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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久鷹央的推理病歷表 III - 密室偏執狂 by 知念實希人
2019-10-29 21:24
「那我去幫岡崎雅惠小姐抽血囉。」
隔天中午過後,看完了早上的門診之後,我在屋頂上鷹央的『家』裏休息片刻後,對着正在坐梳化上,一邊啃着餅乾、一邊看着平裝版英文小說的鷹央說。
昨天晚上我去急症室值班,這是每週一次的例行公事;而急症室昨晚偏偏又接連有許多重症病人送來,所以我整晚幾乎沒闔眼。現在覺得頭有點重。
「喔,麻煩你了。現在副腎皮質荷爾蒙的影響應該也已經退得差不多了吧。」
鷹央的視線沒有離開書本,只對我揮揮手,接着直接將手伸向一旁盛着餅乾的盤子。我用悲情的眼神看着鷹央。
「……幹嘛啦,那是甚麼渴求的眼神。我才不給你吃餅乾呢,這整盤都是我的。」
鷹央慌忙地把盤子抱在自己的腿上。
「我才不要。」
我剛剛才在餐廳吃完午餐。
「嗯——?」
鷹央一臉疑惑地眨了幾下眼睛,櫻粉色的嘴唇隨即浮起笑意。
「怎麼啦,你該不會因為我昨天說你『不像男人』而懷恨在心吧?」
「不是。」
再怎麼說,我的肚量也沒有小到把那種玩笑話當真而且生氣……應該吧。
「哎呀,不用那麼在意啦。反正就算不像男人,也不會對別人造成困擾啊。硬要說的話,頂多也只是自己吃虧而已。假如你更像男人一點,早就應該交到一、兩個女朋友了……」
「我就說不是了!我的私人感情狀況不用你操心!」
「哎呀呀,你脾氣真差耶。是『那個』來了嗎?」
「我沒有『那個』!」
「那可不一定唷,畢竟昨天岡畸雅惠被你摸了也沒事。該不會……」
「不會!」
我大吼一聲之後,把手放在胸口,不停深呼吸。
我不可以隨鷹央起舞,因為這個人每次都只會以取笑我為樂。
「鷹央醫師已經知道岡崎小姐的身上發生了甚麼事情嗎?」
我一邊調整呼吸,一邊這麼問道。鷹央臉上輕浮的笑容消失了。
「嗯,我是已經有一個假設了,但還沒脫離假設的範疇。」
「那個假設是……是說,你不會告訴我吧。」
鷹央異常討厭公佈她進行到一半的推理。
「幹嘛露出那種像是被拋棄的幼犬一樣的表情。等抽血結果出來,我的假設得到證明之後,我就會立刻告訴你了。明白的話就趕快去抽血吧。」
鷹央就像在趕蟲子似地揮揮手。
「……我知道了,我走囉。」
我從屋頂來到六樓東病房的護理站,將注射器、止血帶、止血用的膠帶、酒精棉球等放在托盤上。就在我準備好所需要的器材之後,忽然想到——我可以幫她抽血嗎?
雖然昨天我摸了她之後,她沒有出現任何反應,但那說不定是因為副腎皮質荷爾蒙的關係。有沒有可能在我幫她抽血時出現症狀呢?
我還是戴着手套抽血好了;或是去找鴻池,請她幫忙抽血比較好呢?不過,觀察我碰到她之後有沒有出現症狀,也是診斷的材料之一……
猶豫不決的我,還是拿起了托盤,走向雅惠的病房。總之先看看雅惠的狀況再決定好了。
我沿着走廊前進,看見雅惠的病房前站着一男一女。其中一個是墨田,另一個是穿着西裝的年輕男子。
墨田的視線越過男子的肩頭,看見了我。男子也轉過頭來望向我。
「這位是來協助我們診斷岡崎小姐的統括診斷部小鳥遊醫師。」
墨田向男子介紹我。我對他點頭致意。
「啊,這樣啊。我是雅惠小姐公司的同事,我叫做川崎秀次。」
自稱川崎的男子謙和有禮地對我鞠躬。他是個看起來心思細膩、個性爽朗的青年;他應該就是雅惠的男朋友吧。
「我叫做小鳥遊,請多多指教。」
就在我這麼說的時候,我聽見背後傳來一陣小跑步的聲音。我反射性地回過頭,頓時皺起眉頭。一頭短髮搖晃的鴻池正跑向我們。
「不好意思,我聽說雅惠小姐的男朋友來了。因為我剛剛在幫病人插導尿管,所以來晚了。」
鴻池還是一如往常地情緒高昂。只是插導尿管這種事情,不用說得那麼具體也沒關係。
鴻池走向川崎,低下頭,向他伸出手。
「你就是秀次先生對吧?雅惠小姐常常提起你。我是和墨田醫師一起負責雅惠小姐的實習醫師,我叫做鴻池舞,請多多指教。」
「啊,你好。」川崎握住鴻池伸出的右手。
「雅惠小姐緊急住院,心裏覺得很無助,請趕快去看看她吧。」
聽見鴻池這麼說,川崎原本表情略顯僵硬的臉上便浮現了笑容。像這樣與對方拉近距離,或許是鴻池的長處吧。不過當她面對我的時候,不只是拉近距離,甚至像是出拳痛毆一般……
「那我們走吧。」
墨田和川崎一起走進病房。
「啊,我先去洗個手,馬上就來。剛才雖然戴着手套,但畢竟是碰到了男人的『那個』。」
鴻池往走廊的另一頭跑去。
……你剛才是不是用「摸過那個的手」和川崎握手了?我不禁嘴角抽動,將手伸向門把。
病房裏,雅惠正坐在病床上。她看見自己的男朋友和墨田站在一起,露出一種既害怕又高興的微妙表情。
「秀次先生……」雅惠虛弱地呼喚戀人的名字。
「小惠,呃……你的狀況怎麼樣?」
川崎擠出一個有點僵硬的笑容。
「嗯,我的身體沒事。畢竟我並不是身體有甚麼病痛,而是為了檢查而住院的。」
「這樣啊……原來如此。」
空氣中瀰漫着尷尬的氣氛。
「啊,岡崎小姐。就像昨天說過的,我現在想替您抽血,請問方便嗎?」
我這麼說,試圖緩和氣氛。
「呃……請問是醫師您要幫我抽血嗎?」
雅惠臉上帶着不安的神情,看着我。我瞬間猶豫了一秒,接着點點頭。
「因為昨天我碰到您的手之後,並沒有甚麼問題,所以我想今次也有極高的可能性不會有事。而且,假如今天真的出現症狀,就能證明昨天是因為使用了副腎皮質荷爾蒙,才把症狀壓下來的。這也是診斷所需的重要材料。假如出現了症狀,我會在抽血之後立刻幫您注射副腎皮質荷爾蒙,緩解症狀,請放心。」
我清清楚楚地說,試圖儘量減低雅惠的不安。
雅惠思考了幾秒之後,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那麼請您在床上躺好。」
我走向病床,在床邊單膝跪地,把止血帶綁在雅惠的手臂上。
這時病房的門被打開,我的眼角餘光看見已經洗好手的鴻池走進病房。我用酒精棉球擦拭雅惠血管浮起的手臂內側後,以左手大拇指輕輕撐緊她的皮膚,以避免入針時血管偏離。接着我把注射器針頭的蓋子取下,將針頭沿着皮膚一口氣刺入靜脈。
采完足夠的血液之後,我鬆開止血帶,拔出針頭,用剛才使用過的酒精棉球壓在穿刺處止血,再把注射器裏的血液注入檢查用的試管中。一般狀況下,接下來只需要確認是否確實止血就好,但是今次還有另一件事必須確認。
在按壓數十秒之後,我把酒精棉球移開,看着我剛才碰到她的部位。她的皮膚依然沒有任何異常。
「……看來應該沒問題吧。」
我觀察了整整一分鐘之後,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雅惠以及病房裏其他的人,也都露出放心的表情。
「可是……為甚麼碰到小鳥遊醫師都沒事,但昨天和那位實習醫師握手的時候,卻腫起來了呢?」
雅惠看着自己的右手說。
「該不會是因為你太害怕男性所造成的吧……」
就在我不知該怎麼回答時,墨田用低沉的聲音答道。
「因為太害怕所造成的?」雅惠皺起眉頭。
「是的,沒錯。有可能是岡崎小姐對男性過度恐懼,使得男性碰到你的部位腫起來。」
「……有可能有這種事嗎?」
雅惠帶着懷疑的口吻說,而墨田用力點頭。
「我們的心和身體其實是緊密連結的。根據紀錄,以前曾經有個實驗:首先暗示實驗對象有一塊燒紅的鐵塊,但實際上卻只用一根普通的鐵棒去碰觸實驗對象的身體,結果碰觸到的部分竟然出現了燙傷。」
「這樣啊……」
雅惠看來並沒有完全接受,只是隨口回應,接着將視線轉向我。
「那為甚麼小鳥遊醫師碰到我卻沒事呢?」
墨田眼鏡下的雙眼轉來轉去。
「這、這個嘛。這種反應需要各種不同條件……」
墨田支吾其詞,用眼角餘光看着我。我隱約感受到她的視線彷彿在說:「還不就是因為你不像男人嗎?」是因為我有被害妄想症嗎?
「小惠,不用着急。醫師一定很快就會找到原因,進行治療的。」川崎慢慢地走近床邊。
「秀次先生……」
雅惠的表情變得和緩。他們看起來真是一對令人欣羨的登對情侶。
川崎輕輕將手放在雅惠的手上。雅惠並不像我碰到她的時候那麼緊張。
「那我先把血液送去檢驗室……」
就在我準備離開病房時,忽然發現了異狀,於是把嘴邊的話吞了回去。雅惠本來平靜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
「不要!」雅惠高聲尖叫,把川崎的手甩開。
「小惠?」
川崎露出訝異的表情,呼喚女朋友的名字。雅惠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背,纖細的身體不停顫抖。
「啊!」我也睜大了雙眼。
雅惠白皙的皮膚漸漸變得紅腫,病房裏的每個人都屏住氣息看着這個變化,目瞪口呆。
只不過才幾十秒,雅惠的手就變得又紅又腫,遠遠看起來就像戴着一個小型的拳擊手套一樣。
「為甚麼……為甚麼會這樣……?」
雅惠的表情因為恐懼而扭曲,在床上縮起身體,藏住自己的右手。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川崎碰了她之後,接觸到的部分就紅腫了起來。那的確是過敏反應,而且是非常嚴重的過敏。
我碰到她的時候明明都沒事,為甚麼男朋友碰到她的時候就會這樣呢……?
「小、小惠……」川崎戰戰兢兢地將手伸向雅惠。
「不要過來!」
雅惠在病床上後退,像是要躲開他的手。
「危險!」
鴻池大叫,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雅惠沒有注意後面,就在狹小的病床上猛然後退,於是腰部撞上了防止跌倒的柵欄,失去平衡。
川崎朝女朋友探出身子,伸出手。雅惠一瞬間雖想要握住他的手,但是就在兩人指尖接觸的前一秒,她卻顫抖了一下,將手縮回。雅惠就在地心引力的拉扯下跌落地面。
下一秒鐘,病房裏傳出重重的跌落聲。雅惠從大約一公呎的高度頭朝下跌落,無力地躺在地板上,動也不動。
雅惠的頭部下方湧出一灘鮮紅色的血,緩緩擴散。
「……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將內線電話的話筒靠着臉頰說。
「……這樣啊。我知道了。那岡崎雅惠沒事吧?」
電話另一頭的鷹央問道。
「是的,在那之後我們幫她做了頭部CT,沒有發現異狀,似乎只是撞到頭部,引起輕微腦震盪而已。她的意識已經完全恢復清醒。」
「這樣啊,那就好。」
話筒傳來放心的吐氣聲。
雅惠從病床上跌落後,至今經過了三十分鐘以上,雅惠已經回到病房。搬移的工作都是由女性來進行,我和川崎在這之間完全沒有靠近她。
「那你應該已經把檢體送去檢驗室了吧?」
鷹央在電話另一頭問道。
「是,我確認CT沒有問題之後,就送去檢驗室了。」
「那就好。等結果出來之後,應該就能做出診斷了。辛苦你了,你可以回來了。」
「啊,請等一下。」
就在我察覺她要把電話掛斷的時候,我趕忙說。
「幹嘛?」
「鷹央醫師的『假設』,能夠說明剛才發生的現象嗎?為甚麼實習醫師和男朋友碰到她的時候,接觸的地方就會腫起來,可是我碰到她時,卻沒有任何反應?」
「不就是因為你不像男人嗎?」
「鷹央醫師!」
「我是開玩笑的啦,開玩笑的,別這麼生氣。你真的不是那個來了嗎?」
鷹央在電話那頭輕輕乾咳了幾聲後,稍微壓低聲音。
「不過,也不是不能說明啦。」
「真的嗎?該不會是她對男性的恐懼心理對生理造成影響,引發了過敏反應吧……」
「……這是你想到的嗎?」
聽見鷹央犀利的質疑,我頓時語塞。
「不……是墨田醫師想到的……」
「喂,你真把墨田那種人說的話當真啊?那只是個毫無根據的胡謅吧。的確,我們無法斷言那種事絕對不會發生,可是那應該是在所有鑑別診斷都被否定之後,才有機會討論的選項吧。如果你也是內科醫師,就不要聽信那種牽強附會的說詞。」
「對不起。」
聽完鷹央的教訓,電話另一頭的我情不自禁地縮起身體。
「對了,我想確認一下,那個叫做川崎秀次的男人在碰到岡崎雅惠之前,有沒有和誰握過手?特別是跟醫療工作相關的人。」
聽見鷹央的問題,我不禁眨了眨眼。
「你怎麼知道?他在進入病房之前,的確和鴻池握過手。」
「和舞握手啊。原來如此……對了,那舞在握手之前,有沒有做過甚麼醫療處置行為?」
「有,她說她之前剛幫一位男性病人插導尿管。」
「插導尿管啊。果然不出我所料。」
「咦?這兩者有甚麼關聯嗎?」
我一頭霧水地問道。這麼說來,雅惠第一次出現症狀,是準備和川崎發生初次性行為的時候。至於插導尿管,雖然鴻池戴着手套,但是在和川崎握手之前,也曾經碰過男病人的下半身。該不會雅惠的過敏和男性的性器官有甚麼關聯吧?我一方面覺得自己腦中浮現的想像很愚蠢,但另一方面,在重新檢視這整個過程之後,也不禁覺得確實有這個可能性。
「再過幾個小時驗血結果就出來了,到時候我就會揭開真相。在那之前,為了預防萬一,記得不要讓任何人碰到岡崎雅惠。」
鷹央愉悅地說。她八成從現在就開始期待在大家面前揭發真相了吧。我很容易就能想像出鷹央在墨田面前滿臉得意地揭發真相的模樣。
「不要讓任何人碰到她?可是她現在正在接受縫合耶……」
「甚麼?你說甚麼!」鷹央突然提高聲調。
「呃,因為雅惠小姐從床上跌下的時候,頭部有個很深的撕裂傷。傷口雖然被頭髮蓋住,不是很明顯,但還是縫合一下比較好……」
「笨蛋!立刻去阻止這件事!太危險了!」
一個充滿焦急的聲音穿透我的鼓膜。
「呃,沒關係啦。我是拜託女醫師來幫她縫合。有位整形外科的女醫師現在剛好有空,說可以來幫忙……」
「這和男女沒有關係!做了那種事情,可能會發生嚴重的後果……」
就在鷹央說到這裏的時候,我聽見一陣像是尖叫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我反射性地轉過去,聲音是從雅惠病房那個方向傳來的。
「發生甚麼事了!」
鷹央可能也在電話那頭聽見尖叫了吧,她大叫道。
「我、我不知道。只是雅惠小姐房間的方向傳來了一陣像是尖叫的聲音……」
我說到這裏,只聽見一聲咂嘴的聲音,電話就被掛斷了。我猶豫了一秒鐘,就放下話筒,拔腿狂奔。
川崎打開病房的門,臉色蒼白地佇立在那兒。果然發生異狀了。
「發生甚麼事了?」
我衝進房間,看見室內的景象,不禁瞠目結舌。
雅惠倒在地板上,她的臉完全漲紅,腫了起來。她朝着天花板的雙眼沒有焦點,一看就知道已經失去意識。墨田、鴻池,以及整形外科的醫師圍在雅惠的身邊,束手無策。
她會有生命危險!看見雅惠的症狀,我立刻這麼判斷。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我一邊走近倒在地上的雅惠,一邊大叫。
「我、我正準備開始縫合,只是在確認傷口……結果她就突然全身起疹子,昏倒了……」
整形外科醫師手上還戴着無菌手套,硬濟出沙啞的聲音說。
「這是怎麼一回事?不是只要是女性就沒問題了嗎!」
川崎激動地高聲問道,但是沒有人能夠回答。
我蹲在雅惠身旁,打開她病人服的領口。看見她的身體,我不禁倒抽一口氣。原來不只是臉,她連身體都冒出了紅疹。看來她全身都出現了蕁麻疹。
「岡崎小姐!岡崎小姐,你聽得見嗎?」
我大聲呼喊雅惠的名字,同時將手伸向她的脖子。
她沒有回應。我的指尖碰到的頸動脈非常微弱,看來她是因為血壓降低而失去意識的。這是……
「是過敏性休克(Anaphylacic shock)!」我大聲喊道。
過敏性休克是由於強烈過敏反應使得血液中的水分滲出血管外,造成全身浮腫,同時使得在體內循環的血液量減少、血壓降低,進而產生的休克現象。雅惠的喉嚨發出彷彿笛聲一般的咻咻聲。
不妙!我的表情變得凝重。她的喉嚨也開始浮腫,可能會阻塞氣管。倘若不馬上處理,她可能會窒息而死。
「鴻池!」
我把雅惠的頭輕輕往後仰,確保她的呼吸道順暢,同時回過呼喚鴻池。
「呃、是!」
本來目瞪口呆地僵立在原地的鴻池立刻站直。
「把急救車推過來!不馬上處理會有危險!」
我下達指示後,鴻池立刻點頭說:「是!」隨即轉身離去。不愧是剛完成急症室的實習,她的反應不慢。
快,一定要及早注射「那個」。內心的焦躁催促着我。
就在鴻池將手伸向門把的瞬間,拉門猛然開啟。看見站在門外的人,我睜大了雙眼。
「鷹央醫師?」
站在那裏的是氣喘吁吁的鷹央,她的左手握着一支小小的注射器。
「是過敏性休克對吧?」鷹央一邊跨着大步走過來,一邊大叫。
「沒錯!」
我也大叫回應,同時將雅惠的病人服掀開,將她的右肩露出來。我確信鷹央手中的注射器,裏面裝的一定就是「那個」。鷹央只不過是在電話的另一頭聽見尖叫聲,就預料到這個狀況,立刻趕來。既然如此,她手上的東西絕對是「那個」不會錯。鷹央不可能誤判這個情況。
鷹央滑坐在我的身旁,坐穩後,用嘴巴咬開注射器針頭的塑膠蓋,毫不猶豫地將針頭刺進雅惠的右肩。
針頭深深地刺進雅惠的三角肌,鷹央用力一按,注入注射器的內容物。
「甚麼?你替岡崎小姐打了甚麼?」
墨田歇斯底里地大叫,但鷹央只是默默地凝視着雅惠。
鷹央的態度震懾了眾人,現場沒有人開口,病房裏充滿一觸即發的緊張感。我嚥下口水,繼續凝視者雅惠。
忽然,雅惠原本失焦的雙眼逐漸恢復了意識。
「甚……甚麼?」雅惠用沙啞的聲音說。
「啊,太好了……」
川崎用雙手搗着臉,鬆了一口氣。雅惠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只是躺在地上,左右張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她臉上的紅腫也消退了。
「鷹央醫師,你好厲害喔。你剛才幫她打了甚麼啊?」
鴻池興奮地跳了起來,這麼問道。
「當然是用來治療過敏性休克的藥啊。皮下注射腎上腺素。」
沒錯,當病人發生過敏性休克時,首要之務就是替病人注射腎上腺素。
「腎上腺素具有收縮血管作用與強心作用,可以提升過低的血壓。此外,它還能夠擴張氣管,預防氣管阻塞,抑制*過敏介質的釋放,治療過敏症狀。」(譯註:inflammtory mediator,體內引起發炎及過敏反應的物質。)
鷹央略顯得意地對鴻池說明。
「我、我……怎麼了?」
雅惠坐起身,看來意識已經完全清醒。
「啊,不要太勉強。你剛才因為出現激烈的過敏反應,陷入休克狀態,喪失意識。我雖然已經幫你治療了,但還沒有完全好。接下來你必須打點滴,注射*抗組織胺藥以及腎上腺皮質類固醇。」(譯註:Antihistamine,能夠阻斷身體各部位接受組織胺效應的藥物。)
聽完鷹央的說明,雅惠皺起了眉頭。
「過敏反應……?可是我沒有被男性碰到啊……」
「對呀,我有注意不讓男性進入病房,但為甚麼會發生全身性過敏反應呢?」
墨田也和雅惠一同表示不解。
「這和男性沒有關係。你似乎一直以為過敏反應是因為被男性碰到才產生的,但那是你的誤解。原因並不在此。」
鷹央故作神秘地說。
「您知道原因了嗎?請告訴我!拜託您!」
雅惠探出身子,大聲喊道。但是鷹央卻搖搖頭。
「現在必須以治療為優先。而且我還有一個想要確認的地方。喂,小鳥,快幫她上點滴。先去把點滴器具拿來。」
「啊,是……」在鷹央的指示之下,我站了起來。想要儘快聽到說明的心情,我當然也一樣,但目前的確應該以治療為優先。我叫了鴻池,和她一起去護理站拿打點滴所需的器材。
十幾分鐘後,鴻池在雅惠的手臂上打好點滴,抗組織胺藥和腎上腺皮質類固醇隨着大量的輸液注入她的體內。
治療產生了效果,躺在床上的雅惠全身的紅疹幾乎全部消退了。
「可以請您說明了嗎?我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可能是再也忍不住了吧,雅惠稍微加強語氣說道。然而鷹央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從白袍口袋裏拿出一個東西,扔向我。
「咦?無菌手套?」
我反射性地接住後,看見自己手上的東西,不禁歪頭表示疑惑。這是在動手術時使用的無菌手套,為了不讓細菌附着,所以會用紙包起來。我拿着它,抬起頭來看着鷹央。
「呃,這是……」
「治療還沒結束吧。她頭部的傷口還沒有縫合,你去幫她縫合。剛好器材都還在那邊,還沒有使用。」
鷹央指着病床旁的小推車上那份還沒使用的縫合器具。
「咦,可是……」
我疑惑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雅惠,她的表情也很僵硬。畢竟剛剛就是因為正準備縫合,她才出現致命的過敏反應,因此也無可厚非。
「等一下,剛才不就是因為要縫合才產生全身性過敏反應的嗎?這樣很危險吧!」
墨田像是幫雅惠說出心聲一樣,大聲地說。
「不用擔心,應該甚麼都不會發生了。萬一出現過敏症狀,我也可以立刻幫她治療。這也是診斷所需的步驟。」
鷹央清楚明瞭地說。雅惠咬着嘴唇,思考了幾十秒之後,擔心地問道:「真的不要緊嗎?」
「不要緊。相信我。」
鷹央挺起胸膛,雅惠再次思考了幾十秒,便輕輕頷首。
「如果這樣就可以知道原因的話……」
「好了,小鳥,病人同意了。趕快縫合吧。」
在鷹央的催促之下,我望向站在病房角落的整形外科醫師。
整形外科醫師用手勢對我示意:「請便」看來她也想把這份工作推給我。我輕輕嘆口氣,走近病床,準備戴上鷹央給我的無菌手套。不知道為甚麼,這雙手套比一般的手套還要卡,很難戴上。
好不容易戴好手套後,我低頭望向躺在床上的雅惠。雅惠的臉上浮現一絲恐懼,但仍然用力地點頭,像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我從縫合器具中裏拿起一條中央開了洞的無菌洞巾,將洞口對準傷口,把洞巾蓋在雅惠的臉上。接着我仔細地消毒需要縫合的部位,再把她的頭髮撥開,檢查傷口。
她的頭髮下方有個大約五厘米的撕裂傷。我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指,觸碰傷口。剛才整形外科醫師似乎才剛碰到傷口,她就立刻出現全身性過敏反應,今次真的沒問題嗎?
不過我的擔心似乎是杞人憂天,傷口周圍並沒有出現蕁麻疹,雅惠的身上也沒有出現任何變化。我小心翼翼地繼續處理傷口。
我用利多卡因(Xylocaine)進行局部麻醉後,便拿着持針器和鑷子開始縫合。畢竟我本來也是外科醫師,這種簡單的縫合一下子就完成了。
我大概花了三分鐘左右就縫合完畢。我深深吐了一口氣,把器具放下,接着把雅惠臉上的洞巾掀開。
「咦?已經縫好了嗎?」雅惠眨眨眼。
「對,已經縫好了。你的身體沒有哪裏不舒服吧?」
「是,沒有……」
雅惠低頭看着自己的身體,帶着不敢置信的表情輕聲說。
突然間,我的背後傳來啪的一聲。我嚇了一跳,轉過頭去,只見鷹央將雙手合在胸前。
「這樣一來就真相大白了。」
鷹央帶着滿臉的笑容,豎起左手食指,看着雅惠。
「你是乳膠過敏。」
「乳膠……?」
雅惠一臉驚訝,重複說着那個單字。
「乳膠過敏啦。乳膠是天然橡膠裏所含的成分,你是對這個東西過敏。醫療用的手套大部分都含有乳膠,所以剛才那個整形外科醫師戴着手套接觸你的傷口時,你就產生了全身性過敏反應。這是因為相較於接觸皮膚,過敏源接觸到傷口或黏膜時,引發的過敏反應往往比較強烈。」
鷹央左右搖晃她的左手食指。
「可是,小鳥醫師剛才也是戴着手套縫合,為甚麼沒有出現過敏反應呢?」鴻池歪着頭問道。
「我剛才給小鳥的手套,是專門給乳膠過敏的人使用的、不含乳膠的手套。畢竟有許多平常必須使用醫療用手套的醫療相關人員,也是乳膠過敏者啊。」
「可是我並不是醫療相關人員,也沒有用過醫療手套啊……」
聽了鷹央的說明,雅惠反駁道。
「你說你以前動過盲腸手術對吧?我想那個手術恐怕就是引起過敏的原因。雖然這種例子極為罕見,但的確有人是因為動手術的時候,醫師戴着醫療手套的手接觸到內臟,才引發乳膠過敏的。」
雅惠睜大了雙眼,用手摸着自己右下腹以前開盲腸的傷口處。
「等一下!那也很奇怪啊。因為岡崎小姐在和那位男實習醫師握手的時候,還有川崎先生碰到她手背的時候,岡崎小姐都產生了過敏反應,但他們兩位當時都沒有戴手套啊。」
墨田用尖銳的聲音說,試圖否定鷹央的說法,但鷹央卻從容不迫地嗤之以鼻。
「不,那一點也不奇怪。通常醫療用手套的內側都附有粉末,讓內側變滑,方便使用者穿戴。那些粉末裏也含有乳膠。實習醫師在和她握手之前,曾經處理過病人的傷口,手上可能沾着粉末吧。所以握手的時候,她就對那些粉末起了過敏反應。」
「那個……我也沒有戴醫療手套……」
本來一直默默地聽着對話的川崎,戰戰兢兢地開口說。
「你確實沒有戴手套,但是你今天在進入病房之前,曾經和舞握手對吧?」
突然聽見自己的名字被提到,鴻池指着自己說:「咦?我嗎?」
「沒錯,舞在握手之前,幫病人插了導尿管。當然,在插導尿管的時候,她戴着手套。也就是說,你和舞握手的時候,舞手上的粉末沾到你的手上,而你又用那隻手觸摸了岡崎雅惠,所以才會引發過敏反應。」
鷹央說完之後,帶着得意洋洋的表情看着墨田。墨田撇着嘴,露骨地轉開視線。
所以我就叫你不要隨便挑釁別人嘛。
「好啦,還有甚麼不明白的地方嗎?」
聽見鷹央這麼說,雅惠戰戰兢兢地開了口。
「那個……昨天和今天發生的過敏,或許正如醫師的說明……可是之前的……」
「嗯?喔,對了。我記得你第一次出現症狀,是你和男朋友第一次嘗試性行為的時候對吧?」
「呃……這……」
聽見鷹央毫不修飾的說法,雅惠一時語塞,低下了頭。
「咦?不是嗎?」
鷹央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雅惠。正因為她本人沒有任何惡意,所以感覺起來才更惡質。
「不,您說的沒錯。」川崎像是要保護女朋友似地,用有點僵硬的聲音大聲說。
「你們有做避孕措施嗎?」
聽見鷹央再次拋出的這個直接無比的問題,川崎表情難看地沉默了下來。
「怎麼了,你沒聽見嗎?我在問你,你們在試圖進行性行為的時候,有沒有做避孕措施?」
鷹央像是追問似地又重複了一次問題。川崎的表情變得更僵硬了。
「你到底在說些甚麼啊!真沒禮貌!」
墨田用尖銳的聲音指責鷹央。
「甚麼啦,幹嘛突然罵人。我是在問那個男的問題,不要打擾我。這也是診斷所需的。」
「我是說你的問題太沒禮貌了!講話的時候要稍微包裝一下!」
「語言又不是物質,要怎麼包裝?」
「唉,真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這是一種比喻!比喻你懂嗎!你真是個永遠無法溝通的孩子耶!」
唉,又開始了。我不能讓她們在病人面前繼續露出醜態。我抱着必死的決心插進兩人中間。
「……有。」
就在我向前跨出一步的瞬間,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鷹央和墨田同時轉過頭去,看着聲音的主人——川崎。
「你說甚麼?」
鷹央問道,川崎像是有點生氣地搖搖頭。
「我說我們有避孕。那又怎麼樣呢?」
「那就是原因啊。」鷹央微笑着說。
「原因?甚麼的原因?」
「你們每次準備進行性行為的時候,岡崎雅惠的身體都會產生異常,原因就在於你們用來避孕的保險套。」
聽見鷹央興高采烈地這麼說,川崎的眼睛瞪得老大。
「有些保險套裏也含有乳膠。如果使用它,或是用碰過它的手接觸到病人,也會引起過敏反應。另外,假如多次反覆接觸過敏源,過敏的症狀通常會愈來愈惡化。也就是說,過敏症狀在你們反覆嘗試進行性行為的過程中逐漸惡化,所以才產生恐懼感。以上就是今次事件的真相。」
鷹央依然用非常直接的詞句說明,但現在沒有任何人指責她。因為聽見她漂亮地揭露的這個真相,每個人都詫異得說不出話來:
「那麼,我……以後該怎麼辦才好呢?有辦法治療嗎……?」
雅惠的表情因為不安而扭曲,用沙啞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首先我會看血液檢查的報告,確定是乳膠過敏。因為你剛剛產生了全身性過敏反應,所以我建議你至少住院觀察兩、三天比較好。不過我想出院之後,你就可以像平常一樣生活了。畢竟生活中含有乳膠的東西並沒有那麼多,只要小心一點,應該就能完全預防過敏。」
雅惠和川崎同時露出放心的表情。
「另外,為了預防萬一出現全身性過敏反應,你可以先準備好自己注射的腎上腺素。你可以在住院的時候先學會怎麼使用,出院之後就隨時備在身邊。」
鷹央說完之後,雅惠感動萬分地搗住嘴巴。
「……謝謝您。」雅惠的聲音從指縫間傳出。
「至於因為誤解而對男人產生的恐懼感,就不是我的專業了。你就去找站在那邊的墨田商量吧。不過,市面上也有不含乳膠的避孕用品,與其去找精神科醫師,還不如請男朋友換個避孕用品比較快。」
聽見鷹央帶着邪惡的笑容這麼說,雅惠紅着臉,低下了頭。
……這個人與其說是不夠纖細,倒不如說單純像一個大叔嘛?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鷹央轉過頭來看着我。
「怎、怎麼了?」
「太好了,不是因為你不像男人,所以才沒出現症狀呢。」
*
「喔,檢查結果出來了。小鳥,快起來。」
「唔……?」
鷹央的聲音叫醒了我,我猛然坐起上半身,左右張望。我在鷹央『家』的梳化上。
啊,對了,我在這小睡了一下。隨着頭腦愈愈清醒,我慢慢掌握狀況。我望向掛在牆上的時鐘,現在剛過下午六點半。我大約睡了一個小時左右。
得知「男性過敏」的真相之後,我和鷹央看完下午門診,就決定在這個『家』裏等雅惠的血液檢查報告。只是因為我昨天去急症室值班,幾乎徹夜未眠,疲勞已經到達極限,所以在得到鷹央的同意後,就在梳化上小睡片刻。
「報告出來了嗎?怎麼樣?」
我搖一搖沉重的頭,站了起來。我繞過『書樹』,走向鷹央,站在她身後看着螢幕。
「真是的,竟然在別人家裏睡得那麼熟。你看,果然不出我所料。」
鷹央抬頭看着我,露出得意的表情。不知為何,她手上拿着一支黑色麥克筆揮來揮去。
螢幕上顯示着過敏檢查的結果報告,在「乳膠」的項目出現了明顯的過敏反應。
「真不愧是鷹央醫師。」
我聳聳肩說。
「這麼點小事,當然囉。從各方面來觀察,能想到的也只有這個可能性了吧。」
問題是一般人根本甚麼都想不到啊。我只能苦笑。
「那麼,既然檢查結果也出來了,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剛值完班,我真的好累。」
聽我這麼說,鷹央抬頭看着我,露出了奸笑。
「怎麼了?我的臉上有甚麼嗎?」
我在睡覺的時候流口水了嗎?
「不,沒有。不過,因為你不像男人而沒有出現過敏反應的假設,還挺有趣的嘛。」
幹嘛又提起這件事啊……
「不夠像男人都是我的錯啊。」
「我只是在開玩笑而已嘛,不要那麼生氣。對了,你要不要試着留鬍子看看?應該會變得比較像男人喔。」
鷹央哈哈笑着說。
「……我才不要。反正我也不適合。」
「說的也是。嗯,真的完全不適合呢。」
你也不用說得這麼武斷吧……
「不用你操心了。那明天見囉。」
「嗯,路上小心喔。」
看着不知道為甚麼心情很好、舉起一隻手的鷹央,總覺得不太對勁。我離開了『家』。
幾分鐘後,我坐上我的愛車RX-8,看見後照鏡裏的自己,不禁失語。
「啊,被她擺了一道!真是太大意了!」
嘴巴四周被黑色墨水塗滿的我大聲叫道。我還在想她為甚麼要一直偷笑呢,原來是做了這種像小學生一樣的惡作劇啊。
這該不會是油性的筆吧。我用放在旁邊的寶特瓶礦泉水沾濕手帕,擦拭嘴角,於是「鬍子」便消失了。就在這時,我的褲子口袋傳出了爵士樂聲。
「誰會在這時候打來啊。」
我停下擦掉鬍子的手,拿出手機。看見液晶畫面上顯示的號碼,我的心臟猛烈地跳了一下。
「純正醫大綜合診療科醫局」。
螢幕上出現這些字樣。我用顫抖的手指按下「通話」按鈕。
「小鳥遊嗎?」
電話的另一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個聲音很耳熟——是綜合診療科的醫局長。
「是,我是。」我僵硬地答道。
「關於之前的那件事,你……」
醫局長用低沉的聲音繼續說。不知道為甚麼,他的聲音聽起來彷彿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所以,你明白了嗎?」
醫局長說完後,向我確認。我沒有辦法立刻做出回覆。
「小鳥遊,你明白了嗎?」
「是、是的。我明白了。」
我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連自己都覺得怪。
「那就好。正式的命令晚點會寄給你,你先做好準備吧。我已經聯絡你們醫院了。」
「……是。」
聽見我的回答,對方留下一句:「那就這樣了。」就掛斷了電話。
我拿着電話的手無力地垂下,仰頭看着車頂。這時我的手機再次傳出爵士樂。
又是醫局長嗎?我這麼想,於是沒有確認對方是誰,就直接按下了「通話」鍵。
「小鳥遊醫師!」
電話裏傳來的是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我一聽就知道是誰了。但是平常聽到會讓我很開心的這個聲音,此刻我卻不太想聽見。
「是真鶴小姐嗎?」
「對,我是真鶴。」
鷹央的姊姊——天久真鶴很快地說。
「我剛才接到純正醫大的聯絡,那件事……」
「……是,我也剛剛才接到通知。」我用鬱悶的聲音回答。
「……鷹央知道這件事嗎?」
「還不知道。我打算現在去屋頂告訴她。」
「那個……我是不是也一起去比較好?」
真鶴擔心地說。我思考了幾秒之後,回答:「可以麻煩你嗎?」
「……我馬上去屋頂。」
她說完這句話之後,便掛上了電話。我深深吐了一口氣,把手機收回口袋,擦掉臉上剩下的「鬍子」。我確認全部擦乾淨之後,便從RX-8下來,走向醫院。我的腳步就像銬着腳鐐一樣沉重。
我抵達屋頂時,真鶴已經站在『家』門前了。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不,別這麼說。呃,小鳥遊醫師,你沒事吧?」面對我的道歉,真鶴露出了擔心的眼神。
「我沒事。走吧。」
我的聲音微弱得丟臉。我敲一敲『家』的門,裏面馬上傳來鷹央的聲音:「誰啊?」
「是我,小鳥遊。我可以打擾一下嗎?」
「喔,小鳥啊。可以啊。」
我打開門走進房內,鷹央就像平常一樣躺在梳化上看平裝英文小說。
「怎麼啦?你是想抱怨鬍子的事……姊姊怎麼也在?」
鷹央驚訝地眨眨眼,把書放在一旁。
「那個,鷹央醫師,我有話想跟你說。」
「怎麼了?是鬍子的事嗎?你跑去向姊姊告狀也太狡猾了吧。我用的是水性筆,應該很輕鬆就擦掉了吧?其實我本來想用油性筆的,但我可是在動筆的前一刻改變了心意耶。」
幹嘛說得一副有恩於我的樣子……
「鷹央醫師,我不是要說鬍子的事情。」
聽見我這麼說,鷹央放心地吐了一口氣。她可能以為自己又要被真鶴罵了吧。
「鷹央,鬍子是甚麼事情?」
「沒有,姊姊,沒甚麼,甚麼事都沒有。」
鷹央的雙手在胸前慌張地揮動,真鶴懷疑地眯起眼睛,不過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沒錯,現在不是追問這種事的時候。
「所、所以你們兩個人一起來找我,有甚麼事情嗎?」
鷹央像是想要轉移話題一般連珠炮地說。我和真鶴對望了一眼。
「小鳥遊醫師,需要由我來說嗎?」
真鶴小聲地說,但我搖搖頭。這件事情我必須親口告訴她才行,不管有多麼難以啟齒……
我走向鷹央,直視着她那像貓一樣的眼睛。
「鷹央醫師,請聽我說。」
「怎、怎麼了?發生甚麼事了嗎?」
可能就連不懂察言觀色的鷹央也察覺到氣氛不太對勁吧,她的聲音裏流露出一絲不安。我吞下口水,雙手握緊拳頭。
「鷹央醫師,我剛才接到醫局的通知,三月底我就要離開這間醫院,回到大學附設醫院去了。再過一個月,我就不會在統括診斷部了。」
鷹央瞪大了雙眼,眼角彷彿快要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