己的腿很有自信的。」
琉璃驕傲挺起胸膛,先代轉向了為他們帶路的女子。
「玲奈,我們就先在這裡分別吧。不管我們要做什麼,都請你先前往不會受到波及的場所。——還有,這個給你。就算是作為我擅自把你交出的小小謝禮吧。」
先代將國主作為旅費給他的三條黃金首飾全部摘下,戴在了玲奈纖細的脖子上。大地色的頭髮和青草色的雙眸,都和豪華的黃金飾品非常相稱。
「我沒有那個意思……」
「這是男人送給心上人的東西,所以就請你面帶笑容地收下它吧。刀根引以為榮的黃金手藝非常適合你哦。」
聽到笑著眯縫氣眼睛的守護人的表示後,大地妖精之女子面帶紅暈地輕輕點頭。
「在下次見面的時候,我會帶上髮飾的,鑲嵌了珊瑚和珍珠的精品。」
先代和祈禱他們平安無事地玲奈分開後,向等在門前的琉璃發出了精神十足的命令。
「讓你久等了,琉璃。讓我們去華麗麗地大干異常,嚇破物怪們的膽子吧!」
回應著他的招呼,琉璃馬長長的鬃毛突然之間化為了熊熊燃燒的青紫火焰。從哪個身體內吹出的「氣」之奔流在周圍捲起漩渦。琉璃乾脆俐落地用後腿一蹄子踹上了鐵製城門。在附近守望的其他人,因為彷彿讓整個都市都震動起來的巨大聲響捂住了耳朵。
雖然中央的城門出現了縫隙,但是橫穿向左右城門的門栓依舊建在。
「好,再來一腳!」
再度的猛踢後,門栓彈到了一邊,鐵門敞開到了就連身體最大的琉璃也能輕鬆通過的程度。
「做得漂亮!精彩精彩!」
「不愧是琉璃殿下!很好很好!」
先代和須摩拍手稱讚。沒有加入稱讚行列的樹齋窺探起了城內的情形。看到由於異變而從城內衝出來的異形群體後,他的面頰因為對方的數量之多和奇形怪狀而抽搐起來。
紅的,藍的,黃綠相間的東西。不僅是大小尺寸各異,而且形狀也不盡相同。有的像野獸,有的好像蟲子。而讓人厭惡到不由自主顫抖的就是,不管是那個物怪,身上都還歪歪扭扭地殘留著某個作為人類時的部分。
「老頭子!不要用劍去砍妖怪!要好像在旅店對付樹妖那樣,用‘氣’去斬斷!」
先代一面把手伸向劍帶一面叫喊。
「多謝教導,不勝感激!」
已經拔劍擺好迎戰姿勢的老人,輕輕點頭道謝。
先代笑了笑。
那是面對戰鬥而亢奮起來的兇猛而華麗的笑容——比任何的武者都要英勇,比任何的美女都要妖艷。在和卡多拉斯的戰鬥中,這個笑容稱得上是標準的戰場之華。
已經許久未見的這個笑容,讓老人的胸口好像年輕人一樣激動不已。發揮出所有的力量,和敵人碰撞交鋒的昂揚感在心中甦醒。
先代用拔出的刀尖示意著石頭城堡的一角。
「瑪歌特,也就是大怨靈在那裡。大家都不要被那些小角色的物怪牽扯了精力!」
「包在我身上!」
年輕的武僧揮舞著鐵杖說道。
而先代手中來自異國的刀逐漸開始放光,不久之後形成了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的強光。當鏤刻在刀身上的異國文字浮現在光芒中後,原本為了擊退入侵者的物怪們,立刻開始爭先恐後地朝著相反的方向奔逃。
隨著先代揮刀的動作,光線直線延伸除去,化為了箭矢一樣的存在。轉眼就追上了那些奔逃的物怪們。
在綠色的殼上頂著可怕的巨大人類臉孔的螃蟹怪,堅硬的殼被輕鬆斬斷,四肢的殘骸飛散到了天空中。
光矢就彷彿推波斬浪不斷前進的船頭一樣,在前進的兩側留下了物怪們的殘骸。顏色刺眼的體液和粉碎的異形身體接二連三地飛上天空,最後連入口的城門都化為了一堆碎屑。
在一行人的面前,出現了廣闊的道路。
「上吧!」
先代朝著黑漆漆地張開大口的魔物巢穴衝了過去。其他三人也追隨在了華麗的金髮後面。
負責左翼的琉璃用蹄子踢飛、踩碎物怪,遇到塊頭大的對象就用整個身體撞擊上去。碰觸到他青紫鬃毛的物怪,全都伴隨著青白色的火焰化為灰燼。
須摩變換自在地操縱著擁有驚人破壞力的鐵杖,在鳥和擁有蟲子翅膀的物怪從空中襲擊下來之前就把它們打落在地。即使僅僅是短暫地碰觸到鐵杖帶起的旋風,那些物怪們被碰觸到的部分也會斷落,並且被從傷口噴出的火焰所包圍。
右翼則是樹齋的地盤。按照先代的說明,他拿出去砍斷樹妖時的心得,將氣集中到了劍的前端。雖然是需要集中力,會造成相當疲勞的戰術,但是戰鬥的激昂感足以彌補這一點。
作為先鋒的先代,再從大廳向上延伸的樓梯上一次也沒有停下過腳步。他不斷地揮刀,毫不躊躇地將阻擋在他去路上的各種東西無情地打到。
從物怪們身上濺出的各色血滴,讓虛空中綻放了短暫的花朵。
在攀登上樓梯後,前方是覆蓋了整扇牆壁,裝飾著華麗金飾的白木門。雖然還有向左右延伸的走廊,但刀根的前國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正面的房門單手打開。——然後。
就好像正在等待入侵者的半透明的巨大物怪,從散步在全身的拳頭大小的洞中吹了瘴氣。
先代迅速地結印築起了防禦之壁。
沐浴到瘴氣的房門崩塌陷落,便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雖然防禦之壁頂住了瘴氣,但是那股巨大的壓力卻把先代的身體一直推到了樓梯附近。在他差一點就搖滾下樓梯的時候,追上來的樹齋丟下劍抱住了他的身體。
須摩誦唱了短短的咒文。充斥在走廊上的風之氣回應咒文聚集到一起,湧入了不定型的物怪的體內。
半透明的身體染上了藍色。就在眾人覺得物怪輕微顫抖起來的表面,開始進行抽搐的時候,從洞穴中一口氣噴出了火焰。因為燒烤著全身的淨化之炎而蜷縮起身體,物怪的巨大身體不斷萎縮。
眺望著這一光景的樹齋,想起了在旅店前發生的爭吵。
「……屬性配合嗎?真是麻煩……」
先代曾經很厭惡地如此評價被風魔附身的須摩。
風和風的屬性相和,所以力量自然會隨之增大。雖然遲了一些,不過樹齋終於認識到須摩是能夠將風之咒術發揮到極致的青年。
「順著裡面的樓梯向上,左轉之後走廊盡頭左側的房間就是國主之間。」
琉璃和須摩聽到先代的話後,立刻迫不及待地衝了出去。
「怎麼了?老頭子。精疲力盡嗎?」
「你再說什麼呢?我看少主你才需要休息吧?」
「哎呀呀,老頭子你的嘴巴還是這麼不饒人。看起來你可以長命百歲哦」
先代在守護人的懷中發出了華麗麗的笑聲,甚至還拽了拽老人短短的鬍鬚。
撿起劍的樹齋和先代一面斬殺從左右殺來的物怪,一面追逐著先行的同伴們。在琉璃和須摩通過的道路上,到處都滾落著身上冒著火焰的物怪。
在穿過了若干小房間後,是一個天花板很高的寬敞房間。房間的中心是排列著黑色的奇怪雕像的大理石樓梯。兩人一面爬上樓梯一面隨時回頭對付不屈不撓地追逐過來的物怪們。
先代一刀把在狼、熊和鳥合體的身體上頂著人類腦袋的物怪砍成兩半。就在這時,散發著惡臭的血液濺道道了他的左肩上,伴隨著異樣的聲音冒出了煙。
「少主!!」
「沒什麼大事。只是衣服融化了而已。」
如同因為惡臭而皺起眉頭別過臉的先代所說的那樣,僅僅那是絹衣上開了個大洞。從洞中露出來的鎧甲表面釋放著不可思議的光芒。是和浮現在刀身上的那個類似的,好像花紋一樣的閃光文字。
因為是來自異國的刀,所以樹齋原本以為那是異國的文字。但是,這身鎧甲是出自刀根的鎧甲師之手,所以應該並非如此。在體液的惡臭漸漸散去的同時,文字也消失了。
兩人在攀登上上方的樓梯後,遭遇了正在併肩作戰的琉璃和武僧。因為敵人的數量實在太多,所以他們無法進一步前進。
前仆後繼衝過來的身披鎧甲的衛兵們——全都是臉孔上帶著黑色眼窩的骸骨。
「我在這裡擋住下面的傢伙,老頭子你去上面幫忙吧!」
「比起從下方襲擊上方來,從上方砍殺下方要困難得多。樹齋微微躊躇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把這裡交給先代。
「老人家,您來得正好!您能代替我頂住這裡嗎?」
沒有詢問理由,老人就從側面插入代替了須摩的位置。和衛兵的群體形成對峙後,老人立刻明白了兩人苦戰的理由。不間斷地有新的手臂伸過來的這裡已經變成近身戰,不管是收手還是進攻都很困難。不僅如此,因為沒有痛覺的關係,所以骸骨士兵們就算是被淨化的火焰所包圍也會持續揮劍,所以他們這些擁有肉體的人反而要格外小心。
將自己的位置託付給老人的青年,站在不擅長近身戰的琉璃身邊,一面用鐵杖敲碎衛兵們的頭蓋骨,一面迅速地結印。
「琉璃,我要上了哦!」
年輕人誦唱出風之咒文捲起一陣狂風。這股風勢煽動了琉璃馬的鬃毛,將淨化之氣全面地吹響了前方的衛兵們。青白色的火舌席捲了真個走廊。
全身都被火焰所包圍的骸骨衛兵們,即使在連空洞的眼窩中都噴出了火焰後,也還是沒有停止攻擊。
「麻煩!」
直立起來的琉璃馬用前蹄踹翻了衛兵。
不過他們也沒算白費力氣,從填充了走廊的衛兵隊的後方開始,終於出現了燃盡後到下的衛兵。
另一方面,代替須摩位置的樹齋,馬上就領悟到了自己這一方的不利。如果和那些士兵們一一糾纏會讓體力消耗過大,而且以一敵眾的話遲早會到下。所以他心生一計。
——雖然有些亂來,不過——不管了!
將劍調換了一隻手,用劍尖對準衛兵們的樹齋,左手抓緊劍柄,沿著劍釋放出了瞬間內所能聚集到的最大限度的自己的氣。
讓人睜不開眼睛的閃光——。
他尖銳化的氣形成漩渦,把充斥了整個走廊的衛兵們全部捲入,甚至擊穿了走廊盡頭的牆壁。被火焰所包圍的鎧甲、劍以及數量驚人的骸骨在空中飛舞,最後被氣之螺旋吸入,消失在了城外。
因為急速的脫力感而跪倒在地的老人,由於自己所造成的驚人成果一陣茫然。
就如同在明蘭之都時幽冥之氣對於自己和須摩的身體有害那樣,活人的氣在幽冥鄉也具備了讓人幾乎無法相信的威力。氣會形成肉眼可以看到的光,本身就是很不尋常的事情。
「不愧是老人家。我好佩服。」
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他身邊的武僧,伸手從地毯上扶起了樹齋。
琉璃踩碎了那些還在執坳地進行攻擊的殘餘衛兵們。
掃清了下方物怪們的刀根前國主登上了樓梯。他右側的衣袖不知被什麼東西撕扯了下去。看到靠著須摩站立的老人後,他臉色大變。
「老頭子,你受傷了嗎?」
「沒有。只是亂來一把,真是丟臉。」
「這裡的怨靈讓我們都覺得棘手。他卻在一瞬間一個人收拾掉了將近一半。作為人類的身體來說實在太過精彩了。」
年輕武僧包含著敬意進行了說明,不過先代卻只是冷哼了一聲。
「只是年老成妖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
「正確的說法是‘年老成精’。少主。話說回來,你美麗的衣服完全被糟蹋了啊。」
「這樣反而方便行動。」
先代笑著回答後,就前去幫助還在何從小房間中出現的衛兵殘黨格鬥的琉璃。
在好不容易把他們都收拾掉後,走廊總算恢復了清靜的狀態。
「還是早一點去國主之間比較好吧?如果不打到那個大怨靈的話,充斥在領地內的物怪們就會為了保護瑪格特而前赴後繼地湧出來。」
就在眾人分別對先代的話點頭的時候,從敞開的房門中跑出了一隻在一個身體上頂著兩個腦袋的紅貓。它讓人聯想到紅寶石的兩對眼睛中,燃燒著激烈的憎恨。
先代睜大了摘下玻璃薄片的黃金眼,尖銳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退下!是炎魔!」
在他叫喊的同時,雙頭貓張開了嘴巴吐出了熊熊燃燒的火焰。琉璃馬用自己巨大的身體作為盾牌擋住了火焰。略遲一步後,先代的防禦咒文也形成了肉眼無法看見的壁壘。
「琉璃!」
被赤紅火焰包圍的馬向發出悲痛叫聲的老人笑了笑。
「樹齋。我沒事的。如果是你們就危險了。」
火焰魔物用兩張嘴巴交替吐出火焰,不得不專心與防禦的先代,分不出餘力去消除琉璃身上的火焰。
「我——」武僧試圖誦唱咒文。
「住手!水晶的力量只會煽動火焰讓火勢增強。」
被琉璃身體的火焰燒焦了髮梢的先代發出命令。
「須摩。把水晶從身體內放出來,讓它去討伐炎魔!如果只是短時間的話,靠著器的耐性,幽冥之氣還不會造成影像。」
「咦?可,可是……」
武僧鬆開了自己支撐的老人,表情狼狽地看著前國主。
「快點動手!你想讓所有人在這裡被燒死嗎?」
聽到怒喝而蜷縮起身體的左肩膨脹起來,形成了水色的大鷹。大鷹高亢地鳴叫了一聲,展翅飛向空中。
「和尚!」
樹齋慌忙抱起了癱在地上的年輕人。
水晶珠的神獸穿過防禦之壁,閃動著銳利的爪子向火焰魔物襲擊過去。雙頭紅貓向天空吐出火焰,大鷹和琉璃珠的神獸一樣,全身都被無窮無盡的火焰所包圍。即使如此,大鷹也毫不介意地落了下來。
雖然發現對方不在乎自己的力量後,物怪立刻就要逃跑,但琉璃的利爪已經毫不留情地陷入了它的身體中。魔物慘叫著伸長脖子去咬大鷹的翅膀,但是它的抵抗也就到此為止而已。
水晶的利爪撕裂了炎魔的身體,將它變成了一條條肉片直到生命的氣息完全斷絕為止。
「水晶,已經夠了。回到器中來吧。」
忘我地揮動利爪的大鷹,聽到先代的聲音後才終於恢復了清醒。
先代誦唱咒文消除了地毯和神獸們身上的火焰後,笑著向水色大鷹點了點頭。
「你做得漂亮。多謝你了。」
無聲地飛起來的水晶,在空中輕盈地飛翔了一圈表示出自己受到盟主誇獎所感受到的喜悅。然後落在了半昏迷狀態的武僧胸口上。從它落在胸口的腿部開始,融合迅速展開。就好像干錮的大地吸收雨水一樣,它迅速地被吞進了年輕人的體內。
須摩睜開了黃金眼。
「多謝,我沒事了。」
用清楚的聲音向照顧的老人道謝後,他若無其事地支撐起身體。
從樓下傳來了物怪集團衝上來的氣息。
「沒完沒了。各位,我們趕緊走吧!」
先代輕輕地砸舌後,朝著目的地的房間奔跑了起來,負責斷後的須摩,再用牽制的鐮鼬招呼了登上樓梯的先頭集團後,追宰了同伴們後面。
在連接到國柱之間的覲見間,他們也遭遇了長著翅膀的頭蓋骨物怪們的襲擊。
在他們一面奔跑,一面用長劍和鐵杖將它們一一擊落的期間,已經被爬上了物怪們追上了。
「雖然我不擅長對付骸骨,不過物怪還不算什麼。這裡就由我來解決吧。」
搖盪著充滿了氣的火焰鬃毛,琉璃如此說道。
「好吧,那就拜託你了。」
入侵者的前方是表面進行了精雕細刻的沉重大門。三人合力推開木門,進入了元兇所在的國主之間。
雖然到處都飄蕩著血腥味的房間比想像中明亮,但是彷彿要包裹住全身的邪氣還是讓他們的皮膚都冒出雞皮疙瘩。
但是,如果沒有那些危險的氣息的話,這裡可以稱得上是聚集了美之精品的壯麗空間。
天花板上懸掛著若干將層層水晶零件和金飾組合到一起的燭台。隨著蠟燭燈火的搖拽,水晶也閃閃發亮,說不出的美麗。
牆壁上懸掛著若干副描繪了國家歷史的巨大紡織品,精心打磨過的大理石地板幾乎可以像鏡子一樣找出行走者的人影。日用品,家具和壁畫等等,放置在房間中的所有東西都是能工巧匠用豪華的素材製造出的一級品。
被黃金、絲絹、毛皮和寶飾所淹沒的王座位於正面,一個黑髮高高挽起的中年女子端坐於上面。
華麗燦爛、向四方釋放出光芒的寶冠,顯示著她的地位。用寶石和金線刺繡出花朵的黑絹衣服,手指和脖頸上的各色寶石閃閃發亮。
王座上的女性——現在已經滅亡的羅修霍魯最後的國主瑪各特,面帶憂鬱地伸出左手,從放置在身邊的銀台上抓起了什麼赤黑色的東西。在她雪白手掌上挪動的那個東西,和人類心臟的形狀非常相似。
「我說怎麼如此的吵鬧。不經許可就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什麼人?」
無視肉塊的液體滴落到手腕上,女人一面把那個送到青色的嘴唇邊,一面用尖銳的聲音發出質問。
「哎喲,是個美女呢。」先代如此嘀咕。
「少主……」
察覺到他的嘀咕中的感嘆成分,守護人覺得有一點渾身無力。
成為了怨靈的女國主,突然將嘴巴裂到耳根,將手上的異物一氣塞進了嘴巴。滴落下來的赤黑色液體沿著下顎和脖頸流下,在脖子和胸口上形成了幾道赤黑的痕跡。粗魯咀嚼一陣,彷彿覺得很美味一樣將東西嚥下後,她青色的嘴唇中伸出了分成兩股的長而粗的舌頭,添了一圈脖子周圍。
「我再問你們是什麼!回答我!」
女妖用讓房間都為之震動的巨大聲音吼叫道。如果是膽小的人的話,僅僅如此就會心臟停止跳動吧?
須摩和樹齋都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身體,而先代則帶著危險的笑容,凜然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刀根國。七芒城郭的黃金寶珠的所在地。雙龍門的守護者,刀根的前國主。之所以來到幽冥之鄉。羅修霍魯,就是為了解決死後也在仇恨這個世界的怨靈們。」
聽到他挑戰性的口氣後,瑪格特的身體微微地戰慄一陣。在她妖艷但是陰森的眉毛上,浮現出了混雜著痛苦和陶醉的不可思議的表情。
「……沒錯。就是這雙黃金眼。和那個折磨我的心靈的刀根國主一樣。哦哦,讓我愛戀——讓我憎恨。」
原本苦悶地扭動著身體的她,最後露出了充滿驚人怨念的臉孔。
「和屠殺我的士兵,殺害我的身體,毀滅我的國家的刀根之主一脈相傳的人啊!!你就用身體來充分承受這份深深的怨恨吧!我要活生生地挖下你的眼睛,拔下你的舌頭,撕裂你的身體,吸食你的鮮血!」
吼叫著從王座上站起來的女人,用雙手撕裂了自己的衣服,裝飾的寶石隨之飛到了空中。
暴露在眾人面前的是異形的身體。豐滿的胸部下方是布滿血絲的巨大眼球。腹部冒出了變成青色的三角形物體,和眼球連接到一起後就形成了巨大的鱷魚頭。閃動著黏呼呼光澤的鱗片也爭先恐後地從女人體內湧出。
撩起黑色的衣擺後,就能看到她的身體上左右各有四條腿。那是足足有女人身體粗細,閃爍著鋼鐵光澤的昆蟲腿。用巨大的昆蟲腿站立起來後,瑪格特的身體就形成了原本身高一倍以上的高度。
幾乎在同一時間,從她的身體兩側冒出了原本好像是摺疊在體內的鐮刀一般的昆蟲手臂。背後則延伸出生長著動物毛的鱷魚尾巴。
完成了恐怖變身的女國主,發出了讓人忍不住要捂住耳朵的金屬性的奇怪聲音,朝著三人衝了過來。
鱷魚嘴巴中吐出綠色的毒液。
先代向後,樹齋和須摩分別向左右跳開。淋到毒液的大理石地板,伴隨著刺鼻的味道冒出黑煙。
趁著先代用刀架住對方迅速揮下的廉足的空隙,樹齋一劍砍上對方的腿部,但是卻被反彈回來,沒能給對方造成任何傷害。
武僧巧妙地繞到對方背後,計算著對方尾巴的動作掄起鐵杖。但是察覺到他舉動的敵人卻先下手為情,迅速地左右搖把尾巴。從尾巴上落下的粗毛,彷彿銳利的鋼針一般地飛了過來。雖然須摩慌忙捲起一陣風將毛針卷到空中,但卻沒能完全解決掉。有幾根毛隔著僧袍刺中他的右臂。伴隨著完全讓人無法想像是被尖細東西刺中的劇痛,須摩的右臂變得完全無法動彈。
接著是老人聚集起氣襲擊女國主的腦袋。
瑪格特雙手結印誦唱咒文進行了防禦,但是被氣掠到的廉足前端折斷,飛到空中劃破了她的面頰。
「……混蛋東西……居然把我的臉孔……!!」
吊起眼角的女人不知道在想什麼,居然一把抓下寶冠,柔亂了梳理得非常美麗的黑髮。
——然後,她的頭頂裂開,從裡面飛出了什麼。
反射性揮下的劍,由於那個的過大的硬度,反而被從手中震了出去。
那是擁有和女國主同樣臉孔的人頭蛇身的物怪。
樹齋沒來得及逃走,已經被青色鱗片的蛇體纏繞住,勒緊了全身,為了咬破無法動彈的他的喉嚨,女人的腦袋搖晃著黑髮呲牙咧嘴地襲擊了過來。
「老頭子!」
「不要管我!我可不是那種因為這種程度就會送命的糟老頭!」
喝止了試圖衝過來救她的先代後,老人一拳打上了物怪的正臉。聽到物怪爆發出的誇張慘叫,看到它不斷扭曲身體的反應後,樹齋領悟到了纏繞在右腕上的七寶御輪的威力。他用左手揪住對方的頭髮把它拉近,將右腕戳盡了它一直裂到耳根的嘴巴中。
被拳頭戳到了喉嚨深處的物怪,連慘叫都沒能發出來就翻了白眼。它的臉孔從內測開始潰爛。
雖然痙攣的蛇體將樹齋勒到了肋骨都要嘎吱作響的程度,不過樹齋還是咬緊牙關忍耐了下來。他沒有鬆開掙扎不已的對方的頭髮,而是開始通過自己的手臂向他體內輸送淨化之氣。
蛇體的鱗片失去了光澤,原本應該絞殺獵物的肌肉開始急速萎縮。老人通過自己肉體所承受到的壓迫,很清楚地察覺到了這一點。
另一方面,成功地把須摩和樹齋從自己身邊趕走的瑪格特,依靠八條腿好像滑行一般在地板上移動,向刀根前國主傾注了暴風驟雨般的鐮足攻擊。
因為毒液而被迫採取守勢的先代,金髮的髮梢和長長的衣擺等和身體沒有緊密接觸的部分已經受到了相當的損害。他一面頑強地採取著守勢,一面計算著對方下次吐出毒液之前所必要的時間。然後,他算好時機,轉守為攻,巧妙地避開鐮足,擊中了鱷魚頭部。而且是漂亮的一刀兩斷。
因為一直延伸到接近腹部地方的鱷魚頭被劈成了兩半,瑪格特發出了彷彿會讓血液凝結的刺耳慘叫,劇烈地扭曲起了身體。
趁著敵人停止攻擊的這個間隙,先代將它兩側的鐮足都用刀砍落了下來。
物怪劇烈地搖擺起豎立著無數毒針毛的尾巴,將毒針灑向四周。
雖然因為毒素的侵蝕,已經連站立都變得十分痛苦,須摩還是製作出風之漩渦,避免同伴們受到毒針的侵害。
但是,六百年來持續憎恨著刀根國和國主一族的女妖,完全不懂得什麼叫做死心。它伸出常常的青白色雙手,捉住先代的手腕,封印他的武器,同時也封住了他的另一側手臂。然後,它把細長的脖子好像蛇一樣朝著先代伸了過來。在它大大裂開的嘴巴中排列著野獸的牙齒。
黃金的雙眸冷冰冰地凝視著異形頭顱逼近到自己眼前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是動了哪個部分,在白銀鎧甲的左臂上,從肩膀到手腕出現若干銳利的刀刃。從鎧甲護腕中飛出的刀刃將女人的手掌整個切斷。他恢復了自由的左腕,向著迫近到眼前的女人頭顱揮下利刃,乾脆俐落地切下了她的腦袋。
女人的頭顱在空中轉了個圈,掉到木製地板上後又彈起了兩次。
樹齋和須摩開始向失去攻擊意志的物怪軀體發動全力攻擊,將後續事項交付給他們的先代走到掉落的頭顱旁邊。
「還沒有完……我絕對不會就這樣結束……我一定要報仇……」
女人的首級在自己的青色血海中持續晴突出詛咒的語言。當被次吸引了注意力的先代來到足夠近的距離內後,女人彷彿正中下懷般地微微一笑,再次張開了頭頂的嘴巴。
和襲擊老人時一樣的人頭蛇身的物怪,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跳了出來。——但是。
反手拿著刀柄的先代,垂直地把刀刺入地板。尖銳的刀尖,插入了正好向上躍出的物怪張開的嘴巴,從形式上來說將女國主的兩個腦袋刺穿到了一起。刀身沉入了物怪的身體所屬的異空間,在女人的嘴唇和刀的護手相碰的位置停了下來。
先代將那張浮現出甜美微笑的綺麗的美貌面孔,貼近於維持著仰頭朝上的姿勢凍結在哪裡的物怪腦袋,溫柔地低聲說道。
「好了,你說吧!包含了六百年感情的怨恨咒罵……。我會好好地傾聽的,所以你儘管說個盡興吧!」
天生的嘶啞聲音,充滿了讓人幾乎為之顫抖的韻味。
不知道是由於不甘心,還是其他的什麼感情,大大睜開的兩個頭顱的眼睛中溢出了青色的血淚。嘴唇空虛地蠕動著,尋找不到可以編織出語言。
「我會用這雙黃金之眼好好地目睹你不惜成為圓領的執著。所以你儘管回歸輪迴之輪吧,不要再有什麼顧慮。」
先代用低沉的聲音誦唱出了輪迴的咒文。時高時低,將六百年的感情歸為虛無的咒文持續了長久的時間。
被樹齋和須摩合力撕裂的巨大身體的殘骸表現出了恐怖的生命力,即使在青白色火焰的包圍下也沒有喪失活力地蠢蠢蠕動。但是,在先代誦唱的咒文持續了一陣後,火焰唐突地以驚人的勢頭開始激烈燃燒,一直延伸到了天花板的高度。
與此同時,瑪格特的臉孔上也消失了妄執的表示,兩個頭顱都被淨化的火焰所包圍。
先代緩緩站起身來,從物怪崩塌下來的頭顱上拔下刀。雖然他收刀回鞘的手法十分靈活,但全身都飄蕩著憂鬱和疲勞的感覺。
細心的樹齋向由於毒素蔓延而變得無法動彈的須摩釋放了解毒術。因為這個法術在幽冥鄉會有數倍以上的功效,所以青年的臉色很快就好轉起來。
「老頭子。等弄好了水晶後,也別忘了給自己解毒和包紮傷口。就算只是小小的擦傷,也有可能讓瘴氣趁虛而入。」
「是。」
全身都是擦傷和青紫的老人作出了簡短回答。
安心感暫時在三人之間擴展了開來。
「不過,瑪格特也真是的。既然那麼迷戀我的話,在活著的時候直接告訴我,來刀根玩不就好了嗎?不管性格怎麼樣,以她的那個容貌來說,我明明不可能拒絕她的主動的。」
在翻著白眼說不出話來的老人身邊,青年表示出了迷惑。
「如果我沒有記錯,盟主你在前世應該是女性啊。」
「那又怎麼樣?」
「少主……」
因為樹齋生長於對於這種事情非常嚴格的卡多拉斯國,所以對於先代這種破天荒的發言,他只覺得有快要暈倒的衝動。
在使用武力吞併周邊各國,成為大國之前,卡多拉斯位於極北部的氣候非常惡劣的場所。為了度過漫長的冬季,糧食的儲備在很多時候都直接關係到生死,所以所有權的歸屬也得到了非常明確嚴格的劃分和執行。這個概念也影響了人際關係。由於涉及到財產繼承問題,所以男女正式婚姻以外的越軌行為都會成為處罰的對象。
而作為世界最古老的國家,刀根不知道是由於物產豐富,還是文化過剩的關係,所以儘管是御輪教的發祥地,但在情色關係上的風氣卻相當寬大。而且據說越是往南這種風氣就越是盛行。話雖如此,先代國主的思考方式就算在刀根也只能用「過激」來形容。
「女性和女性之間可以做什麼呢?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很希望你能夠賜教。」明明是侍奉神明的武僧,須摩卻帶著興致勃勃的表情探出了身體。
「什麼?你不知道嗎?我告訴你哦——」
「少主,如果你有時間向汙垢的年輕人灌輸這種骯髒的話題的話,老頭子我很願意為你排解多餘的時間。」
面對興高采烈地試圖回答的先代,老人握緊拳頭,用危險到極點的聲音如此說道。
就在連天不怕地不怕的先代也有瞬間畏縮的時候——。
「盟主!不行了!我已經支撐不住了!」
伴隨著琉璃悍馬的叫聲,阻攔在覲見間和國主之間的房門被打破。數量和種類都很龐大的物怪衝了進來。在物怪的洪流中,身上掛著若干物怪的琉璃馬在瘋狂地跳躍。
虧它居然可以把如此數量的物怪攔到這個時候——至今為止不知道琉璃的辛苦,還在那裡悠閒聊天的三個人發出了感嘆。
捆綁在馬鞍上的包裹由於琉璃激烈的擺動而飛了出去,畫出一道弧線落在了物怪群中。
「……啊,便當掉了。」
茫然眺望著裝絕光景的老人,沒有任何感慨地輕輕嘀咕了一句。
先代爆笑出來。一面笑一面拔刀,雖然在揮刀砍下時算得上認真,不過還是在笑個不停。他的一擊,就如同在城門開出血路時的第一擊一樣,一舉消滅了近半的物怪。不過完全沒有危害到琉璃珠的神獸。
「盟主!現在不是發笑的時候!」
琉璃一面踐踏著從背上抖落下來的物怪,一面憤然發出抗議。
「請、請原諒。水晶,你還不能動。老頭子,你也先給自己包紮吧!我——我……」
先代無法自制地有笑了出來。
「我……我去撿便、便當……!」
雖然笑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不過揮刀時的身手卻沒有受到影響。這是不是應該算值得佩服呢?
「沒有時間讓你笑個沒完了!後續的物怪還沒完沒了呢!」
雖然琉璃提出了忠告,但是無視本人的意志,笑聲卻遲遲都停不下來。發現被踏爛的便當後他又爆笑了出來。遲疑了一下後,他砍開周圍的物怪,把手伸向便當的殘骸。
小小的物怪迅速地撲向了他的手臂。
厭煩地試圖甩開它的先代,不知道是感受到了什麼,突然停下了動作。他仔細凝視著拚命咬住他鎧甲左腕的物怪。
「怎麼會……!為什麼!!」
受到激烈衝擊的他,甚至忘記了被物怪所包圍的現狀而僵立在原地。
「盟主!危險!!」
琉璃的聲音已經接近於悲鳴。
擁有熊爪的物怪的一擊,貼著先代的頭皮掄控。先代看也沒有看那個物怪,乾脆地將它一刀兩斷。
「……我明明給他佩戴了七寶御輪……為什麼,為什麼還會成為物怪……」
茫然地持續著獨白的先代,將視線投注在咬住他左腕的物怪——還殘留著那個被明蘭近衛兵的馬踢死的幼小孩童稚嫩面容的臉孔上。
「盟主!到底怎麼了?」
被周圍的物怪纏住而無法奔跑過來的琉璃怒吼道。醒悟到異變的須摩和樹齋不顧自己的身體加入了戰團。
「少主……少主,你冷靜一下!」
好不容易衝到前國主身邊的守護人,在那個長著蝙蝠翅膀的物怪臉上發現了那個可憐孩子的面影后,一時間也失去了語言。
在物怪漆黑乾枯的臉孔上,布滿了強烈的飢餓所形成妄執。在短暫生厭的大半歲月中,一直折磨著少年的飢餓感——在被埋葬進土地的時候,應該已經透過神官所誦唱的輪環咒獲得了解脫。就算沒有誦唱咒文的神官,只要身上佩戴著七寶御輪的話,也不應該被幽冥鄉的大怨靈的力量所吸引,而是應該回歸生命本源才對。
「……那些混蛋東西……!!」
先代的腦海中掠過了人販子們因為欲望而扭曲的面孔。
「他們沒有為孩子舉行葬禮。……不僅僅如此,他們甚至剝下了我給與那個孩子的七寶御輪……!!」
包含著憤怒和憎恨,慟哭和絕望,彷彿吐血一般的叫喊。
小小的物怪維持著被飢餓驅使的狀態,忘我地咬著不斷顫抖的鎧甲。由於過度的憤怒,先代的臉上失去了血色,雙眸中燃燒器熊熊的火焰,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所謂的貧窮,就是如此的可悲,無恥,滑稽……悲慘嗎?」
刀從自言自語的先代受傷落了下來。
「盟主!」
仰天長嘯的須摩用最大限度的氣使出鐮鼬,送到了先代周圍。風在物怪們之間化為利刃呼嘯而過,製造出了各種顏色的血液飛沫和慘叫。
先代在地獄般的空間中將小小的物怪抱入胸口,把它從死之旅風中救了下來。然後,他蠕動著紅唇誦唱了什麼咒文。沐浴到煉油的物怪們在青白色的火焰中化為灰燼。
在悲鳴中斷後的短暫寂靜中,前國主的咒文進一步增加了力度,成為了朗朗的詠唱。
「你要一個人進行「七芒輪還陣」!!太亂來!住手!快住手!」
聽到咒文的一部分而察覺到這一點的琉璃,為了阻止他而拚命叫喊。須摩也打了個冷顫,立刻試圖趕向先代身邊。但是因為被植物、蟲子和人類所融合的物怪捲住,他沒能完成自己的意圖。
距離先代最近的人就是樹齋。雖然要用武力打斷他並非不可能,但是因為太過清楚他內心的痛楚,所以樹齋反而無法下手妨礙。而且因為他不清楚琉璃所畏懼的「七芒輪還陣」,所以也無從下手。
只不過,這個咒文中似乎存在著某種讓人懷念的音色,讓人幾乎要忘記了身邊的危險而聽得入迷。
物怪們也開始和老人作出同樣的反應。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它們忘記了怒吼,忘記了襲擊,甚至忘記了動彈,只是牢牢地凝視著天空。就算是樹齋也能坎迪出有什麼憑依的顏色在從它們身上消失。
「沒有辦法了。水晶,我們助盟主一臂之力吧。三個人至少比一個人要好一些。」
琉璃死心般的聲音,聽起來也感覺遙遠。
小小的物怪以胎兒的姿態捲縮氣身體,被淡淡的光球所包圍,在先代的懷中浮了起來。
「媽媽……」
也許是小時候的記憶甦醒了吧?小物怪在光球中僅僅洩露出了這一句滿足的嘀咕。有什麼肉眼所無法看見的東西脫離了他的身體。而這一點開始發生在各個地方。
樹齋也是第一次產生如此安寧的感覺。
填充了國主之間的各式各樣的東西都失去了色彩,在無色之中融合了為一體。即使感覺到被那些向上移動的存在遺留在地面,樹齋也能理解並且滿足。
在無聲之中,通過淨化而脫離這個幽冥鄉的眾多靈魂——。自己是原本不應該位於幽冥鄉的異質存在。現在還沒有到達和其它存在融合的時候。
融合的靈魂將要前往只有死者才會歸還的「輪」之中。現在沉睡於靈山的七位神靈,在古老的刀根之地所創造的輪迴之輪。
就算是平日沒有神明意識的樹齋,在這個時候也對超人類存在所創造出的壯大命理直率地表現出了畏懼和敬意。
在恢復清醒的時候,樹齋平安無事地站立在羅修霍魯的國主之間中。先代倒在他的身邊,再往前一點是年輕的武僧,位於最遠的地方的則是琉璃馬。
除此以外,沒有任何東西。只有被毀壞的房門殘骸,讓他想起來曾經在這裡和幾乎充斥了整個房間的物怪進行了激烈的戰鬥。
所謂的「七芒輪還陣」,多半是要等七個寶珠的神獸都到齊後才能使用的咒文吧?要用不到一半的人數湊齊七人份的力量,實在是有勇無謀到了極點。他們是用盡了力量,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中吧?
在先代身邊跪下的老人,抱起了他的身體。這個男人雖然在當政時期是絕不在乎任何陰謀詭計的冷酷無情的男人,但是在以個人身份出現的時候卻是非常重情重義的武者。每次接觸到他的這種體貼,他都深深慶幸自己能有這樣的主人。
那麼,接下來要怎麼辦呢?就在老人發愁的時候,大地精妖玲奈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如果不是緊張感已經解除的話,他說不定已經把對方當成新型物怪一劍砍下去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看到這片土地上樹立起七個光柱,描繪出了巨大的七芒星。所以立刻明白了這是主人的所作所為。既然扭曲了世界的強烈怨念已經消失,那麼不久之後一切就會恢復應有的狀態吧?到了那時,出於對至今為止的反作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呢……所以還是要讓各位儘快返回才行。」
「啊,但是——」
領悟到老人沒有說出口的話,女子展現了一個寂寞的笑容。
「看他的樣子,一時半會是不會醒來了。你不用在意我。就算不是這樣,死者和生者的相會原本就是扭曲自然之理的重罪。儘管如此,主人明知那是我淺薄的妄念,卻還是實現了我的願望。我已經沒有任何進一步的奢求……」
玲奈彎曲下蛇身,拉起前國主的一隻手,貼在了自己的面頰上。閉著眼睛的女子的眼中溢出淚水,順著她蒼白的臉孔流淌了下來。假如是人類的男女戀人的話,就算只是安慰也好,也可以發誓在來世共續前緣吧?可是作為妖的她卻沒有來世,她所擁有的只是等待記憶消失的漫長時間。
懷抱先代的樹齋不知該對她說些什麼才好,只能默默地撿起先代掉落在地上的刀收入刀鞘。就在這時,感覺上腳底似乎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他慌忙向周圍打量。
房間整體都激烈地波動起來。伴隨著波動,一個完全相同的房間好像殘影一般浮現出來,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波動變得越來越激烈。
這個噩夢般的光景讓玲奈大為動搖,抓著老人的肩膀叫喊道。
「扭曲相交的世界要一分為二!雖然我知道會很擁擠,不過請你忍耐一下!」
她雪白的縴手在空中畫出圓形。
單膝著地的樹齋,因為從右側升騰起來的托起他和先代身體的力量而失去平衡,下意識地用一隻手支撐地板。但是,他的手中途被透明的什麼東西擋住了。
有什麼猛烈地撞擊了她的一邊身體,向前摔到的老人的側腦部撞擊到了透明的壁壘。他按著疼痛的部分回頭去看是怎麼回事。接過發現應該到在不同地方的琉璃馬和武僧須摩的身體擠到了他和先代的身邊。特別是墊在在了須摩下面的身體巨大的琉璃馬。怎麼看都是被硬塞進狹窄地方的不自然姿勢。
他想起了女妖嘴中所說的擁擠云云。
——「氣」之球……?
在碰到肉眼無法看見的壁壘的時候,手心所感覺到的氣,是和人類的氣存在著本質上差異的純粹自然的氣,那個和巨石所飄蕩的硬質的氣更加接近。氣把三人包容在內,形成了一個球體。
周圍的光景混亂到極點,已經讓人無法正視。
「我這就送你們返回現世。因為已經是這樣,所以無法像來時那麼順暢,這個還要請你們多多寬容。如果睜著眼睛的話,也許會看到不應該看到的東西。在結界消失之前,請——呀……!!」
手扶著球體,溫柔地向老人說明的玲奈發出了悲鳴。她背後長長延伸開的銀色蛇體,被瞬間發作的力量中途切斷,噴出了大量相當於鮮血的「氣」。
房間的搖盪逐漸平息下來。然後,分裂開同時存在的殘像和本體,分別向左右蠕動,拉開了距離。她被切斷的身體,正好位於兩個國主之間的接點上。
「玲奈!」
近距離看著那張由於劇痛而扭曲的蒼白面孔,樹齋無計可施地隔著結界呼叫她的名字。對於因為殘留著現世記憶而在幽冥鄉徘徊的妖而言,不管有沒有實體,疼痛在現階段都是一種現實。從玲奈身體的切斷面中流淌出了數量驚人的氣,如果這樣持續下去的話——
「少主!少主……!!」
樹齋搖晃著懷中先代的身體,試圖把他叫醒,但是他完全沒有甦醒的跡象。
「你不用掛懷。作為抱有妄執的淺薄之身……能夠幫助到他已經是……意外之喜……」
伴隨著離別之言,氣之球離開了她的身邊,好像滑行一樣朝著分裂為二的空間相連接的場所移動。
失去了支撐物的大地之妖倒在了地板上。還沒有等她的身體完全碰到堅硬的地板,手指已經掉落下來,化為了碎片消失。因為氣的流出,她已經無法再維持身體。崩潰沿著手指、手掌、手肘在急速地進行。
球形的結界開始沉入空間一分為二的場所。
「玲奈!」
為了回應守護人的呼叫,倒下的大地之妖短暫地抬起頭,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祝你們一路順風……」
這個笑容是樹齋最後看到的光景。那之後結界就沉沒在在界的縫隙中,他的視野完全被黑暗所充斥。
「少主……」樹齋抱著先代金髮的頭顱呻吟出來。
在這個年輕人甦醒的時候,自己到底該怎麼說才好呢?如果得知戀人犧牲自己拯救了他們的話,他不可能不受到傷害。
但是,如果隱瞞她的犧牲的話,就相當於背叛。最重要的是,唯一一個看到她在消亡前展現出的驕傲的而滿足笑容的人就是樹齋,他有義務向先代闡述這一點。
就在這個時候,無法判定是人類呻吟還是風聲的異樣的聲音打斷了老人苦惱。當他抬起臉孔的時候,從他的眼前流過了一幅畫卷。
在那幅畫捲上描繪著被外國的軍隊射入火箭,燃燒起熊熊烈火的城鎮。人形的火焰從最前方的建築物入口飛奔出來,在奇妙地扭曲了一陣後倒在地上。彷彿連天空也要燒掉的熊熊烈火將建築物紛紛化為灰燼,他的耳邊能夠聽到揮舞著血槍的士兵們怒吼以及民眾們的悲鳴。——那就是羅修霍魯都城被毀滅的時間片段。
仔細地凝神細看後,就能發現黑暗中飄蕩著若干幅描繪著不同光景的活動畫卷。那些全都是羅修霍魯所流逝的歲月。被從原本的歲月長河中剝離出來的時間,背負著毀滅之國的記憶,返回了應該位於的場所。
就算七柱之神轉動了輪迴之輪,人類的生命,都市的盛衰,時間的流淌也不能再度出現同樣的東西。就如同活在現在這個時刻的自己是獨一無二一樣,不管感情再如何強烈,重要的東西也無法返回。
就在胸口感覺到現實性的痛楚,產生出如此感慨後,橫躺在馬上的武僧伴隨著低沉的呻吟扭動了一下身體。還沒有等樹齋開口,黃金色的大眼睛就睜開了。
「……哎呀,這倒是奇妙了。」
武僧沒有起身地直接嘀咕。他年輕的臉孔上存在著濃厚的疲勞色彩。
「盟主兩三天內都起不來哦。照這個樣子來看,琉璃也是一樣吧?」
「為什麼只有你能醒來?」
「雖然事後肯定是要受到盟主的訓斥,不過我還是保留了一點力量。因為讓老人家一個照顧兩人一馬的話,未免有些太過分了。」年輕人如此說著,露出了略帶惡作劇的笑容。
樹齋將視線從須摩身上轉向了和結界距離最近的亡國的記憶上。
在那裡,最後的國主瑪格特的華麗的戴冠儀式正在舉行。當時還是個少女的她,雖然幾乎快要被寶石和皮毛淹沒,但是卻充滿了稱得上耀眼的生氣。沒有人能夠想像到,具備了一國支配者應有的氣質和威嚴的少女,會化為那麼醜陋的大怨靈吧?
「那個……前世的少主,是什麼樣的女性呢?」
「雖然容貌不同,但性格完全沒有變化哦。也是刀根的第一武者。」
聽到這個多少想像得到的回答,樹齋呻吟了出來。
「這樣的性格……是女性!那不是比現在還要……不,根本就是糟糕到極點嗎?」
但是,橫躺著的年輕人卻沒有直率接受對方的感慨,而是壞壞地笑著回答。
「老人家您真是口是心非呢。就連是男人的時候您都這麼疼愛他了,如果盟主這次也是女性的話,您絕對會把她當成掌中之珠一樣看待吧?」
「隨便你怎麼說。那種事情——」
周圍突然從黑暗轉為光亮。試圖反駁的老人,因為強烈的目眩感而閉上眼睛。
代替了類似於哀怨的抽泣生的,是清風吹過麥田的聲音。面頰上感覺到了溫暖的水珠,樹齋很快就注意到了細密的雨水。隨著雨而揚起的細微的泥土味道讓鼻孔有些發癢。
「老人家!這是……」
武僧的呼叫在中途就停頓了下來,樹齋奇怪地睜開眼睛。
這裡是先代吹奏骨笛,召喚出玲奈的明蘭大道和街道交叉的十字路口。在那中充滿危險的混亂中,女妖還是把他們送到了相遇的場所。這份努力讓人實在不能不佩服。
原本那麼堅固的結界已經消失,他們暴露在剛剛開始落下的雨水中。可是他們的腦海中完全沒有被淋濕的意識。只是茫然地眺望著有了天翻地覆變化的明蘭之都。
排列在道路兩側的建築物紛紛暴露出了焦黑敗落,或者是安全崩塌的樣子。
到處都滾落著人類的屍體。雖然大多數都是維持著倒下的姿勢化為白骨,但其中也有同時存在著白骨部分和肉體部分的異樣的屍體。殘留的肉體還保留著生前的面容,完全沒有腐敗的跡象。
樹齋為了避免先代的身體被徹底打濕,將他運進了半崩塌的廢屋中。因為琉璃不是一個人或兩個人可以運送的分量,所以他們只能把它留在了雨勢逐漸加強的屋外。
雖然搖搖晃晃,不過還是靠著鐵杖站起來的武僧,在那些神秘的屍體之間查看了一圈。然後他撣落了箭頭的水滴,邁步進入廢屋黑乎乎的玄關。
四層的建築物就只剩下了一層的部分。可以燃燒的東西都被燒光,石頭牆壁和地板也因為高溫而表面變質,勉強留下來的二樓地板代替屋頂替他們阻擋了雨水。
「雖然這只是我的推測……」
聽到青年吞吞吐吐的表示,將主人放在堅硬地板上的老人無聲地用動作催促他說下去。
「滅亡的羅修霍魯之都的一部分,通過嗎哥德的力量而回到過去,形成了明蘭。但是從外部來到這裡的旅人以及商人們卻生活在現實時間中的人類吧?過去的人類和現在的人類之間生下的孩子,能算是現在的生命嗎?或者說——」
那個無意識深刻的矛盾。
「所以在隨著大怨靈的死亡,時間的長流也被糾正時,從過去的人類那裡繼承下來的血肉就要化為虛無嗎?你是這個意思吧?怎麼可以如此亂來……!這簡直沒有道理可講不是嗎?假如不容許他們的存在的話,一開始就不要讓他們生下來啊!」
看到老人的激憤,須摩帶著困惑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光頭。
「就算我們絕得沒有道理,可是每個界都有它自己的規矩……」
「……對不起。我也知道對和尚呢發火也沒用。可是,一想到如果我們不接近明蘭的話,這裡就不會滅亡,總覺得說不出的不舒服。」
「我不是不能理解老人家的心情。但是,說到底明蘭也只是羅修霍魯的‘影’。只是在沒有生命的大地上留下虛擬生命的影。從黃昏中誕生的都市亡靈,在不知不覺中奪取了移居到這裡的人們的生命,再次歸還於黃昏。——而且,因為明蘭的關係,原本應該誕生於這片土地的生命也被奪走了。我想這個事實是絕對不能忘記的。你看,植物們已經開始發芽了。」
用不著須摩的示意,樹齋也能明白看到不管是道路還是建築物的旁邊,都在接連地冒出濃密的綠色。就好像被是加了催唱的咒文一樣,綠色轉眼之間就蔓延開來,守望者這一幕的兩人也能感覺得到植物們的歡喜。
不久之後,當綠衣覆蓋了廢墟的時候,樹梢上會飛來鳥兒,樹叢中會出現徘徊的野獸,小河中也會出現魚兒的影子吧?這些植物們彷彿就是在告訴大家,不是人類的存在才是這個世界的一切。
樹齋想起來先代將精氣分給樹妖的事情。當時先代曾經說過,樹妖喜歡人類。看著這生機勃勃地擴展開來得植物們,他的心情確實得到了撫慰。
將人類的愛情全部包容在內,溫暖的雨水無窮無盡地澆灌著再度成為廢墟的都市。
卷1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