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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最好別想起 by 溫蒂‧沃克

2019-10-31 01:39

克拉瑪夫婦回家去陪珍妮,我回家則見到妻子坐在床上哭泣,手裡拿著一件畫有紅鳥的藍色帽T。

克拉瑪夫婦在車上或回到家後都沒有說話。一部分是因為在生彼此的氣,一部分因為珍妮喚起記憶,開啟了全新的未來。他們分別都還在摸索。他們就像兩輛火車,從同一座車站駛離,卻開往相反方向。

湯姆打開電腦,叫出美景高中網站的照片。他在找學生的照片,找藍色運動衫。夏綠蒂走進珍妮的房間,看到女兒在讀歷史課本,家教剛離開,珍妮看似平靜地專心寫作業。

性侵案發生之前,我很容易就會忽視這種時刻。我的眼睛只會注意異樣舉動或違規行為。例如,要是我看到她在用電腦,我卻看不到螢幕,我就會走進去,假裝要拉開窗簾或收洗好的衣服,才能偷看她在看什麼。又或者,她講電話的聲音太小,我就會檢查我們的帳戶,看她打哪隻號碼。諸如此類。我想你可以說我是在監視她,但我們就是這樣,媽媽們總這樣對小孩。有時吃午飯,我們還會討論、互相分享心得。但現在她表現正常,卻讓我在走廊無法前進。

夏綠蒂走進珍妮的房間,珍妮抬頭朝她一笑。她的笑容雖不開心,卻也不虛假。珍妮問她,我是否告訴他們了,夏綠蒂點點頭。她沒有強迫珍妮詳細說明,也沒有提出任何意見或建議。

我走到床邊,爬上床坐在她身旁。一開始她狐疑地看著我,不過接著她好像想起,以前我也會爬上她的床,她會枕著我的胸口,我會揉她的背。她還小的時候,我會念故事給她聽,有時我們會閒聊,或什麼也不做。你可能覺得很意外吧。

我問她,「為什麼妳認為我會意外?」

因為我們的關係變了很多。她和湯姆越來越親,和我越來越疏離。不過這感覺很正常……我想很正常吧。她需要與我保持距離,才能長大。女生不都這樣嗎?

「沒錯,確實可能是正常的。但妳沒有經歷過吧?」

什麼意思?我和母親再疏離不過了。

「但妳們漸漸疏離的環境並不安全,妳知道就算妳需要,也再也無法變回她的小女孩。」

夏綠蒂想了一下,有些矛盾地點點頭。嗯。總而言之,我爬上她的床,她頭靠著我胸口,我親親她的頭髮,用手上下撫摸她的背。我一直想到她的疤,想探進她的上衣去摸。

「為什麼?」我問她,雖然我早就知道答案。

大概是因為我想告訴她,我知道疤在哪兒。呃,她當然知道疤的位置,但我希望她了解我真的知道疤在哪兒。我知道……或應該說我感覺得到。

夏綠蒂找不到適當的字眼來說明。

「妳感覺到什麼?」

她隔了好久才回答。

你把她說的話告訴我們時,說她感覺像……像被人騎著的動物,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滿足,當他終於,那個……第一次並不容易,他得付出一點努力對吧?他得費些心力,聽她尖叫,對吧?

「對,我想妳說的沒錯。」

也許她以為他做不到,也許這種事不可能發生,也許她只要死命掙扎……用每條肌肉盡力抵抗、不讓他成功……但下一刻他終於突破了。他在妳體内長驅直入,然後他的身體因為狂喜而顫抖,可妳的身體充滿痛苦,還有一種感覺。老天,那是什麼感覺?還有什麼比痛更難受?

「妳的意志,夏綠蒂,妳的意志被擊倒了。」

夏綠蒂睜大眼睛看著我,一臉如釋重負。我不該讓她這麼輕易得到答案,我應該引導她,讓她自己發現,因為她終究會發現的。如此一來,這個答案才能變成她的,而不是我的。其實這的確是我的經驗。我兒時受到攻擊時,也有與她相同的感受。我相信曾遭人暴力以待的受害者都一樣。她向我重述她與珍妮的對話那天,我的狀況不太好,因此,即使我知道這是屬於夏綠蒂.克拉瑪的重要時刻,我都有些不耐煩。我的心思不在夏綠蒂和珍妮身上,反而想著自己的妻兒。

對!她說,對,意志被擊倒了。

我嘆了口氣,懊惱自己能力不足,我很清楚自己不該這麼做。不過讓她知道答案仍有意義,不管得出結論的過程多麼草率。

所以你才覺得像動物。你沒有力量,沒人聽見你的聲音,你的身體不是你的。沒錯,就是這樣!你幾乎不敢相信你無力控制自己的身體、動作,還有…….你的完整……身體的完整。我們都這樣對待動物的,對吧?我們抓來野馬,騎到牠們馴服為止。但馬久了就習慣,是不是?牠們坐在馬廄裡吃乾草,在腳邊拉屎,享受那些擊倒牠們意志的生物用刷子替牠們刷毛。

「沒錯,」我說,「有些動物即使臣服也能成長茁壯,有些則不行。人類就不行。看歷史就知道了,不是嗎?戰爭?革命?所以妳怎麼做?妳摸了她的疤嗎?」

夏綠蒂搖搖頭。沒有。我抱住她,告訴她那種感覺再也不會回來。比較好的處理方式是把這件事當成海上出其不意的大浪,把她冲回岸上。你有過這種感覺嗎?我的小孩很愛在海邊玩浪,即使跌倒,泳衣裡灌滿沙子,有時甚至擦傷,他們還是會跑回去。因為乘上浪頭很有趣,你能感到自己駕馭那股力量,而不是任其宰割。然後你和海浪便能安全滑到岸邊……我想不出更好的譬喻了。我不認為她有完全了解,但至少是個開始。

「我覺得是很好的開始。如果硬要說海浪和強暴犯哪裡不同,就是海浪天生就有力量,不管是將你沖倒還是帶你滑到岸邊,你都只是擋到它的路。但強暴犯只在傷害受害者時才有力量。強暴不等於做愛。不過這個起頭還是不錯。」

我當然知道強暴和做愛不同,但動作是一樣的。大家都跟你用同一種方式解釋──什麼權力啊,有的沒的。我不知道。你想怎麼說都可以──強暴、做愛,都可以──到頭來不都是一個人刺穿另一個人。

「對,這倒沒錯,或許我們只是用不同的方法在說同一件事。但重點是妳跟女兒談過了。」

案發以來,搞不好更久,我第一次又感到跟她心靈相通。真的,我覺得我們彼此連結,雖然這其中的牽連我無法與她分享,但我確實感受到了。我知道我的第一次跟她不同,但其中一部分……就是她告訴你的那一刻,說她感覺像動物,任別人奪走她的意志。

這個部分,這個部分感覺非常類似。

「妳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吧?」

我不確定。

「這個嘛,妳告訴過我,妳還記得自己想要跟母親的丈夫做愛。可是如果妳有這種感覺,跟珍妮一樣的感覺,那就不太可能了。或許妳沒有反抗他,或許如果妳出聲要求,他就會收手。但妳並不想跟他做愛。對愛的渴求擊垮了妳的意志,而妳的母親本來應該填補這道愛的缺口。」

這時她沉默了。她還沒準備好接受事實,讓自己解套。她太習慣過雙面人生,壞的夏綠蒂是她的一部分,而且壞的夏綠蒂不想離開。

「湯姆還好嗎?」

我的問題不合常規,也不夠道德。你可能覺得好像沒什麼差,但我現在也過著雙面人生:一面是努力幫助這家人的醫生,另一面是努力保護自己家人的父親。

我不太清楚,我再也不懂他了。他坐在床上睡著,電腦放在大腿上。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移開電腦、脫掉衣服、拉開棉被。湯姆醒過來,露出震驚到不行的表情看著我。我們快一年沒有上床了。案發後我們試過一次,但我看得出來,他覺得感覺不對,好像除非珍妮康復、凶手被繩之以法,他才能享受。那次我其實也不想做,我只是覺得時候到了。可是昨晚我不在乎,我攸到他身上,和他做愛。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也不在乎。他似乎不喜歡,但他完全沒有阻止我,就跟我們婚姻中每件事一樣,他最後都放棄投降。我感覺爛透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這麼做。你覺得我也想對他做一樣的事嗎?就是奪走他的意志?

「不,我不覺得。」

不然是什麼?

「我覺得妳想感覺海浪安全地把妳送到岸邊。」

這次會面前一天,我答應湯姆會試著尋找藍色運動衫的記憶;那一天,我妻子在兒子衣櫃旁的地上找到那件藍色運動衫。

我又操之過急了。讓我們回到我和克拉瑪夫婦見面的下午,那時我剛告訴他們珍妮復原的記憶。

開車回家路上,我非常滿意。我和珍妮找回了這段記憶,我也告知她的父母。我很樂觀,相信更多記憶會跟著浮現,越來越多,直到她想起那晚所有的細節──她第一次感到他的手碰到身體;她意識到他要傷害自己;她的反抗本能;她仍懷抱希望,所以尖叫求救;她依然不相信會發生這種事;接著她的衣服被撕破,冷風吹上肌膚;她已想起的那段記憶──身體遭到刺穿的瞬間、童貞被奪走、意志和人性。還有什麼記憶等著我們?痛苦、接受事實、棍子刮破皮膚──先到最表層的神經,接著刺破每一層皮膚的神經,將更多痛感傳到腦部。劇痛、絕望、頹喪。我做這一行夠久了,我都知道。

這時才剛過中午,克拉瑪夫婦是我最後一組病人。我盡量不在珍妮或她父母後面排診,以免需要加長治療時間,尚恩也一樣。你應該看得出來,他們的每次治療結果都難以預測。這天我等不及跟妻子分享這個大消息,告訴她漂白劑喚回多少記憶。我現在還沒告訴她,是因為我不確定是否妥當。不過開車回家路上我決定告訴她,我實在沒辦法再多憋一天了。

我從廚房叫道,「茱莉?」電燈開著,她的車停在車庫。沒人回答。

「老婆?」我又叫了一次。這次我聽到她的聲音,她在樓上對我大叫。

艾倫!艾倫!她的聲音聽起來融合驚訝、寬慰及驚慌。她沒料到我這時回來,但當下卻馬上需要我的協助。

我當然是立刻放下公事包和鑰匙,跑上樓梯。

「茱莉?妳在哪兒?」

這裡!我在這兒

我跟著她的聲音,來到我們的臥室。

如果我說,我一看到她坐在床上,手拿藍色運動衫,臉因為恐懼而扭曲,就馬上知道兒子出事,未免太草率。我不知道你是否有類似的經驗,不過大多數人都有,程度不同而已。其實這跟珍妮的描述差不多:你會緩緩拼湊線索,然後驚恐地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你心裡會有一瞬的反抗,腦子抗拒輸入的資訊,因為這件事有毒,像病毒一樣。若想重拾愉快的心情,甚至只是求個心情平靜,非大幅調整自己的情緒和所信仰的事物不可。這件事將帶來一場浩劫。

資訊進入我腦中:運動衫、妻子擔心兒子去了那場派對。她的恐懼感染了我,讓我打電話給律師。所以是真的。從那晚以來,我們家就暴露在風險之中。這些新訊息進入我的腦子,不出幾秒,原先的抗拒便敗下陣,開始重整。這幾秒極為痛苦,就像拔牙。

我在他的衣櫥找到的。

她站起身,走向我,靠到我身旁,將運動衫塞到我胸前。

律師早上打電話來,告訴我另一個男孩今天去訪談,警方問起一件印有紅鳥的藍色運動衫。他說警察也會問傑森同樣的問題,問我知不知道兒子會怎麼回答。那年他生日,我們買了一件帽T送他,你還記得嗎?

我不記得了,當時我覺得不重要。

我們去亞特蘭大的時候買的。你去參加研討會,忘了嗎?我們要去看老鷹隊的籃球賽,就替他買了這件上衣。他們說的紅鳥──是老鷹!你看。

她舉起運動衫。前後兩面都有一隻紅色老鷹,前面還用白字寫著球隊名稱,但字體很小,背面只有老鷹圖案。我抓住她的手臂,板著臉看她。

「妳怎麼跟他說的?」

實話實說,說傑森有一件畫著紅老鷹的藍色帽T。

「老天!」我放開她的手臂,轉身拚命思考。

你知道這事嗎?警方有在找穿藍色運動衫的男生嗎?她想起來了嗎?你會告訴我吧?

「我不知道運動衫的事。」

錯,我知道。謊言持續。

她滔滔不絕地說。不然要怎麼辦?他是我們的律師!我們不能叫傑森撒謊。要是有人記得怎麼辦?他整個春天都穿著那件上衣。假如他說謊,結果給警察發現,他就會變得很可疑。

「為什麼可疑?」我問道,「沒有人會認為傑森強暴珍妮.克拉瑪。」

你想清楚!艾倫!他是游泳選手,會剃手毛和腳毛……或許全身的毛都剃……如果他真的剃了呢?要是警察問他,他就一定得承認自己會剃全身的毛,不是嗎?

我揮手打斷她。「整個該死的泳隊都會剃!有一半的隊員那晚都去了派對。這不算什麼!」

可是現在又有這個!她舉起那件藍色運動衫。掛掉電話後我跑上樓,開始翻他的東西。那年春天之後,我好像不記得他有穿那件運動衫。我到處都沒找到,不在洗衣籃,也不在他的抽屜。於是我開始在他房間翻箱倒櫃。我開始想,也許衣服不見了,他可能弄丟了,可能派對前就弄丟了!這樣那天晚上他就不可能穿了。然後……天哪!我開始翻他衣櫃地上那堆雜物,我找到一個塑膠袋,裡面就裝著這件運動衫!

「為什麼在袋子裡?塑膠袋裡沒有別的東西嗎?」我已經轉到了災害控制模式。

袋子裡還有幾條運動褲、幾雙襪子,跟一條内褲。有時候他在泳池換衣服,就會把上學穿的衣服塞進袋子,換上之後出門要穿的衣服。

「在哪裡?其他的衣服在哪裡?」

我跟著她走進洗衣間,她把剩下的衣服丟進洗衣機,但還沒有洗。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要全部洗一遍還是全部丟掉?它們聞起來都是泳池味。

她又把運動衫交給我,我沒有多想,就把衣服湊到鼻子前。傑森課後大多時間都在泳池,衣服聞起來也像泳池,有氯的味道。聽到這兒,你應該心裡有譜了。

我靠著牆壁,閉上眼睛。我用理智說服自己應該告訴她──雖然真正的理由與理智毫無關係,我只是太自私,不願一個人承受痛苦罷了。

「珍妮.克拉瑪昨天想起一件事,一段強暴當晚的記憶。」茱莉面帶謹慎地看著我。

「漂白劑,茱莉。凶手身上有漂白劑的味道。」

她睜大了眼睛,雙手緩緩往上,蓋住嘴巴。這樣就三件了,有三件事物可以用來指控他!「派對上有很多泳隊隊員,妳自己也說一半的人都去了。」

我們一起看著那件運動衫。

我說:「不是他。」

我知道。

「真的嗎?妳跟我一樣肯定嗎?我是真的很肯定!打從骨子裡、打從心底肯定。凶手是反社會的變態,妳知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

「他把她的臉壓在地上,抓著她的脖子,一而再、再而三玷污她一小時!」

我知道:我知道。

「然後他拿出一根棍子,一根尖銳的棍子,開始削她的肉,直到刺穿她的皮膚──每一層皮膚!」

好了!拜託別說了!別說了!我知道他對那可憐的女孩做了什麼!

「那妳就不該擔心凶手會是我們的兒子。」

她深吸一口氣,等我冷靜下來。我很憤怒,但我不應該對她發火。不管我們怎麼想、不管我們多了解兒子都沒用。鎮民會指控他,會懷疑他。鎮民會想相信就是他──湯姆.克拉瑪會希望就是他,夏綠蒂會希望就是他,珍妮會希望就是他──我腦中突然閃過一件事,一時接應不暇,來不及阻止自己脫口而出。

「這樣他們不會再讓我治療她。再鬧下去,我就得放棄這個病例,沒辦法幫她找回記憶了。」

茱莉一臉鄙夷地看著我。你居然在想這件事?我們的兒子可能成為殘暴性侵案的嫌犯,他的人生搞不好就要毀了,你居然還在想這件事?

「不是他做的。」

那不重要,艾倫。你也知道結果會如何,這個案子永遠破不了,但大家的懷疑會跟著他一輩子!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對。我不知道為何我會先想到珍妮的治療,我自私的程度比我想像得還嚴重。

「妳是對的,我很抱歉。」

我們該怎麼辦?

我沒有所有的解答。

「回電給律師,告訴他妳記錯了,是白色運動衫印著紅色老鷹。說什麼都好,重點是告訴他妳記錯了,而且妳鬆了一大口氣。我不信任那人。為了幫他其他的客戶,他大可推傑森去送死。現在利益衝突太明顯了。我們自己跟傑森談,我們會想出可行的答案──不是撒謊,是想出某個答案。」

茱莉同意。她問我接下來怎麼辦?總有人會記得那件運動衫,加上氯味、還有剃毛──總有人會把這三項聯想在一起吧?帕森和湯姆.克拉瑪一定會緊追這條線索,尋找游泳選手。聽起來完全合理。泳隊上每個去過派對的孩子都會急著躲避追查。

我說過了,我沒有所有的解答。

但我會想出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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