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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久鷹央的推理病歷表 III - 密室偏執狂 by 知念實希人
2019-10-29 21:24
「是貞子!」
「啥?你說了甚麼嗎?」
大量的書籍疊成好幾堆,就像長出好幾十棵『書樹』的昏暗房間裏,我坐在窗邊的梳化上,藉着從窗戶射進的陽光讀着膠原病學專業書籍,而我那個年紀比我小的主管——天久鷹央忽然興奮地喊道。我轉頭望向她。
一如往常地穿着淺綠色手術衣、外面罩着一件白袍的鷹央,正對着辦公桌上的電子病歷表露出滿臉笑容。
「就是貞子啊。你沒看過『七夜怪談』嗎?」
「『七夜怪談』就是那部恐怖片嘛。我好像有看過,又好像沒看過……所以貞子怎麼了?從螢幕裏爬出來了嗎?」
「沒有,目前沒有出現貞子……嗯,沒問題。」
鷹央先是顫抖了一下,檢查螢幕後,拍一拍自己穿着手術衣的胸口。這個人到底是不是認真的啊。自從來到這間醫院工作後,我已經跟這個怪人上司相處了半年,但至今仍無法理解她的行為。
「那真是太好了。所以到底是甚麼事呢?」
「你只看過『七夜怪談』的電影版嗎?那你稱不上是真正的恐怖片迷喔。最具有震撼力的是小說版,下次我借你,你在半夜看。」
我甚麼時候變成「真正的恐怖片迷」了?
「好、好,我知道了。我有空的時候會看,下次請借我。重點是到底發生甚麼事了?」
「啊,對喔。」原本嘟着嘴的鷹央突然心情大好,將雙手在胸前合十。「有一個『受詛咒的錄影帶』……不,是看過『受詛咒的影片』的病人住院了唷。」
「甚麼啊?」
我疑惑地歪着頭,而鷹央對我招手,示意我過去看。我無奈地從梳化上站起來,望向電子病歷表的螢幕。
我所隸屬的統括診斷部(不過醫局人員只有我和鷹央兩人)每星期都會花幾個小時,在鷹央位於天醫會綜合醫院屋頂上的住處,同時也是統括診斷部醫局的『家』裏,進行「巡病歷」的工作。身為統括診斷部部長的鷹央會檢查各科住院病人的病歷表,倘若發現有甚麼不妥,就會在病歷表上寫下建議。
這件事表面上是由擁有優異醫學知識的鷹央,指出連主治醫師都沒注意到的關鍵,以供治療時參考;但實際上,卻是鷹央明明沒直接診察過病人,卻帶着傲慢的態度批評主治醫師的診斷和治療。重點是她所指出的失誤都切中核心,從某種角度而言相當討人厭。而由於這都是為了病人,所以主治醫師們並沒有公開抱怨,不過似乎有不少資深醫師對這件事非常感冒。
「精神科的病人嗎……」
我喃喃自語,瀏覽着顯示在螢幕上的資訊。
病人是一位名叫木村真冬的十七歲高中女生。根據病歷表的紀錄,木村真冬大約在兩天前,在她就讀的高中附近的車站月台跳軌,企圖自殺。幸運的是,電車在壓到真冬的前一刻順利停下來,因此真冬只有手骨折而已。後來真冬被送來天醫會綜合醫院,醫師判斷她有再度企圖自殺的危險,因此安排她住進精神科病房。到這裏為止,故事都沒有甚麼特別之處。
只是住院之後,木村真冬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她說她根本沒有自殺的意圖,然而在看了某支「受詛咒的影片」之後,忽然聽見一個聲音,等到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已經在鐵軌上了。
由於無法判斷這個說詞是她想矇混自殺未遂的謊言,還是真的出現幻聽,因此主治醫師似乎也十分苦惱,不知該如何進行治療。
「欸,『受詛咒的影片』耶!很棒吧!很令人感興趣吧—-」
「呃,還好耶……應該就像主治醫師寫在病歷表上的,要不就是胡說八道,要不就是幻聽吧?」
「你憑甚麼如此斷言?」
原本像是買了新玩具的小孩一樣興奮的鷹央,瞬間垮下臉。
「因為照常理推斷……」
「甚麼是『照常理推斷』?這種東西能夠當作『受詛咒的影片』不存在的證據嗎?而且你給我仔細看看病歷表,病人在跳軌的時候,她的雙胞胎姊姊和她在一起,而她姊姊的證供和她一致。這點要怎麼說明?」
「我怎麼知道要怎麼說明……」
我剛才並沒有把病歷表看得很仔細,因此我再次望向螢幕。病歷表上的確寫着鷹央所說的內容。
「看吧,沒辦法解釋吧。既然不能斷言世上沒有『受詛咒的影片』存在,我們就有義務調查病人和她姊姊所說的東西對吧。統括診斷部的工作,不就是從各種角度來診斷病人嗎?」
鷹央坐在椅子上,挺起胸膛說。我看見她的雙眼因為好奇心而閃閃發光,她雖然滿口道理,但其實是被「受詛咒的影片」勾起了強烈的好奇心吧。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早就認清當鷹央呈現這種狀態的時候,就算阻止她也只是徒勞無功。
「我知道了啦,我們去找那個病人,快走吧。」
聽見我這麼說,鷹央突然露出嚴肅的表情。
「可是有一個問題——這個病人住在六樓的隔離病房。」
「喔,因為她還有可能出現自殘行為什麼,安排她住在隔離病房也是理所當然的。這有甚麼問題呢?」
鷹央像是沒聽見我的問題,雙手抱胸,開始喃喃自語起來。我說不上來,但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
「小鳥!」鷹央突然抬起頭。
「甚、甚麼事?幹嘛突然這麼大聲?」
我忍不住往後仰,而鷹央看着我,露出一抹惹人厭的奸笑。
「你喜歡角色扮演嗎?」
「呃……你是認真要這麼做嗎?」
我忍着頭痛,在電梯裏這麼問道。
「當然啊,你以為我為甚麼要你扮成這樣?」
鷹央生氣的聲音傳入耳邊——從一個放在手推車的大紙箱裏。
我長長吐一口氣,低頭看看自己。我身上穿的不是平常的白袍,而是警衛的制服。
電梯門開,我推着推車,搭電梯來到六樓的電梯間。
「電梯到囉。精神科病房在右側,你快去。」
「是、是。」
「『是』只需要說一次就好。」
「……是。」
我為甚麼要被紙箱命令呢?
乾脆把這個紙箱隨便扔在一個倉庫裏,直接回去算了——我一邊忍着這股衝動,一邊推着手推車前進。走了十幾公呎後,便抵達護理站;隔離病房的入口就在前方的走廊上。
那位病人住的隔離病房位在護理站的後方,而通往病房的唯一一扇門是上鎖的。
我低着頭走進護理站,幾名護理師帶着懷疑的眼神望着我。
「……不好意思。」
我走到通往隔離病房的門前,對門邊的中年護理師說。護理師可能在忙吧,冷冷地對我說:「有甚麼事嗎?」
「是這樣啦,呃、病房的電視好像怪怪的,所以我來更換。請您幫我開個門好嗎?」
當醫師判斷病人有自殘傾向或暴力傾向時,就會安排他們住進隔離病房;進出隔離病房時都需要專用的鑰匙。持有鑰匙的,原則上只有精神科的醫師以及隸屬於這個病房的護理師。
「好、好。」
護理師一臉不耐煩地說,接着從護士服口袋取出鑰匙,乾脆地打開了門。
「謝謝您。」
「出來的時候也需要鑰匙開門,到時候請從裏面叫我。」
護理師留下這句話後,便離開了。我輕輕吐一口氣,走進隔離病房。
我快步走在隔離病房的走廊上,將手推車推進走廊上的某間病房。狹窄的病房中,只有沒鋪床單的空床和床頭櫃。我們早就查好,這是一間目前沒有病人入住的單人房。
「你可以出來囉。」
一聽見我這麼說,紙箱就猛然從上方被打開,鷹央從箱子裏跳出來。
「你看,很簡單吧?」
「才不簡單呢。我都緊張死了,不知道甚麼時候會穿幫。」
我從鷹央跳出來的箱子裏拿出白袍,邊穿上邊說。
「枉費你長得這麼高大,膽子卻這麼小。」
「不用你操心。更重要的是,到底為甚麼必須這樣?」
十幾分鐘前,鷹央把手伸進梳化底下(不知道為甚麼要放在這種地方),拿出一套警衛的制服,對我說:「我早就料想到會有這一天,所以準備好了。你穿上這個,把我送去精神科隔離病房。」
我當然不想協助她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但鷹央說:「喔?你不聽上司的話嗎?也就是說不管紅利獎金審查怎麼樣,你都不在乎囉?」結果我只好屈服在她卑劣至極的威脅之下。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要是不這樣做,我就進不來了。」
鷹央噘着嘴巴說。
「所以請告訴我為甚麼嘛。就算是別科的醫師,不是只要說一聲就可以進來了嗎?」
「可是我不行啊。因為以前發生了一些事……我被禁止進入隔離病房。」
鷹央用不滿的口氣說,我看着她,聳聳肩。其實我也差不多猜到了。
「你到底做了甚麼好事?」
「我甚麼都沒做啊。」
「每個做壞事的小孩都會這樣說。」
「小孩?誰是小孩!我可是堂堂二十七歲的淑女……」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醫師是堂堂的淑女。既然是淑女,是不是應該有能力簡潔扼要地回答部下的問題呢?」
鷹央沉思幾秒後,喃喃地說:「我知道了啦。」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我也多少學會該怎麼應付這個人了。
「兩年前我還是實習醫師的時候,在精神科發生了一些事。」
鷹央一臉無趣地這麼說,我輕輕伸了個懶腰。鷹央天生不擅與人溝通,據說她從當實習醫師的時候就到處得罪人,吃了很多苦頭。
「當時有個病人因為重度憂鬱症住院,我診斷之後,立刻看出那個病人並不是精神疾病,而是甲狀腺機能低下症所引起的憂鬱症狀。因為病人的膽固醇很高,脛骨前又有輕微浮腫症狀,所以我測了病人血液中的甲狀腺荷爾蒙濃度,把病人原來服用的那些無謂的抗憂鬱藥全部停掉,改投予甲狀腺賀爾蒙。結果才一天,病人的症狀就明顯好轉。」
「……你該不會沒有得到指導你的主治醫師同意,就這麼做了吧?」
「當然啊。那傢伙連這麼簡單的病症都判斷不出來,向她報告也沒有意義。」
聽見鷹央一副理所當然地這麼說,我只能硬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一般而言,實習醫師沒有得到主治醫師的同意,不可能擅自改變治療方針。
不過光是因為這樣就被禁止進入精神科病房,似乎有點太嚴苛了。雖然沒有按照正確的步驟,但鷹央確實找出了病人的病因,也給予了適切的治療啊。
「那個病人要出院的時候,對指導我的主治醫師說『謝謝您,多虧了您,我的病情才能好轉。』於是我告訴她:『找出你的病因,對症下藥的是我唷。這個主治醫師做出了錯誤的診斷,害你吃了好久無謂的藥,醫術很差。』」
「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我瞠目驚叫。
「你在大聲甚麼啦。我只是提供病人正確的資訊而已,這樣錯了嗎?」
「不……是沒有錯啦。」
鷹央的確沒有惡意,她只是完全不懂這種待人處事的道理。
「在實習的兩個月裏,發生了好幾次類似的事情,最後不知道為甚麼,我就被禁止出入那裏了。」
「……原來如此,我懂了。」我說,同時感到一陣疲憊。
「好啦,現在沒時間說閒話了,我們去打聽一下『受詛咒的影片』吧。」
鷹央用小跳步走出病房,總覺得我又會被捲入甚麼麻煩中。我帶着不祥的預感,從後面追上她。
那名病人的病房,就在我把裝着鷹央的紙箱搬進去的那間病房隔壁。鷹央粗魯地打開拉門……拜託你先敲個門吧。
「你就是看到『受詛咒的影片』的病人?」
鷹央大搖大擺地走進病房,劈頭就這麼說。我也趕緊進入病房,準備替她緩頰。
在約三坪大小的狹窄病房裏,三個人瞪大眼睛,注視着突然闖進病房的我們。一個穿着病人服的女孩躺在病床上,左手打着石膏。她應該就是跳軌的木村真冬吧。一名中年女性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起來和真冬有些神似,她應該是真冬的母親吧。另外還有一個女孩拿着手機,站在病房角落。這個女孩長得和真冬一模一樣,我忍不住看看真冬,又看看她。
啊,對了,病歷表上好像有寫到病人有個雙胞胎姊姊。
鷹央也和我一樣,視線轉來轉去,接着開口道:
「……分身?」
「不,是同卵雙胞胎。」
我悄聲這麼說,鷹央咂了下嘴,說:「這種事我當然知道。」
不,你一定不知道。我確定。
「呃,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哪位?」
母親皺着眉,望向我們。
「啊,抱歉冒昧打擾了,我們是統括診斷部的醫師,今天來是因為有點事情想請教一下木村真冬小姐。」
我拚命緩頰。
「醫師……?」
母親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這也沒辦法,畢竟個子嬌小、臉上帶着稚氣的鷹央,乍看之下就像高中生,有時甚至會被誤認為中學生;而我白袍下穿的則是警衛制服。
就在我思索着該如何取信於這位母親時,站在我身旁的鷹央旁若無人似地走向病床。
「你就是說自己看到『受詛咒的影片』的高中生嗎?」
「是、是的。沒錯。」
鷹央把臉湊向真冬,真冬似乎被她的魄力所震懾,將身子往後縮,小聲地這麼回答。
「你是因為想尋死,所以才跳下鐵軌的嗎?」
鷹央看着真冬的眼睛問道,我不禁伸手搗住臉。這種問題,你可不可以修飾一下再問啊。不過我也很清楚鷹央並沒有這種能力……
果不其然,母親的臉垮了下來,瞪着鷹央。
「你突然問這甚麼問題……」
「不是!我已經說了好幾次,我根本就沒有要自殺!」
母親對鷹央抱怨到一半,真冬就大聲喊道,打斷了她。
「真冬,你不可以這麼激動吧。」
「媽媽你不要講話!你不是也認為我想自殺嗎?我明明就說了很多次並不是那樣,可是媽媽和醫師都不願意聽我說!」
皮膚白皙的真冬臉頰泛紅。
「我相信你。」鷹央像是自言自語似地喃喃說道。
「……咦?」真冬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鷹央。
「我不會先入為主地否定你,我會先聽聽看你的說法,再仔細地調查你所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所以你就跟我說說看吧。」
「你願意……相信我嗎?」
「相不相信,要等我調查完之後才能決定。可是你不告訴我,我就無從判斷了。」
鷹央直視着真冬的雙眸這麼說。母親的表情扭曲,看起來相當不滿。從她的態度看來,她似乎完全不相信女兒口中所說的「受詛咒的影片」。
猶豫半晌,真冬開了口。
「我那天……」
就在這一瞬間,門口傳來敲門聲,病房的門被打開。
「木村小姐,我來巡房了。」
一名戴着黑框眼鏡,年約四十歲的女醫師走進病房。
「啊,墨田醫師。」
真冬的母親對女醫師喚道,彷彿在求救一般。被稱呼為墨田醫師的女性一看見站在床邊的鷹央,就不停眨眼睛,僵立在原地。經過數秒的沉默之後,墨田的眼睛慢慢吊起來。
「天久鷹央!」
「嗯?你叫我嗎?」
面對高聲大叫的墨田,鷹央若無其事地回答。
「你為甚麼會在這裏?」
「我來問病人事情。」
「你怎麼可以擅自做這種事?這個女孩是我的病人耶!」
「病人又不是醫師的私人物品。」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是這個女孩的主治醫師!」
「喔,好像是這樣。不過有的時候除了主治醫師以外,別的醫師也可以進行診察啊。」
「那是只有在主治醫師主動請求的時候吧!」
墨田面紅耳赤地粗聲大吼,但或許是發現病人和家屬都瞠目結舌地看着她吧,她立刻板起一張臉。
「天久醫師,這裏有病人在場,我們要不要到外面去談?」
墨田把手放在胸口,深呼吸,接着對着鷹央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嗯,我可以在這裏講,沒關係啊。」
「可是我有關係啊!反正你跟我來就對了。」
不到幾秒鐘就再次失去冷靜的墨田一把抓住鷹央白袍的袖子,把她拉走。鷹央一臉不耐煩,就這樣被拖到病房外去。
「啊,呃……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我先失陪了。」
我向一臉怔然的病人與家屬們鞠躬之後,便趕緊離開病房。
「你不是答應不再進入精神病房了嗎?」
「不。正確地說,我答應的是『如果沒有必要,就不會進入精神科病房』,但今次是因為有必要,我才進來的。」
「如果有必要的話,就應該跟我聯絡,取得我的同意啊。」
「就算和你聯絡,你也不可能同意吧。所以我才會偷偷混進來啊。」
「你這個小鬼真的很會強辯耶。」
「小鬼?甚麼是小鬼?我已經二十七歲了唷!這個年紀已經不能再被稱作『小鬼』……」
一離開病房,鷹央和墨田就在走廊一隅面紅耳赤地吵起來。戴着眼鏡、以女性來說個子很高的墨田,和娃娃臉、個子又嬌小的鷹央對峙的畫面,看起來就像老師和中學生在吵架一樣。
「呃、那個,麻煩兩位都冷靜一點好嗎?」
我趕緊闖進兩人中間。要是放着不管,她們搞不好會打起來。
「你是誰啊?」墨田的雙眼從眼鏡下瞪着我說。
「他是我的手下,小鳥。」鷹央代替我回答。
「小鳥?」
墨田驚訝地眯起眼睛。這也難怪,因為像我這樣高大的男人,竟然有着『小鳥』這麼可愛的名字。
「幸會,我叫做小鳥遊優。我從純正醫大綜合診療科被派來統括診斷部,現在在鷹央醫師的手下學習。鬧出這樣的事情真是抱歉。」
我謙恭地對她自我介紹,並深深一鞠躬。
「啊、喔,原來如此啊。呃,我叫做墨田淳子,是精神科主任。」
可能是我的態度讓她嚇了一跳吧,墨田已經不再面紅耳赤。
原來她是精神科主任啊。不過,鷹央為甚麼會被精神科主任討厭到這種地步呢?
「你跟着這孩子啊,很辛苦吧。」
墨田望着我的眼神裏帶着一絲憐憫。
那一瞬間我差點脫口而出回答:「是啊,真的非常辛苦!」但我察覺到鷹央的視線,只好含糊地說:「不,也沒有啦……」
「所以統括診斷部找木村真冬小姐有甚麼事?」
恢復冷靜的墨田撩起她那頭微鬈的長髮,說道。
「呃,我們在巡病歷的時候發現一個奇怪的地方,所以想跟她聊一聊……」
「奇怪的地方?啊,你們說的該不會是那個甚麼『受詛咒的影片』吧?」
「沒錯,就是『受詛咒的影片』。我想要問清楚那件事。」
鷹央興奮地說,墨田卻一臉不屑地哼了一聲。
「那一定是她為了掩飾自殺未遂而當場胡謅出來的啊。」
「她在跳軌之前看了奇怪的影片這件事是真的吧。她的雙胞胎姊姊也是這麼說的。」
「但那和跳軌一點關係也沒有啊。真冬小姐馬上就要考大學了,成績卻一直沒有提升,所以很煩惱,而且據說她最近還跟同年級的男朋友分手了。在這種時候,已經推甄上學校的雙胞胎姊姊還給她看奇怪的影片。就算是臨時起意想自殺,也不足為奇吧。」
「可是病人不是說她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嗎?」
「那也是她瞎掰的啊。當然,她也有可能是真的出現幻聽,所以我正在仔細進行檢查。總之沒有你插手的餘地。」
「我這麼好心要幫你,你為甚麼要拒絕啊?」
「不用你多管閒事!真是的,從實習的時候就一直擅自診療別人的病人。」
實習?鷹央在當實習醫師的時候,發生了甚麼事嗎?
「當時我是在你的手下實習,所以你的病人就是我的病人。我對那個病人做出了正確的診斷,也好好地進行了治療,你到底還有甚麼好抱怨的?」
「你沒有得到我的同意,就擅自進行檢查,還改變治療方法!不但如此,你還在病人面前羞辱我這個主治醫師。我當然有得抱怨!」
我不由得抱着頭。沒想到剛才鷹央所說的主治醫師就是墨田。
「以結果來說,病人不是痊癒了嗎?」
「你真的不知道*『HO·REN·SOU』嗎!」(譯註:日文中「報告·聯絡·商量」的簡稱,音同菠菜。)
「菠菜是一種藜亞科蔬菜,原產地是西亞。適合製作沙律、燙青菜,或是當作味噌湯的料……」
「我不是說那個菠菜!反正你趕快給我離開這個病房就對了!」
墨田再次歇斯底里地大叫,護理師和住院病人們都好奇地朝走廊探出頭來。
「鷹央醫師,我們今天就先回去吧。」我對鷹央咬耳朵。
「為甚麼我們非回去不可?我又沒有說錯甚麼。」
鷹央雙手交叉在胸前,瞪着墨田說,全身散發打定主意站在這裏不動的決心。沒辦法,我只好使出殺手鐧……
「要是事情鬧大了,說不定會驚動到真鶴小姐唷。」
「驚、驚動到姊姊……」
天久真鶴是這間天醫會綜合醫院的事務長,也是鷹央的姊姊,是令鷹央敬畏的少數人之一。她平常是個溫柔的美女,但根據鷹央的說法,要是惹她生氣,她會變得跟鬼一樣恐怖。
不出所料,鷹央立刻慌張起來。
「既然如此,我們就趁真鶴小姐來之前趕快逃走吧。」
「說、說的也是。反正不用急着今天和病人談,也沒關係嘛。」
鷹央語畢,就快步走向病房的出口。她到底有多怕真鶴小姐啊?
我對墨田行禮後,便跟着鷹央離開。這時,背後傳來墨田的聲音:「幫我撒鹽。」
「姊姊沒有來吧。」
鷹央逃到六樓的電梯間後,緊張兮兮地環顧四周。
「沒有啦。只是我們幾乎沒有問到話呢。」
「對啊,真可惜。」鷹央罕見地低頭,但是緊接着又興奮地抬起來。
「那下次我們要假扮成甚麼潛進來呢?放心,衣服我會準備。」
「我已經受夠這種像間諜一樣的事了!」
我大喊道,但鷹央疑惑地歪着頭。
「那你打算怎麼闖進隔離病房?比方說偷走誰的鑰匙……」
「我不是說不要再做那種像間諜一樣的事了嗎?更重要的是,我並沒有那種特殊技能。把這個病人交給剛才那位墨田醫師不就好了嗎?」
「那傢伙八成打從心底否定『受詛咒的影片』吧。她完全沒有考慮到病人真的是因為『詛咒』而差點死掉的可能性。」
那還用說。
「嗯,你說的沒錯,可是病人跳軌也可能跟『受詛咒的影片』無關,而是因為準備考試和失戀所帶來的壓力,出現突發性的自殺傾向呀。」
「我當然知道這樣的可能性極高。可是在下結論之前,我們也必須先仔細調查『受詛咒的影片』啊。正因如此,才有必要進入隔離病房。」
啊,根本無法溝通。就在我苦惱地抱着頭的時候,鷹央在胸前拍了一下手。
「對了,小鳥,你去那個病房追一個護理師好了。年輕護理師不會理你,所以你就去找中年以上的護理師搭訕,想辦法拿到隔離病房的鑰匙……」
「你到底打算要我做甚麼啊!」
「就是利用『美男計』來竊取鑰匙……」
「到底要我說幾次,我不想再做像間諜一樣的事情了!而且甚麼叫做年輕護理師不會理我?這是甚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你在這間醫院裏從來沒成功追到過護理師不是嗎?」
「不用你操心!」
我每次都進展到只差一步的階段,可是也偏偏在這個時候,就一定會被鷹央扯進某起事件,讓我的戀情無疾而終。
「……總之我們先回醫局吧。」
我按下電梯的按鈕,這時,我聽見一陣小跑步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請等一下!」
我轉過頭去,只見剛才在病房裏躺在病床上的女孩,穿着制服外套跑向電梯間。為甚麼住在隔離病房的病人會來這裏呢?
不,不對。我發現自己誤會了,她並不是住院的那個女孩,而是她的雙胞胎姊姊。
「你是木村真冬的姊姊吧。怎麼了嗎?」
鷹央疑惑地問道。
「我叫做木村真夏。我想告訴你們有關『受詛咒的影片』的事!」
自稱真夏的女孩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就在同一時間,電梯的門也開了。鷹央本來訝異的臉上泛起了一個奸詐的笑容。
「好,我們有證人了?在敵人還沒發現之前,要趕快把她帶走,進行訊問!」
鷹央興高采烈地說,接着拉起真夏的手,走進電梯。
看來無論如何,我都必須陪她玩這場間諜遊戲了。
「原來如此。所以你妹妹和你一起看了『受詛咒的影片』之後,就立刻跳軌了嗎?」
「是的,就是這樣。」
坐在椅子上的真夏難過地皺起眉,點點頭。
我和鷹央在位於醫院十樓的統括診斷部門診診間裏,和真夏談話。
聽完案發當時的狀況之後,鷹央雙手抱胸,像是在思忖着什麼。安靜的診間裏瀰漫着沉重的氣息。
「那個,請問你為甚麼想告訴我們這些呢?」
我試圖讓氣氛輕鬆些,於是對一臉嚴肅地低着頭的真夏這麼說。真夏抬起視線,望向我。
「因為那位醫師說她願意瞭解『受詛咒的影片』的事。真冬住院後,我和真冬就不知說過多少次——真冬並不是自殺,而是因為看了那個影片才這樣的。可是主治醫師和爸媽都不相信我們……每個人都以真冬自殺為前提來進行討論。」
真夏放在膝蓋上的雙手顫抖着。
「不過,你妹妹馬上就要考大學了,但成績卻一直無法提升,所以很煩惱對吧?我們必須考慮到這有可能是臨時起意的自殺傾向……」
聽見我這麼說,真夏猛地抬起頭。
「你又知道真冬甚麼了!真冬的一切我都再清楚不過,我們打從出生就一直在一起,而且我們有同樣的長相、同樣的DNA,我知道真冬絕對不可能自殺。雖然她的成績的確還無法考進理想的學校,可是她不惜犧牲睡眠時間,一直努力念書,最近成績也慢慢變好了。她那麼努力,怎麼可能會自殺呢!」
看見真夏漲紅着臉這麼說,我閉上了嘴。
因為一直很努力,所以不可能自殺——根據我在急症室的經驗,我無法這麼斷言。我已經看過好幾個例子,努力到瀕臨自己極限的人,常常只因為某個小小的契機就身心崩潰。
「你說那支影片是透過電子郵件流傳的對吧。你知道已經有幾個人看過了嗎?」
原本默不作聲的鷹央突然問道。真夏長長吐了一口氣,像是要讓自己的心情沉澱下來。
「詳細情況我不清楚,但光是我們班,就有大概十個人知道這個謠傳。聽說附近的高中也在流傳這件事,所以我想應該有很多人看過了。大概好幾千人吧……」
「在這些人當中,除了你妹妹之外,還有別人出現異常行為嗎?」
「聽說在很久之前,有一個別所高中的女生在看了影片之後,就闖紅燈跑到馬路上,被車撞了。那個女生雖然沒死,但她好像說她聽見了某個聲音,一回神就已經被車撞了。從那時候開始,這個『受詛咒的影片』的事情才傳開。」
「原來如此。好幾千人都看過這影片,但在目前所知的範圍內,出現異狀的只有那個高中女生和你妹妹而已。」
真夏略顯猶豫地點點頭。
「這麼說來,這個現象發生的或然率大概不到百分之零點一。看過『受詛咒的影片』的人明明有這麼多,為甚麼只有兩個人做出看起來像是自殺未遂的舉動呢?我們必須解決這個問題。」
「……根據謠傳,那支影片裏面充滿一個被女朋友甩掉而自殺的男人的怨念,所以在看過的人當中,只有最近甩掉男朋友的女生才會受到詛咒……」
真夏有點沒自信地低聲說。從真夏的態度看來,她自己似乎也不太相信那個謠傳。
「最近甩掉男朋友的女生啊。這麼說來,病歷表上好像有寫到木村真冬最近和男朋友分手了。」
「是的。她本來和我們班上的男生交往,可是一個月前分手了。」
「是木村真冬提的嗎?」
「沒錯。那個傢伙一直糾纏着真冬,想跟她重修舊好……真冬最近沒辦法專心念書,也都是那個傢伙害的。」
真夏再次顯得面紅耳赤。
「他們分手的原因是甚麼?」
「那個傢伙劈腿別校的女生。我聽見我們班的男生在討論這件事,就去逼問那傢伙。一開始他還試圖矇混過去,但最後還是承認了,所以我就告訴真冬,叫她分手。」
「原來如此啊……」
聽到這裏,鷹央再次雙手抱胸。
「所以,真冬是因為我才甩掉那個傢伙的。假如真的有『組咒』,那麼遭到詛咒的應該是我才對啊!可是為甚麼是真冬……明明就是我不好!」
真夏握緊她放在膝上的拳頭。她明明不相信「詛咒」,卻對妹妹「遭到詛咒」一事感到自責。我認為真夏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也非常不穩定,而且很危險。
「你手上有那支影片嗎?」
「咦?」被鷹央這麼一問,真夏抬起頭來。
「我問你現在有沒有那支『受詛咒的影片』。現在可以看嗎?」
「啊,沒有。發生事情之後,我覺得很害怕,就把影片刪掉了,所以現在沒辦法……」
「你能從別人那裏拿到檔案嗎?」
「啊,可以。我朋友有那個檔案,請對方傳給我就好。」
「這樣啊。那我告訴你我的電子信箱,等你收到影片之後就轉寄給我。」
鷹央在桌上的便條紙上寫下她的電子信箱。真夏見狀,睜大眼睛。
「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可能是因為同樣的話她之前也對墨田和母親說了好幾次,但她們都充耳不聞,現在鷹央卻毫不猶豫地相信,因此令她感到驚訝吧。
「我不是說過了嗎?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我會仔細查清楚,你妹妹跳軌到底和那段影片有沒有關係,所以我需要那段影片的檔案。你放心,我一定會查明真相,弄清楚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鷹央挺起胸膛說。真夏從椅子上站起來,對鷹央深深一鞠躬。
「拜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