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 最好別想起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首頁 小說中心 A-AA+ 發書評 收藏 書籤 目錄

簡/繁              

36

最好別想起 by 溫蒂‧沃克

2019-10-31 01:39

我父母不想通報那次強暴,直到學校醫護室下令,他們才帶我去醫院,而且只是去縫合刻痕。他們擔心政府會奪走寄養在我們家的孩子,包括帶我去我家後面樹林的那個男孩。母親說,我們可以自行處理這件事,她說那個男孩的過去非常悲慘,需要我們幫助。有這種行為(她都用這種說詞)是因為他有艱苦的人生,我們不該太嚴厲地批判他。學校護士看到我的衣服有血,但我告訴她我跌倒了。學校發了一份報告,就這樣。我無法告訴任何人這件事。保守祕密的痛苦一直殘酷地折磨著我。

我記得我和葛藍.薛畢分享故事的那天。我在桑默斯監獄替他看診,他提到一名他跟蹤過的男孩,他說他會站在男孩家外頭,躲在樹林裡看他,想像自己觸碰他。我告訴他這種衝動不好,可能會傷到別人。他問我,如果幻想起來如此美好,怎麼會是壞事?他重述其他犯人的經驗,描述他們對彼此和對他做過的事。他跟數百人發生過關係。男的、女的、青少年,大多是賣淫,有些只是喝太醉,少數幾個是受到他的魅力吸引,又迫切需要愛,以至於沒有意識到他的依賴多麼病態。

我試圖解釋他不該朝男孩下手,即使是男妓也不行,我不希望他培養出對年輕人的胃口。於是我開始說那個故事,說起被引誘進樹林的男孩,他的恐懼和痛苦。他問我細節,問我為什麼男孩會受傷。我詳實分享我的故事。我從未告訴過任何人,這輩子一個人也沒有。現在眼前出現一名好奇的聽眾,豎耳傾聽我駭人的故事,我無法抗拒衝動,終於說了出來。他非常善於誘出那些深藏在機房重地的祕密,當時我又軟弱到一種可悲的境界。我告訴他男孩身體上的痛,我告訴他這件事奪走了男孩的意志。然後我告訴他那道刻痕,我告訴他那個男孩就是我。

葛藍在樹林裡撞見珍妮時,把這個故事當作某種指南。其餘事前準備──他保護自己的方法,包括剃毛、保險套──則是從其他犯人和他們吐露的無數故事學來的。我盡量不去多想他其實要強暴我的兒子,他想要懲罰我,但或許他也想給我一份禮物,讓我跟珍妮、跟他在樹林裡撞見的女孩建立同理的羈絆。他不是要靠懲罰,而是想靠這份禮物帶我回到他身邊。這是那天他在公寓自己說的,他說他懂得應變。

我在故事開頭所言不假。剛開始治療珍妮時,我之所以渴望將記憶還給她,完全是為了公理正義。我也深深相信,把記憶還給她能達到治癒的效果。然而,我在警方報告中讀到那道刻痕時一切都變了。我之前提過,那些會驚嚇到人的資訊是如何進入大腦、掀起驚濤駭浪,而腦部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適應新的事實。我讀到那些字的時候,便經歷了這段過程。等我的腦子適應現況,我再也無法否認。這不可能是巧合,我完全肯定是葛藍.薛畢強暴了珍妮.克拉瑪,而且我知道他是因為我,還有我分享的故事才出手。

那麼,為什麼我沒有跑去告知帕森警探?為什麼我不給湯姆機會執行他渴求的復仇?

為什麼我不替我的新病人聲張正義?如果你到現在都還無法理解,我該怎麼解釋?我孤獨太久了。沒錯,我有些病人也是傷害罪的受害者,性侵受害者,但沒有人這麼年輕,也沒有人被刻傷,像動物一樣被標記。世上沒有任何人能了解我,我只能獨自前行,直到珍妮.克拉瑪出現。突然之間,我需要她記起來,這股衝動壓過了良心。假如我說出真相,他們會從我手中奪走這個機會。

我去葛藍的公寓見他時,認為自己可能需要另一個計畫來拯救兒子,也必須確保他再也不會接近我的家人。要達成目標不只一種方法。

直到我查過兒子的手機,才發現葛藍透過社群媒體跟蹤傑森,去那場派對也是為了傷害他。在那之前,我一直天真地以為他只是會去小孩群聚的地方,好挑選目標,任何人都可以。我甚至想過隔壁的十二歲男孩泰迪.唐肯可能是目標,葛藍知道意外發生時我十二歲。

與初見葛藍時相比,我現在更能應付邊緣性人格障礙的病患。我了解這種病有多根深柢固,病人對特定人士的執著多麼強烈,還有他們會願意不擇手段來影響我們。我離開葛藍的公寓前說了一些惡毒的話,而這分惡毒殺死了他。

「葛藍,你失敗了。你沒有傷到我兒子,你自以為送我的禮物也差強人意。珍妮是女孩,我是男孩;事發時她十五歲,我十二歲。我不會再見到你了,今天過後,我不會再來見你。你做什麼都沒辦法改變我的心意,什麼都無法再讓我重視你。」

我還跟葛藍說了另一個故事,關於一個紐約長老教會大學醫院的病人。她不是我的病人,當時我只是住院醫生,工作內容觀察多於實際治療。我觀察的病人中有一個自殺了。我記得我本來有點擔心她,卻沒有告知她的主治醫生,我不希望說錯話,害自己出醜。於是她將病人袍撕成長條,綁在一起,掛在浴室門的鉸鏈上,上吊自殺。我告訴葛藍自己永遠忘不了這個女人,即使她不是我的病人。我告訴他,我的良心會讓我永遠掛念著她,直到我死。

葛藍.薛畢很危險,他是怪物,專屬於我的怪物。我知道,因為我的放縱與粗心造就了這個人。然後,我想,殺了他的人也是我。

我無能治癒葛藍.薛畢,或許上帝可以。

我有罪,如果你想恨我,那就恨我吧。我努力說明過能減緩我犯行的事實了。夏綠蒂、湯姆、尚恩,我替他們找回了人生。如果沒有那次的交會,如果我沒把我的故事告訴精神不穩定的病人,如果珍妮沒有跟他一起在樹林裡,如果我發現真相就馬上坦白,我不可能幫助他們。恨我、鄙視我吧。但你要知道,我已衡量過一切利弊得失。你要知道,我每晚都安然入睡,每天早上醒來也能坦蕩蕩地面對鏡中的自己。

克拉瑪一家不再來看診。經過暑假那段頗有成效的治療,珍妮得以回校上學。跟尚恩一樣,她找出躲在腦中的記憶,幫助鬼魂安息,在那之後,傳統的創傷治療效果越來越好。到那年秋天,她已能繼續過正常生活。

每次病人痊癒,我總感到喜悅又悲傷。我會懷念他們。

我會在鎮上看到克拉瑪一家,我們也保持非常友好的關係。湯姆和夏綠蒂看起來很開心,珍妮看起來也很開心、很正常,我看過她跟朋友一同嘻鬧。

有時我跟妻子在一起,當她用雙臂環著我的腰,會觸碰到我背上的疤。當她摸著疤,有時我會想起珍妮,知道我不再孤單。痛苦消失了,我治好了自己。

診所生意越來越好,我似乎成了記憶復原專家。有時,全國各地的患者都慕名而來。我打算開一間診療中心。仍有醫生在使用那項創傷療法。我寫過論文,在研討會發表演講,成為反對這項療法的領頭先驅,也盡可能限制這項療法進行。我了解其誘人之處。因為這感覺太容易了,不是嗎?只要抹除過去就好。但現在你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

每當這些病人第一次來見我,深信自己必須一輩子與鬼魂共處,永遠找不到遺失的車鏡匙。這時我總會告訴他們同一件事。我的話能安慰他們,讓他們知道,這一切都能再被想起。

《全書完》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