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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te.02 吸血鬼綜合症

天久鷹央的推理病歷表 II - 魅影病房 by 知念實希人

2019-10-29 21:25

*



一陣異味撲鼻而來。久保美由紀皺着眉,用手電筒照亮只有微弱夜燈光亮的陰暗走廊。空氣中瀰漫着藥品與糞尿的臭味,這間醫院總是這麼臭。她已經在這裏工作一年多了,直到現在還是無法習慣這種味道。



美由紀左顧右盼,緩緩地走在牆壁明顯留有污漬的走廊上。有人忽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讓她全身僵硬。



「美由紀,你找到了嗎?」



聽見背後傳來的熟悉聲音,美由紀才鬆了一口氣。她回過頭去,身後站着一名身材肥胖、穿着白衣的中年護理師。她是今晚和美由紀一起值夜班的資深護理師山本。



「沒有,我沒找到。二樓也沒找到嗎?」



「到處都找不到唷。唉,到底為甚麼會不見呢?我確定自己已經放在點滴台上了。美由紀,你真的沒碰吧?」



美由紀輕輕縮起下巴,點點頭。



「唉,真傷腦筋。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為甚麼那種東西會不見呢。」



山本歇斯底里地抓着頭,美由紀沒理會她,緩緩地沿着走廊前進。位在左右兩側的病房,傳來住院病人的鼻息聲。美由紀注視着白色光線照亮的走廊一角,停下了腳步。



「山本小姐,那個!」



「甚麼啦,幹嘛突然這麼大聲。要是把病人吵醒可就麻煩……」



山本說到這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因為她看見了滴落在走廊上的深紅色水滴。那莫名鮮艷的紅色,在白色光線下顯得格外超現實。



「那個……莫非是……」



山本指着水滴,以沙啞的聲音說着,同時將手電筒往那裏照。紅色的水滴往走廊的另一頭延伸,美由紀踏着不穩的腳步,跟着水滴走去。山本在她身後喃喃嘀咕着:「等、等一下,美由紀……」



紅色的水滴往右方的病房延伸。美由紀躡手躡腳地走進那間病房,病房裏有四張床,左右各兩張。美由紀用手電筒照亮房間的瞬間,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她身後的山本輕輕發出一聲尖叫。



前方約三公呎處,一個塑膠袋掉落在房間正中央的地上。袋子裏流出的液體,將地板染成一片紅色。



「那、那是……?」



「我想……那應該就是不見的血袋吧。」



美由紀以顫抖的聲音回答,同時走進病房。



原本應該裝有兩百毫升紅血球濃厚液的袋子,幾乎空無一物。濺灑在地板上的紅血球液其實並不多。美由紀彎下腰,伸出手。她的手一碰到血袋的瞬間,便沾滿了血袋上的紅血球液。美由紀撿起血袋,那股黏稠的觸感令她不禁蹙眉。紅色的液體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山本從美由紀的身後探頭看着血袋,悶聲發出哀號。只見四角形包裝的邊緣不規則地破損,就像被人用牙齒硬是咬破似的。



手被染紅的美由紀就這樣拿着血袋,不發一語地佇立在原地。



1



「欸,小鳥,聽說有吸血鬼唷!」



十一月下旬某個星期五的傍晚,我的呼叫器響了起來。一走進統括診斷部的門診診間,天久鷹央喜孜孜的聲音便從正前方傳入我耳中。



「……啊?吸血鬼?」



我皺起眉,望着一如往常穿着淺綠色手術服與寬鬆白袍的鷹央。



鷹央的面前,坐着一位背向我的纖瘦女性,那名女性轉過頭來看着我。她的年紀大約三十歲左右,沒有化妝的五官看起來有點薄命。



「這傢伙叫做久保美由紀,是個護理師。去年夏天之前,都在我們醫院的八樓病房工作。」



她說的這個名叫久保美由紀的女性,對我點頭示意,鮑伯頭的黑髮隨之搖晃。



「呃,你好……」我一頭霧水地向她回禮。



「這個大個子是小鳥,他是統括診斷部的醫局員,也就是我無能的手下。」



『無能』這兩個字是多餘的。



「小鳥……醫師嗎?」美由紀歪着頭說道。



「那是鷹央醫師幫我取的綽號,我叫做小鳥遊,寫成『小鳥在遊戲』的那三個字。所以,鷹央醫師,你叫我立刻過來,到底是有甚麼事?雖然目前病人比較少,我可以離開一下,可是我現在還在急症室值班耶。」



「喔,對了。吸血鬼啦。有吸血鬼耶。」



鷹央誇張地敞開雙手,看來她的心情很不錯。



這個人心情好的時候,絕對沒好事啊……



「吸血鬼……是德古拉嗎?」



「德古拉不是吸血鬼的總稱唷。那是愛爾蘭作家伯蘭·史杜克在一八九七年所撰寫的古典恐怖小說《德古拉》中,主角吸血鬼的名字。據說這個角色的藍本,是出自十五世紀羅馬尼亞的外西凡尼亞地區,瓦拉幾亞公國領主弗拉德三世。弗拉德三世的名字是弗拉德·采佩什,也被稱作『穿刺公』,這個稱號的由來是……」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用再說了。」



鷹央彷彿在朗讀百科全書,開始滔滔不絕地訴說有關《德古拉》的知識,我趕緊打斷她。原本愉快地說明的鷹央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每次話說到一半被打斷,她都會很不高興;但若是放任不管,她可能會連續講上好幾個小時的《德古拉》。



「所以,你說吸血鬼怎麼樣?」



聽到我這麼問,鷹央立刻笑逐顏開,說道:「喔,對了。」真是單純。



「我現在正準備聽這傢伙說明呢。」



鷹央看着美由紀。在鷹央的催促下,美由紀語帶猶豫地開口:



「在這裏工作的同期護理師,跟我說了很多有關鷹央醫師的事情。」



聽見美由紀這麼說,鷹央一臉得意地點點頭,但我想一定不是甚麼好事吧。鷹央雖然是個優秀的診斷醫師,但她那旁若無人的言行舉止以及惡劣得異常的人際關係,使得院內有許多人都不喜歡鷹央。尤其是被鷹央指出診斷或治療有誤的資深醫師,更是如此。



「聽說您會幫人解決各種奇妙的事件,所以我雖然覺得很不好意思,還是厚着臉皮寄了電子郵件給您。」



美由紀的語調變得愈來愈熱切。



喔,原來是這種事啊。我輕輕地嘆了口氣。鷹央擁有令人畏懼的智慧以及無止盡的好奇心,因此每當院內或附近地區發生了甚麼奇妙的事件,她都會主動插手,並且解決謎題。不知不覺中,這個謠傳開始擴散,最近甚至有人透過電子郵件請她調查事件。一旦在委託信件中發現令她感興趣的『謎』,平常像冬眠中的熊一樣窩在『家』裏的鷹央,就會突然變得非常活躍,開始和這個『謎』進行搏鬥。而且每一次,我都一定會被這些騷動波及。



「因為這件事好像很有趣,所以我就叫她過來,直接聽她說明。」



「為甚麼連我都要叫來呢?我還在工作耶。」



「因為是吸血鬼呀,吸血鬼耶!這麼難得,所以我想也叫你來聽一下。」



根本就是你一廂情願……



「你從剛才就一直說吸血鬼、吸血鬼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被偷走了。」



美由紀代替鷹央,以陰沉的語氣回答。



「被偷走了?」



「是的。我在這附近的小型療養型醫院工作,這間醫院最近傳出了竊盜事件。」



「竊盜事件不是應該找警察嗎?」



「不,因為被偷走的東西實在太特殊了,我們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報警……」



特殊?我不懂這句話是甚麼意思,於是以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美由紀輕輕舔了舔嘴唇,語帶遲疑地繼續說明:



「被偷的東西是血液——輸血用的紅血球濃厚液。」



「啊?血液?」我皺起眉頭。



「放在護理站的紅血球濃厚液血袋,不知道甚麼時候不見了。而且醫院的同仁間開始謠傳,是不是有人喝了輸血用的血……」



「怎麼樣,很棒吧?可能有吸血鬼呢。」



鷹央宛如發現獨角仙的小學生一樣興奮。



「不,世界上怎麼可能有吸血鬼。會不會是有人不小心搞錯,拿去丟掉了?」



由民眾善意捐血而來的血液製劑遺失,的確是個問題,不過一般而言,大多是人為疏失所造成的吧。說有人把血喝掉了,未免也太愚蠢。



「其實……後來找到了。在病房裏。」



美由紀以歉疚的口吻如此說道。



「找到了?你是說血袋嗎?這樣不就等於解決了嗎?」



「不,找到的只有空血袋,血袋裏面的血液不見了!空血袋上有像是被牙齒咬過的痕跡,病房的走廊上也留有血跡。簡直就像是有人一邊滴血,一邊在走廊上行走似的。」



我想像着陰暗走廊上延續着斑斑血跡的畫面,不禁背脊發涼。



「不,就算是這樣,如果只發生一次的話,很可能只是意外或是惡作劇……」



我甩掉腦中浮現的想像,很快地說道。



「不只一次!已經發生三次了。」



「……三次?」



「是的,血袋已經在半夜被偷走三次了。而且三次都是從邊緣破掉,裏面的血液不翼而飛,只剩空血袋被扔在那裏。請問是誰會做出這種可怕的惡作劇?」



這件事的確很不尋常。事實上,任意丟棄珍貴的血液製劑,就算是惡作劇也太惡劣了。



「怎樣,很棒吧?這說不定是吸血鬼幹的好事呢。所以我明天中午要去那間醫院調查,你陪我過去吧。」



「咦~我才不要。更重要的是,就算要調查,也必須先得到對方醫院的許可吧?」



我明天不用值班,本來打算早上巡房,確認一下住院病人的狀況後,下午就可以悠哉地度過了。



「啊,沒問題。我們醫院的院長已經許可了。」



「啊?」聽見美由紀乾脆地回應,我不禁發出怪叫。



「今次院長也很頭痛呢。我將鷹央醫師的事告訴院長之後,院長就說『假如有這種醫師,那一定要請她來調查一下』。」



「好,那我明天中午就坐小鳥的車去,你等我。」



鷹央沒有徵得我的同意,就欣喜地這麼說道。



2



「……總之,吸血鬼的傳說大多流傳於巴爾幹半島上斯拉夫人生活的地區, 後來也漸漸流傳至全歐洲各地。現代一般人都認為吸血鬼長生不老,不過這個說法其實是始於維多利亞時代,在那之前……」



我聽着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鷹央不停演說有關『吸血鬼』的知識,握着方向盤,深深嘆了一口氣。久保美由紀因為怪事前來求助於鷹央的隔天,我開着愛車RX-8和鷹央一起前往美由紀任職的醫院。



我一點都不想為了吸血鬼這種無稽之談而犧牲自己寶貴的假日,但放任鷹央獨自前往別間醫院,我幾乎可以預見一定會出問題,所以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充當司機。當然,我拿不到一毛加班費。



「……你有沒有認真在聽啊?」



副駕駛座傳來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看來她發現我左耳進右耳出,根本沒在聽。離開醫院之後,我已經被迫聽了大約二十分鐘自己毫無興趣的『吸血鬼』知識,實在很難認真聽下去。



我將視線移到汽車導航上,時間剛剛好,我們的目的地——名叫倉田醫院的療養型醫院,就在前方兩百公呎處。



「我當然有認真聽囉。先別管這個了,醫師,我們馬上就要到了唷。」



「喔,這樣啊。真令人期待呢。」



鷹央立刻開心地說道。這四個月來,我已經知道該怎麼跟這個人相處了。我將RX-8停在醫院前的停車場,望着擋風玻璃前方的倉田醫院。那是一棟非常老舊的三層樓建築,以這個規模看來,病床頂多只有五十床吧。



鷹央解開安全帶,從副駕駛座往後座探出身子,拿起放在那裏的後背包。



「那個背包裏裝的是甚麼?」



那個背包是鷹央在離開醫院的時候帶來車上的。鷹央得意洋洋地笑着,像在炫耀似地慢慢拉開背包的拉煉。我從背包的開口看見裏面的東西,不禁蹙眉。



「……刀子和叉子?為甚麼要帶餐具過來?」



「這不是普通的餐具,而是純銀製的刀叉。為了準備這個,我可是花了一番工夫呢。」



鷹央將銀光閃耀的叉子拿到我面前。



「呃,為甚麼要帶這種東西……?」



「你在說甚麼,這裏可能有吸血鬼耶。為了預防遭到襲擊,當然要事先做好各種準備啊。其實我本來想準備銀子彈的,可是實在沒辦法弄到手。」



「……要是真的弄到手,你就會因為違反槍炮彈藥管制條例而遭到逮捕吧。」



我如此說道,同時覺得頭有點痛。



我不會問她:「你真的認為世上有吸血鬼嗎?」這種問題。經過四個月的相處,我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掌握這個怪人上司的個性了。鷹央並不認為今次的事件真的是吸血鬼造成的,只是因為她的理念就是:無論是或然率多麼低的可能性,在她親自調查確認之前,都不會否定這個可能性。不過,她的內心深處應該覺得「要是真的有吸血鬼,那就太有趣了」吧。



「當然,除了銀製的武器,我也帶了大量的蒜頭和十字架項煉。我還去附近的教堂問能不能拿一些聖水呢,結果不行就是了。」



鷹央從背包裏拿出兩条項錬,一條戴在自己的脖子上,再將另一條遞給我。



「呃,這是……」



「你也戴上吧,要是被吸血鬼襲擊就糟了。」



「一樓是門診區,二樓是護理站和病房。」



身穿朴素淡褐色罩衫與長裙的美由紀,帶着我和鷹央爬上倉田醫院的樓梯。從她穿着便服這點,可以推知她今天不用值班。



在醫院正門大廳等我們的美由紀,一看見我們身上戴着同樣的項煉,瞬間沉默了一會兒,接着說道:「你們感情真好,辦公室戀情好好喔。」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解開這個奇怪的誤會。



「這裏就是護理站。」



抵達二樓的樓梯口時,美由紀這麼說。護理站裏面有三名中年的護理師,分別在準備點滴、撰寫護理記錄。那三名護理師應該事前就知道我們會來,因此看到我們並沒有露出甚麼懷疑的神色,不過她們朝這裏點頭致意之後,便立刻移開了視線。從這態度看來,似乎也不是很歡迎我們。



「從這裏開始就是病房,全部都是四人房。」



美由紀伸手比着前方延伸約二十公呎左右的走廊。走廊的左右兩側共有六間病房的入口。



「空血袋就是在那邊的病房找到的嗎?」



鷹央望着走廊詢問。



「不,血袋是在三樓找到的。樓上也是病房,總共有四間。」



「原來如此。那去三樓的時候,要從這個樓梯上去嗎?」



鷹央看着走廊前方某間病房前,通往上方的樓梯問道。



「是的,可以從這個樓梯上去,也可以從走廊盡頭的樓梯上去。」



聽完美由紀的說明,鷹央點點頭,徑自沿着走廊往前走。我和美由紀也跟在她身後走去。



接近第一扇門的時候,我便聞到一股臭味,於是反射性地用右手掩住鼻子。我瞬間就知道這是甚麼味道——這是糞尿和消毒藥混在一起的味道。但是,怎麼會連走廊都瀰漫着這股臭味呢?



「對不起,這間醫院的空氣很不流通,所以總是瀰漫着一股異味。」



「喔……」



聽到美由紀的道歉,我只能含糊地點點頭。就算空氣不流通,一間醫院裏飄散着這麼明顯的臭味,也不太妥當吧?我原本就皺着的眉頭,在探頭進病房時又變得更深了。



一間大約五坪大小的病房裏,擺着四張床,每張床上都躺着一名乾瘦的男性老人。其中兩人旁邊的點滴架上,掛着裝有忌廉色液體的容器,垂在容器下方的管子則是伸進棉被裏;那應該是攝取營養用的胃造瘺管吧。另外兩人的脖子上,插着從點滴袋垂下的點滴管;看來是正在接受直接從上大靜脈注射營養的中央靜脈營養治療吧。



四個人的手肘和膝關節都彎曲得很厲害,出現嚴重的攣縮。最右側的床邊有個看起來應該是看護的女性,她沒有將布簾拉起來,直接幫病人換尿布。她的動作雖然俐落,卻一句話也沒有對病人說,只是機械式地更換尿布,動作看起來就像工廠的作業員一樣。



「這間醫院……一直都是這樣。因為是療養型的病房……」



美由紀帶着嚴肅的表情低聲說道。的確,這種專門接納長期住院病患的療養型醫院,大多數病人都因為腦溢血後遺症或廢用綜合症(Disuse syndrome)而必須長期臥床。不過一般的醫院都會努力讓病人復健,就算無法做到復健,至少也會預防攣縮,儘量不讓病人感到痛楚。



「你們對待病人的態度也太隨便了吧。家屬難道都不會抗議嗎?」



鷹央似乎也和我抱持同樣的感想,她那鼻梁不挺但形狀很漂亮的鼻子皺了起來。



「在這裏住院的病人,幾乎都是領取社會救助的無依老人。我們院長專門接收這種病人……」



美由紀點點頭,用像蚊鳴一樣微弱的聲音說道。



原來如此。聽完她的說明我就明白了。既然這些病人沒有家屬,那麼不管怎麼對待他們,都不會有人來抱怨。而且他們領有社會救助,醫療費用都是由國家支付,所以不可能積欠醫療費。以某種角度而言,這就像是精心設計的商業模式——當然,這是在完全沒有考慮到病人的情況下。



「所有的住院病人都是長期臥床嗎?」



「不,二樓雖然全是長期臥床的病人,但三樓也有很多病人是可以自由走動的。」



「這樣啊……那麼,我們就去發現血袋的三樓看看吧。」



鷹央快步沿着走廊前進,接着爬上走廊盡頭的樓梯。



我跟在鷹央後面爬上三樓之後,看見她已經探頭進去觀察樓梯旁的病房。三樓的走廊比二樓稍微短一點,正如美由紀說明的,左右兩側總共有四間病房。



「所以,當時血袋掉在哪裏?」鷹央回頭詢問。



「這個嘛,第一次失竊的時候,血跡從走廊的中央一直延伸到最右邊的病房,血袋就掉在病房裏。」



「……就是那間病房囉?」



鷹央再次丟下我們,自顧自地往前走,只見她走進位在角落,據說是找到血袋的病房。



「良子!良子,你跑到哪兒去了?外面很危險,不可以亂跑呀。」



「哇,是怎樣啦!」



病房裏忽然傳出一個宏亮的女聲,接着是鷹央明顯慌亂的聲音。站在我身旁的美由紀低聲說道:「啊,又來了。」隨即以小跑步跑向病房。我也緊追在她的身後。



來到病房前,我便看見一名年紀很大的老太太正在摸鷹央的頭。鷹央想要抓住她的手,可是卻一直被她閃開。鷹央原本就微卷的長髮,這下變得更亂了。



「田中太太,這個人不是你的孫子唷。」



美由紀拍拍老太太的肩膀,老太太總算停下手,她將滿頭白髮的頭轉過來,對美由紀露出滿臉的笑容。



「哎呀,夕子,你也來了啊。好久沒看見你了,你要多和良子一起來玩啊。」



「抱歉囉,媽媽。對了,你口渴了嗎?這裏有媽媽最喜歡的養樂多唷。」



美由紀從床頭櫃拿出一罐塑膠瓶裝的養樂多,打開瓶蓋後,遞給老太太。



「啊,謝謝。」



接過養樂多之後,老太太便一臉幸福地開始啜飲。



「呃,這位是……?」我小聲地詢問美由紀。



「她是住在這間病房的田中松太太。她已經將近九十歲了,失智症非常嚴重,一直以為我是她的女兒。另外,她只要看見小孩子,就會認為是她的孫子良子……聽說她女兒一家人很久以前就因為車禍而喪生了。」



「我不是『小孩子』!我是不折不扣的大人!」



鷹央睜大眼睛抗議。



「好啦好啦,她指的不是年紀,而是身材呀。醫師您不管怎麼看都是一名成熟女性呢。」



我憋住笑安慰鷹央。



「小鳥……你是不是在笑?」



「不、不,沒這回事。話說回來,美由紀小姐,只患有失智症的病人也會住在這間醫院嗎?」



鷹央銳利的視線讓我招架不住,我趕緊轉移話題。一般而言,住在療養型病房的,都是需要長期醫療照顧的病人;如果只有失智症,應該比較適合住在老人安養院才對。



「不,田中太太看起來雖然很健康,但她其實有肝硬化。此外,還有慢性貧血,所以必須定期輸血。」



聽她這麼說,我才發現老太太的皮膚看起來的確有點黃。也許是肝功能已經嚴重退化,所以出現了輕微的黃疸症狀。



「輸血啊。這間醫院多常替病人輸血?」



鷹央一邊用手指梳理剛才被松摸得亂七八糟的頭髮,一邊詢問道。



「在這裏住院的病人大都是老人家,很多病人的骨髓功能出問題,或是有貧血症狀。但他們也並非處於需要緊急輸血的狀態,因此我們都是每個星期統一向日本紅十字會叫血,一次大概替兩、三位病人輸血吧。」



聽完美由紀的說明,鷹央發出「嗯——」一聲,在病房門口探頭望着走廊。



「失竊的血袋三次都是被丟在這間病房嗎?」



「啊,不是的。一次是在病房前的走廊上,另外一次是被扔在那道樓梯旁邊。」



美由紀指着一出病房就會看見的樓梯。鷹央從門口探出身子,望向樓梯。



「從這個樓梯下去之後,就是護理站了對吧?」



「是,沒錯。」



鷹央雙手抱胸,思考了十幾秒,接着又揚起視線,看着美由紀以及一臉滿足地喝完養樂多的松。



「總之,今天就先參觀到這裏吧。等一下讓我看看失竊血袋的單據,還有住院病人的病歷。喔,此外,如果失竊時值班的護理師今天也在,我想要問她們一些問題。」



美由紀從鬆手中接過養樂多空罐,點點頭。



「……所以,我只是稍微不注意而已,血袋就不見了。後來我們在三樓的病房裏,找到只剩下空袋子的血袋……請問你有在聽嗎?」



一名體格肥……豐滿的中年護理師,原本在說明自己發現血袋時的狀況,最後不耐煩地這麼說道。坐在護理師正前方的鷹央,將雙腳跨在桌上,迅速地翻閱單據。明明是鷹央自己要求對方:「告訴我當時的狀況。」現在卻表現出這種態度,也難怪護理師會生氣了。



「我當然有在聽啦。那天深夜,你將隔天早上要輸血的血袋放在點滴台上,讓它恢復常溫。當時你只是離開護理站一下,血袋就不見了。後來你們在三樓的病房裏,找到了空的血袋,上面還有類似齒痕的痕跡,沒錯吧?」



鷹央如此說道,視線沒有離開過單據。



「呃,對啦,是這樣沒錯……」



護理師看似不滿地噘起嘴。



「被偷走的血袋,有的是在點滴台上消失,有的是在雪櫃裏不見的——雖然有這種些微的差異,但三次都是在半夜護理站沒人的時候不見的,而且都是在三樓找到,找到時血袋裏空無一物,沒錯吧?這樣的事情反覆發生幾次後,不知從何時起,醫院裏就開始出現『吸血鬼』的傳聞……」



鷹央像在自言自語似地喃喃說道,同時放下手中的單據,接着從堆在桌上的一疊病歷中抽出一本。看見鷹央的動作,護理師一臉不悅地離開了。



「這是甚麼鬼字啊?根本看不懂嘛。」



鷹央一翻開病歷表就高聲大喊。我從鷹央的背後探頭望向病歷表,上面只有像痛苦掙扎的蚯蚓一樣扭曲的線條。這已經不是看不看得懂的問題,我甚至懷疑那到底是不是文字。



「病歷要寫清楚一點啊……」



「醫師你自己的字也很潦草啊。」



我忍不住吐槽碎碎念的鷹央,一道充滿殺意的視線隨即射向我。



「對不起,我們院長的字跡真的很醜。」



站在一旁的美由紀開口道歉。鷹央看着壓在病歷表下面的檢查報告,用鼻子哼了一聲,脫口說道:



「……是A型吧。」



「是?」美由紀疑惑地反問道。



「我說是A型。目前為止被偷走的三包紅血球濃厚液,都是A型的血液。」



「咦?啊,這麼說來,好像是這樣沒錯。」美由紀縮了縮脖子。



被偷走的血液全都是A型?這是巧合嗎?鷹央沒理會皺着眉頭的我,繼續詢問。



「那麼,本來預計要輸紅血球液的病人怎麼了?你們重新輸血了嗎?」



「不,院長說病人並不是急需輸血,所以先暫緩……」



「第二次失竊的時候,原本有三包A型的紅血球液,但只有一包被偷走了。原本預計要接受輸血的三個人當中,應該只有一個人最後沒有輸血。當時是怎麼決定是哪個人的?」



「依照院長的判斷……」



美由紀含糊其詞地說道。鷹央一臉無趣地聽着,再度翻閱幾份病歷。



「對了,沒能接受輸血的病人是誰?」



「呃,我記得三次當中,有兩次是剛才你們見過的田中松太太,一次是和田中太太同病房的鎌谷秀子太太。鎌谷太太八十六歲,是胃癌患者,因為腫瘤部位出血而經常貧血。不過她不是末期,也還有體力,有時會在醫院裏四處走動,很令人頭痛。鎌谷太太的失智症也很嚴重……」



「原來如此……」



鷹央從一大疊病歷表中,抽出寫着『田中松』和『鎌谷秀子』的病例,稍微前傾身子,開始閱讀。



「喔,那個田中松是從我們醫院轉來的啊……所以,你們覺得這兩個人當中誰是『吸血鬼』?」



鷹央一邊看着夾在『田中松』病歷表裏的檢查報告,一邊若無其事地說着。美由紀微微張開口,發出「咦……?」的一聲。



「不是嗎?失竊的血袋被丟在田中松和鎌谷秀子的病房裏或附近,而且從那間病房一走下樓梯,就是護理站了。被偷走的血液,本來是要替她們輸血用的。而且她們兩人的失智症都很嚴重,的確可能出現異常的行為。在這些條件之下,應該不可能沒人想到今次的騷動,和她們兩人其中之一有關吧?」



鷹央的視線離開病歷表,她轉過頭,直視着站在自己斜後方的美由紀。不知是否因為鷹央的眼神太有魄力,美由紀垂下了目光。



「護理師之間的確出現了類似的傳言……大家都在猜,可能是田中太太或鎌谷太太偷走了血袋,把血喝掉了。」



「怎麼可能!」



聽見這荒謬至極的推論,我忍不住脫口喊道。美由紀瞪了我一眼。



「我當然知道這說法很荒謬,可是請您看看這間醫院的氛圍。就連白天都這麼詭異,只要您在這裏值一次夜班,就能體會連這種奇怪的謠言都忍不住相信的心情。」



美由紀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帶有一股讓人不由得閉上嘴的魄力。凝重的沉默漸漸瀰漫四周。



「……對了,下次輸血預計是在甚麼時候?」



完全不懂得看場合的鷹央輕鬆地打破了沉默。



「……後天早上。四人份的血液預計明天傍晚會送來。」



美由紀輕輕吐了一口氣,對鷹央說道。



「那裏面包含田中松和鎌谷秀子要輸的血嗎?」



「有鎌谷太太要輸的血。」



「這樣啊」鷹央說着,同時凝視天花板,喃喃嘟噥:「……廁所。」



「甚麼?」美由紀眨了眨眼。



「我說廁所。廁所在哪?我快要尿出來了。」



「啊,是。呃,員工用的廁所在後面那道樓梯下樓後的右手邊。」



美由紀還沒說完,鷹央便站了起來,用小跑步衝出護理站。看來她真的快要尿出來了。鷹央平常老是囉唆地叮嚀我:「要把我當『淑女』對待。」不過她這副模樣,別說是『淑女』了,根本就是小學低年級的男生嘛。



我和美由紀呆滯地目送鷹央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不經意地彼此對望了一眼後,同時露出苦笑。沉重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



「真抱歉,勞煩兩位特意跑一趟,卻讓你們覺得不愉快。」



「沒那回事,我才要向你道歉。不好意思,我一開始還嗤之以鼻。」



「不,這件事的確是很荒唐。護理師當中,甚至還有人認為田中太太和鎌谷太太是因為被甚麼東西附身,才會做出這些奇怪的行為……這間醫院有許多病人都是孤孤單單地過世的,所以不只今次,其實一直以來都有很多靈異故事流傳。不過絕大部分都是開玩笑就是了。」



美由紀嘆了口氣如此說道。我覺得美由紀的態度有點不自然,儘管猶豫了一下,我還是決定開口詢問:



「呃,不好意思,請問美由紀小姐,你為甚麼會在這間醫院工作呢?從你的話裏聽起來,這個,該怎麼說呢……你好像對這間醫院印象不太好……」



聽見我的疑問,美由紀露出一抹哀傷的笑容說道:



「我是透過朋友介紹才來這裏工作的。一開始聽說這間醫院積極接納無依無靠的老人,替他們進行治療,我還以為應該是一間很棒的醫院。那些孤苦無依,接受社會救助的病人,在結束急性期的治療之後,就很難找到可以長住的地方,不是嗎?我原本以為這間醫院是懷抱善意接納這些人的,原來話真的是隨人說的呢。事實上,院長只是利用這些病人賺錢而已。是我自己沒有查清楚就來這裏上班的……」



美由紀的笑容帶着一絲自嘲,我不知該如何回應才好。的確,這間醫院的醫療體制絕對不值得稱讚,但是現實當中,這個社會還是需要像這間醫院一樣的設施,願意收容無依無靠且必須長期住院的病人。當然,他們應該對病人更加誠懇才對。



「我下個月就要辭職,回去老家新舄,在一間新開的醫院工作。」



就在美由紀這麼說的時候,我的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粗魯的聲音,說道:「哎呀,你好、你好。」我回過頭,一名身穿白袍、中老年的高大男子,正邁開大步走進護理站。



「你就是久保說的那位,任何事件都能解決的醫師嗎?我是這裏的院長倉田,請多多指教。」



男子這麼自稱,同時不由分說地抓起我的右手,上下晃動。



「那個醫師是我。這個人只不過是金魚大便。」



金、金魚大便?



我正準備開口向倉田說明他誤會了時,從他龐大身軀後面傳來的聲音,讓我的表情瞬間僵硬。鷹央不知何時雙手扠腰,站在倉田的身後。



倉田轉過頭去,一看見鷹央,便挑起了粗眉。他的大腦八成無法將一臉稚氣的鷹央跟「任何事件都能解決的醫師」做連結吧。



「啥?你才是?」他的語氣變得很沒禮貌。



「沒錯,我就是天醫會綜合醫院統括診斷部的主任天久鷹央。順帶一提,我也是那間醫院的副院長。」



「啊,喔。原來是這樣啊。能夠見到您真是榮幸。」



倉田立刻轉變態度,變得非常殷勤。他用白袍的下襬擦了擦手,將右手伸向鷹央,然而鷹央卻像是沒看見一樣,動也不動,只是以銳利的眼神瞪着他。倉田只好尷尬地收回手。



「哎呀,貴院有很多病人都會送來我們這裏,真的是太感謝了。以後也請您多多照顧了。」



倉田一邊鞠躬哈腰一邊這麼說,只差沒有搓手了。鷹央望着他,一臉無趣似地哼了一聲。



這種療養型醫院,經常從綜合醫院接收結束急性期治療的病人。而這附近最大的綜合醫院,就是天醫會綜合醫院。換言之,對這間醫院來說,天醫會綜合醫院是他們最重要的客戶。



「今次真的很抱歉,我們本來就已經受到貴院非常多照顧了,現在竟然又麻煩您來幫我們調查這起奇怪的事件。老實說,我們真的很頭痛呢。竟然出現甚麼吸血鬼的傳聞。要是這個謠言傳到外面去,說不定會影響我們門診病人的數量呢。真是的,這種惡作劇到底是誰做的呀。」



「甚麼嘛,所以你認為這是惡作劇?」



鷹央揚起一邊的嘴角。



「那一定是惡作劇吧。為甚麼要偷血液呢?一定是住在附近的小鬼為了試膽,才把血液偷走的吧。如果不是這樣,還會是甚麼原因呢?」



「天曉得,說不定真的有吸血鬼呀。像這種又舊又噁心的醫院,就算出現吸血鬼也沒甚麼好奇怪的吧。」



鷹央挑釁地說道。聽見自己的醫院被說成「又舊又噁心」,院長的表情轉為僵硬。



聽着兩人的對話,我不禁感到疑惑。鷹央雖然很不擅於察言觀色,經常因為神經太大條而做出激怒對方的事,但是現在的鷹央,看起來很明顯是真的對倉田感到厭惡。



「呃,我們醫院確實是沒那麼新啦……」



「院長、院長。」



倉田正準備反駁的時候,剛才和鷹央談話的中年護理師踩着沉重的腳步,走進護理站。倉田的話被打斷,於是怒斥護理師:「甚麼事啦!」



「呃,對不起,本來預定明天晚上值夜班的佐藤醫師剛剛聯絡我們,說他的家人發生意外,臨時沒辦法來值班……」



「喔,所以要找別的醫師代替他值班對吧?這種事有甚麼大不了的。」



「不,這個……對方說找不到可以代班的醫師,要我們自己找。」



「啊?」倉田威脅似地喊道:「值班醫師若是不能來,自己找人代班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我可沒辦法值夜班喔。我明天跟人約好了要去喝酒……」



「那我來幫忙值夜班好了?」



本來歇斯底里大喊的倉田,呆滯地發出「咦?」一聲,看着鷹央。



「反正我也有很多東西想再調查看看。後天輸血用的血袋,明天傍晚會送來對吧?那不是正好嗎?就由我和站在那裏的小鳥來值夜班,揭開『吸血鬼』的真面目吧。」



鷹央一臉無趣地說道,同時以斜眼看着我。



咦……我一定要陪你過來才行嗎?



3



「為甚麼我也要陪你過來?」



我坐在只要稍微挪動屁股就會發出嘰嘰聲的椅子上,嘆息着說道。



第一次造訪倉田醫院的隔天晚上十點多,我和鷹央一起待在倉田醫院一樓的值班室。值班室裏擺着一張廉價的單人床、多處破損的人造皮梳化,以及一張老舊的書桌。仔細聞的話,還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念個不停,吵死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要是病人出現甚麼緊急變化,誰要處理呀?」



鷹央不耐煩地說道。她穿着從天醫會綜合醫院帶來的淺綠色手術衣,躺在床上看書。鷹央雖然擁有高超的診斷能力,但卻非常笨拙,毫無醫療技術可言,就連抽血都不會。看來確實不能放她一個人值班。既然如此,一開始不要答應幫忙值夜班不就好了嗎?



「值班醫師為甚麼會在那麼巧的時間點打電話來啊?真倒霉。」



我靠在椅背上,嘴裏嘟噥着。下一秒,鷹央將頭轉了九十度,凝視着我。看來她似乎聽見我剛才的抱怨了,她的耳朵一向都這麼靈光。



「你該不會以為那是湊巧的吧?」



「甚麼?」



「我是說原本的醫師在那個絕妙的時間點,打電話來說他不能值夜班的事。」



「所以那並不是巧合?」



「當然啊。護理站貼着班表,上面寫着今天值夜班醫師的名字和單位——也就是『帝都大第一內科 佐藤』。」



「啊,所以你去廁所的時候……」



我察覺到鷹央的計謀,不禁大喊道。小型醫院經常拜託大學醫院的醫局派遣醫師來值班或看門診,而派遣醫師到倉田醫院的單位,就是日本的最高學府——



帝都大學醫學院,也就是鷹央的母校。



「對啊。我利用自己的人脈,拜託今天本來要值夜班的醫師取消。真是的,這種事你應該要馬上察覺才對吧。」



鷹央再次咂嘴。



我縮了縮脖子,揚起視線望着繼續看書的鷹央。



……她心情好差喔。鷹央平常嘴巴就很毒,但今天卻更充滿攻擊性。不知為何,她從昨天開始就一副很不高興的模樣。深夜在醫院裏抓『吸血鬼』——要是平常的鷹央,一定會像來露營的小學生一樣興奮,可是現在卻……這個人真是讓人摸不着頭緒。



「……差不多該走了。」



鷹央輕聲說道,同時慢慢地下床,披上掛在床欄的白袍。



「走?去哪裏?」



「當然是去逮住『吸血鬼』啊。你到底是來幹嘛的?」



「甚麼來幹嘛的,我是被醫師強迫……」



「甚麼?」



鷹央以威脅的口吻說道。她的心情真的很差。



「你啊,昨天不是看了田中松和鎌谷秀子的病歷表嗎?」



「咦?喔,昨天回家之前我有稍微瀏覽一下。不過因為診療記錄的字跡太潦草,我看不懂,所以只看了檢查報告而已。」



「你看了報告,卻甚麼都沒發現嗎?」



「發現?咦?發現甚麼?」



「……算了。」



鷹央深深地嘆了口氣,接着打開門,走出值班室。



到底是怎樣啦。我疑惑地歪着頭,趕緊追上前去。



「啊,辛苦了。」



我們走出位於一樓的值班室,上來二樓之後,護理站便傳出美由紀的聲音。 看來她今天也值夜班。一名纖瘦的中年護理師正在美由紀身後準備點滴,我發現她露骨地以好奇的眼神看着我和鷹央,忍不住皺起眉頭。



所以我才不喜歡這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值夜班,當然會招致奇怪的誤解啊。雖然鷹央總是說:「反正我和你又沒有在交往,根本不必在乎別人怎麼想。」但是,我並不像贗央那麼脫離現實啊。



「血袋還在嗎?」



鷹央走進護理站,詢問美由紀。



「是,現在還在雪櫃裏。」



「這樣啊。」



鷹央走到護理站內部,打開存放藥劑的雪櫃,看看裏面。我也從鷹央的身後探頭望去,只見雪櫃裏整齊地擺着四包血袋。



「對了,今天這些血袋當中,有幾包是A型的?」



「兩包。請問,醫師您認為今天血袋也會被偷走嗎?」



美由紀不安地問道。我遠遠看見站在美由紀身後聽着對話的中年護理師,神情顯得相當緊張。鷹央裝模作樣地環視護理站,接着壓低音量說道:



「嗯,小偷今天應該也會來偷血袋。」



鷹央沉穩的語調,聽起來格外嚇人。我從護理站的入口往走廊望去,只有夜燈的昏暗走廊,看起來遠比白天更加詭異。的確,在這種充滿詭譎氣氛的醫院裏,就算流傳超自然現象的謠言也不足為奇。



「呃,天久醫師,昨天您替田中太太和鎌谷太太做的血液檢查,報告出來了嗎?有發現甚麼嗎?」



美由紀接着詢問。昨天我們離開倉田醫院之前,鷹央命令我替田中松和鎌谷秀子抽血。



「嗯?喔,知道了很多啊。」



鷹央關上雪櫃,語帶保留地說道,同時看着我。



「喂,小鳥。」



「是,甚麼事?」



「我在值班室休息,你就在這裏守着血袋一整晚。」



「甚麼?」



「只要我們不在同一間房間睡覺,就不會招來奇怪的誤會了吧。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嗎?你可別打瞌睡,要好好守着喔。說不定吸血鬼會化身為蝙蝠來偷血唷。」



鷹央說完之後,迅速走出護理站,我只能怔然地目送她的背影遠離。



「呃,該怎麼說呢……辛苦你了。」



美由紀這麼安慰我,我只能無力地垂下肩膀。



好睏……我坐在雪櫃前的摺疊椅上打瞌睡。我斜眼望着掛在牆上的時鐘,現在剛剛進入新的一天。平常這個時間我還不至於那麼困,但是守在雪櫃前這個苦行般的任務,讓我的精神瀕臨崩潰邊緣。



「呃,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喝點咖啡吧。不過是即溶的就是了。」



就在我即將對睡魔舉白旗的那一瞬間,有個聲音對我說。我回過頭去,美由紀手裏拿着還冒着熱氣的馬克杯,站在我的身後。一股香醇的味道撲鼻而來。



「啊,謝謝。」



我接過馬克杯,喝了一口。廉價的苦味在口中散開,稍微稀釋了一些睡意。



「對不起,害你也被牽連進來。」



美由紀俯視着我,對我輕輕鞠躬。



「不,請別在意。這又不是久保小姐的錯。」



沒錯,將我牽連進來的,是那個現在在值班室睡得正香甜的任性上司。



「沒想到天久醫師會幫我們這麼多。我本來只是希望她來看一下,給我們一點建議就好了。今次真的太麻煩天久醫師和小鳥遊醫師了……」



美由紀一臉歉疚地低下頭。或許美由紀原本只是希望那樣,但鷹央做事絕對不可能半途而廢。一旦對某個『謎團』產生興趣,鷹央就會像鱉一樣緊咬着獵物不放,直到釐清事件的全貌為止。



「你不用在意啦。一頭栽進這種事件當中,對鷹央醫師而言就像休閒娛樂一樣。」



沒錯,對鷹央來說,解謎就是她最大的樂趣。尤其是像『吸血鬼』這種莫名其妙的事件,她更是會主動想要解決。然而,今次她雖然積極地插手這件事,不知為何心情卻不太好。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呢?



我思考了幾秒後便放棄了。因為鷹央本來就是個陰晴不定的人,去思考她為甚麼心情不好,根本是浪費時間。



就在我想要再喝一口咖啡的瞬間,一陣響亮的電子音傳遍護理站。我反射性地站起來,咖啡從馬克杯裏濺灑出來。



「那是怎麼回事?」



「火、火災!是火災警報!」



美由紀看着嵌在牆上的警報控制面板,高聲喊道。美由紀壓下控制面板的按鈕,刺耳的警鈴聲便戛然而止。



「是一樓,一樓的門診候診室!」



美由紀這麼大叫,同時跑出護理站。



門診候診室?門診候診室的盡頭,有一扇通往值班室的門,而鷹央現在正在值班室……我倒抽了一口氣,立刻追上美由紀。



美由紀和我沿着樓梯往下跑,抵達了一片漆黑的門診候診室。下一秒,日光燈的光線照亮了候診室。由於燈光太刺眼,於是我眯起眼睛,環顧四周,發現纖瘦的中年護理師正站在候診室盡頭的火災警報裝置前。



「山崎小姐!」



美由紀呼喚那個和她一起值夜班的護理師。



「啊,美由紀。我來門診拿明天要用的點滴,結果火災警報突然響了起來,嚇我一跳。不過好像是誤報,完全沒有異常狀況。」



聽見護理師這麼說,我和美由紀才鬆了一口氣。真是嚇死人了。



就在我走向火災警報裝置的時候,位於前方幾公呎的值班室的門忽然開啟,鷹央揉着眼睛走了出來。



「怎麼啦,好吵喔。叫人家怎麼睡啊。發生甚麼事了?」



「啊,好像是誤報啦。不用擔心。」



聽見我的回答,鷹央睜大了那雙宛如貓眼一般的大眼睛。



「小鳥,你為甚麼會在這裏?」



「咦?甚麼為甚麼……」



「我不是叫你守着血袋嗎?」



鷹央說完,立刻衝出值班室,穿過候診室往外跑。我呆立着目送鷹央穿着白袍的嬌小背影消失在樓梯上,在發現她朝甚麼方向跑去之後,連忙跟了上去。



我穿過候診室,爬上樓梯,回到護理站,看到鷹央跪立在冷藏藥劑用的雪櫃前,查看雪櫃裏的狀況。



「那個……醫師。」



我膽顫心驚地走向鷹央,從她的背後探頭望向雪櫃裏面。就在那一瞬間,我感到一股宛如後腦勺被球棒重擊似的沖撃。



雪櫃裏的血袋只剩下三袋。



晚一步回到護理站的美由紀和另一名護理師,在看見雪櫃裏的狀況後,頓時啞口無言。



「為甚麼……是誰……」美由紀用沙啞的聲音喃喃說道。



「是誰?當然是『吸血鬼』囉。」



鷹央丟下這句話,轉身離去,白袍的下襬隨風揚起。



鷹央走出護理站後,便從旁邊的樓梯往上爬。我和兩名護理師互望了一眼,跟着鷹央上樓。鷹央抵達三樓後,走進樓梯口旁的病房,也就是田中松和鎌谷秀子的病房。



鷹央走進昏暗的病房,在拉起布簾的最外側病床前停下腳步,垂下目光。我順着她的視線往地板一看,瞬間感受到一股讓背脊凍僵的顫慄。從布簾的縫隙間,可以看見空空如也的血袋,血袋旁還留有看起來像是血滴的污漬。我的心跳不斷加速。



鷹央將手伸向布簾,毫不猶豫地往旁邊拉開。布簾後的床上,躺着一名老太太——田中松。她就是昨天將鷹央誤認成自己孫女的病人。



鬆緩緩地起身,對着我們微笑。我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小聲的尖叫,我也像是被定住似地全身無法動彈。



在從走廊射進來的夜燈昏暗光線下,田中松的嘴角看起來閃閃發亮——發出鮮紅色的光。



「……叫院長來。」



鷹央望着嘴角被染紅的松,以陰鬱的口吻低聲說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丨」



倉田院長一走進護理站,就這麼大聲嚷嚷。據說他喝完酒之後,在家裏睡得正香甜,卻被挖了起來。



「是我叫你來的。」



鷹央從護理站裏面大喊。田中松坐在輪椅上,在鷹央身旁低着頭睡着了。



「喔,天久醫師。值夜班辛苦了。不過,原則上值班的時候,不管發生甚麼事情,都由值班醫師全權處理,把我叫來會對我造成困擾耶。」



倉田抓了抓白髮蒼蒼的頭髮。可能是因為三更半夜被叫來真的很不高興吧,他之前那種卑躬屈膝的態度完全不見蹤影。



「其實啊……」



就在倉田準備繼續抱怨的時候,鷹央拍了拍鬆的肩膀,把她叫醒。看見緩緩抬起頭的鬆嘴邊染上一片血紅,倉田不禁張口結舌。美由紀本想替松擦掉嘴邊的血漬,但鷹央阻止她,表示讓院長親眼看見這一幕比較有說服力。



「一個小時前,護理站的A型血袋被偷走了。我們在這名病人的床邊找到了空的血袋。而躺在床上的病人嘴邊則是沾滿了鮮紅色的污漬。」



「這表示……那個病人喝了血……?」倉田用顫抖的聲音說。



「對,沒錯。就是這個女人偷了血袋,又把血喝光的。今次和之前的三次都是。」



「為甚麼會這樣……」



倉田凝視着不安地環視四周的松,喃喃嘀咕着。我也想知道為甚麼松會喝血。自從我們發現滿嘴鮮紅的松之後,我已經問了鷹央好幾次,但她只是不耐煩地回答:「等院長來我就會說明了,等一下。」



「這是異食症。」



鷹央無精打采地說道。



「異食症……」



倉田呆然地重複這個單字。



「沒錯。你應該知道異食症吧?這種疾病的症狀,就是會莫名地想吃無機物等不能食用的物品,例如土、粉筆、冰塊等等。這種現象經常出現在貧血的女性身上,尤其是妊娠中的婦女更為常見。可能的成因包括缺乏鋅、鐵質,或是遭受巨大的精神壓力等等。此外,也可能是腦部疾病造成這種異常行為。」



鷹央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起有關『異食症』的知識。



「以田中松的狀況而言,她不但有貧血的症狀,還有嚴重的失智症,因此就算罹患異食症也不足為奇。而她異食的目標……就是血液。」



鷹央壓低音量說道。這時田中松也相當配合地露齒而笑,露出了被染成紅色的牙齒。



「呃,我知道異食症,可是喝血這種例子……」



「是你自己知識不足吧。想要喝血的這種異食症,雖然非常罕見,但過去仍有幾個病例。幾乎所有的病例,都是像田中松一樣罹患失智症,而且有貧血症狀的病人。」



鷹央不耐煩地繼續說明。



「不過……真的有這種事嗎?.」



倉田懷疑地眯起眼睛。



「怎麼?你懷疑嗎?那我就讓你看看證據好了。」



「……證據?」



倉田喃喃說道。這時,鷹央從白袍的口袋拿出一個容量大約二百毫升的小寶特瓶,瓶裏深紅色的液體搖動着。



「醫師,那該不會是……?」我半邊的臉頰抽動着。



「對啊,這是A型的紅血球濃厚液。是我從我們醫院帶來的,因為病人在輸血之前就死亡,沒有用到,所以我就拿了一點過來。」



鷹央打開寶特瓶的瓶蓋,遞給松。松接過寶特瓶之後,一開始先是疑惑地看着,但是一聞到味道便露出笑容。下一秒,她就毫不猶豫地將寶特瓶湊近嘴邊,一口氣喝光了。我、倉田和兩名護理師呆然地望着眼前的光景。



「這麼一來,你們就明白了吧?」



鷹央從松的手中接過空的寶特瓶,聳了聳肩。



「是、是,的確如此。那……那麼,以後只要小心不要讓這個病人再把血偷走……」



「這樣不好。」



倉田因為慌張而聲音沙啞,鷹央打斷了他的話。



「不好?」倉田皺起了粗眉。



「對,沒錯。這個病人雖然罹患失智症、肝硬化和貧血,但是她的體力還很好。更重要的是,她應該對血液有着強烈的渴望。如果沒辦法偷到血袋,她說不定會從身邊的血液下手。」



「身邊的……該不會是……」



「沒錯,也就是說,她很可能會襲擊其他的病人,喝他們的血液——就像真的吸血鬼一樣。在一九四〇年代,英國有個被稱為『倫敦吸血鬼』的連續殺人魔,叫做約翰·喬治·海格,他為了吸人血,一連殺害了九個人,據說就是因為異食症的關係。」



聽見鷹央的說明,倉田的表情變得僵硬。要是住院的病人襲擊其他病人,吸他們的血,那絕對是個大問題,搞不好連媒體都會蜂擁而至。



「怎麼會這樣……那麼我該怎麼辦才好……」



倉田表情僵硬地喃喃自語。鷹央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不耐煩地說道:



「這個病人需要內科的治療以及精神科的治療,視狀況說不定還需要暫時住在隔離病房。像這種療養型的醫院應該沒辦法處理吧……我知道了,就由天醫會綜合醫院來接手吧。」



「真的嗎?」倉田的臉上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沒辦法,畢竟診斷是我做的,我會負責診治到最後。而且她本來就是在我們醫院住院的病人嘛。明天……其實已經是今天了。等天亮之後,就把她送到我們醫院來,我會準備統括診斷部的病床讓她住院。對了,你也一起帶她來吧。畢竟是你把我牽扯進這件事情的,這點小事你應該做得到吧?」



鷹央對美由紀說道。突然被點名的美由紀稍微遲疑了一下,接着點點頭。



「好,這麼一來事情就解決了。這起事件真是無聊。小鳥,我們回去吧。」



鷹央轉過身,準備走出病房。



「咦~可是現在不是還在值班……」



我對鷹央這麼說,她頭也不回地回答:



「院長都回來了,就算我們這些外人不在,院長也會好好值班的。而且這間醫院值班室的床太硬了,我想在自己家裏的床上好好睡覺。」



4



「那就拜託你了。」



我對護理師說完之後,走出了護理站。



現在是白天。我們值完班、離開倉田醫院,已經過了大約半天。我將病人住進十樓病房時需要注意的事情交代護理師之後,就走向位在同層電梯間旁的統括診斷部門診診間。



一走進診間,鷹央和美由紀就坐在和三天前一樣的位置上。幾十分鐘前,美由紀按照鷹央的指示,陪着田中松從倉田醫院轉來。



「田中松太太的住院手續已經完成了,接下來要怎麼辦呢?要不要先請精神科來會診?」



「精神科?你在說甚麼?」



鷹央像在趕蟲子似地揮了揮手,總覺得她真的從昨天開始心情就很不好呢。



「你不是說她需要精神科的治療,所以才特意讓她轉院嗎……」



「你還真的相信那些胡說八道啊?」



「咦?」



聽見鷹央傻眼的語氣,我眨了眨眼。



「那很明顯是胡說八道不是嗎?的確,世界上真的有因為生病而想要喝血的人存在,但大多數的案例與其說是異食症,倒不如說是伴隨着妄想的精神疾病。 另外,我昨晚說的『倫敦吸血鬼』,據說其實很有可能是為了逃避死刑,才聲稱自己『喝了被害人的血』,假裝患有精神疾病。」



「既然如此,你為甚麼要做這種事……咦,可是,田中太太的確是喝了血啊……那麼把血偷走的到底是誰?」



我一直以為聽完鷹央在半天前的說明,自己已經完全明白了,不過現在腦中卻一團混亂,連話都說不清楚。



「你一次問我那麼多問題,我怎麼可能回答得完啊。真是的。一個將近九十歲的失智老人,先啟動一樓的警報裝置,然後再趁機跑到護理站把血袋偷走?你覺得這有可能嗎?」



聽她這麼一說,的確是如此。但是在那間氣氛詭異的醫院裏,看見一個嘴邊沾滿紅色污漬的老人,任誰都會不由得相信吧。而且我們也確實親眼看見松喝下了鮮血。如果不是異食症的話,她為甚麼會做出這麼可怕的事情呢?



「那麼,也就是說,偷走血袋的並不是田中松太太囉?」



我如此反問,鷹央則是冷哼了一聲。



「嗯,對啊,田中松並不是犯人。是有人刻意讓大家這麼認為的。」



鷹央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同時將視線轉向坐在她對面的美由紀身上。



「偷走血袋的是你。沒錯吧?」



「……是的,沒錯。」



美由紀咬着她擦了淡淡口紅的嘴唇,無力地頷首。



「好吧,也差不多該讓這齣鬧劇結束了。」



面對一直低着頭的美由紀,鷹央搖了搖頭。我張口結舌,看着被指為『犯人』的美由紀。



「請、請等一下,美由紀小姐是犯人?可是,拜託你去調查這件事情的,不就是美由紀小姐嗎?」



「對啊,因為這就是她的目的。」鷹央一臉不耐煩地說道。



「目的?更重要的是,為甚麼你會覺得美由紀小姐是犯人呢?」



「因為從狀況看來,只剩下這個可能性了啊。而且昨天確認了班表之後,果然不出我所料,三次血袋不見的時候,這傢伙都在值班。」



「不,醫師,請等一下。犯人不可能是美由紀小姐啊。昨天晚上警報聲響起後,一直到雪櫃裏的血袋被偷走之前,美由紀小姐一直都跟我在一起。至少昨晚她是不可能偷走血袋的。」



「喔,昨天是我偷的。」



「……甚麼?」



我一時無法理解鷹央話中的含意,於是發出一聲愚蠢的怪叫。在我面前的鷹央則是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她拿出一樣東西,放在桌上。我詫異地張大了嘴。那是紅血球濃厚液的血袋。



「這是……」



「這是我昨天偷走的。我們把警報器關掉之後,第一個到護理站打開雪櫃 的,不就是我嗎?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把血袋偷出來,塞到手術服褲子背後的。因 為我穿着白袍,所以大家都沒注意到吧。不過很冰就是了。」



鷹央如此說道,帶着一絲得意的神色。



「那麼,掉在田中太太床邊的空血袋又是怎麼回事?」



「那是我事先準備好的。我將紅色水彩溶在少許水中,裝進這間醫院的空點滴袋裏製成的。我交代你守着雪櫃之後,就到三樓病房去佈置了。順帶一提,當時我也順便用紅色食用色素將田中松的嘴邊染紅。」



「所以,田中太太在院長面前喝的並不是血……」



「那是加了紅色食用色素的養樂多啦。看起來真的很像血液吧?為了製作那個,我可是花了一番工夫呢。」



我頓時感到全身無力,很想當場癱坐在地上。我完全被鷹央耍得團團轉。竟然那麼害怕,真是丟臉。



「你為甚麼要做那種惡作劇?」



我虛弱地問道。



「為了讓田中松轉來我們醫院啊。小鳥,你不是說自己看過田中松的病歷表嗎?」



「咦?喔,是。我是看過……」



聽見我的回答,鷹央故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



「你在我手下學習已經幾個月了啊?多少也該有點成長好不好?你的眼睛是彈珠做的嗎?」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知道啊。看過病歷表之後,到底會發現甚麼呢?那不就是一般貧血和肝硬化病人的病歷表而已嗎?



「田中松為甚麼會肝硬化?」



「……咦?」



聽見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我一時語塞。



「我問你她肝硬化的原因是甚麼?從病歷表上的驗血報告看來,她並沒有感染B型或丙型肝炎的病毒。而她住院之後,肝硬化卻還是繼續惡化,由這點看來,應該也不是酒精造成的肝硬化。」



「難道是自體免疫性肝炎(Autoimmune hepatitis)或是原發性膽汁肝硬化(Primary biliary cirrhosis)……」



我戰戰兢兢地提出兩個會造成肝硬化的疾病。



「兩者都不是。昨天的驗血報告顯示,她的自體抗體(Autoantibody)全都是陰性。包括抗核抗體(Anti-nuclear antibody)、抗線粒體抗體(Anti-mitochondrial antibody)都是。」



我拚命想出來的疾病,瞬間就被鷹央全盤否定。



「除此之外,田中松的檢查報告裏還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呀。你一定有……看來是沒發現吧?真是的,你在這裏到底學到了甚麼?」



鷹央對我投以冷冷的視線。我只能縮起身子,低着頭。



「輸血的目的是甚麼?」



鷹央輕聲說道。



「咦,甚麼意思?」



「我說輸血。為甚麼要替病人輸紅血球濃厚液?」



「喔,不是為了增加血液中的紅血球,以改善貧血症狀嗎?」



我不懂這個問題的意義,小心翼翼地回答。



「對,沒錯。那麼,田中松的貧血症狀改善了嗎?」



「甚麼?」



「我問你輸血之後,田中松的紅血球數量有增加嗎?」



「這……」



我張口結舌。我當時只是稍微瀏覽一下檢查報告而已,因此不記得詳細的報告內容。鷹央看着我,再次深深嘆息道:



「沒有增加。不管輸了幾次血,田中松的紅血球都沒有增加。」



鷹央對我遞出一張紙。我接過後一看,原來是田中松的驗血報告。這應該是前天我們離開倉田醫院前替她抽血,然後在天醫會綜合醫院做的檢查報告。



「如果看到這個都還沒發現,你就放棄內科,回去當外科醫師吧。」



鷹央給我的壓力讓我臉部的肌肉瞬間緊繃,我將視線落在報告上。看到檢查報告最下面的項目——



『直接庫姆氏試驗:陽性。』



直接庫姆氏試驗?我記得如果這是陽性的話……



「AIHA(Autoimmune Hemolytic Anemia)!」



我忍不住大喊。鷹央一臉無奈地聳了聳肩說道:



「沒錯,就是AIHA,自體免疫性溶血性貧血。這是一種由於人體制造出對紅血球細胞膜上的抗原產生反應的抗體,使得紅血球遭到破壞的疾病。治療時,必須給予病人腎上腺皮質類固醇(Corticosteroid)。如果只因為貧血而一直給病人輸血,反而會產生大量的抗體,甚至使病情惡化。換句話說,田中松透過輸血而獲得的紅血球,大部分都被抗體破壞,因此完全無法改善貧血的症狀。這樣你就全都懂了吧?」



「咦?全部……?」



「沒錯,全部。為甚麼會發生這齣愚蠢的鬧劇?你該不會到現在都還不明白吧?」



鷹央睜大雙眼。



就算你這麼說,我還是不明白啊……田中松的症狀只靠輸血是無法改善的。這件事和『吸血鬼』事件到底有甚麼關聯?



「我說啊,我們現在已經知道田中松罹患的是AIHA了對吧?既然如此,你應該也能推知她肝硬化的原因了吧。來,一分鐘之內給我想出來,否則我會讓你從實習醫師開始重新來過喔。」



「甚麼從實習醫師開始,這是開玩笑……」



「一、二、三、四……」



我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在我面前的鷹央卻開始無情地計時。



這個人是認真的!我趕緊絞盡腦汁拚命思考。



田中松罹患了紅血球會在體內遭到破壞的疾病,那為甚麼會導致肝硬化呢……?



「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



鷹央毫不留情地計時的聲音,不停地加熱我的大腦。



真的有可能從實習醫師開始從頭來過嗎?不,鷹央這個人很可能會這麼做。要是我變回實習醫師的話,不就成了鴻池的實習伙伴了嗎?拜託千萬不要……啊,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先思考溶血和肝硬化的關係。



既非病毒,也不是酒精造成的肝硬化。再加上溶血……



溶血?血液會溶解……



「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



血液所含的成分是……血色素。血色素的材料是……鐵!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



「血鐵沉積症(Hemochromatosis)!」



在計時即將結束前,我喊出了這個疾病的名稱。鷹央「嘖」地咂了聲嘴,接着說道:「正確答案。」



……剛剛那聲「嘖」是怎樣。她就那麼想讓我回去當實習醫師嗎?



血鐵沉積症是一種因為人體攝取過剩的鐵質沉積在內臟,引起器官障礙的疾病。當鐵質沉積在肝臟或心臟時,就會造成肝硬化或心臟衰竭,甚至可能致命。



「沒錯,造成田中松肝硬化的原因就是血鐵沉積症。那個叫做倉田的蒙古大夫,一直替罹患自體免疫性溶血性貧血的田中松輸血,而且從倉田醫院的病歷表上,也可以看出她還定期接受鐵劑點滴注射。完全不考慮原因,只因為貧血就不斷給予病人鐵劑,那個笨蛋醫師應該被吊銷醫師執照才對。因為那些無謂的輸血和鐵劑補充,田中松的肝臟蓄積了大量的鐵質,持續干擾肝細胞功能,最後形成了肝硬化。這正是名副其實的醫源病(Iatrogenesis)啊。」



醫源病意指因為錯誤的醫療行為而引起的疾病。我抿了抿嘴,雖然還有點模糊,但總算看見整件事情的全貌了。



「那麼犯人之所以偷走血袋,就是為了不讓田中太太輸血,以阻止她的病情惡化……」



「是的,這就是我偷走血袋的原因。」



一直保持沉默的美由紀,以顫抖的聲音說着。



為了不讓田中松接受輸血,美由紀偷走了原本預定用在田中松身上的A型血袋。第一次是因為預定接受A型血液的病人有兩個,所以失敗了,不過接下來那兩次,她都成功阻止田中松接受輸血。但是……



「但是,你為甚麼要用這種毫無效率的方法呢?如果你覺得輸血會對病人產生反效果,直接告訴院長不就好了嗎?」



「我說了!我說了好幾次!我告訴院長,輸血會讓田中太太的病情惡化,可是院長卻斥責我:『護理師不要對治療方式插嘴!』他不但不肯停止輸血,連鐵劑點滴都不願意停掉。」



美由紀用力咬着她那沒有血色的嘴唇。我想起倉田醫院的院長,那種對醫護人員態度如此囂張跋扈的醫師,確實不可能聽從護理師的建議吧。



「可是,你為甚麼要將空的血袋邊緣弄破,再丟在病房裏呢?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出現『吸血鬼』這種奇怪的謠言……」



「她當然是為了製造這個謠言啊。」



鷹央打斷我的問題,如此說道。



「她為了製造『吸血鬼』的謠言,不只刻意在走廊上滴血,還把故意留下咬痕的空血袋扔在病房裏。不,一開始對護理師同事們提到『吸血鬼』這個詞彙的,應該就是她吧。」



鷹央瞥了美由紀一眼。美由紀低着頭,低聲說道:「您說的沒錯。」



「製造『吸血鬼』的謠言?你為甚麼要做這種事……?」



我脫口說出浮現腦中的疑問,就在此時,鷹央對我投以比冰還寒冷的視線。



「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問『為甚麼?為甚麼?』你是幼稚園的小朋友嗎?你脖子上那顆大頭是用來裝飾的嗎?」



鷹央對我破口大罵,我忍不住輕輕往後仰。鷹央今天說話比平常還毒,看來她心情果然很差。她今次到底為甚麼會這麼暴躁呢?是因為『吸血鬼』的真面目不如預期嗎?不,光是這樣的話,應該還不至於讓她不高興到這種地步。



話說回來,製造『吸血鬼』的謠言,對美由紀到底有甚麼好處?聽到這種像怪談般的謠傳,會感到興奮的,頂多也只有鷹央吧……想到這裏,我頓時瞪大了眼睛。



沒錯,鷹央非常喜歡這種謠傳——非常喜歡,換句話說……可以拿它來當誘餌。我從始終張着的口中擠出聲音:



「該不會是為了把醫師……」



「對,她就是為了把我引來。」



鷹央咂了一聲嘴。



「這個女的是故意把我引出來,讓我替田中松診斷的。」



鷹央以低沉的聲音如此說道。坐在椅子上的美由紀彎着身子,戰戰兢兢地抬起視線望着鷹央,然後用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向她道歉:「……對不起。」



「她聽過有關我的傳言,所以知道我的診斷能力,也知道只要告訴我『出現吸血鬼了』,我就會開心地主動前往調查。另外,多虧了吸血鬼的傳聞,一直很擔心門診營收受到影響的院長,也願意接受我這個外人插手調查。你策劃得還真周到呢,害我也必須跟着一起演一齣爛戲。」



「真的非常抱歉……我一開始並沒有打算麻煩醫師這麼多。只是……」



「你只是想假借調查吸血鬼這個藉口,讓我看田中松的病歷表,指出院長採用了錯誤的治療方式對吧?你是為了讓我注意到田中松,才會特意將血袋丟在病房裏,留下明顯的線索。」



「是的。我想醫師您只要一看到病歷表,一定就能立刻發現……」



「嗯,我確實立刻就發現——發現她罹患的是AIHA和血鐵沉積症,同時也發現我被你利用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她打從第一次來倉田醫院之後,心情就特別不好。



面對低頭沉默不語的美由紀,鷹央繼續說道:



「你說你只希望我指出治療上的錯誤對吧?可是,你真的認為這樣就能解決問題嗎?就算我指出他誤診,那個無能又偏執的醫師,一定也會惱羞成怒,繼續堅持同樣的治療方法吧。正因如此,我才非得演那齣戲,將田中松帶來這間醫院不可。你有甚麼要反駁的嗎?」



鷹央瞪着美由紀。



「不,沒有……真的很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美由紀以顫抖的聲音說道,鷹央注視着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看見美由紀那副悲壯的表情,她的氣應該也消了一些吧。



「你為甚麼要做到這種地步?那間醫院的治療方式的確很不妥,就算如此,你對田中松做得也太多了。你為甚麼不惜使用這種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揭穿的手段,也非得幫助那名病人不可呢?」



鷹央提出這個理所當然的疑問,美由紀緊閉着嘴唇,沒有立刻回答。



經過數十秒的沉默之後,美由紀才緩緩開口:



「松太太是兩年前……我在天醫會綜合醫院工作時,照顧過的病人。」



聽見美由紀說的話,鷹央的眉毛動了一下。



「松太太自從因為車禍失去家人之後,就一直過着獨居生活,前年因為肺炎而住院。只是她的肺炎雖然痊癒了,但是在住院期間,原本就罹患的失智症變得更嚴重,無法出院返家休養。」



美由紀或許是想起了當時的狀況吧,她的聲音開始顫抖。



「……我就讀高中的時候,母親就因為意外而過世。松太太的肺炎好轉之後,便將我誤認為她已經去世的女兒……每次我去病房,她都會笑盈盈地迎接我……不知不覺中,我也把她當成了真正的家人。所以,當一直沒有醫院願意收容的松太太找到可以轉入的醫院時,我真的好高興,而那間醫院就是倉田醫院。轉院時所需的護理紀錄等文件,全都是我幫她準備的。是我親手將松太太送進那間醫院的!」



美由紀的聲音開始夾雜着嗚咽。



「……你之所以會去倉田醫院工作,就是因為田中松住在那裏?」



鷹央開口詢問,美由紀無力地搖了搖頭道:



「不是的。我當時其實已經完全忘記松太太的事了,所以當我進入倉田醫院任職,發現住院病人名單裏竟然有松太太時,我很高興。但是實際見面之後,我卻發現松太太已經變了非常多。她變得瘦骨嶙峋、皮膚粗糙,甚至因為肝功能障礙而出現黃疸……即使如此,松太太一看到我,又再次將我當成她女兒,非常開心。」



美由紀以雙手塢住臉龐,繼續說着:



「聽說松太太轉入倉田醫院兩、三個月後,就開始貧血,身體狀況也愈來愈惡化。我想AIHA可能就是那時候發病的。我在這裏上班之後,長期觀察松太太的症狀,開始猜想造成她肝硬化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大量輸血和注射鐵劑的關係。不過,我卻無法阻止這件事……我很快就要離開倉田醫院了,因為我再也無法忍受那間醫院。可是在離開之前,我真的很想幫助松太太!」



美由紀說到這裏,便無法再繼續說下去。



診間裏只剩下美由紀的啜泣聲。鷹央抓了抓頭,突然從椅子上站起身。美由紀抬起頭來,以濕潤的眼睛望着鷹央。



「小鳥,總之先開始進行螯合治療(Chelation therapy),讓她排出體內多餘的鐵質,另外再給她類固醇。這麼一來,她的症狀應該就會改善了。之後我們再去拜託醫療諮詢室,請他們介紹可靠的老人安養中心。」



美由紀面露不可思議的表情,在一旁看着鷹央對我做出指示。



「怎麼了?幹嘛露出這副驚訝的表情。那個病人既然已經轉進統括診斷部,我當然就會負責照顧她啊。此外,我會指示我們醫院的諮詢室,叫他們以後不要再把病人送去倉田醫院,你就放心地離開吧,看是要回老家或是去哪裏都好。我會再通知你那個病人的狀況,你可以找時間去探望她。」



美由紀用雙手搗着嘴,對鷹央深深地鞠躬道:



「謝謝您。真的……非常謝謝您。」



美由紀的眼眶落下斗大的淚珠,對鷹央道謝。鷹央不知是否想掩飾自己的難為情,只見她將嘴巴撇成了「ヘ」字形。



*



「這樣就好了……」



在『病房的吸血鬼事件』解決後一個月左右的某個早上,我在統括診斷部的門診診間裏,坐在電子病歷表前操作滑鼠,將剛製作完成的文件打印出來。腳邊的打印機發出喀答喀答的聲音,接着吐出一張A4紙。我拿起那張紙,確認上面的內容——這是田中松的轉診單。



田中松住院後,經過螯合治療並投予腎上腺皮質類固醇,症狀立即獲得改善,現在已經差不多可以替她找老人安養中心,準備安排她出院了。田中松住院期間,美由紀經常來看她,許多護理師甚至還以為美由紀是她的孫女。另外,在鷹央的建議下,據說天醫會綜合醫院決定不再將病人轉到倉田醫院。倉田醫院接下來可能會面臨極大的危機,但也只能說是自作自受了。



我瀏覽了一下轉診單後,從白袍的口袋裏拿出鋼筆,簽上自己的名字與今天的日期。



「已經十二月二十一日了啊……」



我收起鋼筆,喃喃說道。街上雖然瀰漫着濃濃的聖誕氣氛,但沒有對象可以共度聖誕夜的我,心中不免有股空虛的感覺。



不,距離聖誕夜還有三天,說不定在這段期間會有甚麼好事發生呢。



正當我這麼鼓勵自己時,診間入口的門打開,鷹央一邊打呵欠一邊走進診間。



「啊,鷹央醫師,早安。」



「……喔。」鷹央無精打采地舉起一隻手,走向我,她看着我手上的東西說:「那是甚麼文件?」



「這是田中太太的轉診單。因為醫療諮詢室替我們篩選出幾間不錯的安養中心……」



我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凝視着鷹央。



「怎麼了?你的表情怪怪的。」



「這個……不好意思我岔個話題,請問你早餐吃了甚麼?」



「吃甚麼?我吃咖喱啊。」



超偏食的鷹央,基本上除了咖喱和甜食之外,甚麼都不吃。



「呃,請問你早上吃的咖喱,有沒有放甚麼奇怪的材料?具體來說……比如說蒜頭之類的。」



「喔,對啦,就是我們帶去倉田醫院防『吸血鬼』的蒜頭啊。我一直將那些蒜頭放在冷凍庫,因為想說它好像快壞掉了,於是便全部磨成泥,加進今天早上的咖喱飯裏。味道雖然很獨特,不過還滿好吃的。」



「……請你現在立刻回家,好好刷個牙。還有,如果可以的話,也請順便沖個澡。」



「啊?刷牙?沖澡?」



「醫師你的鼻子不太靈敏,所以可能沒發覺,但你全身都散發着蒜臭味喔。請你趕快回去處理一下。」



我指着門口如此說道。



「什……臭味……你面對一個淑女,講那甚麼話啊。」



「我不認同全身散發蒜味的女性叫做『淑女』。好了,在門診開始之前,請想辦法將那個味道沖淡一點。」



「哇,不要推我啦,你這個只有蠻力的傢伙!我要告你性騷擾喔。知道了、知道了啦。我會想辦法的,只要把味道消除掉就好了吧。」



就在鷹央不滿地這麼說的同時,診間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病人已經來了嗎?我皺着眉,看了一下牆上的時鐘。現在的時間是上午八點四十分,距離門診開始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



「嗯?是誰?」



被我推到門口的鷹央低聲說道。



「我是真鶴,可以打擾一下嗎?」



門外傳來鷹央的姊姊,也就是擔任天醫會綜合醫院事務長——天久真鶴清脆的聲音。



「喔,是姊姊啊。怎麼了嗎?」



鷹央應門後,門便緩緩地開啟了。下一秒,一聲悶哼從我的喉頭發出,鷹央將她那雙大眼睜得更大了。



站在門外的不只一個人,真鶴的身旁站着一名穿着白袍的高大男子。男子有一頭剪得很短的白髮,看起來年約五十左右,眼神十分銳利。他正是天醫會綜合醫院的院長,同時也是鷹央的叔叔,更是鷹央的天敵——天久大鷲。



大鷲為甚麼會到統括診斷部的門診來?我忍不住表情緊繃。上個星期,大鷲才設局讓統括診斷部瀕臨廢除危機。當時雖然因為鷹央的活躍表現而度過了難關,不過在那之後,我就對大鷲這個人抱持着警戒心。



大鷲踏着緩慢的腳步走進診間,鷹央明顯地皺起眉頭。天敵入侵了自己的地盤,她當然會感到不舒服吧。



「甚麼事?叔叔。」



鷹央用僵硬的聲音問道。大鷲低頭看着鷹央,緩緩地開口:



「我有事情想拜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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