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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最好別想起 by 溫蒂‧沃克

2019-10-31 01:39

這個週末氣氛尷尬,我的心情也痛苦難熬。妻子哭了幾次,通常是在浴室邊放水邊哭。她出來時會紅著臉也紅著眼;我的兒子異常安靜,大多時間都在泳池練習,然後跟朋友出去。他不想待在我們身邊。

至於我──我奮力揪出我的恐懼,收進櫃子上的盒裡,跟妻子一樣。兒子沒有遭到強暴,把我的心理專業拿來擔心過去可能發生的事太浪費。我將注意力轉向仍可能威脅他的事物。

我有效利用重置腦子的這段時間。星期一,尚恩.羅根來看診時,我已建構好計畫的另一部分。

尚恩卡在紅門前好一陣子了。雖然我們全心投入治療,卻沒找回更多記憶。我的態度開始從挫折轉為接受現實。尚恩距離爆炸中心有段距離,受到直接衝擊的是他的搭檔海克特.范倫西亞,調查報告顯示他直接站在引爆點上,也許低頭就看到土製炸彈。然而尚恩還是失去了意識,極有可能爆炸前後的記憶根本沒有歸檔。

他進來時臉上掛著微笑,感覺很放鬆。這不太像他。

我問道,「你好嗎?週末過得如何?」

尚恩坐下來,拍拍膝蓋。挺不錯的,醫生,很好。

「那就好。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嗎?」

不知道耶,天氣開始變好了。

「對,雪終於都融了吧?今年花的時間比較長。」

不是嗎?星期六都快十五度了,豔陽高照。我帶兒子去看藍鮭隊的棒球賽,他好興奮,好像我們是去看世界杯職棒。

「聽起來不錯。泰咪呢?」

你也知道,她努力撐著。

「你有爆發嗎?」

沒有,一次也沒有。我想是藥終於有效了吧。

「跟藥沒關,尚恩,你吃同樣的藥超過一年了。是因為你做的治療。」

尚恩是我見過最謙卑、老實的人。雖然恢復記憶的進度停滞,他還是拚死地控制自己的行為,辨識那些情緒和「鬼魂」,命它們退去,免得他打壞更多面家裡的牆。他從來沒有打過妻子或兒子,他寧可朝自己開槍也不會傷害他們。即便如此,當他失控、當鬼魂戰勝,待在他身旁還是極為嚇人。

他聳聳肩,低頭看著地毯。

「尚恩,你要擁抱成功。你覺得幫助你的原因是什麼?」

我知道答案,我只是好奇他會否說出來。

我不知道。

「你能描述看看嗎?譬如你跟兒子看球賽的感覺?以前你只是做該做的動作、假裝喜歡他陪伴,免得讓他覺得自己被拒於門外。星期六也是這種感覺嗎?」

不是,完全不是。比賽中有一次,我們支持那隊三壘有人,我用手肘推推他說,「快赢了,寶貝,三壘都有人了!」他馬上睜大眼睛……他站起來抓住欄杆,開始跳來跳去。

他開始說「哇!哇哇!」我也附和說,「沒錯!小鬼!快要赢了啊!」他其實不懂我在說什麼,我覺得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這時他看著我,全身洋溢著喜悦,然後他……他的開心好像到了頂點,就要爆炸了……尚恩的聲音開始顫抖。

我說:「沒關係的,尚恩。」

聽到我的認可,尚恩稍微哭了出來。只有一點點。啊……醫生,對不起。只是……我太感動了,我現在還能感覺到。

「太好了,尚恩,能感到情緒很好。我知道我們花很多時間試著不去感受──不要理會不屬於你的心的感覺。但這不一樣,像這樣排山倒海的喜悅本來就該存在你心裡。」

唉呀。唉,我想是這樣吧。

「菲利浦開心地跳上跳下後做了什麼?」

尚恩笑得嘴都要裂了。他看著我,然後說……唉……等等:好……他說……爸爸!

我好愛你!

他又落下幾滴眼淚,我遞給他一張面紙。太美了。即使經過這個扭曲的週末,我的靈魂遭到玷汙,看著這名高大強壯的男子被兒子的愛徹底征服,我還是非常感動。

「尚恩。」我說,「你現在感到的情緒是很好的!這就是愛,那天你感到兒子的愛,現在也還感覺得到。還有呢?」

我很感激,你知道嗎?實在太感激了。這個小傢伙,這個小生命活在這瘋狂的世界,我卻不知何德何能,竟能讓他這麼開心。我不過是開車一小時去布里奇波特市買根熱狗給他而已。

「不只這樣!你沒看出來嗎?他能感到你對他的愛,還有你想陪他的心,是這樣他才這麼開心!重點是你們之間的羈絆。在這個瘋狂的世界,有個強壯的大人愛著他,所以他知道他很安全。他知道他會有個家──不是牆壁和窗戶組成的房子,而是在另一個人心裡。這就是身而為人的意義!」

尚恩露出古怪的表情看著我。我發現自己太激動,平常我不會容許自己這麼失控。我深呼吸,鎮定一下。我的精神太緊繃,現在情緒又流洩得到處都是。

「你想起週六這段記憶時帶動了情緒──現在你知道情緒和記憶是如何連結了嗎?」我趕忙轉換話題,做得迅速又確實。

喔對。對不起,我有點失控。該死。我從來不哭的,醫生,我從來不哭。

「你能想像一下嗎:明明感受到這樣強烈的情緒,卻不知道原因?」

尚恩笑出來。也是,搞不好我會誤以為自己愛上你了呢,醫生。

我跟他一起笑出來。「沒錯,或是愛上路上某個陌生人,那就尷尬了。」嗯,我懂。假如這種感覺也是鬼魂之一,我倒不介意。它可以留下來。

「我想,對我們來說這種突如其來的喜悅多一點也不賴。今天想要多做點記憶復原治療嗎?」

嗯,來做吧。

我站起身,走向辦公桌拿我的電腦。我們總是開著模擬軟體進行治療。「好。我想先問你……你這個禮拜會來團體治療嗎?」

我仔細觀察他的臉。團體治療中,他會見到珍妮。從她加入以來,這幾個月兩人都沒有缺席。

會呀,會。

他很明顯裝得若無其事。

我早就懷疑他們越變越親密。我不是要自眨能力,但他們兩人最近情緒有大幅的變動,而且與記憶復原治療的進展或遲滯沒有關係。我向珍妮問過他,也許是太常問了。她開始擔心他們是否不該往來,我可以聽出她聲音中的遲疑。

他們往來並沒有不對,如果對他們都有幫助,怎麼可能不對?不過他們從傳簡訊和講Skype進展到見面喝咖啡和散個好長的步了。尚恩到處打零工,珍妮又沒有上學。她會騎腳踏車進城,在美景鎮上跟他碰面,然後一起開車到沒人認得出他們的地方。夏綠蒂以為她去逛街或見朋友,她很樂見珍妮出門。她告訴我,珍妮進城時的快樂看起來是發自內心,所以她從來不擔心。珍妮總是幾個小時後就回家。

珍妮向我坦承過他們的密會,我覺得有義務保守她的祕密。然而,尚恩畢竟已經二十五歲,已婚,珍妮才十六歲。這種兩難情況往往會躲在腦海深處,被其他事情遮蔽,就像天花板上的小裂痕。但每隔一陣,你就會不經意瞄到,並想著裂痕是不是變大了?該修理了嗎?我不會讓他們發展到性關係,我不會讓天花板整個塌掉。但我們從來不知道裂縫什麼會時候裂開吧?我們是看不見灰泥後面的結構的。

尚恩能感到對兒子的愛,正是因為他與珍妮的牽絆。珍妮和尚恩共享著某種獨特的關係。他們互相了解,無論我和他們生命中其他人能表達出多少同理心,都比不上。從了解衍伸出牽絆,而這段牽絆給了珍妮一個家,一個安全之地,同時給了尚恩力量。

當尚恩半夜雙手握拳,感到怒火在心中肆虐,他會打電話給珍妮,而她了解他的感受。她不需要說什麼,只要聽就好。尚恩同樣會幫助她,在她喚起那一小段強暴記憶前,曾說過和他在一起的感覺。

我會花好幾個小時去想。我閉上眼睛,想像我們在小餐館,或在湖邊散步,我可以看到他的臉。我會把我要對他說的話想過一遍,就像排練話劇。我沒辦法思考家教要我寫的作業、母親排的時刻表,什麼都沒辦法。我想像自己把所有負面的感覺放進垃圾袋──就是那種很大的黑色塑膠袋。一個一個放進去:胃裡的灼燒感、胸口劇烈的跳動、什麼都擔心又什麼都不怕的感覺、發現事物表裡不一的感覺、迷惘的感覺──我們在這兒談過的一切,讓我抓狂到試圖自殺的一切──我開始把這些情緒全塞進袋子裡,然後帶上腳踏車;接著我會看到他的車,他下來,不到一秒就拿起袋子放進他的後車廂。我們在一起時那袋子就不見了,真的不見了!不管我們只是閒聊,或者我是從頭哭到尾,或者他談起那週讓他生氣的事──都沒關係,因為那袋垃圾鎖在他的後車廂裡面。

我問她,「等你們回到鎮上,他停好車,妳下車解開腳踏車後呢?他會把垃圾袋還給妳嗎?」我通常都會知道問題的答案,但這次我不知道。

他不會還給我,他絕對不會這麼做。可是我永遠都有更多垃圾。

「我很遺憾,珍妮。知道就算他載走袋子、垃圾也不會就這麼消失,應該很難熬吧。」

不過啊,我知道再過一星期、十天或隨便多久,我就能把垃圾袋給他,而在那短暫的期間我能暫時解脫。所以情緒來時我就想像自己把它們塞進袋子,下一次也繼續塞進去。我把袋子裝滿,然後用腳踏車載去給他。

我無法替珍妮拿垃圾袋,她的父母、朋友或團體治療的其他成員也不行,只有尚恩可以。你能想像握有這能力的感覺嗎?

尚恩不會把他的垃圾袋給珍妮。我沒有問過他,也完全沒問過珍妮的事,因為這個大好人不需要承受更多的愧疚了。但我知道,尚恩不會以轉嫁自己的負擔到他人身上為樂。他的愉悅與喜樂源自於他有能力接納她的重擔,他會接過她的垃圾袋;而她給他的則是目的:每天起床的理由,繼續奮鬥的理由,活下去的理由。

沒錯,尚恩愛他的兒子。我還不確定他是否愛他的妻子,或僅是覺得應該對她負責,畢竟他們從沒過過一天和平的日子。即便如此,他仍深愛菲利浦,而他與珍妮的羈絆釋放了他的愛。她找到一個蟲洞,穿越他的愧疚,繞過那些鬼魂,它們無法動搖她給他的力量。這股力量就像隱形的力場,環繞、保護著他的愛,創造出安全的環境,讓愛不再躲藏。

我有點挫折,我混用太多譬喻手法了,要解釋這一切真難。

但我們至少都同意他們共享某種特別的羈絆吧?

問題就在這裡:他是男人,而她是女人──很年輕沒錯,但仍是女人。當兩人的牽絆如此強烈,便會想一起走到天荒地老,而說到男女一起走到天荒地老,總會扯上性。不是偶爾,不是有可能,是必然。

我在我和尚恩中間的桌前坐下。我刻意放慢動作,因為早上約好的電話晚了五分鐘才打來。

「真抱歉,尚恩。我得接這通電話。你能等一下嗎?」

他說:沒問題,醫生。

我走到辦公室和廁所之間的狹小空間接手機。我帶上門,但沒有關緊。

我說:「帕森警探,謝謝你回電。」我非常靠近門口的縫隙,而且沒有降低音量。沒什麼。你說你有東西要我查?珍妮怎麼了嗎?她又想起一段記憶了?

「差不多。不過先聽我說,這件事除了你我以外不能有人知道,你懂嗎?等我告訴你你就會懂了。」

這下我可好奇了,艾倫。到底什麼事?

我的心臟瘋狂跳動,我感到內心如此不潔。這天早上,尚恩讓我心中充滿了善,聽他講述與菲利浦共享的一刻,分享他的眼淚,我覺得純淨又聖潔。但現在我要繼續走我邪惡的路。

尚恩是光,我是黑暗;他是良善,我是邪惡;他很乾淨,我很骯髒。

我吞下心中的苦澀,繼續向前。我是拿著一盒火柴的孩子,現在其中一根點燃了。

艾倫──你還在嗎?你想要我調查誰?

然後我就說了,我直接說了,而且音量尚恩剛好聽得見。

「鮑伯.蘇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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