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武僧和鷹
夢幻不思議捲軸·七寶綺譚系列 by 津守時生
2019-10-31 01:40
在從刀根通向布里斯托魯的中央街道上,如果向東進入荒野,再策馬奔跑上半天左右的話,大致就能到達明蘭國所在的位置。
和由於與大海彼方的珠州貿易而繁榮昌盛的自由都市布里斯托魯以及新興的軍事大國卡多拉斯等等國家相比,它不過是一個不值得一提的小型地方都市國家。
除了引來河水對荒野進行灌溉的農耕業以外,這裡能夠稱得上產業的存在,也就只有女子們靠著雙手所進行的鏤空編織品或是刺繡等手工產業。在刀根,明蘭的名字很少會出現在普通人的話題中。但是因為明蘭的孩子出名的手巧,所以在那些金銀首飾的工匠中倒是有相當不錯的口碑。
在樹齋和刀根前國主風塵僕僕,伴隨著荒野的灰塵到達明蘭外緣的時候,距離先代斬殺那四名近衛兵已經過了兩天時間。
在通過顯示這裡隸屬於明蘭的道標的時候,老人產生了輕微的嘔吐感。在頂著夕陽的光線到達和明蘭都城有一段距離的外盯之後,他甚至一陣頭暈目眩。
「老頭子,明明不舒服就不用硬挺了。」
從馬上伸手過來的異裝男子,同時拉住了自己的馬和琉璃的韁繩,讓馬停在了一家旅店前面。
「沒,沒事,沒有什麼——」
「就連我都在打冷顫了。象老頭子這樣由於旅程而疲憊不堪的老頭子,不可能什麼事都沒有的。」
「什麼叫‘像老頭子這樣由於旅程而疲憊不堪的老頭子’……」
「老頭子!」
先代迅速伸手抱住了向前傾倒的老人的身體。他在自己下馬的同時支撐住樹齋的身體,以免他墜落到馬下。然後慎重地將比自己高大的守護人的身體扶了下來。
輕鬆將老人擔在右肩上的先代,一面招呼馬匹一面用刀鞘頂開了木門。
「琉璃。在我讓老頭子入睡之前,我的馬就拜託你了。」
「了解。不過,還真是驚人的幽冥之氣啊。就連王城看起來都顯得朦朦朧朧。託水晶的福,我們來到了不得了的地方呢。」
琉璃憂鬱地仰望著太陽西沉的方向。
老人因為餐具互相碰撞的清脆聲音睜開了眼睛。室內充斥著溫和的料理所飄蕩出的香氣。
和刀根顏色不同的石頭天花板進入了他的視野。過於柔軟的枕頭的觸感,讓他意識到這裡並非是自己的寢室。
「你醒了嗎?老頭子。正好可以吃早餐了。」
「早餐……早上?少、少主……」
樹齋從寢台上爬了起來,他身上只剩下了一條褲子。雖然他不記得自己有脫過衣服,但是那些衣服現在就摞在他的枕頭邊。
「什麼事?」
將長長的金髮用髮飾束在腦後的先代,拿著就餐用的盤子轉過頭來。
「難道說我昨天,在旅店的前面……」
「對。雖然你晚餐時也醒過一次,不過因為臉色太難看,所以我就讓你這麼入睡了。」
太……太丟臉了——!
「沒有什麼丟臉不丟臉。老頭子你使用的是氣之劍,所以會被幽冥之氣侵蝕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快點穿衣服洗臉,我的肚子餓了。」
擁有讓人完全無法聯想到他的歲數的強壯結實肉體的樹齋,慌忙披上了上衣。他沒有錯過先代隔著盤子打的那個大大的哈欠。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總覺得他的聲音也比平時要更加嘶啞低沉。
「少主,難道說你沒有休息嗎?」
「我可不是為了照顧你才熬夜的。」
先代淡淡地丟下這麼一句就拉開了椅子。
用放置在房間角落的水盆洗了洗臉後,老人迅速地坐在了餐桌邊。他雙手合十行禮,然後拿起筷子和湯勺。
「也許是靠近海邊的關係吧?空氣潮濕天氣悶熱。就算打開窗子也只會讓砂子進來,可是又不能脫下鎧甲。真是麻煩透頂的狀況。」
將肉絲炒野菜轉移到盤子中的先代,煩躁地抱怨了起來。
停下將山菜粥送進嘴巴的白色陶器湯勺,樹齋就先代剛才說起的陌生詞彙提出了詢問。
「你所說的幽冥,就是指黃泉嗎?」
「嗯。這片土地很奇妙。脫離了輪迴之輪的人所去的幽冥鄉和這個世界,原本應該存在的不同的‘界’。不僅是這裡所飄蕩的不應該存在的氣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而且六百年前毀滅的國家的王城和明蘭的王城還位於完全相同的位置,這一點也讓我很在意。」
「六百年前毀滅的國家?」
「它被稱為羅修霍魯,曾經是遠遠大過明蘭的國家。當年刀根和周邊國家共同出兵殲滅了它。不過,戰死者應該沒有得到淨化……。也沒有人知道詳情。」
先代很難得地變得吞吞吐吐。因為這世上也有他無法闡明的不可思議的事情,樹齋多少安心了一些。
「所謂的幽冥之氣,會為居住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帶來不好影響嗎?」
加入是這樣的話,問題就重大了。
「這個嘛,該怎麼說呢。雖然現在這裡的幽冥之氣已經強大到相當的程度,甚至會讓從其它土地來到這裡,而且對氣敏感的人身體崩潰。但是,如果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話,周邊國家和村落應該已經早就察覺到了它的異變。我想幽冥之氣的變強,一定只是最近剛剛發生的而已。說老實話,多半就是在水晶寶珠和‘器’踏入這片土地之後吧?」
雖然樹齋是在完全不承認神道魔道的卡多拉斯長大的,但是自從親眼目睹年僅十歲的先代赤手空拳打死瘋牛後,他就變得能夠直率地接受很多不可思議的事物。
但是,在他心目中相當於迷信產物的寶珠居然會變化為馬匹,異國的瘴氣居然和刀根的寶珠有關。話題飛躍到這個程度的,就還是超越了他的理解許可範疇。
「七寶寶珠到底是什麼?」
聽到走投無路的老人的問題,先代挑起了染成鮮紅色的唇角。
「不要露出那麼沒用的表情,就算不想知道,你遲早也會明白的。既然寶珠已經開始覺醒,那麼足以動搖七芒城郭的驚天動地的大異變就多半會發生吧?每隔六百年,必然會有擁有黃金眼的人誕生於國主的血脈中。這是從神代起就被注定的刀根的宿命。今年就是約定中再度到來的第六百年。今後將會接連發生超越人類知識的不可思議現象。只要是面對自己不清楚的不可思議現象,就立刻歸結到魔道上面。這樣的神官長我當然要從表面舞台上抹殺掉。因為如果自己人也被他的胡言亂語所左右而在後面拖後腿的話,弄不好就會在最後變成致命傷。」
先代的母親,也就是先先代國主在生下兒子後就很快去世。曾經是她丈夫的男子也和樹齋一樣是卡多拉斯人。
但是,先先代國主的遺子在沒有任何人教導的情況下,從小就出色地完成了國主的工作。除了認為是他肉體內流淌的國主一族的血液讓他對刀根的一切了如指掌以外,似乎很難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而且現在也是——。
面對帶著確定的自信如此斷言的先代,老人垂下眼睛,略帶寂寞地喃喃自語。
「我原本認為,因為從少主出生起就跟隨著你,所以我對你的事情應該了如指掌。原來這只是不懂得刀根深奧之處的異國人的自以為是嗎?少主就好像突然變成了陌生人一樣,我覺得非常寂寞。」
先代莞爾一笑。
「嗯,很好很好。你要是平時都能這麼老實就再好不過了。那樣的話我也可以好好疼愛你哦。」
「少……」
面對油嘴滑舌地岔開話題的先代,性格方正的老人露出了危險的表情。
而個性扭曲的先代,越來越愉快地笑了出來。
「粥要涼掉了,快點吃吧。等收拾完之後我也要睡一會。」
「你不去尋找水晶了嗎?」
明明是日以繼夜、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這裡,卻因為自己的身體不適而浪費了一個晚上。對此頗為介意的樹齋,原本打算吃晚餐後就立刻出去尋找水晶。
「不用擔心,已經近在咫尺了。水晶之器好像也和老頭子一樣被幽冥之氣侵蝕,非常疲憊的樣子。應該不會在這兩天就立刻離開這個都市。所以老頭子你去鎮上觀光一下好了。」
雖然覺得有些無法釋懷,樹齋還是還是將同伴留在了旅店,自己來到氣溫早早就開始上升的明蘭都的大道上,開始沿著包圍王城的城牆行走。
在王城前方,比預料中要熱鬧得多的塵土飛揚的道路上,並列著很多販賣東西的攤子。那上面排列著各種手工製品以及農作物等東西。瘦巴巴的野狗叼走了罈子上的食物,被攤主老婆追著到處跑之類的光景,在刀根的市場上也是司空見慣的。
雖然販賣的東西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要比刀根差得多,但是那種人來人往的活氣讓人完全感覺不到冥府的瘴氣的影子。
唯一讓他覺得在意的,大概就是在城鎮的任何一個地方都看不到樹木,根本沒有可以乘涼的綠色吧?
——六百年前毀滅的國家,第六百年的刀根異變……嗎?按照傳說,靈山的七柱神明每隔六百年就會從沉睡中甦醒一次。這其中還是存在著什麼關聯吧?哎呀呀,早知道這個樣子,當初就應該不要忌諱什麼唐神官長,好好去聽一下御輪教的說法才對。
就在老人心中發出嘆息的時候,一個走在他身邊的男子突然倒在了地上。
那是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僧衣,臉上還殘留著少年式稚嫩的年輕人。他的頭髮都已經乾乾淨淨地剃光了。
通過他右手所握的木杖,可以看得出他是信仰七柱神之一。幡武帝的雙羅陀國的武僧。
被老人所抱起的年輕武僧面如白紙,額頭浮現出大顆的汗水,好像很痛苦一樣地呼呼喘著粗氣。
「你怎麼了?」
「我要去前面的店子……買藥,可是……」
武僧通常把一般生命都花費在修行之旅上。不過他穿的並非是旅裝,所以應該是在哪裡的店子落腳吧?
「我去幫你買藥好了。你先休息一下比較好。」
「那怎麼可以,不能這麼麻煩你……」
年輕人試圖站起來,但是馬上就劇烈搖晃著身體扶住了老人的手臂。
「照你這個樣子,想要一個人回去也很成問題。還是讓我先送你去住宿的地方吧。」
樹齋攙扶著相當於他孫輩年齡的年輕人,按照他指示的方向開始行走。
比他的個子略矮一些的武僧,和他以前見過的武僧相比的話就算得上相當纖細。一般說到武僧的話,能想像得到的都是擁有岩石一般的肌肉塊的高頭大馬的男子。但是這個武僧卻和同年齡的年輕人沒有太大差別。大概是因為他正處於比起肌肉的發達來,身高會增長得更快的成長期吧?
從王城前的大路進入岔道,再轉了好幾個彎後,就能看到一個連招牌都快要消失的小旅店。通過表面風化的石壁和出現了裂縫也被放任不管的窗玻璃,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得出這棟建築物的主人並沒有進行維護的意思。所以想必住宿的價格也格外便宜吧?真虧他居然能找得到這種偏僻的旅店,簡直讓人有些佩服。
好像是看穿了老人的想法,年輕人苦笑著說道。
「……武僧和武僧之間都會交換情報。因為大多數武僧的腰包都很難用飽滿來形容……」
露出笑容後,他蒼白的臉孔也略微恢復了生氣和本來的表情。
雖然眼睛大而黑白分明,但是由於上挑的眼角,看到的人會產生一種這個人性格嚴厲的印象。通過凜然而氣質高雅的端正臉孔,可以推測得出他來自於貴族家庭。
雖然在雙羅陀的僧院,絕大多數都是從小致力於修行的僧人,但是據說也會痛快地接受像年輕人這樣在中途才進入修行之門的人士。
從他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的體形來看,他成為武僧多半也就是最近的事情而已。不過如果原本就修行過什麼武術的話,但是也可以早早就獲得許可,踏上修行之旅。
穿過帶著一絲霉味的昏暗走廊,老人小心翼翼地挪開鎖頭已經壞掉的房門進入房間。然後出現在他眼前的,是讓老人幾乎不忍悴睹的光景。
就算在怎麼說是為了修行,在滿是斑點和裂縫的牆壁包圍下,睡在稻草上面的話,會生病也是當然吧?樹齋甚至都冒出了這種想法。
躺到了鋪著不知何時就在使用的稻草上,年輕武僧向老人的好心表示了感謝。
「具體來說,你的病情大致是什麼樣子呢?」
「說起來真的很丟臉,大概是由於長途旅行的疲倦吧……前天我一進入都市就突然……覺得頭暈目眩和噁心……原本以為睡一覺就會好,可是每晚夢中都會出現物怪,結果精神不斷地消耗……。身為僧人還這個樣子,真是太丟臉了……」
因為羞恥於自己的軟弱,年輕人紫色的嘴唇不斷顫抖。話語也便得斷斷續續。
但是,老人在聽到武僧的描述後卻發出了忠告。
「哎呀,等一下。按照我那個熟知各種不可思議情形的主人的表示,現在明蘭都中已經充滿了幽冥之氣。所以連我自己也暴露了醜態,從昨天到達時起,直到今天早上都熟睡到人事不知。和致力於氣之劍法的我一樣,你因為修行而磨練過自己的氣,所以你一定也是受到邪氣的侵蝕。接下來你最好儘快離開明蘭都!」
年輕人將大大的眼睛睜得更加大了幾分。
「怎麼會這樣!其他的武僧誰也沒有說過這裡是不淨之地……不過,你的話應該是正確的。其實我也對若干個部分產生了懷疑……。所以我原本也想過要儘快離開……」
但是,在連單獨行走都難以辦到的狀態下,要離開這裡變成了非常困難的事情。
樹齋略微躊躇了一下後,從懷中取出當作數珠使用的七寶御輪,塞到了逐漸失去生氣的年輕僧人手裡。
「如你所見,這是七寶御輪。我的主人在上面施加了破邪的咒語。你把這個戴在身上吧。那樣的話你的身體一定可以康復。」
「這就是著名的七寶御輪嗎?但是,那樣的話您自己——」
「不用擔心。我寄宿的旅店在都市外緣,而且來這裡的事情也很快就能辦完。如果你的身體能夠康復到離開的話,在走的時候把這個送到我逗留的旅店就可以了。」
老人告訴了他自己逗留的旅店名稱,將手頭的藥物分了一些給他後,就和惶恐的年輕人告別了。雖然昨天因為旅途的疲勞和粗心大意而暴露了醜態,但是老人認為瘴氣之類的東西靠著精神力就可以對付。可是,當再次來到環城的大道時,這個很有武者氣質的想法馬上就遭到了動搖。從沒有人煙的小路出來後,樹齋就產生了窒息感和輕微的嘔吐感,於是為了調整呼吸而停下腳步。
然後,他忍不住懷疑自己的眼睛。
兩種不同的風景在他的視野中重疊到一起。至今為止所行走過來的現實街道,和彷彿在搖晃的朦朧街道。讓老人感到不寒而慄的,就是這個彷彿出現了重影的幻之街道的異樣。
隔開周邊的城鎮和王城的灰色城牆,好像籠罩了一層淡紅色的煙霧。來來往往的人們都消瘦異常,面如土色。在他們雙頰下陷的面孔上,只有眼睛大到了好像要突出來的程度。假如這個世界上存在死靈的話,他眼前的這些應該就是很好的範例吧?
雖然生者和死者的差異巨大,但是身穿的衣服和五官長相本身卻存在明確的相似性。現實的明蘭町和異樣的幻之明蘭町從外表上來說是同樣的,唯一的區別就是流逝掉的漫長歲月給城市造成的新舊差異而已。
——……這個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陣風吹到了茫然不知所措的樹齋身上。強烈的嘔吐感和寒氣猛地襲擊了他,樹齋捂住嘴巴跪在了地上。拚命地忍耐著洶湧而上的東西,確信了某件事情。
好臭。嘔吐感的來源就是這個。因為生長於崇尚武力的卡多拉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可以說是非常熟悉這個味道。
被戰火所燒盡的房子中冒出的煙,遍布了整個黃葉地士兵、武者以及馬匹的屍骸所釋放出的屍臭——。在充斥著怒吼、慘叫和哭泣聲的風景中必不可少的味道。不過在位於現場的時候,由於已經麻痺,所以沒有什麼人會在意。
樹齋感覺到戰場的記憶鮮明地在自己腦海中復甦。五感都出現混亂,他陷入了自己現在正置身於戰場中的錯覺。他的身心都被吸入了在卡多拉斯的三十多年歲月中體驗了無數次,卻還是無法喜歡的悽慘戰場中。
——不行!這一定是迷惑人類的魔物的力量……!
額頭上冒出冷汗的樹齋,用力地揮拳喚醒了自己的意識。
不光是身體,就連靈魂也面對了危機。感覺到這一點的老人,在胸前結印,向自己施加了氣之劍法中的體內淨化術。
他毫不躊躇地盤腿坐到路上,閉上眼睛集中意識。使用氣之劍法的他迅速進行了精神統一,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到達了忘我的境界。調整了呼吸後,就是遵循流程而進行的「回氣」。
清靜之氣順著位於身體中心線上的七個點溢出,急速地填充了封印著靈魂的肉之器。好像是涼爽的清風吹拂著體內的感覺。循環到每個角落,溢滿到器之極限的氣,開始從內側向外面溢出。
將折磨著自己的嘔吐感和寒氣一掃而空的樹齋,帶著爽快的心情睜開眼睛。他眼前的風景已經只剩下了現實的明蘭町。這個淨化術通常是適用於想要中和毒箭的毒素和抑制傷口化膿的時候,不過能夠發揮出如此精彩的效果也算是少見了。
樹齋輕盈地站起身來,一面撣著衣服上的灰塵一面思考。光是現世和冥府的重影已經足夠怪異。而且還是人類和城鎮都好像雙胞胎一樣惟妙惟肖。他覺得這裡面存在重大的意義。
「必須儘快告訴少主才可以!」
他畢竟是以漫長歷史為榮的神道國。刀根的前國主,所以說不定能解?這個謎團。想到這裡,樹齋快步地返回了鎮子外緣的旅店。
樹齋在來到樓梯部分的時候大大吐了口氣。將上半身依靠在滿是蟲眼的木製扶手上,等待著體力的恢復。僅僅只是攀登了兩層樓梯,體力就消耗到這個程度。看來幽冥之氣對於自己的影響要超出想像啊。
乾燥的大氣明明悶熱無比,但是雙臂和肩頭的部分卻在不斷打冷顫。調整呼吸,樹齋挺直脊背,走到位於走廊盡頭的房間前面,伸手搭住了房門。
——……?
他聽到了原本以為還在入睡的先代含笑的聲音。
是有客人來了嗎?樹齋詫異地拉開房門,結果因為遍布了整個房間、蠢蠢欲動的綠色藤蔓而瞪大眼睛。
身穿異國服裝的先代的身體,在併列著的兩個寢床的中央部分,被纏繞著他全身的藤蔓懸空吊了起來。
「少主!」他叫出聲的同時,已經拔劍奔向了先代身邊。
「等一下!」
在衣服下面佩帶著鎧甲的先代,在老人揚起劍之前發出了尖銳的阻止聲。
「不用擔心。這不是有害的東西。」
雖然被足有人類手臂粗細的藤蔓纏繞住了四肢,但是擁有纖細美貌的男人還是露出了妖艷的笑容。
「但是,這個不是妖怪嗎?」
「它是在這片異性之地上勉強存活下來的樹妖。因為它央求我,所以我稍微分它一些生氣。」
「你說什麼!怎麼可以統一怪物吸食人類的精氣!!你瘋了嗎?我一定要把它扔出去!」
樹齋的劍用力砍上了從石頭地板中生出來的類似樹幹的部分。
雖然有砍到的感覺,但是卻沒能在樹幹上留下任何傷痕。
「沒用沒用。因為它的本體不在這裡。我不是說了它是無害的嗎?老頭子你的血氣也太旺盛了。拜託你相信我一下啊。」
先代笑著撫摸了一下藤蔓。
從足足有兩人高的天花板上垂下來,緊密地交織在一起的綠意盈然的妖怪,也抖動起了纖細分枝上的葉子,好像在配合先代的笑聲一樣。
互相摩擦的葉子的聲音感覺上出奇的清涼。然後,從擺動著的葉子的根部,開始伸出細長的東西。因為這些的前端分別有紅色的凸起,所以讓人可以看到那些原來是花蕾。數量驚人的巨大花蕾,伴隨著輕微的破裂聲一起打開了鮮紅的花瓣。
甜美而清爽的香氣充斥了房間。原本纏繞在身體上的悶熱沉重的空氣,突然之間就清爽了下來。
老人想起了街道上樹木絕跡的情景。既然人類遭遇那種可以被稱為死氣的幽冥之氣的話會生病,那麼其它的動物或樹木會受到損害也並非不可思議。
幾乎被巨大的花朵掩埋了一半身體的先代,就彷彿被花朵和綠葉所抱住的祭品少女一般充滿了楚楚動人的感覺。
就連樹齋的胸口都不禁一陣狂跳。眼前的美麗光景就是在讓人目不轉睛的同時,又包含著某種官能性的味道。
「已經足夠了吧?你也該放開我了。」
美貌的男子,用作為祭品來說過於不遜的口氣命令樹妖。
雖然纏繞著他全身的細長藤蔓不情不願地撤開了,但是樹妖卻突然覆蓋在先代的上半身上,將一朵花送到了先代的臉孔前方。
「你幹什……麼……唔!」
接近人臉大小的花朵,捕捉到他張嘴的空隙,將從中心延伸出來的花蕊猛地插進了他的口中。
大大睜開的黃金雙眸,立刻因為苦悶而眯縫起來。被奪走自由的四肢,也用力在空中掙扎。左右搖擺試圖逃避的頭顱,被纏繞在金髮上的藤蔓壓住而無法動彈。從微微張開的紅唇中溢出了透明的液體,沿著他繃緊的雪白喉嚨流淌下來。
「混蛋!這才是你的本性嗎!?」
老人手握長劍衝了下去,但馬上就被從四面八方延伸過來的藤蔓抓住,一瞬間就無法動彈。
他被幾乎讓人窒息的茂密綠色所包圍。
「唔……!」
在複雜地糾纏在一起的綠色牢籠中,讓氣活性化的樹齋的額頭上浮現出粗大的血管。不久之後,銳利的氣壓被釋放出來。老劍士周圍的藤蔓從內部膨脹,最後化為細微的碎片向周圍彈出。
恢復了自由的樹齋,以讓人無法想像他已經年過六十歲的速度逼近了樹妖。
「唔!」
這次他沒有劈下去,而是刺出長劍,先代周圍的藤蔓正好在此時呈圓形向外飛出。刀根前國主的身體獲得解放後落在地板上,就在老人揮劍要繼續進攻的時候,原本茂盛到幾乎占據了整個房間的樹妖,一瞬間就消失在了虛空中。
房間中沒有留下任何樹妖存在過的痕跡。先代蹲在布滿了從窗戶縫隙中吹入的沙子的地板上,劇烈地咳嗽起來。
「少主,你沒事吧?」
「太。甜。了~」
先代帶著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向收劍走過來的守護人傾訴。
「啊?」
「那個混蛋為了道謝讓我喝下了它的蜜。好討厭~我受不了甜的東西~」
樹齋爆笑了出來。這個擁有女性臉孔的男人,和他美麗的外表相反,只喜歡辛辣的食物。甚至於到達了讓人以為他的味覺有問題的程度。不過相對的,他特別討厭甜食。
先代說完之後就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酒瓶,咕嘟咕嘟地猛灌了下去。
「居然恩將仇報……可惡的東西!」
用水清晰了黏呼呼的手掌和喉嚨,並且用袖口擦拭之後,先代很惱火地說道。
「你說什麼呢?如果那是毒素的話你要怎麼辦?以後不要主動去幫助怪物。」
老人恢復了認真表情,嚴厲地向他作出警告。
「那個是自然之精凝結變化而成的妖。而且樹妖不但沒有害,還很喜歡人類。我知道不光是老頭子,其他人類都把非人的東西稱為物怪。但是所謂的物怪,其實是指那些橫死者的靈魂在沒有得到淨化的狀態,憑附在妖身上而形成的東西。會對人類的心靈和身體造成最大的危害,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都是人類本身。」
先代彎曲嘴角,冷冰冰地如此說道。
「不管怎麼說,這樣都會嚇得我減壽的。」
「哦?這是真的嗎?」
先代滿面笑容地反問。
「一年嗎?還是兩年?五年也不錯哦。」
「非常遺憾,頂多也就是三天而已。我可是從小就跟隨少主。如果你的所作所為會把我嚇到這個程度的話,我的壽命早就已經走到了盡頭。」
「小氣!你對我的愛不夠哦,老頭子!」
雖然這傢伙三不五時讓人愛到想要從背後一腳把他踹趴下的程度,不過樹齋還是勉強裝出了沒有聽到的樣子。
「好了,雖然被珍稀的客人打擾了——」撩起了不知道是要用什麼手法才能弄成那個樣子的頭髮,刀根的前國主恢復了精悍的武者表情。
「不過託他的福,我也弄到了消息。尋找水晶固然重要,但要是對這裡放任不管的話,只會讓它一天比一天不好對付。必須先在就動手才行。」
「我也經歷有些奇妙的體驗。」
先代一面聽樹齋的話,一面俐落地解開錦帶,調整著因為剛才的騷動而亂掉的衣服。
褲子和長靴都和老人身上穿的那些一樣,是很平常的衣物。不過他經常穿在絹衣下面的白銀色鎧甲,則是在近鄰諸國中都聲名昭著的刀根金屬加工技術所創造出的最高傑作。連手腕都包裹在內的鎧甲,使用的不是純粹的白銀,而是合金。薄,輕,不過強度是普通鎧甲的一倍以上。肩膀、腹部和手肘的部分製作得格外精細,讓人即使身穿鎧甲也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地自由活動。假如是武者的話,不管是什麼人都會想要讓它屬於自己吧?它就是如此理想的鎧甲。
在八年前和卡多拉斯的范恩的單打獨鬥中,先代曾經被對方的剛劍砍斷鎧甲,受了意料之外的重傷。對此他好像相當的不甘心。在戰爭結束之後,他讓刀根首屈一指的鎧甲師花了三年的時間做出了這套鎧甲。
「那些商人也就罷了,對於我們武者來說,明蘭只是個和刀根沒有什麼關係的小國而已。別說是建國的歷史了,我們連這裡的國主火鳴館大人的消息都沒怎麼聽說過。可是,不僅僅是異形之幻,就連明蘭之都本身都讓人覺得可疑。」
「嗯。明蘭國位於刀根的西南角。原本就是容易沉澱不好東西的位置,所以我也不喜歡這個方向……。不過連我也沒有想到那些脫軌者可以將命理扭曲到這個程度。如果隨著大祭的反覆而讓這些傢伙的力量再進一步加強的話就更讓人頭痛了。」
先代最後的話已經接近於獨白。老人最後決定還是不對那個進行深究。
「那麼,少主。你有斬斷怪異的勝算嗎?」
「前往幽冥鄉,解決召喚脫軌者的大怨靈。積聚了六百年分的怨念和憎惡,吸收了眾多脫軌者的力量的話,那傢伙想必更加的強大。因為那個傢伙,羅修霍魯國逆行了死亡的時刻,成為明蘭的祖先。居然可以隔界扭曲時空之流,就算是執念,這份力量也足夠可怕了。」
「你的意思是……?」
面對那些超越了常人理解範疇的詞語,老人以克制的態度尋求說明。
他的主人綻放開鮮紅的嘴唇,對於自己的性急表示了抱歉。
「是我不好,這麼說你確實不會明白的。六百年前被討伐的羅修霍魯國主就是元兇。那傢伙由於過度的執念而成為脫軌者,再和現世只有一線之隔的幽冥鄉成為了大怨靈。他從哪裡操縱王國之地的妖,復甦了大地擁有的記憶——也就是滅亡前的羅修霍魯。」
「那麼,我們所在的這個旅店也是亡靈嗎?」
樹齋渾身汗毛倒豎地吼叫了出來。因為這就等於他不僅住宿在隸屬於死亡世界的場所,還在這裡用了餐。自己吃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一想到這裡他就很難保持平常心。
「不是這樣的。就拿生長在地上的一棵花草作為例子來說好了。發芽,開花,結果,枯萎,把到此為止的一生倒過來去想就可以了。就是像這樣逆行了時間。」
「但是,如果是扎根與地面的花草也就罷了,由地妖讓自由來往的人類和沒有生命的建築物都逆轉的話不是太勉強了嗎?」
「幾乎所有的人類,都是靠吃穀物和水果等大地的產物來生活。製造建築物的木頭和石頭也是來自於大地的。」
雖然為了話題能進行下去而點了點頭,但樹齋總覺得這好像是一種詭辯,讓他無法完全釋懷。如果他是忠實的御輪教徒的話,說不定馬上就會理解概念本身。所有的東西都在巡迴生存這種思考方式,原本就是御輪教的教義。
「雖然你所說的也許是真理,不過我還是無法認同。就算再怎麼懷念過去,已經流逝的時間也無法逆轉。因為就如同水往低處流一樣,那是世界的常識。」
「如果世界不同的話,時間的流淌也會改變。幽冥鄉的大怨靈,用妄執的力量扭曲了明蘭原本應在的世界。被那傢伙支配的地妖,使用地力養育了明蘭這片土地的過去。不過就如同老頭子所說的那樣,這是違背常識的事情,所以明蘭的土地才會衰弱。」
「那麼,現在生活於明蘭的人們是生者嗎?從其他的土地移居到這裡的人們和明蘭居民間生下的孩子會變成什麼樣?就算存在於現實中,在街道上看到的那個幻影也還是讓我很介意。」
坐在寢台上的先代,一面思考一面重新交叉起了雙腿。出現在他的腦海中的,是在街道上遇到的孩子們的身影。
「既然這對幽冥之氣作出反應,開始復甦死亡的記憶,那麼不久之後,明蘭之都就會回到六百年前的焦土狀態吧?到那時候明蘭的百姓會有什麼命運我也不知道。在過去死亡,但在現實中生存的人所生的孩子,究竟算是生者還是亡者呢?這似乎是很大的矛盾。」
如果緣於刀根的水晶出現在明蘭後,沒有刺激到幽冥鄉的大怨靈的復仇心的話,大怨靈也許還會在詛咒刀根的同時,滿足於故鄉的影之支配者這個位置吧?
無法從衰弱的大地攝取養分,處於半死不活狀態的樹妖被刀根前國主所擁有的光之氣所吸引而出現在這裡。從先代的角度來說,只是付出些許精氣就獲得了價值在幾倍以上的情報。如果只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把水晶和器帶走的話,說不定就會留下巨大的禍根。
「話說回來,區區一個人的靈魂就可以做到這個程度,說起來實在讓人驚訝。死人的怨念還真是恐怖呢。明明知道與其他存在和平相處最好,但如果不能隨心所欲就會懷恨在心。人類的世界真的很不容易生活呢。」
面對禁皺眉頭的老人的感慨,年紀還不到他一半的年輕武者放聲笑了出來。
「好像老頭子這樣講究風骨的武者當然會覺得不好生活。不過有恨你的人,就也有愛你守護你的人。只有隨心所欲地生活下去才是人生。如果害怕那些敗家之犬的報復的話,怎麼可能做得出正確的選擇!」
「你說的沒錯。」
「那麼,不要把時間全都浪費自愛問答上。必須儘快進入幽冥鄉才行。因為一旦太陽西沉,就會又有大量不請自來的客人殺到了。」
先代的話顯示出他昨天晚上曾經在室內和異形的存在們進行了一番暗鬥。之所以之前沒有告訴守護人,與其說是體貼大意之下馬失前蹄的老人的感情,不如說是那場戰鬥根本不值一提吧?
當然了,如果是常人的話,那場戰鬥絕對不可能用「不值一提」來形容就是了。樹齋偷偷想到。
「就算你說進入……。擁有生命的人要怎麼進入死者的世界呢?」
「就算同樣說是冥府,也不是七柱神所運轉的內輪,而是非人之輩死後所去的地方。如果是那裡的話,就算不成為死人也有辦法可以去。」
「我也和你同去。」
雖然守護人斬釘截鐵的表示沒有超出預料,先代的表情還是蒙上了一層陰影。
「儘管我知道老頭子你的膽量,可是那些脫軌者絕對不是什麼看到了會讓人心情愉快的東西。如果遇到了熟悉的臉孔就更加痛苦。因為要斬殺那個的話,就好像在斬殺自己的心靈一樣。——即使如此你也要和我一起來嗎?」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只要想到這裡再進行淨化的功德,不管是自己的父母還是孩子都可以斬殺。」
掛著很不符合他平時風格的陰鬱表情的先代,因為這個答案終於恢復了笑容。
「是嗎?那麼馬上就走吧。」
「馬上?不是要等到晚上嗎?」
他實在很難想像在陽光耀眼的光天化日之下,行走在冥府中的自己。
「晚上才正是妖和物怪巴戟的魔之刻。那也是畏懼黑暗的人最無力的時刻。老頭子是打算等到敵人的力量最旺盛的時候,和那些物怪進行堂堂正正的戰鬥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
樹齋因為對方壞心眼的問題慌忙搖了搖頭。
先代佩戴上原本放在寢台上的寶劍,將細長的錦袋塞入了身體和腰帶的中間位置。
「我去把琉璃從馬闕中牽出來。」
如果去幽冥鄉的話,馬匹該不會害怕吧?樹齋一瞬間有些擔心。不過馬上就想到那是寶珠所變化的神秘馬匹,應該不需要這種擔心。因此他為了不讓主人幹這種雜事而主動表示。
「讓我去吧。」
「我很感謝你的心意。不過不要試圖在我不在的時候碰琉璃。那傢伙雖然擁有和馬相似的外表,但卻是接近妖的存在。不是人類能夠駕馭的。」
樹齋想起了在刀根公館,琉璃的城塔長險些被踢倒的事情。
「雖然現在沒有其他人會聽到,可是把到根的守護寶珠化身稱為妖的話,難免會損害聖國刀根的名聲吧?將它稱為七柱神的使者,或是神獸會比較好吧?」
「神獸?考慮到那些傢伙的性格的話,還真是很好笑的事情呢。不過,老頭子你說的也很有道理。今後我會小心的。」
從他的口氣聽來,他好像夜裡所當然地很清楚其它爆竹的化身。
「恕我冒昧。要是從幽冥鄉返回這裡的話,需要多少時間呢?」
「這個嘛。我們畢竟不知道敵方的具體情況……有什麼問題嗎?」
「因為眼看就要是午餐時間。不管要不要戰鬥,我們都是活人。如果長時間空著肚子的話對我們還是不利吧?我是想讓店裡的人給我們做點簡單的東西。」
戴著藍色玻璃片的眼睛,認認真真地凝視著守護人——下一個瞬間,城之守護者好像被扎到了一樣地大笑出來。
「在幽冥鄉吃便當嗎?太厲害了!你簡直厲害到極點了!」
先代笑得有些喘不上氣地斷斷續續地說道。
「以前從來沒有人真心想過要在幽冥鄉打開便當盒吧?厲害!真的太厲害了!老頭子你是真正的勇者!」
「……你這個,真的是在誇獎我嗎?」
「當然!你看我的眼睛,沒什麼可懷疑的!我非常欣賞老頭子你這種不管在什麼時候,都積極向前、腳踏實地的思考方式。作為面對危機的武者,這是很珍貴的品質。——便當的事情你想怎樣就怎樣吧。在我回來之前,你就在樓下等我好了。」
先代愉快地說完後,甩了甩華麗的金髮,就快步走向了走廊。
在位於旅店一層的飯館兼酒店了,老闆娘已經快要做好樹齋所點的便當了。
雖然正是午餐的時間,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位於都市邊緣的關係,狹窄的店內連一半都沒有坐滿。而且話說回來,雖然也算是小國的首都,但明朗確實蕭條到了讓人懷疑是否該用都市來稱呼的程度。就算是位於中心地帶的飯店,和盛況也有著遙遠的距離。
先代還沒有從店子後面的馬闕那裡回來,老人無所事事地抓起茶杯喝了一口。
「老頭子,你來下。」現代從入口那裡探出半個身體向他招手。
因為已經向老闆娘付過錢,所以樹齋聽到他叫喚就走了出去。
直線貫穿了荒野的街道,哪怕只是微風一陣也會激起細細的黃沙,所以視野相當惡劣。背對著風勢站立的琉璃馬和異裝男子看著都市的方向。
「水晶和它的器來了。」
樹齋聽到他的話後,吃驚地努力透過黃沙看向遠方。過了一陣後,好像是影子的東西從因為黃沙而模糊的地平線那邊浮現出來,最後變成了身披斗笠,拿著長長手杖的人影。看他低著頭行走的樣子,大概是為了保護眼睛不受黃沙的侵害把?
幾乎在同一時間,對方察覺了樹齋他們的視線,奇怪地停下了腳步。但隨後馬上親切地招呼了起來。
「老人家!太好了!我正要去找您呢!」
一面用一隻手捂住嘴角以免沙子進入,那個曾經在街道角落見到過的年輕武僧一面向他們走來。
「哎呀呀。是你啊。你已經好了嗎?」
「是,託您的福。沒想到傳說中的刀根的七寶御輪,居然靈驗到了這個程度……。因為長留下去也沒用,所以我立刻退了房子過來。非常感謝您把如此珍貴的東西借給了我。這個還給您。」
年輕人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七寶御輪的數珠,交到了守護人的手上。先代面無表情地眺望著這一幕光景。因為他曾經吩咐樹齋絕對要貼身帶著它,所以樹齋已經暗暗冒出了一頭冷汗。不過好在先代似乎無意就此斥責他。異裝的男子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仰頭用左手手指形成圓形,吹了聲銳利的口哨。
武僧和老人因為近距離發出的直擊鼓膜的聲音跳了起來,警惕地打量著周圍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頭上響起了輕盈的翅膀聲,水色的塊體從天而降落到了先代的右肩上。
「哦哦,水色的鷹!」
「啊,巴姆哈特!」樹齋和年輕的武僧同時叫出了聲。
那是經常用於狩獵時的鷹。不僅僅是深淺水色的體色非常罕見,展開翅膀後的大小也非比尋常。而且,和琉璃珠的化身一樣,它的雙眸中也沒有瞳孔和虹彩,只有單純的黃金色。不用先代表示,樹齋也能明白這隻鳥是刀根的守護寶珠的化身。
從天而降的大鷹的表現卻和兇猛的外表正相反,感覺上好像是在戰戰兢兢地窺探著先代的臉色。
「……水晶,你明明擁有羽翼,為什麼不能等到我歸國為止?」
毫不在意大鷹尖銳的爪子陷入了自己昂貴的異國絹衣中,先代用嚴厲低沉的聲音說道。
「你是打算藉著追蹤‘器’的名義,在大祭之前都悠哉游哉地進行旅行吧?不僅如此,在這片不淨的土地上,自己一個人逃上天空,卻沒有留在痛苦的器的身邊。這一點不可原諒。不快的事情每個人都會面對。你把自己的義務當成了什麼?」
大鷹用好像雛鳥般高吭而可憐巴巴的聲音鳴叫著,看起來像是在拚命辯解著什麼。
但是,在優雅的外表下卻隱藏著鋼鐵靈魂的刀根前國主,飄蕩著冰冷的怒氣說道。
「不僅僅是這次。你每次都是這樣不管三七二詩意地擅自行動。為此我們已經不止一次地陷入危機。既然每次都是同樣的結果的話,那麼你沒有覺醒過來還更好一些吧?以寶珠的姿態沉睡下去吧!」
大鷹爆發出悲鳴飛向天空,但是先代已經搶先一部舉手結印,綁住了天空顏色的大鷹。
隨著從他鮮紅嘴唇中吐出的咒語,大鷹從鳥的形狀變成了漂浮在天空中的水晶寶珠。和琉璃寶珠一樣,中心是黃金珠,圍繞在周圍的顏色如同水晶之名一樣是透明無色的。先代沒有施加第二封印,就隨手把它塞進了懷裡。
「那,那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使用了魔道技嗎?」
年輕人大叫著前後岔開雙腿,舉起了好像是作為棍棒來使用的長長手杖。武僧會驚愕、警戒也並不奇怪。
先代維持著單手伸進懷裡的狀態,用蠻橫的口氣報出了自己的身份。
「居然把我稱為魔道,你太無禮了!我是刀根國的前國主,七芒城郭雙龍門的守護者。你所隨身攜帶的大鷹,是刀根七寶。水晶珠的化身。因為它是自古以來守護刀根的至寶,所以我們才會這麼匆忙追趕過來。現在只是物歸原主而已。」
「刀根……七寶……?」
醒悟到事情重大性的年輕人的臉孔一片蒼白。不管他相不相信對方唐突的說法,畢竟自己剛剛親眼目睹過水晶珠不可思議的變化。
「年,年末的時候我確實有在刀根的城下町逗留。但是……但是我是追隨幡武帝的武僧。作為將一生奉獻給神明的武僧,我絕對沒有盜取御輪教發祥地寶物的意圖——」
先代緩和了口氣,打斷了年輕人拚命的辯解。
「不用擔心。事情的經緯我都明白。我可以代表刀根向你表示,在這件事中你並沒有過錯。只是這個水晶擅自被你所吸引而追上來而已。反而應該是我對於它給你造成的麻煩表示抱歉。」
「啊……」
武僧因為自己的清白如此乾脆得得到了承認,反而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麼,我衷心預祝你的修行之旅可以一路順風。」
先代帶著艷麗的笑容,催促身邊的老人走向旅店。
明明是不顧馬匹疲勞,晝夜兼程地拚命追趕過來,結果卻這麼簡單地久迎來了落幕。樹齋禁不住十分迷惑。而且把武僧稱為水晶「器」又算是怎麼回事呢?
結果——。
「請、請等一下!拜託了!」
「還有什麼事?」
拚命地叫住了試圖離去的刀根前國主後,武僧雙手扶地地跪在了塵土飛揚的土地上。
「我是雙羅陀的武僧須摩。雖然我深知自己的要求十分無理,不過還是請您容許我向您作出請求。請您無論如何要把巴哈母特——不,就是這個寶珠之鷹讓給貧僧!拜託您了!!」
老人因為年輕人唐突的請求而啞然失聲,交替地打量著下跪的年輕人和先代。
「你為什麼要水晶?」
樹齋原本以為聽到這樣的要求先代會火冒三丈,但是他詢問的聲音卻十分冷靜。
「雖然我也知道如此珍稀出色的鷹,多半已經是什麼人的所有物,但自從和它相遇起,我的胸口就湧出了好像遇到自己的半身一樣的親切感和懷念感……。一想到要在這裡分別,也許再也無法相見,我的感覺就彷彿身體被活生生撕裂成兩半一樣。無論如何都無法忍耐!」
俯視著表情苦悶地擠出這個聲音的年輕人,刀根的先代國主很簡單就收回了前言。
「嗯。既然你說到這個程度話,我也不是不能交給你。」
「少主!你怎麼可以這麼輕率——」
「老頭子你閉嘴!」
異裝的男子,用尖銳的呵斥讓不知所措的守護人沉默後,繼續說了下去。
「但是理所當然的,你必須成為刀根人,向國主大人宣誓忠誠。」
「那,那個……我是拋棄了祖國,侍奉神明的人……」
「你是說你所不到嗎?那麼,你是打算以區區流浪武僧的身份,厚顏無恥地借用刀根的至寶嗎?你真的認為這樣的人性可以通用嗎?」
先代冷冰冰地丟下了這句話。正常來說的話,從一開始就該以一句「你瘋了嗎?」而把他打發掉的。
雖然貴族青年會拋棄祖國成為雙羅陀的武僧,想必也有頗為重要的原因,但是如果把寶珠交付給刀根以外的人話,城塔長們首先就無法認可吧?
「我聽說刀根的國主是女性。表……表面裝成貞淑的妻子,背地裡卻和不知多少的男子私通……我對於這樣的生物,連她們的存在本身都無法接受!」
年輕人滿面通紅地怒吼。他大大的眼角向上挑起,眼神中瘋狂的光芒彷彿在訴說著他內心怨念的激烈程度。
「這是被老婆背叛過的丈夫才會說得台詞啊。」
「我不是的!……父親的後妻就是那樣的女人。甚至於還厚顏無恥地來勾引我。在遭到我的拒絕後就向父親進讒。我不但被敬愛的父親責罵,甚至還遭到了斷絕父子關係的對待。我絕對不會再讓父親成為如此愚蠢醜陋的人類的女人面前屈膝的!」
化著可以媲美女性的濃妝的華麗男子面對無法抑制憤慨的年輕人,浮現出了年長者的憐憫笑容。
「你還太嫩了啊。所謂的情色之道就是在騙人和被騙間展開的哦。假裝出體貼丈夫的樣子,卻在外面偷香竊玉的男人,在這個世上可是數不勝數哦。男人可以,女人就覺得不能原諒。這未免太過不講理了吧?能夠駕馭稀世的惡女才可以體現出男人的器量。」
「少、少主……!」
樹齋十分狼百。因為這個聽起來就好像在說被輕浮女子玩弄於掌心之中,是因為男人沒有相應的器量。
「混蛋!你在愚弄父親大人嗎?」
因為先代柔弱唔女子的外表,年輕武僧在內心其實對他頗有幾分輕視。所以感覺到他的憐憫後,忍不住臉上變色地站了起來。但是,在承受住那冰一般的視線後,他立刻被對方壓倒性的霸道所打到,當場全身僵硬。
「愚蠢啊,須摩。你以為心懷私怨,還可以走上侍奉神明的道路嗎?不要開玩笑了!這個樣子還想做武僧嗎?像你這樣的小角色,我連一根柳樹都不會給的。」
好像在進一步說下去也沒用一樣,先代轉身就走。年輕人說不出抗辯的語言。剛才在怒火驅使下所產生的氣勢已經消失,他且喪地低垂下了肩膀。
老人交替地眺望著呆立在原地的年輕人和冷冰冰的主人。雖然不忍心把須摩那種年輕人特有的潔癖稱為心胸狹窄,但現代的語言確實是正確的。
就在他思索著該如何安慰對方的時候,武僧的全身突然激烈地顫抖起來。如果是哭泣的話這個抽搐未免過於異常。武僧周圍的塵土也微妙的發黑。
伴隨著好像野獸咆哮一樣的聲音,年輕人猛地抬起面孔。他的臉孔已經好像惡鬼一樣。詫異的樹齋因為他的變化而渾身毛都倒豎了起來。
武僧發出脫離人類範疇的奇怪叫聲,揮舞著鐵杖向先代衝了過去。
「少主!」
在老人發出警戒聲之前,異裝的麗人已經轉過身體。不過還沒等他拔劍,至今為止一直維持著標準的馬的姿態袖手旁觀的琉璃,已經從左側向年輕人撞了過去。
被攻了個不備的武僧在地上打了個滾。圓錐形的斗笠脫落下來被風捲走。在琉璃試圖一腳踩上去的時候,可以簡單粉碎馬的頭蓋骨的鐵杖已經伴隨著風聲向琉璃的鼻子掄去。
「不要逞強!琉璃,退下!」先代發出了命令。
氣之劍法的達人拔出劍,插入了尋找著對方破綻的琉璃悍馬,和虎視眈眈的武僧之間。
「我曾經不止一次在戰場上遭遇過槍術名家。尋找他們的破綻有些困難。你就交給我吧!」
老人好像對待戰友一樣向琉璃馬表示。
「知道了,讓給你好了。」琉璃也相應地撤回了身體。
與老人形成對峙狀態的年輕人醜陋地呲牙咧嘴,在頭上輕輕地旋轉著雖然細長,但按說應該有相當重量的鐵杖。光是那個讓人發毛的旋轉聲,就擁有足以威嚇到聽到的人的效果。
在建立在雙羅陀各國個的幡武帝神殿中,獲得認可,被容許進行修行之旅的武僧,會獲得超過自己身高一個頭的鐵杖。這個鏤刻了修行神殿和導師名字的鐵杖,即是武僧的身份證明書,也是他們的護身用武器。他們一面旅行一面在眾多的國家進行布教,有時候難免會和襲擊旅人的山賊交手。
持劍的樹齋若無其事地接近了年輕人。迴轉的聲音突然發生了變化,鐵杖以普通人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向老人的頭頂襲擊。預計到了他的舉動的老人,側身一步避開了他的攻擊。
但是,看起來像是掄空了鐵杖突然改變了角度,以橫掃的狀態打向滿頭白髮的頭部。雖然僅僅是一根棒子,但是在達人手中卻可以擁有變換自在的攻擊性。彷彿劃破夜空的閃電般的一擊,掠過了彎曲下身體的老人的頭頂上方。
當樹齋再次和他對峙的時候,兩人已經逼近到了觸手可及的距離。
武僧向後跳去,用鐵杖從下方挑起。這個原本該粉碎老人下顎的攻擊被劍柄所阻擋後,不但沒有退縮,反而立刻轉為了驚人的攻擊。
上下左右,斜上方或是下方。變換自在,無休無止地攻擊過來的鐵杖,雖然具備了肉眼幾乎無法捕捉軌跡的速度,但卻一次也沒有擦到樹齋的身體。好像被什麼奇怪東西憑依的年輕人面孔上浮現出了焦躁的表情。
面對變化多端的攻擊,樹齋以沒有任何多餘動作的身體持續地避開了鐵杖。這是只有鮮明地感覺到了透過武器而傳來的敵人的氣流,和瞬間變化才能夠做到的事情。
青年一面即使如此也不肯死心地持續攻擊,一面用空著的左手迅速地畫印,開始誦唱咒文。在他的腳下捲起一陣風,形成了包裹住他全身的漩渦。伴隨著風勢,塵土也揚了起來。
為了避開讓視野一片模糊的灰塵,樹齋猛地閉上眼睛。
武僧沒有錯過這個機會。他發出了在久經鍛鍊之下連岩石都可以粉碎的一擊,正常來說的話應該可以輕鬆貫穿人類柔軟的肉體。
但是,從實戰經驗的豐富性來說,完全和對方不在一個檔次上的武者是故意製造出這個破綻的。在一呼一吸之間他已經欺身來到年輕人身邊,毫不留情地用手刀擊中了年輕人握著鐵棒的雙手手腕。
假如不是經過鍛鍊的話,年輕人現在已經骨折了吧?
武僧呻吟著掉下武器跪在地上,用雙手抓住了胸口。
樹齋迅速撿起鐵杖,倒退著來到先代身邊。他的視線沒有離開將身體蜷縮成一團的年輕人。
「少主,這個人被什麼奇怪的東西憑依了。我看到剛才有黑霧一樣的東西纏繞住他,並且進入了他的身體。」
樹齋能清楚地感覺到,在年輕人身上同時存在著他原本的氣和屬於別人的「邪氣」。
「啊啊,我知道。」
貫徹了旁觀者身份的先代,放下環繞的手臂回答。在他苗條的身體上浮現出了某種緊張感。
琉璃長長的鬃毛,突然激烈地隨風飄蕩了起來。
「盟主!是鐮鼬!」
琉璃的神獸發出的警告晚了一步,唐突升起的狂風伴隨著兇暴的咆哮從四面八方向兩人襲擊過來。這個和剛才捲起沙塵的風存在著巨大差別,不僅帶著明確的殺意,而且蘊含著可以將自身變化為兇器的力量。
代替一時沒有對策的老人,先代迅速結印送唱了短短的咒文。風被兩人周圍出現的透明壁壘彈開,沒有形成任何成果地消散了。
「是風魔啊。」
「不錯。」
對於刀根前國主確認般的喃喃自語,進入年輕人體內支配著他的肉體的什麼人,浮現出淡淡的笑容如此回答。
「……屬性配合嗎?真是麻煩……」
先代輕輕砸舌,洩露出了充滿謎團的語言。
在還算端正的年輕人的面孔下,似乎可以看到一個充滿了憎恨和怨念的中年男子醜陋的笑容。他用刺耳的聲音開始闡述自己的怨恨。
「沒想到居然可以在這種地方見到刀根的人。真是幸運啊。不惜脫離命運之輪也執著於故國的選擇果然是正確的。現在就讓我來好好一雪六百年前都城被燒,士兵和百姓都遭到殺害的怨恨吧?」
「樹齋。下一個鐮鼬的攻擊由你來擋住。盟主說他要解開水晶的封印。」
琉璃的悍馬沒有使用聲音地將意思傳達給了樹齋。被圓領的話吸引了注意力的樹齋剛要說一聲我知道了,又馬上閉上了嘴巴。
在他身邊,將一隻手伸進懷裡握住水晶寶珠的先代已經開始誦唱解封的咒文。
曾經是滅亡國家羅修霍魯的武者的怨靈,叫喊著讓人無法充耳不聞的詛咒。
「瑪歌特陛下遲早會率領我們攻入刀根,成為統治現世和幽冥鄉的霸主!雖然早了一點,不過就讓你們成為我們的大業的祭品吧!」
空氣劇烈地扭動了一下,孕育出了可以撕裂碰到的東西的風刃。和剛才先代進行防禦的時候比起來,這個力量似乎又有了加強。
老人將劍舉在頭頂,一口氣釋放出氣。打算用氣撞擊鐮鼬,讓它們的力量互相抵消。
——就是現在!
能夠看到從四面八方分別襲擊過來的「殺氣」。以位於中心的劍為媒體,樹齋釋放出了半圓形的防禦之氣。
一瞬間失去了大量氣的老人,搖晃著跪在了土地上,不過至少成功將鐮鼬整個反彈了回去。
然後,先代抓住水晶珠,筆直地朝著年輕人的胸口丟了過去。被解除封印的水晶寶珠,在空中再次恢復了鷹的姿態。水色的大鷹展開翅膀,用身體撞向了年輕人——雖然看起來是如此,不過答應本身卻好像落入泉水的水滴一樣,從頭被年輕人的肉體所吞沒,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些不過發生一轉眼之間。
把劍當成手杖的支撐著身體的老人,滿臉蒼白地以為鷹被魔物所殺害了。
不過這是杞人憂天。
「哇……!!咳……」
年輕人突然雙手抓著胸口開始痛苦呻吟。從他向下張開的嘴巴裡面吐出了足以裝滿兩三個人手掌的黑色黏液。不,那只是在人類的眼睛中看起來是黑色的異界的顏色。
直接看著那種黏液的話,脊背上就不由自主地掠過了惡寒,而且逐漸地噁心了起來。可即使如此也還是想要繼續地凝視下去。因為那裡面存在著某種強烈地吸引著他人視線的東西。
如果把那個比喻為被罪惡色彩所汙染的靈魂的話,是不是應該說對於人類來說,罪惡的色彩就是非常有魅力的色彩呢?
樹齋硬生生地將視線從沾滿了灰塵後不斷蠕動的那個黏液上轉移開,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在喘著粗氣,而且滿頭都是冷汗。
「你看,死了哦。」在旁邊守望的先代興高采烈地說道。
黑色黏液的表面掠過一陣波紋,等到波紋消失後就再也不動彈了。沒過一會,伴隨著一陣腥臭的味道,黏液蒸發滲透,混雜著沙塵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