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我不後悔自己在鮑伯．蘇利文之死中扮演的角色。他終歸難逃一死，你懂嗎？他就是對他人的妻女有特殊愛好。錄音中錄到了更多人。後來謀殺案開庭，審判這名心痛的父親為何拿鐵橇打爛可憐鮑伯的頭，最終也揭露了所有錄音，包括夏綠蒂。

錄音內容有保密協定，因為公開內容會毀了美景鎮，沒有人想這麼做。這是一座小鎮，我已經說過了，但可以再說一次。沒有人想為他們的婚姻、朋友、小孩學校的老師、女兒和母親下這種決定。這座小鎮沒有足夠空間容納可能爆發的怒火，因此，只有錄音日期和每位女子的年齡做呈堂證據。錄音帶最終交回法蘭．蘇利文，我猜她把帶子藏在邁阿密新家某個安全的好地方。當然，她沒辦法待在美景鎮了，她還得帶大幾個兒子。於是她賣了汽車經銷公司（其中兩間賣給湯姆．克拉瑪），一家人搬到遙遠的地方，展開新生活。

湯姆任由鮑伯死去的隔天，夏綠蒂終於向他坦承了外遇。

我無法讓他陷在愧疚之中。那個畫面還太鮮明：他的傷、腦漿噴出、那麼多血，還有那個坐在地上哭的人。湯姆還有點因為自己差點做出的事驚魂未甫，也因為他實際做出的行為恐慌不已。是我逼得他這麼做的，是我讓他拿著球棒上車、開去展示中心。我必須解決這問題。

夏綠蒂沒有直說，但我感覺得出來，湯姆的勇氣和他最終控制怒火的能力讓她對他徹底改觀。她看到了一個有力量的男人，能保護他的家人，而不是像過去一整年那樣只會跟別人抱怨。然而他不也有缺陷嗎？沒錯，也許鮑伯還是會死，但湯姆沒有試著救他，他並不完美。這讓夏綠蒂終於對好的夏綠蒂放手，就像她捨棄了壞的夏綠蒂一樣。

對湯姆來說，看清夏綠蒂的缺陷終於讓他覺得自己配得上她，配得上他的家庭，配得上他的人生。

雖然問題通常沒這麼容易解決，但大部分的夫妻不會碰到這種改變人生的大事，激得他們不得不動手解決問題。惰性、停滞、習慣──面對這些強大力量，人很難改變。

鮑伯．蘇利文的死改變了他們兩人。

我當然很生氣，我很憤怒、難過又痛苦，我的肚子彷彿開了一個洞，吸走體内的一切。我好幾天都沒辦法正眼看她。我逼她告訴我所有細節：他們在哪裡見面、多常見面、每次多久。我逼她說清楚她找到珍妮那天的經過。她只道歉了一次，然後告訴我她的童年。她好平靜，沒有哀求我原諒，只是希望我了解。她說你幫她了解自己，讓她知道，她因為内心的恥辱感，所以需要兩個自我，好的和壞的；她提到她繼父和那件事第一次發生的時候，她哭了。我靜靜聽，等她說完，她就站起來，留我一個人在房間。接下來兩個禮拜，她都沒有再提起這件事。

夏綠蒂說，那是她這輩子最長的兩週，甚至比珍妮遭到性侵後的日子還漫長。

因為我已經無法再做什麼了。沒有該採取的行動，沒有電話要打，沒有雜事要做，什麼都沒有。我只能靜靜待著，等先生理解我，理解我的全部，然後決定他是否還愛我。真的很難，因為告訴他之後，我發現我比以前還愛他。或者應該說，我知道我真的很愛他，就這樣。

週四晚上，湯姆去找夏綠蒂。臥室裡只有他們，房子非常安靜。

我走進去，她站在化妝桌前，看著鏡子。從我站的角度，可以看到鏡中她的倒影。我第一次看見她──我是說我真的看清楚她。她不是我以為自己娶的那個女人，但老天，她好美！對不起……最近我很常哭。可是她實在好美，那個脆弱的女孩、堅強的女人──都在她臉上。我只想緊緊抱住她。

夏綠蒂清楚記得那晚，我想他們都不會忘記。

我沒有注意到他進房，直到他站到了我後頭。他伸出手臂環住我的腰，把頭枕在我肩膀上。他說他愛我，他覺得我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女人。現在，在他能看到完整的我後，他認為我更美了。我倒在他胸前，感到心裡的高牆全倒塌在地，我們之間再也沒有隔閡。我們做愛，然後我在他懷裡睡了整晚。

※※※

鮑伯．蘇利文死後，尚恩也重拾與妻子的羈絆。他差點親手殺死鮑伯的隔天──他喚起那段記憶的隔天，他馬上來見我。

我像瘋子一樣飆車回家，怎麼開都不夠快。我想告訴太太我沒有殺鮑伯．蘇利文，我沒有害死范倫西亞，我其實是想救他。重點不只是我記起來。我大可想起那段記憶，卻發現是我衝向那扇門，因為我太自大、不理會理智的聲音。我這輩子幾乎都有這種感覺，與焦慮症共存害我常做出很多瘋狂事。那個人也可能是我，受苦受難這麼久後，我甚至會想一死了之。你懂嗎，醫生？可是現在我知道我還沒徹底完蛋，我還沒糟到帶人去送死。

「沒錯，尚恩，你沒那麼糟。你實際上還追過去、試著阻止他，而且你願意為他而死。你是個英雄。」

我是想成為英雄。我以為殺了蘇利文就能拯救珍妮。你能想像如果那晚我沒想起來會怎樣嗎？如果我殺了那個無辜的人會怎樣？我差點就動手了。

「我不認為你會對鮑伯．蘇利文開槍，你不是這種人。」

可能吧。尚恩盯著地板，緩緩點頭。可能吧，醫生。我想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答案了。

我繼續替尚恩治療焦慮症，完成讓鬼魂安息的療程。找回那天在伊拉克的幾段記憶後，治療非常順利，成果也令人極度滿意。爆炸和受傷造成的創傷找到了根源，不再四處亂竄。那年，尚恩重返大學就讀，他的妻子生了女兒，命名莎拉；他依然是珍妮的好友，能替她帶走裝滿垃圾的黑色塑膠袋。

結局都很美好。這些了不起的人盡力改變自己的人生。對此我不能居功，只能說我很感激能在過程中扮演一個微不足道的角色。

現在我必須告訴你葛藍．薛畢的結局。

一星期後，葛藍．薛畢死了。有人發現葛藍．薛畢的屍體垂掛在他公寓的鐵桿下。由於天氣轉暖，他的屍體開始發臭。

坎斯頓市警局整理他的遺物時，找到了黑色滑雪面罩、黑色手套，以及一本筆記本，裡頭詳細記載性侵珍妮．克拉瑪的過程。

葛藍原先在物業管理公司工作，直到同事覺得與他共事越來越不舒服。我先前跟你說過，你可能忘了吧。他在那家公司承接的最後一項工作是打理美景鎮的兩間房子。他什麼都做，鋤草、維護草皮、修剪樹木，還有清洗游泳池。

帕森警探來電告訴我這個消息。

你不覺得太瘋狂了嗎？這傢伙真的有病：兩條跟蹤前科，無數來自同事的申訴，好幾次進出監獄。這腦袋有問題的混蛋。看來他是打算強暴派對上的某人，他用假帳號在Instagram上追縱好幾名青少年。愚蠢的死小孩，只會在意有沒有人「按讚」或「追縱」，我敢打賭，他們在網路世界張開雙臂迎接的人，有一半都不認識。我們在一個標籤下找到關於派對的討論。他們一星期前就開始聊了，給他很多時間準備。看來他的目標是某個男孩。我們還在判定起始點在哪兒，到底是哪個小孩先讓他進到圈子裡，或許能有所發現。

我早就知道答案了。我登入過傑森的帳號，刪除那件藍色運動衫的照片。我不用Instagram，但在兒子的帳號上，有一名「追蹤者」不斷出現，替他的貼文按下喜歡，試圖與他對話，慫恿我兒子也替他「按喜歡」。我很難解釋為何會特別注意到他。他的照片和貼文從來沒有露出葛藍．薛畢的臉，但我就是知道。他那迫切的情緒像有毒藥劑般從螢幕滲出，一頁接著一頁。

原來，薛畢是在跟蹤我兒子。

薛畢去那場派對跟蹤我兒子。

現在你知道我發現兒子曾進入樹林時，為何嚇到全身麻木了。

我沒有告訴帕森。

「了不起，警探先生，真的了不起。我想問你一件事，你說他有記下來嗎？強暴過程的紀錄？」

喔對。這傢伙留下詳細的筆記，跟我們找到的證據都吻合。我跟你說，内容實在很變態。

「我知道你會覺得怪，但我認為我能用他的筆記協助珍妮恢復記憶。你能讓我看看或印一份給我嗎？」

我的天啊，這真的很怪耶。她想要這樣嗎？她想知道他做那些事的時候在想什麼、或感覺到什麼嗎？

「我會跟她和她的父母談談。但如果拿不到筆記，我不想讓他們空歡喜一場。」

我可以拿筆記給你。

「謝謝。」

喔──差點忘了。就是那個奥勒岡州的老警察？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

他說他找到檔案了，是學校的報告。有老師看到小孩衣服滲血，就叫他去醫護室，護士通報了他的傷口。她說看起來不像意外，傷口太整齊了，感覺是有人刻意割傷他。

「嗯，警探先生，我想這個案子應該沒關連了吧？當年葛藍．薛畢還只是小孩。」

是啊，我跟他說不需要那個案子了。謝天謝地，這整件事終於結束。我想我要好好休個假。

「應該的。」我言不由衷。

你也是，艾倫。你是克拉瑪家的救星，我知道他們都非常感謝你。

「啊，我很樂意幫忙。我只希望能把我的工作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