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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久鷹央的推理病歷表 III - 密室偏執狂 by 知念實希人
2019-10-29 21:24
身穿白袍的嬌小背影一邊哼着歌一邊前進。
那看起來彷彿腳扭到似的腳步,八成是在小跳步吧。
「……你今天心情特別好呢,鷹央醫師。」
我對走在一公呎前方的鷹央說。
「你在說甚麼啊,小鳥。我才沒有心情特別好呢。」
「……這樣啊。」
不,你現在的心情確實是好到極點了。我輕輕嘆了一口氣。
鷹央心情好當然不是壞事,她不高興反而才會有很多麻煩事,所以對我這個屬下來說,主管心情好其實是應該要高興才對。問題出在讓鷹央這麼高興的原因。
我把視線轉向前方,映入眼簾的是六樓東病房的護理站。天醫會綜合醫院的六樓東病房,正是精神科的住院病房。
各科若有難以診斷的病人,就會委託統括診斷部來診斷,因此我們一個星期會前往各科病房巡房兩次。不過今次委託我們的人,才是問題所在。
「墨田在嗎?」
鷹央走到護理站前,像是唱歌一樣地喊着委託人的名字。
墨田淳子——精神科主任,也是鷹央的天敵之一。
鷹央在實習的時候和墨田起了一些爭執,直到現在,她們兩人還是非常不合(或者應該說是墨田單方面討厭鷹央)。
「……不用那麼大聲我也聽得見。」
墨田從護理站裏走出來,眼鏡下的雙眼不悅地眯了起來。
「我是因為你拜託我才來的,你要感謝我。」
鷹央揚起嘴角,挑釁地說。墨田發出「嘖」的一聲。
「你每次接受診斷委託時,都會擺出這種施恩於人的態度嗎?」
「不,我只有對你這樣。」
鷹央毫不掩飾地這麼說,墨田瞪着她,皴起鼻子。
「啊,是鷹央醫師————」
一個開朗的聲音從護理站裏傳來,我頓時垮下臉。我連看都不用看,光憑聲音就知道她是誰了。她是我的天敵。
「喔,這不是舞嗎?你在精神科實習?」
鷹央對這個第一年的實習醫師鴻池舞揮揮手。鴻池用小跑步跑了過來,一頭短髮隨之搖擺。最近她們兩個人的感情變得特別好,成為了我的煩惱之一。因為她們兩個會彼此分享我的個資。
「對啊,我從這個月開始就在精神科實習,跟在墨田醫師身邊學習。」
鴻池無意義地比出一個「V」字手勢。
「喔,原來這傢伙是你的指導醫師啊。真是辛苦你了,竟然在這個傢伙的手下做事。」
鷹央壞心地笑着說。
「不,並不會很辛苦……」
鴻池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用眼角餘光偷窺墨田。鴻池平常雖然總是對我沒大沒小,但再怎麼樣也不敢在指導醫師面前說她的壞話吧。或者應該說,鴻池其實只有對我才會那麼沒大沒小吧……
「我在實習的時候,這傢伙也是我的指導醫師。當時我吃了好多苦呢。」
「吃苦的是我吧!」
可能是再也忍耐不住了吧,墨田尖聲地說。
「喂、喂,你在說甚麼啊?你誤診的時候,可是我幫你擦屁股的呢。」
「你沒有得到我這個指導醫師的同意,就擅自替病人做檢查,還擅自改變治療方法耶!」
「那有甚麼不對?病人不是正因為這樣才痊癒的嗎?」
鷹央噘起嘴。
「我的意思是你必須事先向我報告。而且,你還在病人面前害我丟臉……」
唉,又開始了。我覺得頭很痛,因此伸手按着頭。
「那個……小鳥醫師。」
我感覺到白袍的袖子被拉扯,轉過頭去,才發現原來鴻池站在我旁邊。
「鷹央醫師和墨田醫師之間,發生了甚麼事嗎?」
「嗯,很多……」
我深深吐了一口氣,走進兩人之間。要是放着不管,她們可能會一直吵個不停吧。
「甚麼啦?」鷹央抬起視線,兇狠地瞪着我。
「呃,我在想,是不是差不多該去看一下精神科委託我們診察的病人了啊……」
「委託我們診察……」
鷹央一瞬間訝異地眯起眼睛,接着在胸前拍了一下手。
「啊,對了。我是來診察的呀。」
你是真的忘記了嗎?鷹央不理會傻眼的我,轉過頭去望向鴻池。
「舞,病人在哪裏?那個說是有『男性過敏』的病人。」
「啊,她在普通病房最裏面的那間單人房。」
鴻池指着走廊的另一頭說。根據委託書的記載,今天早上來精神科門診看診的病人,在接觸到男性實習醫師之後,就出現了蕁麻疹,現在為了找出原因而住院。
鷹央從護理站走出來,再次踏着蹩腳的小跳步,往走廊前進。我鬆了一口氣,跟上鷹央。鴻池與還在口中咕噥着抱怨的墨田,也跟在我們的身後。
「話說回來,病人有『男性過敏』啊,真是有趣。」
鷹央輕聲說,似乎打從心底感到開心。看來除了因為可以對墨田擺架子之外,她純粹也對這個病例很感興趣。
「男性過敏好像很常聽到嘛。」我對走在身旁的鷹央說。
「那只是表示單純討厭男人,或者是不習慣和男人相處的比喻而已。可是這個病人光是碰到男人,接觸的部位竟然就腫了起來。這種病例以前可是從來沒聽過呢。」
鷹央呵呵地笑着,那笑聲聽起來活像個瘋狂科學家。
「就是這間。」
我們來到走廊盡頭後,鴻池指着一間病房的門說。鷹央將手伸向房門。
「等一下。」
就在她準備開門的瞬間,墨田制止了她。鷹央一臉不滿地轉過頭來,望向墨田。
「幹嘛啦。」
「那位……呃……小鳥遊醫師嗎?你打算帶他一起進去嗎?」
「咦?我不能進去嗎?」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說。
「呃,也不是絕對不行啦,只是因為病人對男性抱有恐懼,所以……你知道吧?」
墨田故意用婉轉的方式暗示我不要進去比較好。
「甚麼叫做『你知道吧』,知道甚麼?你說清楚啊。」
沒有能力聽出弦外之音的鷹央不耐煩地揮揮手。
「我是說,因為病人害怕男性,所以男性不要進去病房比較好。你真是個不會察言觀色的孩子耶。」
「孩子?你剛剛說『孩子』?我已經二十七歲了……」
鷹央瞪大雙眼,激動地對墨田說。
……唉,怎麼又離題了。
「鷹央醫師,沒關係。我在這裏等,你和大家去診察就好。」
我立刻試圖打圓場,可是鷹央瞪大的雙眼卻眯了起來。
「……你在說甚麼啊?」
「咦?甚麼……」
「你是統括診斷部的醫師吧。」
鷹央用低沉的聲音說,語調中明顯帶着怒氣。
「統括診斷部的工作就是替病人做出診斷,而想要做出診斷,就必須進行診察。你不進去病房,就表示你根本沒有心要工作。這樣真的好嗎?」
鷹央直視着我的眼睛說。那雙像貓一樣的眼睛,讓人產生一種彷彿會被吸走似的錯覺。
「……對不起,我也要進去。」
鷹央說的沒錯。我低下頭,鷹央點點頭,高傲地說:「那當然。」
「被罵了吼——」
鴻池在我身後用嬉鬧的口吻大聲喊道。我用斜眼瞪了鴻池一眼,接着轉向墨田,說:「請讓我也一起進去。」
「可是這……」
墨田支吾其詞。也許是因為今次是她自己主動委託的,所以不好太堅持吧。
「病人又不是光和男性在同一個空間裏,就會產生過敏反應吧?沒問題的。」
鷹央直接拉開拉門,走進病房,而我也在墨田阻止之前跟着走進去。這是一間大約三坪大小的簡樸單人房,躺在床上的年輕女性一看見沒敲門就闖進來的鷹央,不禁睜大雙眼。她應該就是有「男性過敏」的病人岡崎雅惠吧。
「呃,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統括診斷部的主任天久鷹央。因為墨田拚命懇求我,所以我才來替你診察。」
雅惠戰戰兢兢地問道,贗央則傲然地挺起淺綠色手術衣下的胸膛。
「……我只是想請內科的醫師也來會診一下而已。」
跟在我們後面走進病房的墨田一臉不滿地說明。
「啊,這樣啊。請多多指……」
雅惠才問候到一半,鷹央就唐突地用雙手包覆着她的臉。
「呃,這……?」
雅惠疑惑地說,於是鷹央放開手,凝視着雅惠的臉頰。
「嗯,果然身為女性的我碰到你,是不會腫起來的。」
鷹央像是很滿意地喃喃自語,雅惠的臉上浮現害怕的表情。她不時地瞥向我。
「嗯?你該不會是害怕小鳥吧?」
鷹央可能也發現雅惠的視線,便這麼問道。
「小鳥……?」
「就是站在那邊那個有點巨大的人。他是我的手下,名字叫做小鳥。」
長得有點巨大還真抱歉喔。
「我是統括診斷部的醫師小鳥遊優,請多多指教。」
我往前跨出一步,自我介紹道,但雅惠卻從喉嚨發出「噫」的一聲,在病床上縮起身體。看來她的症狀相當嚴重。
「不用那麼警戒,沒關係的。這傢伙雖然外表看起來又高大又有男子氣概,不過內在卻很沒用,完全不像個男人。」
「不用你操心!」
我不由自主地大聲提出抗議,雅惠顫抖了一下。我趕緊用雙手搗住嘴巴。
「好了,小鳥不重要。接下來請讓我看一下你和實習醫師握手後腫起來的那隻手。」
鷹央沒有等雅惠回答,就抓起她的右手,舉在自己面前。鷹央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
「……沒有腫啊。」
正如鷹央所說,雅惠的右手看起來沒有任何異狀。
「因為我替她治療了啊。投藥之後她馬上就好了。」
站在門邊的墨田帶着有點自豪的語氣說。鷹央緩緩地轉過頭,望向墨田。
「你該不會……用了副腎皮質荷爾蒙吧?」
鷹央用嚴厲的口吻緩慢低語。
「對啊,我是用了沒錯……」
看見鷹央的反應,墨田可能察覺到自己做錯了甚麼,所以聲音愈來愈小。
副腎皮質荷爾蒙是一種強力的消炎藥,對於抑制過敏症狀有極佳的效果。然而,因為投藥之後症狀就會消失,更會大幅影響檢查的結果,因此在診察前投藥,將會對診斷造成妨礙。
「如果已經使用了副腎皮質荷爾蒙,不就沒辦法好好診察了嗎?觀察病人出現的症狀,也是診斷中非常重要的部分。而且投藥之後,檢查結果也會變得毫無意義。」
鷹央生氣地抓着頭。
「可、可是……」
墨田喃喃自語,同時就像試圖尋求協助似地四處張望,而鷹央只是冷冷地一直瞪着她。病房裏瀰漫着沉重的寧靜。
「……小鳥。」鷹央那充滿不悅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回去吧。」
「等、等一下。岡崎小姐的診察怎麼辦?」
墨田的語氣裏帶着焦急。
「以她現在的狀態,不管進行診察或檢查都沒有意義。等明天中午副腎皮質荷爾蒙的藥效消失之後,我再來診察。這樣你就沒有怨言了吧。」
鷹央連珠炮般地說出這個提議,墨田只好面帶悔恨地點點頭。
「那個……我可以說句話嗎?」
「甚麼?」
我壓低聲音說,鷹央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呃,墨田醫師就算了,可是我們至少也要對病人有個交代吧……」
聽見我的建議,鷹央把視線移向雅惠。
「……說的也是。既然都來了一趟,甚麼都沒做就回去,也很浪費嘛。」
鷹央唐突地抓住我白袍的領子,走到床邊。病床上的雅惠頓時全身僵硬。「小鳥,你摸摸看這個病人的手。」
「咦!」我和雅惠異口同聲地大叫。
「你們幹嘛發出怪叫啊。要是沒有症狀,那就自己製造啊。我們要實驗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被男人碰到之後,接觸的部分就會腫起來。」
「可、可是……」
我用眼角餘光看着因為恐懼而表情僵硬的雅惠。
「我又沒有要你摸她的臉,你只要摸她的手背或是指尖就好。這樣的話,應該也不會出現多嚴重的症狀吧。可以吧?」
鷹央對雅惠說。雅惠沉默了十幾秒之後,輕輕地頷首,同時把眼睛緊緊閉上,伸出她的左手。
「好啦,她本人都同意了,你就趕快摸吧。」
「呃……那就請恕我失禮了。」
在鷹央的催促之下,我豎起食指,小心翼翼地觸碰雅惠的左手手背。雅惠顫抖了一下。
我摸着她的皮膚幾秒之後便收回手,同時緊盯着剛才摸到的部位。雅惠也緩緩地張開眼睛,擔憂地看着自己的手。
根據病歷的記載,她是在和實習醫師握手幾十秒之後,才明顯出現異狀。病房裏的所有人全都注視着同一個地方。掛鐘的秒針聽起來格外大聲。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但是她的皮膚卻沒有出現任何的變化。
「……好像甚麼都沒發生呢。」
經過一分鐘之後,鷹央喃喃地說道。她的語氣沒有之前那麼帶刺,看來她的心情已經恢復一點了。
「為甚麼呢?早上明明只是握手就出現症狀了呀?」
鴻池歪着頭說。
「答案很簡單啊。」鷹央哼了一聲,說。
「咦?鷹央醫師,你知道為甚麼嗎?」
鴻池探出身子,於是鷹央豎起左手的食指,奸詐地笑了起來。
「一定是因為小鳥不像男人,她的皮膚才沒有覺得『被男人碰到』啊。好了,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很多了,明天大概就能做出診斷了吧。」
鷹央留下一臉錯愕的我,大步走向出口。我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發現自己被調侃了。
「啊,對了。我有件事忘了問。」
我還來不及發出抗議之聲,握着門把的鷹央就突然對雅惠說。
「你以前有動過手術嗎?」
「咦,手術?我中學的時候割過盲腸……」
聽見這個毫無脈絡的唐突問題,雅惠一頭霧水地回答。
「這樣啊。原來如此……」
鷹央像是明白了甚麼似地,打開門,消失在門外。
「……到底是怎樣啦。」墨田的獨白在空蕩的房間裏響起。
我呆然地看着關上的門,這時身旁的鴻池忽然拍拍我的背。
「……幹嘛?」
「就算沒有被當成男人,也不用這麼沮喪啦,小鳥醫師。」
「甚麼?鷹央醫師是在開玩笑……」
就在我準備反駁的時候,鴻池豎起右手大拇指,用力伸向我。
「Don,t mind!」
……你給我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