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喀邁拉空間 by 泰絲‧格里森
2019-10-29 21:34
凱司培‧穆霍蘭呑下第三包制酸錠,但還是覺得胃裡像是一鍋冒泡的酸湯。在遠處,發亮的「遠地點二號」像是一顆插在沙地、尖端向上的子彈殼。它看起來並不特別起眼,尤其對眼前這批觀眾來說。在場的大部分人都親臨過航太總署發射的現場,聽過那搖撼大地的轟隆聲響,見過太空梭巨大火柱衝向天空的壯麗景象。「遠地點二號」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太空梭,還比較像個兒童的玩具火箭。當十來個訪客爬上臨時搭起的觀景台,看著荒涼的沙漠地形,望向發射台時,凱司培看到了他們眼中的失望。每個人都想要大的。每個人都愛上大尺寸和大馬力。小尺寸、優雅簡單的風格,就是吸引不了他們的興趣。
又一輛廂型車停在基地前,另一群訪客依序下車,立刻抬起手遮在眼睛上方,抵擋上午的陽光。凱司培認出了三個多星期前拜訪過遠地點公司的那兩名商人:馬克‧盧卡斯和哈薛米‧拉夏德。瞇著眼睛望向發射台時,臉上也露出了同樣的失望表情。
「沒法離發射台更近了嗎?」盧卡斯問。
「恐怕是這樣,」凱司培說,「這是為了各位的安全。那些爆炸性的推進燃料,可不是開玩笑的。」
「可是我原來以為,我們可以仔細看看你們的發射操作狀況。」
「晚一點會到我們的地面控制處──等於是休士頓的任務控制中心。等到發射之後,我們就會開車到控制處那邊,向各位展示我們會怎麼引導它進入低地球軌道。這是我們系統的真正試煉,盧卡斯先生。任何工程學研究生都可以發射火箭。但要讓火箭安全進入軌道,然後引導它接近飛行中的太空站,那可就複雜太多了。這就是為什麼這次示範提前了四天──為了配合國際太空站的發射時限。為了向各位展示我們的系統已經有會合能力。『遠地點二號』正是航太總署想買的那種大鳥。」
「你們不會真的對接吧?」拉夏德說,「我聽說太空站現在已經處於隔離狀態了。」
「沒錯,我們不打算對接。『遠地點二號』只是個原型,沒辦法實際銜接國際太空站,因為它沒有軌道對接系統。不過我們會讓它夠靠近太空站,好證明我們做得到。你知道,光是我們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更改發射時間,就是一大賣點了。在太空飛行這方面,彈性是一大關鍵。常常會有預期之外的狀況發生。我的合夥人最近出了車禍,就是個例子。雖然歐比先生躺在病床上,骨盆斷裂,但我們並沒有取消發射。我們會在地面控制整個任務。各位,這就是彈性。」
「如果你們延後發射,我可以理解,」盧卡斯說,「比方說,因為天氣不好。但為什麼要提前四天發射呢?我們有些合夥人就來不及趕過來。」
凱司培的胃裡又冒出新的一股胃酸,他可以感覺到最後一片制酸錠隨之冒泡溶解掉了。「其實很簡單,」他暫停一下,掏出手帕擦擦前額的汗。「因為要趕上我剛剛提到的發射時限。太空站繞行地球軌道是傾斜五十一點六度。如果你看著地圖上畫出來的運行軌跡,就會發現這個軌跡是一道正弦波,在北緯五十一點六度和南緯五十一點六度之間波動。由於地球會自轉,所以太空站每次繞行地球時,經過地圖上的軌跡都不同。同時,因為地球不是正圓形,也增加了複雜性。當太空站的運行軌跡經過發射站上方時,是最適合發射的時候。所有因素加起來,我們就得出幾個發射的選擇時間。另外還要考慮到白晝發射或夜間發射。可以容許的發射角度。最近的氣象預報……」
他們的眼光開始變得呆滯,沒在專心聽了。
「總之,」凱司培大感解脫地總結,「今天早上七點十分,正好是最佳發射時機。這一切你們也覺得完全合理,對吧?」
盧卡斯似乎抖動了一下,就像一隻剛被驚醒的狗那般。「是的,那當然。」
「我還是希望能再湊近一點,」拉夏德先生說,一副嚮往的口氣。他望著火箭,在遠處地平線上只是一個朝上的小亮點。「隔得這麼遠,實在不太起眼,對吧?這麼小。」
凱司培微笑,但覺得自己的胃緊張得就要被融化在胃酸裡了。「唔,拉夏德先生,有句俗話說得好。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用。」
☆
這是最後的辦法了,傑克心想,一顆豆大的汗珠滑下太陽穴,被他飛行頭盔裡的襯墊吸掉了。他試圖減緩自己急速的脈搏,但他的心臟卻像一隻慌張的動物不斷捶打著,想逃出他的胸膛。眼前這一刻是他夢想過好多年的:綁在飛行座位上,關上頭盔,氣氣開始輸送。倒數計時逐漸接近零。在那些夢中,從來不會有害怕,只有興奮,期待。他從來沒想到會恐懼。
「現在是倒數五分鐘。你想退出的話,就是現在了。」耳麥通訊設備裡傳來的是高登‧歐比的聲音。之前的每一步,高登都給了傑克改變心意的機會。從白沙基地飛到內華達州的航程中;凌晨時傑克在遠地點公司的機棚裡著裝時;最後,在開車穿越漆黑沙漠到駕駛台的途中。眼前,是傑克的最後一次機會。
「我們現在可以停止倒數,」高登說,「取消整個任務。」
「我還是要發射。」
「那麼這就是我們最後一次通話了。你那邊不能發出任何通訊。不能下傳給地面,不能跟太空站連絡,不然一切就會穿幫。一旦我們聽到你的聲音,就會中斷整個任務,帶你回來。」只要我們有辦法,這句話他沒說。
「聽到了。」
沉默了一會兒。「你不必這麼做的。沒有人期望你這麼做。」
「我們就進行吧。幫我祈禱就是了,好嗎?」
高登的嘆息從耳麥中傳來,響亮又清晰。「好吧,要發射了。現在還剩三分鐘,繼續倒數。」
「謝謝,高登。謝謝你所做的一切。」
「祝你好運,一路平安,傑克‧麥卡倫。」
通訊切斷了。
那說不定是我這輩子最後聽到的人聲了,傑克心想。從現在開始,唯一從遠地點地面控制處上傳的,就是匯入機上導航電腦的指令資訊。這架飛行器將會由地面遙控飛行,傑克跟一隻坐在駕駛座上的猴子沒有兩樣。
他閉上雙眼,專注在自己的心跳。現在速度慢下來了。他感覺到奇異地冷靜,準備好迎向無可避免的一切,無論會是什麼。他聽到機上設備準備起飛的呼呼聲和喀啦聲。他想像著無雲的天空,大氣濃厚如水,像一片空氣構成的大海,而他必須冒出水面,到達那片冰冷、清澈、真空狀態的太空。
垂死的艾瑪就在那裡。
☆
觀景台上的群眾陷入不祥的沉默。閉路電視上顯示的倒數計時只剩六十秒,還在繼續倒數。他們要配合發射時限,凱司培心想,前額又冒出新的汗珠。他心裡其實從沒相信真能來到這一刻。他原先期待會延期、中斷,甚至取消。在這隻該死的大鳥身上,他已經碰到過太多失望、太多厄運,因而此刻恐懼像膽汁般湧上喉頭。他看了一眼觀景台上那一張張臉,看到很多人嘴巴唸著倒數計時的秒數。一開始只是氣音,空氣中一陣陣有節奏的干擾而已。
「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那些氣音變成一陣齊聲的低微朗誦,隨著每過去一秒,就變得更大聲。
「十二,十一,十……」
凱司培的雙手抖得好厲害,他不得不抓住欄杆。指尖都能感覺到脈搏的悸動。
「七,六,五……」
他閉上眼睛。啊,老天,他做了什麼啊?
「三,二,一……」
觀景台上的群眾同時驚奇地猛吸一口氣。然後火箭的轟響聲淹沒他,他趕緊睜開眼睛,凝視天空,看著一道火光升上天。接下來隨時會發生了。首先是令人眩目的強光,然後,因為音速較慢的關係,爆炸聲隨即響徹耳邊。「遠地點一號」當初就是這樣。
但那道強烈的火光持續往上升,直到最後只剩下藍天深處的一個小白點。
他的背被用力拍了一下。他嚇了一跳,轉身看到馬克‧盧卡斯滿臉笑容看著他。
「繼續加油,穆霍蘭!這回的發射太精采了!」
凱司培鼓起勇氣又看了一眼天空。還是沒爆炸。
「不過我想你從來沒有任何懷疑,對吧?」盧卡斯說。
凱司培呑嚥了一口。「一點也沒錯。」
☆
最後一劑。
艾瑪壓下柱塞,緩緩將針筒裡面的東西注入血管。她抽出針頭,拿一塊紗布壓住注射處,然後彎起手肘以固定,同時把針頭丟掉。這回感覺上就像個祭祀儀式,每個動作都帶著虔敬和嚴肅,心知種種感官知覺都將會是她最後一次體驗了,從針頭的刺入,到那團紗布壓在肘彎處。最後這一劑人類絨毛膜性腺激素,能讓她繼續活多久?
她轉頭看著自己搬進俄國服務艙的老鼠籠,因為這裡燈光比較亮。唯一剩下的那隻母鼠現在蜷縮成一團顫抖著,快死了。荷爾蒙的效果不是永久的。牠生的那幾隻幼鼠早上死掉了。到了明天,艾瑪心想,這個太空站就只剩我還活著了。
不,不是只有我。還有她體內的那個生命形態。大量的幼體很快就會從蟄伏狀態中醒來,開始攝食並成長。
她一手按著腹部,像個懷孕的女人在感受肚裡的胎兒。而且她體內懷的這個生命形態就像真正的胎兒一般,也有她零碎片段的DNA。從這個觀點來看,它是她生物上的後代,而且它擁有它所碰到過每個宿主的基因記憶。平井健一、尼可萊‧處登柯、黛安娜‧艾思提。而現在,是艾瑪。
她會是最後一個。再也不會有新宿主,不會有新的受害者了,因為不會有人來援救她。整個太空站現在是個傳染病的墓穴,就像古代的痲瘋村那般禁止進入、不可接觸。
她飄出俄國服務艙,游向太空站電力不足的那一端。光線暗得她簡直無法穿過節點艙。除了她自己有節奏的呼吸之外,這一端寂然無聲。她所經過的那些空氣分子,一度也曾吸入其他人的肺臟裡,但那些人現在都死了。即使現在,她仍能感覺到那五名死者的存在,可以想像他們的聲音迴盪著,最後幾下微弱的脈搏終於化為沉寂。這是他們生活過的空氣,至今他們死亡的情景仍縈繞不去。
很快地,她心想,也會縈繞著我的死亡情景了。
☆
剛過午夜十二點,傑瑞德‧普拉菲醒了。電話才響兩聲,他就從沉睡轉到完全警覺的狀態。他伸手去拿話筒。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很不客氣。「我是桂格瑞恩將軍。我剛剛才跟夏延山脈的控制中心通過話。那個在內華達州所謂的示範發射,結果還在繼續,按照這個路線的話,就要跟國際太空站會合了。」
「什麼發射?」
「遠地點工程公司的。」
普拉菲皺起眉頭,努力回想這個名字。每個星期全世界各地的基地都有很多發射。二十家商業太空船公司老是在測試火箭系統,或是把衛星送上軌道,甚至是去太空撒人類骨灰。太空司令部在軌道上追蹤的人造物體,總數已經多達九千個。「提醒我一下這個內華達發射吧。」
「遠地點正在測試一種新型的可重複使用發射載具。他們昨天早上七點十分發射,依照規定通知了聯邦航空署,可是直到發射後才通知。他們宣佈這次飛行是他們新載具的軌道試飛,會發射到低地球軌道上,近距離經過國際太空站,然後重返大氣層。現在我們已經追蹤這架新載具一天半了,根據它最近進入軌道的引擎點火資料,它可能會更靠近太空站,比他們告訴我們的近很多。」
「多靠近?」
「要看他們下一次的點火操作。」
「近得足以真正會合嗎?會對接?」
「這架載具不可能。我們有它所有的規格明細。這只是一架原型機,沒有軌道對接系統。它頂多只能飛近太空站,揮個手而已。」
「揮手?」普拉菲在床上坐起來。「你的意思是,這艘載具上頭有人操控?」
「不。這只是一個形容而已。遠地點公司說,這架載具上頭沒有人操控。機上是有動物,包括一隻蜘蛛猴,但是沒有駕駛員。而且我們也沒檢測到地面和載具之間有任何聲音通訊。」
蜘蛛猴,普拉菲心想。太空飛行器上頭有隻蜘蛛猴,就表示也不能排除上頭有人類駕駛員的可能。飛行器上頭的環境監測系統、二氧化碳濃度,都無法分別動物和人類的差異。現在資訊這麼少,令他很不安。想到發射的時間,更讓他覺得不安。
「我不確定有任何發出警訊的理由,」桂格瑞恩說,「但你要求過,有任何靠近太空站的狀況,都要通報你。」
「再多介紹一下遠地點公司吧。」普拉菲打斷他。
桂格瑞恩輕蔑地冷哼一聲。「小角色罷了。這家內華達的工程公司有十二個員工。運氣一直不太好。一前,他們第一架原型機發射二十秒之後就炸掉了,早期的投資者也全都沒了。我有點驚訝他們居然還沒倒閉。他們的火箭是根據俄國技術製造的。軌道飛行器是簡單的、很基本的系統,加上重返大氣層的飛行傘。酬載容量只有三百公斤,外加一個駕駛員。」
「我會立刻飛到內華達。我們得更深入了解才行。」
「長官,我們可以監控這架載具的每一個舉動。眼前,我們沒有理由採取行動。他們只是一家小公司,想在一些新投資者面前炫耀罷了。如果那架飛行器有任何真正令人擔心的舉動,我們地面待命的攔截飛彈可以把那隻大鳥打下來。」
桂格瑞恩將軍說得大概沒錯。有個愛賣弄的地面操縱員決定把一隻猴子發射到太空裡,並不是什麼國家緊急大事。這件事他得小心處理。路瑟‧安姆斯的死亡,已經引起全國性的抗議聲浪。現在不是射下另一架太空飛行器的時候──就算只是美國私人公司製造的飛行器。
但這個遠地點公司的發射有太多令他不安的地方。時機,會合的路線,而且他們無法確定或排除機上有人類的可能。
除了去進行救援任務之外,還會是什麼?
他說:「我馬上趕去內華達。」
四十五分鐘後,普拉菲上了他的汽車,開出車道。夜晚天色清朗,星星像是藍色天鵝絨上發亮的針孔。全宇宙或許有一千億個銀河系,每個銀河系有一千億顆星星。這些星星中有多少有行星,又有多少行星上有生命?泛神論主張,全宇宙各處都有生命存在,這個理論已經不再是臆測而已了。以前我們相信,只有在這個不起眼的太陽系,在這個淡藍色的$星球上,才有生命存在,如今看來,這種想法似乎好荒謬,就像古人天真地相信太陽和星星都繞著地球旋轉一樣。生命唯一絕對需要的,就是碳基化合物和某種形式的水。這兩樣在整個宇宙中都大量存在。這表示在宇宙各處都可能存在著豐沛的生命,無論形式有多麼原始;同時也表示,星際塵埃有可能包含著細菌或孢子。從如此原始的物種中,發展出其他的生命。
如果這樣的生命形態成為宇宙塵埃,來到一個已經有生命存在的行星呢?
這是傑瑞德‧普拉菲的惡夢。
以前,他曾覺得星星很美。以前,他會帶著敬畏和驚奇仰望天際。但現在,當他看著夜空,只看到無盡的威脅,看到生物的世界末日。
看到他們的征服者從天而降。
☆
死亡的時刻到了。
艾瑪的雙手顫抖,頭部的抽動好劇烈,她不得不咬緊牙關,才不會叫出來。最後一劑嗎啡幾乎無法減輕疼痛,而且她被麻醉劑搞得迷迷糊糊,簡直沒法看清電腦螢幕,或是她手指底下的鍵盤了。她暫停一下,設法穩住顫抖的雙手。然後開始打字。
□
私人電子郵件收件人:傑克‧麥卡倫
如果能許我一個願望,那就是再聽到你的聲音。我不知道你在哪裡,也不曉得為什麼不能跟你通話。我只知道我體內的這個東西就要宣佈勝利了。就連我在寫這封信的時候,都可以感覺到它步步進逼。我可以感感覺到自己的力量逐漸消退。我已經盡力抵抗過它,但現在我累了,準備要睡覺了。
趁著我還能打字的時候,我最想說的是,我愛你。我從沒停止愛你。據說將死的人如果不說實話,就無法獲得永生。據說死前的告解都是可信的。這就是我的告解。
☆
她的手抖得好厲害,再也沒法打字了。於是她結束這封信,按了「寄出」鍵。
她在醫藥包裡面找到了煩寧鎮靜劑,還剩兩片。她喝了口水,把兩片都呑下。她的視線邊緣開始變黑。她覺得雙腿麻木,好像那兩條腿再也不屬於自己的身體了,而是屬於陌生人的。
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她沒力氣穿上艙外活動太空衣了。現在她死在哪裡,有什麼差別呢?整個太空站已經被疾病污染了。她的屍體只是另一個必須清除的物件而已。
她走過最後一段路,進入太空站黑暗的那一側。
她最後這段清醒的時間,希望待在穹頂下。飄浮在黑暗中,往下看著美麗的地球。從觀景窗,她可以看到藍灰色弧形的裡海。雲霧盤旋在哈薩克上空,白雪覆蓋著喜馬拉雅山。底下有幾十億人類過著自己的生活,她心想。而我在這裡,只是天空中一顆即將死去的塵埃。
「艾瑪?」是塔德‧卡特勒,柔聲在她耳麥中說話。「妳覺得怎麼樣?」
「感覺……不太好,」她喃喃道。「很痛。視線開始模糊。我吃掉最後兩片煩寧了。」
「妳要撐下去,艾瑪。聽我說。不要放棄。還不要。」
「我已經打輸這場戰役了,塔德。」
「不,還沒有!妳得相信──」
「相信奇蹟?」她輕笑一聲。「真正的奇蹟,就是我居然能在這裡。從一個很少人來過的地方,看著地球……」她碰觸穹頂的窗子,感覺到太陽穿透玻璃的熱度。「我只希望能跟傑克說話。」
「我們正在想辦法。」
「他人在哪裡?為什麼我們連絡不到他?」
「他正在拚命努力要接妳回來。妳一定要相信這點。」
她眨眨眼睛,淚水滑下。我相信。
「有什麼是我們可以幫妳做的?」塔德問,「妳還想跟其他誰說話嗎?」
「沒有了。」她嘆氣。「只有傑克。」
塔德沉默了。
「我想──我想我現在最想做的──」
「是什麼?」塔德問。
「我想睡覺。就這樣。去睡覺。」
他清了清喉嚨。「當然。休息一下吧。如果需要我的話,我就在這裡。」他結束通話前柔聲說,「晚安,國際太空站。」
晚安,休士頓。她心想。然後她拔下耳麥,任它飄進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