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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最好別想起 by 溫蒂‧沃克

2019-10-31 01:39

帕森很沮喪,我可以從他的聲音聽出來。他不相信鮑伯.蘇利文可以排上嫌犯名單,也不想這麼做。我不能怪他。這個案子永遠不會出現「鐵證」,調查任何嫌犯都得考驗信心,外加冒職業風險。如果是為了克魯茲.迪馬可這種人,甚至是參加派對的那群男孩,姑且放手一搏是一回事。但鮑伯.蘇利文是美景鎮之光,而且他在康乃狄克州中部握有莫大權力。帕森本人和他的調查都會遭到放大檢視。

此外還有我兒子名列訪談名單一事。我估算得分秒不差。

「我突然想到,我兒子應該在名單上。」上週五下午,我打了電話給他。「沒有更早想到,真不好意思。他是泳隊隊員,那天晚上也有去派對。」

如我所料,帕森還沒看下週的訪談名單。真的?他說,讓我看看……喔對,真的有他,他排在下禮拜四。我們必須一一跟學生約時間,因為每個人都想有律師陪同。

「我想也是,我太太也這麼打算。不過我完全不介意,你們是應該追根究柢問清楚,一切都以克拉瑪家的利益為優先。」

帕森靜了一會兒,陷入沉思。我想他們應該知道你兒子……呃,傑森那天也在場吧?我是說克拉瑪夫婦?

「呃,我不太清楚,我盡量把公私分開。但我應該告訴他們,至少跟湯姆說。我會馬上處理。」

那通電話就這樣結束了。我妻子打電話到警局,再次把訪談延到下一週。某次湯姆來看診時,我隨口提到兒子。我是等到他因為警方無力找到藍色運動衫而滿腔怒火時才告訴他。

現在我們已經拋下運動衫,把矛頭轉向鮑伯.蘇利文了。我順利將鐵罐踢得沿路滾,但這條路並非永無止境。

艾倫,我們稍微調查了蘇利文。你那邊還有什麼發現嗎?

「這個嘛,其實有,但我還不太確定。我不想言之過早。」

聽我說:你知道什麼就都告訴我吧。該死……這個案子快失控了。

「怎麼了?你找到什麼?」

有時人生會憑空送你一份禮物。你不會知道幾時,也不能仰賴這種機會,但真的發生時你幾乎會相信世上有神。

呃……老兄,我不太想說。你得跟我保證,直到我有足夠證據偵訊他之前,你都不會說出去。

「當然。」

好。一九八二年春天,加州羅德岱堡。有一份檔案送到斯基德莫爾學院,蘇利文當時在那兒讀大學。調查結果不了了之,沒有起訴,沒那麼嚴重。但案子跟性有關。受害者是一名十六歲女孩,當地人。她跟朋友出去玩,想跟放春假的大學生一起跑趴。聽起來可能是她隔天早上反悔了。樓案裡有她的照片……無肩帶緊身小可愛、迷你裙、黑色眼線……就那種打扮嘛。

「嗯。」

蘇利文的父母替他請了律師,最終也撤銷了罪名,只需通知他的大學。這沒什麼。但偷偷跟你說,要不是湯姆.克拉瑪這麼不受控制,這份檔案早進了碎紙機。這種事會把人給毁了,而且這兩個案子根本不能相比。

喔,這陣風,這是多好的禮物啊!

「嗯……我懂你的難處了。我能怎麼幫你?」

帕森嘆了口氣,我聽得出他對我有些惱怒。我要知道你為什麼送我走上這條路,我必須知道珍妮.克拉瑪想起了什麼。我總不能拿三十三年前的指控找他對質,況且當年根本沒有定罪。這看起來會像我在騷擾他。

「但警察的工作不就是要追查每條線索、即使最終指向鮑伯.蘇利文這種人?或許還有更多內幕。他顯然胃口不小,也可能情緒控制有問題。他個性很衝,你從他的成就和野心就看得出來。」

你要我拿這個理由去調查他?當真?──唉,你既有野心又事業有成,所以會強暴當地少女很正常嘛──

「警探先生,」我打斷他,「我請問你,你一開始辦這個案子,除了追查藍色喜美,第一件事不就是調查美景鎮內及周圍是否有性侵前科犯?假如這份大學紀錄有正式定罪,難道你不會至少『客氣地』請他提供不在場證明,好排除嫌疑嗎?他當然能理解,也會樂意配合。你對鎮上一半的青少年查得更深,不是嗎?」

狀況不一樣,我們已經確定那些男孩都在派對現場。我要怎麼解釋我去挖他舊紀錄的原因?他會自己請調查員還有一大群律師。到時候我就會因為這點小事再也管不了這個案子。

「他不是要競選公職?我才訝異媒體還沒發現這份資料呢。你就讓他以為是別人給你的就好。」

我不知道,感覺有點牽強。他只是參選州議會,對手是八十歲的家事法官,身上沒幾個錢。沒可能……即使我不說為什麼我需要不在場證明,我也得有點證據。你不用跟我說是什麼,只要保證我需要時會有證據就好。別告訴我你毫無來由地就叫我亂槍打鳥。

我假裝認真考慮。我嘆了口氣,支支吾吾一陣。帕森非常緊張。

「我是有證據,但不可靠,上法庭站不住腳,不過絕對夠你用了。」我不認為這是帕森想聽的答案,我覺得他想找理由放棄鮑伯.蘇利文這條線。帕森對這個案子的熱度會隨聚焦在哪裡而改變。當焦點在美景鎮外,他就像出柙狩獵的老虎,我想像著他躲在車上,等不及要掠倒克魯茲.迪馬可。等迪馬可拿出不在場證明,帕森又回去調查游泳校隊,尋找藍色運動衫,但明顯不甚積極。他甚至不知道訪談名單上有哪些人。傑森在名單上讓他很驚訝──這是哪門子的辦案態度?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或許他不想擾亂家園的和諧。過去好幾星期,他都盡力滿足湯姆.克拉瑪──但僅此而已。雖然湯姆從來不滿意。

帕森掛了電話。不出幾天,鮑伯就會接受約談,得知自己牽扯上這起案子。接著他會去找夏綠蒂,她會告訴他珍妮想起他聲音的記憶,並且在腦中搞混。然後呢?這才是重點。風會往哪兒吹?火還會燒到什麼?鮑伯的婚姻?他的選戰?夏綠蒂?

接完電話後,我下班回家。我無法專心,無法傾聽任何人的問題。我又吃了鎮定劑,劑量很少,只能勉強舒緩焦慮的表層。

這份大禮、這陣強風和燃起的大火只讓我興奮了一會兒。我意識到,有一大片黑影逐漸籠罩我的天空。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假如你會來我的辦公室,坐在沙發上,告訴我你做了哪些無法挽回的事,或有誰這樣對你,你應該就能了解。所謂人生只是一種心態,不是嗎?我們都是緩緩走向墳墓,試著不要想到死亡,試著尋找生命的意義,並愉快過一生。看看周圍,你看到的那些人一百年後大概都死了。你、你的伴侶、你的小孩、你的朋友、愛你的人、恨你的人、中東恐怖分子、增稅又制定爛政策的政客、給你兒子不及格的老師、沒邀你共進晚餐的那對夫婦。

我心情沮喪時也反思過這一點。我發現我因而更客觀看人生,提醒自己人生在世真正重要的事很少。爛成績、蠢政客、社交障礙,都不算什麼。

可惜的是有些事確實很重要。這些事無法重來或補救,而且會毀了我們在世上短暫的時光。我們會為這些事後悔,而悔意比愧疚還要陰險,比忌妒還惡毒,比恐懼還強大。

為什麼我那時眼神離開了游泳池?為什麼我沒看路?為什麼我欺騙妻子?為什麼我偷客戶的錢?

人們每天都奮力控制悔意,以免快樂心情隨之遠去。有時他們奮鬥只為過活,只為工作、載孩子上學、煮晚餐,不要一時衝動從橋上一躍而下。奮鬥很痛苦,極為痛苦。技巧高超的人能壓下懊悔。然而,等他們睡著,悔意又會爬回王座,等他們在白天醒來,又再次臣服於其無情的掌控下。

我開進車道,被我的悔恨困住。我已看淸我的作為無法挽回,我覺得像是沾上永遠洗不掉的汙漬,這種髒汙會讓人想把那東西直接丟掉:白桌巾上的紅酒、夏綠蒂襯衫上的血跡。我想到鮑伯.蘇利文,他雖然出軌,又是騙子,卻是清白的;我想到尚恩.羅根,他是英雄,靈魂飽受折磨,現在對鮑伯.蘇利文的怒火正腐蝕他的心;我想到珍妮,想到她的血流滿浴室地板,而我只差一點就能把她的記憶還給她,同時還有她的生命。我做了這些,就像開車閃神撞上無辜的人──或更糟,因為我的計畫不是什麼意外。我像是在開著車,兒子站在路的一邊,這些無辜的人站另一邊──兩者之間沒有空間可讓我安全通過。

妻子在廚房替兒子做點心。我聽到客廳傳來那個該死的遊戲聲、兒子的笑聲、槍響、爆炸、又是笑聲。

妻子問我,你還好嗎?怎麼了?

當時我並不知道,但我哭了:被迫這樣拯救他的怒氣、櫃上盒裡逃出來的恐懼,全從我的眼中滲出。那天家裡真是流了不少淚。

我經過她身旁,走進客廳。我沒有停下來關掉遊戲,反而直接抓住兒子雙臂,拉他站起來。

爸──他開口說。

我從他手中奪過手把,丟向電視,打碎了螢幕。妻子放聲尖叫,從廚房跑進來,手裡還端著食物。

艾倫!

我抓著兒子的手臂,用力搖他。「現在就告訴我!你為什麼在樹林裡?你在樹林裡做什麼?」

我沒去!我跟你說過了!

我一次又一次搖他。妻子放下盤子,衝到我身旁,緊抓我的手臂,試圖把我從孩子身邊拉開。

「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你知道當初可能發生什麼事嗎?告訴我你為什麼在那兒?你為什麼在樹林裡?」

茱莉盯著他,等他回答。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越來越懷疑是他強暴了珍妮.克拉瑪,我可以從她眼中看到悄悄竄入的哀傷。

我看到他的手機放在沙發上,便一把抓了過來。我知道密碼,因為妻子告訴過我,她也提過在他電腦上找到A片。我按開主畫面,檢查瀏覽紀錄。

你在做什麼!不准碰!傑森尖叫。他撲向手機,但我動作更快,他的手臂劃過空中,完全沒碰到我。

我載入圖像,畫面上出現某個A片女星裸露的陰部,一根巨大的陰莖正要插入。圖片開始動,變成影片,螢幕上播出交媾畫面,喇叭傳出交媾的聲音。妻子驚呼一聲,雙手摀住嘴巴。

媽……兒子轉而向她求救。她看看他,又看看我。我的情緒感染給她了。

「你居然用這種方式建構你的人生?假如警察拿到你的手機,你希望他們看到這個嗎?你還想要多一項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強暴犯的證據嗎?」

天啊,老爸!這每個人都看,很正常好嗎!我又不會因此變成強暴犯!

「很正常?」我把手機伸到他眼前,「這一點都不正常!完全不正常!」

茱莉開始哀求他。傑森,拜託!我們還是愛你,我們還是會幫你,但我們必須知道真正的狀況。告訴我們!拜託快告訴我們!

兒子滿臉通紅。我知道我們說服他了,我知道他卸下心防了。在那一瞬間,我真的認為他可能對我甜美的珍妮做出那些糟糕事。你不知道胡思亂想可以到什麼程度!我們太脆弱了。非常、非常脆弱。

好啦!他朝我們尖叫,掙脫我的禁錮。放開我!

我們站在客廳中央,茱莉和我屏息等待,等傑森鼓起勇氣。我關掉他的手機,丟到沙發上。

我是在那裡沒錯。我在那裡啦!這下你高興了嗎?我要去坐牢了,你開心了嗎?

茱莉驚呼。你做了什麼?天啊,怎麼回事?

我幾乎發不出聲音,「傑森……」我的理智完全失控。

傑森開始哭。我說過,那天我們家流了不少眼淚。他坐在沙發上,垂首抱頭。

我去找那個傢伙。開藍色喜美的傢伙。

「克魯茲.迪馬可?」我問道,「那個毒販?」

我有一百美元,就去找他了。

「你哪來的一百美元?」

我從廚房一個錢包拿的。我不知道是誰的,錢包就放在那兒,裡面有一堆錢。

「所以你就想偷錢去買毒品?」

派對上有個女生,她問我有沒有好貨。我知道那傢伙就在外面,同學進進出出,都在偷偷說他什麼都有。

「你覺得買了毒品又能怎樣?她就會跟你約會嗎?」

我看向妻子,她簡直要笑出來。我抹抹臉,努力不要笑。我們都放下了心中的大石。「然後呢?你是怎麼從路上跑到樹林裡?」

我就:走到車旁,可是我怕了。於是我假裝只是路過……我繞到車子另一邊,靠近樹林那一側。等我看到一塊空地,我馬上靠向樹林,走在那一排樹旁,然後回到房子裡。我把錢放回去,跟那個女生說毒販走了。

「所以你從來沒有走進樹林?」我的腦袋轉得飛快。問問題是一回事,知道答案即將出現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很多問題才沒有人問,因為有時不知道比較輕鬆。

沒有!

這個字的回音在我心中的牆壁來回反彈。感謝上天!喔,親愛的天主,感謝祢!

妻子只要開口說話,她的喜悅一定表露無遺。因為我們美好的兒子依舊美好。

我嚴厲地說:「你怎麼會是這種人?」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辦到的,但我成功掩飾了情緒。我的頭腦轉得很快。

「你偷錢,居然還想買毒品!」

傑森癱倒在沙發上。他真的對目前情況都沒頭緒。

「你回去房間吧,把電動拿進去。不好意思我打破電視。」

我被禁足了嗎?

「對,到下個週末。」

傑森站起身,拔掉電動的插頭,抓起所有電線、手把和遊戲,悄悄走向樓梯,上樓進房間。

茱莉倒進我懷裡,我們都笑了。恐懼消失,櫃上的盒子清空。雖然這並沒有驅散空中的黑影,沒洗掉汙漬。但我已經棄守,為了我們創造出的這頭有缺陷卻如此美好的生物,我會在陰影下骯髒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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