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 瑪拉茲英靈錄卷一:月之花園 - 奇幻玄幻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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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瑪拉茲英靈錄卷一:月之花園 by 史蒂芬·埃里克森

2019-10-29 20:53

達森布瑞知道我們靈魂深處的悲傷,

他走在凡人的側方,

船隻上,

復仇的火焰遺憾地燃燒。

達森布瑞知道我們的悲傷,

把它在我們之中分享。

《災禍領主》

聖書祈禱者(卡薩爾真經)





勞恩左肩的穿刺傷並不太深,然而,沒有魔法的治療,她會有受感染的風險。她回到了營帳,看到阿圖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自黎明開始就站立的地方。

沒有理會伊瑪斯,她在自己馬鞍的包裡找到了草藥,然後坐了下來,背靠著馬鞍,然後為自己治療傷口。

真是一次愚蠢的、不必要的攻擊。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太多的想法,太多屬於「女人勞恩」的思緒干涉了女皇輔佐官的身份。她犯了多年以前就不會犯的錯誤。

阿圖給她帶來了超出她意料的東西,她無法把握,那些被不死族拋在她腳下的訊息,彷彿已經進入她頭腦中一個深藏的領域,再也無法排除。情緒滲入了輔佐官的思維,籠罩著她周圍的世界。她已經在多年以前就摒除了悲哀,還有遺憾。同情對輔佐官而言不啻一個詛咒。但現在,所有的感情都圍繞在她周圍,席捲著她,把她往各個不同的方向拉扯。她發現自己緊緊地抓著輔佐官這個稱呼,這意味著什麼,似乎這是她生命的理智線,在此範圍內,她可以穩定和控制自己。

她的傷口已經完成了清理,然後準備好膏藥。控制,這個詞彙在她的腦海裡跳來跳去,成為一種肯定。除了控制,還有什麼是帝國的心臟呢?是什麼主宰了女皇拉辛的每一個行動,每一個想法?還有,第一帝國曾經的核心又是什麼——那偉大的戰爭一直影響著不死族人,直到如今?

她嘆了口氣,看著腳下的髒汙。那不會超過我們所追求的一切,她告訴自己。從一個年輕的、把麻線帶回家給父親的小女孩,到一個可以通過自己的手運用不朽力量的強悍女人。畢生的領域中,我們努力想要控制一切,控制我們周圍的世界,一個永恆的、無助的追尋,為了尋求那能夠預期我們生活形態的特權。

不死族人,還有他那三十萬年生命所說出的話語,給了勞恩一種徒勞的感覺。那種感覺在她身上延續,隱隱威脅著要壓垮她。

她饒恕了那個男孩的生命,這對她和男孩而言都是非常讓人驚訝的事情。勞恩懊惱地苦笑,預期現在已經成了她所喪失的特權了。別提外界,就連自己的行為,抑或某些想法,她都無法預期。

這就是真實的情緒嗎?她不知道。勇敢地對抗著邏輯,對抗著控制——這就是人類的率性。今後呢,又該如何?

「輔佐官。」

突然響起的聲音打破了她的思緒,勞恩一震,抬頭看到阿圖站在她面前。戰士的戰甲上覆蓋著冰霜,正在熱氣中蒸發。

「你受傷了。」

「遭遇戰。」她沒好氣地說,掩飾著狼狽,「現在已經沒事了。」她在傷口上敷好膏藥,然後用繃帶纏住。這是件挺困難的事情,因為她只能用一隻手。

阿圖在她身邊蹲下來:「我可以幫助你,輔佐官。」

勞恩驚訝地打量著戰士那張充滿死亡氣息的臉,但他接下來的話立刻逆轉了她的想法——她本以為不死族人身上還尚有半點同情之心。

「我們沒多少時間了,輔佐官。古墓在等待我們開啟。」

掩飾情緒的面具罩上了她的臉,她猛地點頭,阿圖那雙枯萎的、傷痕累累的手——指甲很鈍,呈棕色,而且彎曲——巧妙地為她紮好了繃帶,並綁上結。「拉我一把,讓我站起來。」她吩咐道。

標記已經破碎了,她看到。伊瑪斯領著她朝前走。不過,除了這一點,周圍的一切都沒變化。「入口在哪裡?」她問道。

阿圖停在那堆碎石之前:「我會帶你去,輔佐官。緊跟在我後面。當我們進入古墓,拔出你的劍。防禦的效果可能很微小,不過它會減慢雪魔暴君恢復意識的速度。足夠讓我們幹完事情。」

勞恩深吸了一口氣,擺脫了腦子中的疑慮。現在已經毫無退路可言了。曾經有過這樣的機會嗎?她意識到這是個難以解決的問題:反正她已經做出選擇了。「很好,」她說,「帶路吧,阿圖。」

不死族人的雙臂向身體的兩側伸開,他們面前的山坡變得模糊不清。風沙上升,像是帷幕一樣籠罩在他們面前。一陣旋轉的風在這片奇怪的迷霧中升起。阿圖往前踏了一步。

勞恩跟了下去,首當其衝感覺到一陣惡臭的飄蕩,那無數世紀的魔法波動帶來的惡臭,被阿圖的不死族迷道力量衝散。她往前走著,視線固定在不死族那寬闊的、破敗的背上。

他們進入了山坡。一個簡單的、通往一片黑暗的走廊出現在他們面前。巨石構成的牆壁和天花板上結了一層又一層厚厚的冰霜。他們越往前走,空氣就變得越冰冷,氣味也越來越淡薄。厚厚的綠色和白色的冰索在牆上延伸,本來是凍土的地面,也逐漸變成石板,上面有著光滑的冰層。

麻木從勞恩的臉和四肢滲入,她看見自己呼出的白氣嫋嫋升起,被拖入了更深處的黑暗。通道逐漸變窄,透過冰層,她看到牆壁上有一些奇怪的符號呈暗紅色。這些標記像是點燃了她內心深處的某種東西——她似乎認得它們,但當她集中注意力要想起的時候,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忽然消失了。

阿圖說話了。「我的種族曾經到過這裡,」他停下來,轉過頭來對著輔佐官說,「他們還加入了自己的防禦魔法,囚禁這個雪魔族暴君。」

勞恩煩躁不安:「那是什麼?」

不死族沉默地盯了她半晌,才用單調的口吻回答:「輔佐官,我相信我知道雪魔族暴君的名字。我現在被疑慮所困惑。它不該被釋放。是的,跟你一樣,我也是被迫來此。」

勞恩屏住了呼吸。

「輔佐官,」阿圖繼續說,「我明白你感到矛盾。我也是。當一切完成,我會離開。」

她感到困惑:「離開?」

阿圖點頭:「在這個墳墓裡,完成了我們即將要做的事情,我的誓言就結束了,它不再束縛我。這就是沉睡的雪魔族最後的力量。為此,我很感激。」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輔佐官,我很高興有你陪伴。」

勞恩張開嘴,但一時之間沒有想到任何話語回敬他,於是又閉上了。

「我希望你考慮我的提議,輔佐官。我的旅行是為了尋求答案,我會找到它。」

答案?那是什麼?她很想問,然而,有什麼東西,或許是一種恐懼阻止了她,似乎在對她說:你不想知道這個。而她一直就一無所知。「那我們就繼續前進吧。」她咬著牙說。

黑暗中,阿圖繼續往前行。

一分鐘後,勞恩提問:「我們得走多長時間?」

「時間?」他的聲音裡有著被逗樂的情緒,「在這個古墓裡,輔佐官,不存在時間。被同胞囚禁的雪魔族給這片大陸帶來了一個冰封期,古墓最終被封印。輔佐官,半里格的冰層覆蓋了整間墓室——絕對靜止。我們現在來到了遠在雪魔族冰層顫抖的時空,遠在被不死族稱為加哈格拉提的內陸海到來之前的時空,遠在那無數的歲月之前——」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勞恩打斷他,「要度過多久的時間?」

「我說不清楚,輔佐官,」伊瑪斯頓了頓,轉身看著她,他的眼窩裡閃爍著微弱的光,「我之前也沒做過這樣的事情啊。」





克魯克斯的臉上不停冒汗,不完全是因為炎熱的午後,更多是因為有個女孩靠在他的背上,雖然隔著硬化的皮甲。然而,這種感覺很複雜,他的心在胸腔裡怦怦直跳。一方面,這是個跟他年齡相近的女孩,有著特別的吸引力,她那強健得令人驚訝的手臂環在他的腰上,溫暖而溼潤的呼吸拂過他的脖子。而另一方面,這個女人謀殺了一個男子,而且她出現在山上的理由,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一直在計劃著要殺死他。於是,他發現自己太緊張,無法享受跟她分享一個馬鞍的愉悅。

自從離開科爾以後,他們之間很少交談。再過一天,克魯克斯明白,達魯吉斯坦的城牆就會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他懷疑她是否還記得這座城市。

一個聲音出現在他的腦海裡,聽上去像是科爾的:「你為什麼不問問這個女孩呢,白痴?」克魯克斯皺起了眉頭。

她倒是先開口:「這兒離伊特克·卡恩遠嗎?」

他想笑,但是某種本能攔住了他。要小心地對她,他對自己說。「我從來沒聽說過這麼個地方,」他回答,「是在瑪拉茲帝國內嗎?」

「是啊。我們沒有在帝國?」

克魯克斯低沉地吼著:「目前還沒有。」然後,他的肩膀垂了下來:「我們在名叫吉納貝奇斯的大陸。瑪拉茲人從東海和西海登陸這裡。他們控制了北邊所有的自由城市,還有納斯羅格聯邦。」

「噢,」姑娘微弱地回答,「這麼說,你們在跟帝國作戰。」

「差不多吧,雖然你永遠不知道達魯吉斯坦到底是怎麼想的。」

「這是你們住的小鎮的名字麼?」

「小鎮?達魯吉斯坦是一座城市,是所有大陸中最大、最富有的城市。」

她的回答中充滿了興奮和敬畏:「城市。我從來沒有去過一個城市。你的名字叫克魯克斯,對嗎?」

「你怎麼知道的?」

「我聽到你的戰士朋友這樣叫你。」

「噢,這樣啊。」為什麼,她知道他的名字會讓他的心臟一陣震顫?

「你要問我的名字嗎?」女孩輕聲問道。

「你記得起來?」

「不,」她承認,「這很奇怪,對吧?」

他聽得出她話裡的哀傷,有什麼東西在他的心中融化——這讓他莫名其妙地生氣。

「好吧,我想我幫不上你什麼忙,對吧?」

女人似乎在他背後畏縮了下,她的手臂鬆開了:「確實如此。」

突然間,他的生氣煙消雲散。克魯克斯都快被大腦中的混亂逼得尖叫了。不過,他只是在馬鞍上動了動,迫使她緊緊地抱住他。啊哈,他傻笑,這感覺真好。然後他的眼睛瞪大了。我在想什麼啊?

「克魯克斯?」

「什麼?」

「給我取個達魯吉斯坦的名字吧。挑一個,挑一個你最喜歡的。」

「查萊斯。」他立刻做出反應,「哦不,等等!你不能叫查萊斯。我已經認識一個查萊斯了,你得叫其他的名字。」

「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不是!」他突然厲聲喝道,猛地拉著韁繩,他們停了下來。克魯克斯撓了撓頭髮,然後一條腿撐在地上,爬下了馬鞍。他把韁繩繞過馬頭。「我想走走路。」他說。

「好啊,」她說,「我也想。」

「好吧,或者我想跑一下!」

她繞了兩步,看著他,表情有些困擾:「跑?從我面前逃開麼,克魯克斯?」

他看到她眼中有什麼東西在崩塌——是什麼東西?他突然覺得很迫切地想知道,但直接問出來顯然是不可能的。為什麼不可能?他說不出來。只是低頭看著地面,踢著一塊小石子。「不是,」他喃喃自語,「我不是那個意思,對不起。」

她的眼睛睜大了。「這是我的名字!」她喘著氣說,「這就是我的名字,克魯克斯——你剛剛說了我的名字!」

「什麼?」他皺起眉頭,「你的名字叫‘索瑞’?」

「是!」她看著遠處,「只是,這好像也不是我一直用的名字。我想,這不是我父親給我取的名字。」

「你能想起那一個麼?」

她搖搖頭,用一隻手撫弄著她那長長的黑髮。

克魯克斯開始前行,女孩落在他身邊一步遠的後面。前面的路通到低矮的山裡,他們會在一個小時內抵達卡特林大橋。他心內的恐慌開始消退,或許它已經自動燃燒殆盡。他覺得很輕鬆,這讓他驚訝,因為他記不得上一次陪伴著一位女人而覺得輕鬆是什麼時候。

他們沉默不語地前行了一陣。前方,太陽已經落到地平線上,像一團金色的火焰,地平線以外的山丘上有著閃閃發光的藍色和綠色的線條。克魯克斯指著那道閃光的線:「這就是阿祖爾湖。達魯吉斯坦坐落在它的南岸。」

「你有為我想到名字麼?」女人問道。

「我唯一想到的名字,」克魯克斯不好意思地說,「是我的老夫人的名字。」

女孩瞥了他一眼:「你母親的?」

克魯克斯笑了:「不,不是指的這個老夫人,我的意思是竊賊女神阿浦薩拉。只是,用這個名字不太好呢,因為她是一名女神。你覺得薩拉怎麼樣?」

她皺了皺鼻子:「不,我喜歡阿浦薩拉。」

「可是我剛剛說了——」

「我就想要這個名字。」女孩堅持,她的臉色黯了下來。

哦,真是的,克魯克斯想著,最好別用這一個啊。「好吧。」他嘆了口氣。

「那麼你就是名竊賊了。」

「有什麼問題?」

阿浦薩拉笑了:「給了我一個新名字,沒什麼。沒有關係的,克魯克斯。我們什麼時候紮營?」

他愣了,他還沒想過這個呢。「或許我們該繼續前進。」他小心翼翼地說,躲開了她的目光。

「我累了。為什麼我們不能在這個卡特林大橋紮營呢?」

「好吧,我只有一個鋪蓋卷。給你用吧,我可以站崗放哨。」

「整夜?有什麼需要放哨的?」

克魯克斯轉身看著她,「為什麼你老有這麼多問題?」他激烈地質問,「這裡很危險!你沒看到科爾的傷口?而我們又怎麼知道駐軍仍然在這裡?」

「什麼駐軍?」

克魯克斯咒罵著自己,他的目光閃爍著。「駐軍在橋的另一側。」他說,「而這座橋很長——」

「噢,算了,克魯克斯!」阿浦薩拉笑了,用她的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肋骨,「我們可以分享鋪蓋卷,我不介意的,只要你管好自己的雙手。」

揉著肋骨,克魯克斯瞪著她。





科盧普咒罵著,回頭瞪著科爾:「該死的!你胯下這頭畜生可以跑得更快點嗎?」

騾子都以倔強著稱,拒絕除了緩慢步行以外的任何速度。莫瑞里奧不好意思地笑了:「幹嗎趕這麼急啊,科盧普?那孩子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

「巴呂克大人明確地命令我們要保護他,要保護他我們就得快!」

莫瑞里奧眯起了眼睛。「所以你就繼續抱怨吧,」他喃喃地說,「這是從某方面為曼莫特效勞麼?男孩的叔叔擔心什麼意外?為什麼巴呂克對克魯克斯這麼感興趣?你轉達了煉金術士的命令,科盧普,但是你沒有解釋。」

科盧普勒住他的坐騎,「噢,很好,」他說,「譁變強迫著科盧普那狡猾的手。歐普恩選擇了克魯克斯,不管這狡猾的神祇想要達到什麼目的。巴呂克讓我們關注這個小夥子,以及防止任何力量找到他。」

莫瑞里奧碰了碰頭上的傷疤,疼得齜牙咧嘴。「你這該死的,」他嘆氣,「你早就該說明啊,科盧普。拉里克知道麼?」

「當然不知道。」科盧普諷刺地回答,「畢竟他太忙了嘛,無法從各種責任中自拔。所以,」科盧普的表情變得很狡猾,「刺客缺席了這次旅行。但是為什麼?科盧普難道沒有通知莫瑞里奧這樣的事情麼?很明顯,莫瑞里奧比可憐的、無知的科盧普更清楚拉里克的動向。」

莫瑞里奧的表情一片空白:「你是什麼意思?」

科盧普笑了,然後踢了踢他身下的騾子。

莫瑞里奧跟上前去。

「我們目前的任務,」科盧普愉快地說,「看來是失敗得很徹底了,尤其是科爾的部分。但實際上呢,非常成功。巴呂克大人肯定可以被提醒注意加窮比山上進行的邪惡活動了。」

「成功?你在說什麼啊?」

科盧普揮舞著一隻手:「親愛的老夥計,雖然在戰鬥中我只清醒了一小會兒,但是很明顯我知道那位女戰士擁有奧塔塔羅劍。這就意味著,哪怕一個小孩子都能猜出來,她是瑪拉茲人。」

莫瑞里奧慢慢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口氣:「那我們還把科爾一個人留在那裡?你瘋了麼,科盧普?」

「他很快就會康復,跟上我們。」科盧普說,「我們迫切需要趕路,這是最優先的。」

「這種便宜貨坐騎,除了穩定之外什麼都沒有!」莫瑞里奧咆哮,「這麼說,有一些瑪拉茲人在加窮比山。她要幹什麼?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如果你沒有懷疑的東西,那我們也不會趕這麼急。」

「懷疑,確實。」科盧普點了點頭,他的肩膀弓了起來,「還記得當我們離開十字路口的時候克魯克斯富有預見性的發言麼?追逐謠言,或者其他的什麼?」

「等等,」莫瑞里奧呻吟,「不會又說的那個古墓的謠言吧?根本就沒有——」

科盧普伸出一根手指,往下一劃。「我們相信什麼那是無關緊要的,莫瑞里奧。事實上,瑪拉茲在尋找那個謠言的真相。科盧普和巴呂克大人都相信,在情報量相同的情況下,他們會找到它。因此,這個任務,我那焦慮不堪的朋友,」他擠眉弄眼地說,「奧塔塔羅劍在帝國的劍客手上,一名不死族提蘭·伊瑪斯潛伏在附近——」

「什麼?」莫瑞里奧震住了,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想要把騾子掉頭,但那畜生髮出一陣抱怨,刨著蹄子,他掙扎著,咒罵道:「科爾被一個人留在那裡,而他身邊有一個瑪拉茲殺手和一個不死族!你得了失心瘋了,科盧普!」

「可是,親愛的莫瑞里奧,」科盧普低聲說,「科盧普以為你會很渴望,不,絕望地迫切想返回達魯吉斯坦,儘快!」

這句話讓男子停了下來,他轉向科盧普,臉都變黑了。「好吧,」他咬著牙說,「趕緊。」

科盧普的眉毛抬起,「什麼?」

「你暗示的東西提醒了我。所以,如果你還知道什麼,趕緊說出來。否則,我們立刻轉回去,回到科爾身邊。」看到科盧普瞟了他一眼,莫瑞里奧笑了,「哈,你想讓我分心,對吧?好吧,那沒用的。」

科盧普抬起一隻手:「不管誰接管了你的腦袋,想出了轉回到科爾那裡去這麼個大義的舉動,科盧普都只能鼓掌叫好。」

莫瑞里奧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以胡德的名義,科盧普在說什麼……?

科盧普繼續說:「不過考慮下克魯克斯的現狀,那就無關緊要了。他現在正面臨著嚴峻的危機,非常緊迫。如果那個年輕的女孩確實是被佔據了,就如科爾猜測那樣,這樣的危機就會變成恐怖!她會是唯一一個追捕那個男孩的人嗎?那個身體瘦弱、毫無自保能力的男孩?假如有許許多多的神祇或者惡魔急切地想要在第一時間打擊歐普恩呢?所以啊,莫瑞里奧——那個長久以來科盧普的朋友,將要無情地把這個孩子拋棄給命運嗎?莫瑞里奧是那種屈服於恐懼的人嗎?那種可能會在他今後的生命中帶來無盡夢魘的恐懼……」

「夠了!」莫瑞里奧尖聲咆哮,「你給我閉嘴,我們趕緊往前走!」

這是句聰明的話,科盧普猛地點頭。

一個小時後,黃昏爬上了山坡,殘陽西斜,莫瑞里奧憤恨地瞪著科盧普,不過那眼神在逐漸昏暗的光線中隱沒。

「該死的傢伙,」他低聲說,「我說了他不可能讓我分心的。結果呢?他仍然把我給擾亂了。」

「莫瑞里奧在念叨什麼?」科盧普問道。

莫瑞里奧按摩著額頭,「我頭暈,」他說,「我們趕緊紮營吧。克魯克斯和那個女孩明天之前是不可能回到城市的。我覺得他在路上不會有什麼危險,而明天日落前我們會很輕鬆地找到他。他們在白天應該很安全——地獄啊,他們應該跟曼莫特一起?」

「科盧普承認自己也很疲憊了。事實上,我們是該扎一個小小的營地,莫瑞里奧可以升一小堆火,或許,再準備下晚餐,科盧普呢,則要思考一些重要的問題。」

「好吧,」莫瑞里奧嘆了口氣,「挺好的。」





距離帕蘭上尉遇見黑暗精靈和碰巧在他劍裡的迷道的遭遇已經過去兩天了。瑞克並沒有懷疑他是一名瑪拉茲的戰士,否則他早就死了。領主的疏忽是他的賜福。他在蒼白城所遭遇的刺客本該多檢查一下他——而現在黑暗之子把他從獵犬的頜骨下救了出來,也讓他真正地可以自由行走。是否這其中有某種玄機?它有著歐普恩的味道,雖然帕蘭沒有懷疑瑞克的說法。

那麼他的運氣是否來自於他的長劍?而這仁慈的機運是否標記著那些關鍵的時候——關鍵的時刻,他賴以逃脫死亡命運的運氣是否會突然反噬於他呢?為了自己的生命,帕蘭衷心希望不會。

他不再沿著帝國的道路走了。那條血腥而充滿了背信棄義的道路他已經走得太久。他再也不會踏上那條路。現在擺在他面前的路,是儘可能努力拯救威士忌傑克和他的小隊。若他能成功,他甚至會毫不吝嗇犧牲自己。

有些東西超越了一個男人的生命,或許正義的存在超越了個人的得失,甚至超越了神祇們那迫切而飢渴的眼,那是閃耀的榮譽,純潔的信仰,是一切的最終形態。他在瑪拉茲首都恩塔的時候,曾讀過一些哲學的著作,那些哲學家們堅持過一些那時他認為荒謬的立場。道德並不是相對的事物,他們聲稱,並不僅僅存在於人類生存的領域。不,他們宣稱道德是一切生命迫切的必須。自然的法則,既不是野獸般的蠻橫行徑,也不是人類的遠大抱負。而是一些其他的東西,一些牢不可破的東西。

只是另一種對確定性的狩獵。帕蘭皺著眉,在馬鞍上的身子僵硬,眼睛盯著面前通往圓山丘的蜿蜒商路。他回憶起曾經跟輔佐官勞恩之間的討論,那時候他們都沒有被外面的世界逼迫得如此喘不過氣。只是另一種對確定性的狩獵。她說話總用一種冷嘲熱諷的口吻作為討論的結語,就像是她在他們倆之間那被葡萄酒潤澤的桌子上插入了一把利刃。

對於這樣的話語從一個不比他年長的女人口中說出,帕蘭懷疑它的可信度,就如現在一樣,他懷疑這種特別的論調簡單地偷師於女皇拉辛。但是拉辛有權說出這句話,而勞恩沒有。至少,在帕蘭的觀點裡如此。這種憤世嫉俗,是瑪拉茲帝國女皇的特權。

輔佐官真正地成為了女皇的延伸。但代價呢?他曾經見過一次那個輔佐官面具背後的年輕女子——他們看到死去的士兵像地毯一樣鋪滿了整條道路,她和他得從他們之間穿行而過。那面色蒼白、眼神驚恐的女孩是勞恩自我展現的最後時刻。

他不記得是什麼觸動了她,讓她戴回了那個面具——可能是他所說的某句話,某句他扔在自己面前、為自己撐起一名冷硬士兵的幌子的那句話。

帕蘭重重地嘆了口氣。太多的遺憾,失去的機會——我們都越來越不像活人,越來越沉溺於權力的噩夢。他的生命是否無可救藥?他真心希望自己能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南方的動靜引起了他的注意,那隆隆的聲音從他周圍的地上升起。他在馬鞍上直起身。一道塵土的牆壁突然聳立在前方的路上。他趕著自己的坐騎往西,一路小跑。過了一會兒,他勒住了馬。這個方向也有這麼一道塵煙。

他咒罵著,往附近的一座小山頭而去。灰塵。四面八方都是灰塵。是風暴麼?不,那隆隆聲太規律了。他騎行下了平原,再次勒住馬,不知道做什麼。塵土越升越高,撲上他正面的小山。低沉的隆隆聲越來越大,帕蘭眯著眼往灰塵裡看去。黑暗,有什麼東西的巨大輪廓在移動,往四面八方擴散著,席捲了他所在的位置。在那一瞬間,他被捲了進去。

赫德林,他曾經聽說過這種巨大的毛茸動物的傳說,它們這好幾百萬只的群落,奔跑著越過內陸的平原。

四面八方,帕蘭只看到那紅褐色的、集結著灰塵的野獸。他的馬無路可走,視線中沒有任何安全的地方。帕蘭背靠在馬鞍上,等待。

有什麼東西在他左邊閃過,黃褐色的,離地面很近。上尉側過身,似乎有沉重的東西撞上他的右側,鉤住了他,把他拖離馬鞍。咒罵著,帕蘭跟那位四肢纖長、黑髮凌亂的攻擊者激烈地扭打在一起。他抬起了膝蓋,重重地撞上了對方的腹部,攻擊者往一邊滾去,氣喘吁吁。帕蘭掙扎著站了起來,發現自己的面前站著一名膚色黝黑的年輕人。那男孩又一次向上尉撲了過來。

帕蘭躲開他的撲擊,猛地擊中了男孩的頭部,攻擊者趴在地上,昏迷過去。

尖銳的叫聲從四面八方響起。赫德林獸群散開,人影出現,往帕蘭的位置靠近。萊維人,帝國不共戴天的仇敵,在北方與卡拉丹·布諾德和緋紅護衛軍結盟。

兩名戰士來到昏迷的男孩身邊,每人抓著他的一隻手臂,把他拖走了。獸群停了下來。

另一名戰士走了過來,大膽地朝帕蘭靠近。他那滿是灰塵的臉上有著染色刺青,黑色和紅色,從臉頰到下巴,還有嘴的四周。他那寬闊的肩膀遮擋住了背後的赫德林。他在離帕蘭不到一手臂長的地方停了下來,戰士伸出手,靠近機運的劍柄。帕蘭拍開了他的手。萊維人笑了笑,往後退了幾步,發出一陣高亢的、哀鳴般的叫聲。

周圍的赫德林背上冒出了人影,他們蹲在野獸毛茸茸的背上,手裡拿著長槍。戰士胯下的龐大動物沒有在意他們,彷彿他們只是停在它們背上的鳥兒。

帶走男孩的兩個萊維人回來了,加入了面有刺青的戰士,那戰士似乎和左側的人說了些什麼,那人開始往前走。帕蘭還沒反應過來,他突然發動了攻擊,一條腿往帕蘭背後甩來,然後用肩膀撞向帕蘭的胸口。

戰士在他面前一個凌空仰翻,利刃滑過帕蘭的下巴,切開了頭盔的帶子。鐵質骨帽被掀到一邊,戰士一隻手抓住了他的頭髮。帕蘭拖住戰士,站直身子。死亡是一回事,死得沒有尊嚴是另外一回事。萊維人的手被扭著,他的頭也被拉了起來,帕蘭猛地一拽。

戰士尖叫著,放開了帕蘭的頭髮。一柄利刃再次出現,從上尉的眼前閃過。他往旁邊一躲,空閒的手抓住戰士的手腕,推開利刃。另一隻手再次用力一拽,萊維人又發出一聲尖叫,然後帕蘭放開了他,一個折身,曲起手肘撞中了那戰士的臉。

鮮血飛濺,像是塵埃中的雨點。戰士跌跌撞撞地往回退,蜷縮著在地上滾成一團。

一柄長矛重重地往帕蘭的太陽穴撞了過來,他被擊中,旋轉著飛了出去。第二槍正中他的屁股,重得像是被馬踢了一樣,他的腿麻木了。有什麼東西把他的左腿釘在了地上。

帕蘭拔出了機運,此時又是一聲鏗鏘作響,他手中的劍差點被砸飛出去。他揮劍向上,格擋了一次攻擊。疼痛、汗水和塵土幾乎讓他喪失了一半的視覺,帕蘭努力站穩,改用雙手握著劍柄,劍尖朝下,擺出防禦中的姿態。劍刃被擊中了第三次,但他仍然緊緊地握著劍柄。

然後,一切沉默下來。帕蘭喘著氣,眨了眨眼睛,他抬起頭,往四周看著。

萊維人包圍了他,但是沒有移動。他們漆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帕蘭掃了一眼自己的武器,然後看了看周圍的戰士,又把視線轉回到機運上。愣住了。

三枚長矛的矛尖掛在劍刃上,像是長出的葉片。每一個的尖端都裂開了,卡住了劍刃。矛柄碎裂了,只留下白色的木頭從隼口伸出來。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被別住的左腳,一柄長矛擊中了他的靴子,但是鋒利的矛尖側了過去,寬闊的刃片貼著他的腳側插入了地面。四分五裂的木頭散落在他周圍,帕蘭又瞥了一眼自己的屁股,沒有看到傷口。機運的皮刀鞘上有一條鋸齒狀的撕裂口。

那個被肘擊中臉部的萊維戰士一動不動地躺在離帕蘭幾英尺的地上。上尉看到他的坐騎和馱馬沒有被任何人動過。另一個萊維人退了回去,包圍圈分開一條縫隙,一個小小的人影靠近了。

那是個小女孩,甚至可能還不到五歲。戰士們在她身邊,似乎很敬畏,又似乎很恐懼,抑或兩者都有。她穿著羚羊皮,用繩子在腰上繫緊,光著腳。

她那種走路的方式、停在他面前站立的方式看上去有點熟悉——那雙眼瞼厚重的眼睛裡的某種神情——讓帕蘭不安地皺著眉。

小女孩凝視著他,那張小小的圓臉慢慢地學著帕蘭皺眉的樣子。她舉起一隻手,像是要觸碰他,然後又放了下來。

上尉發現自己簡直無法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孩子,我認識你嗎?

他們之間的沉默延續著,一名老婦人來到了女孩背後,一隻蒼老的手放在了女孩的肩膀上。老婦人看上去很憔悴,也帶點惱怒,她打量著上尉。女孩用輕快的萊維語說著什麼,對這麼一個年幼的孩子而言,她的語調出奇的低沉。老婦人交叉著手臂。女孩又說了些什麼,像是在堅持某種東西。

老婦人用達魯語對帕蘭說著,「五次矛擊說明了你是我們的敵人,」她頓了頓,「五次矛擊都落空了。」

「你們的長矛還足夠多呢。」帕蘭說。

「沒錯,而你劍中的神祇在這裡可沒有追隨者。」

「那麼,繼續啊。」帕蘭咆哮著,「我已經厭倦了這場遊戲。」

女孩開口了,用一種命令的語氣,像是金石般鏗鏘交鳴。

老婦人轉身,明顯很驚訝。她聽著女孩的話,然後轉回來,那雙黑色的、閃閃發光的眼睛盯著上尉:「你是瑪拉茲人,瑪拉茲選擇成為萊維人的敵人。這也是你的選擇麼?要記住這一點:不要在我面前說謊,我一聽就能聽得出來的。」

「我雖生為瑪拉茲人,」帕蘭說,「但我無意將萊維人視為敵人。我寧可永遠沒有敵人。」

老婦人眨了眨眼睛:「她為你留了話,可以減輕你的悲痛,士兵。」

「什麼意思?」

「你得活下去。」

帕蘭不太相信這樣的變故:「她要對我說什麼?我從來沒見過她。」

「她也沒見過你。然而,你們彼此相知。」

「不,我們沒有。」

老婦人的眼睛眯了起來:「你到底要不要聽她說什麼?她留給你一份禮物。你是想把它扔回到她臉上?」

帕蘭感到很不安:「不,我沒這麼想。」

「那孩子說,你不必悲傷。你認識的那個女人並沒有通過死亡領域的雕樹拱門。她在你無法看到的領域中旅行,在凡人的靈魂無法抵達的領域。現在她又回來了。你一定要有耐心,士兵。你們會再次見面的,那孩子可以保證。」

「哪個女人?」帕蘭急切地問道,他的心臟怦怦作響。

「你以為已經死了的那個。」

他看了看那女孩。熟悉的感覺猛地撞擊在他的胸口。他踉蹌著後退了一步,「這不可能。」他低聲說。

女孩往後退著,塵土飛揚。她消失了。

「等等!」

另一陣尖叫聲響起,赫德林群蠢蠢欲動,互相靠近,遮掩著萊維人。帕蘭能看到的只有巨型野獸的背,它們轟隆隆地奔跑著離開。他本想跟上前去,不過知道那樣只會給他帶來死亡。

「等等!」上尉叫著,數百聲——上千聲——但是沉重的蹄聲是給他的唯一回應。

塔特薩爾!

等到赫德林群的尾巴完全消失在視線中,已經足足過去了一個小時。最後的野獸也不見了,上尉環顧著四周。東方,一片捲起的塵埃如雲朵般在傾斜的、如駝背的小山上輕揚。

帕蘭爬上了馬鞍,趕著坐騎往南走。加窮比山在他面前升起,塔特薩爾,你在做什麼?他回憶起小托克留意到的蹤跡,燒焦的人影附近有著細小的足跡。胡德之息,這是你計劃的麼?為什麼是萊維人?脫胎換骨,現在是一個五歲的孩子,或許六歲——你不再是一個凡人了麼,女人?你已經升位了?你發現自己是一個奇怪的、原始的人——最終的結果呢?而等到我們下次見面的時候,你看上去又會是多大的年紀?

他又想到了跟萊維人有關的事情。他們驅使著赫德林群往北,這個群落大得足夠餵飽……一支行軍的軍隊。卡拉丹·布諾德——他正在往蒼白城的路上。我想杜吉克對此完全沒有準備。老獨臂有麻煩了。

在日落之前,他還可以騎行兩個小時。越過加窮比山就是阿祖爾湖,還有達魯吉斯坦城市。威士忌傑克和他的小隊就在那座城裡。還有一名年輕的女人,三年以來我一直準備著遇見她。神祇佔據了她——是否那神祇也是我的敵人?

這個不在預期內的問題突然閃現,讓他的心冷了下來。神祇,這到底是一段怎樣的旅程?我曾經還以為我可以不引人注意地前往平原。真是個愚蠢的想法。學者和法師們曾經撰寫過許許多多關於毀滅性的東西的聚集——似乎我正朝著聚集走去,那對不朽者而言有著磁石般吸引力的聚集。對他們而言是危險的,似乎。我的機運劍迴應了五次矛擊,儘管我如此對待了雙子神之一。這該如何解釋呢?事實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不再是為了輔佐官,也不再是為了帝國。我說過我寧可自己沒有敵人——老婦人看到這些話是真實的。這麼說,它們確實是我的真心話。無盡的驚喜,加諾斯·帕蘭,騎行向前吧,看看未來是什麼。

前方的路通往一個山坡,上尉鼓勵著坐騎往上爬。到了山頂,他猛地拉拽著韁繩。坐騎憤憤地哼了一聲,轉動著眼睛,可帕蘭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別處。他背靠著馬鞍,拔劍出鞘。

小篝火堆邊,一名全副武裝的男人掙扎著想要站起身。他旁邊是一隻步履蹣跚的騾子。那男子一條腿跛著,全身重量壓在另一條腿上,拔出了他的重劍,倚靠著重劍,他打量著上尉。

帕蘭碰了碰坐騎,四周掃視了一下。這名戰士似乎獨自一人。他讓自己的馬匹停了下來,兩人之間約有三十英尺的距離。

那男子用達魯語開口了:「我現在的狀態不適合戰鬥,但是如果你想要打架,那就儘管來。」

再一次,帕蘭發現自己感謝輔佐官堅持他要接受徹底的教育。他的回答跟這位土生土長的達魯吉斯坦人差不多流利,「不,我沒有惡意。」他頓了頓,身子在馬鞍上往前傾,然後衝著騾子笑了,「那是打仗用的騾子麼?」

那男子大笑出聲。「我敢肯定它自己以為是。」他放鬆了下來,「我有食物可以分享,遊客,如果你願意的話。」

上尉翻身下馬,走了過來:「我的名字叫帕蘭。」他坐在火堆邊。

那男子跟了過來,兩人隔著篝火對坐,「我叫科爾。」他哼了一聲,伸出那隻纏著繃帶的腿,「你從北方來?」

「吉納巴瑞斯,最初。花了不少時間,最近在蒼白城。」

科爾的眉毛抬了起來,「你看著像僱傭軍,」他說,「還挺像一名軍官的。我聽說那裡很糟糕。」

「我到得晚了點,」帕蘭承認,「看到碎石瓦礫和許許多多的死屍,所以我傾向於相信你的說法。」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說,「蒼白城有傳言說月之巢現在在達魯吉斯坦。」

科爾哼了一聲,扔了幾根木柴在篝火裡,「沒錯。」他說,指著火上的吊鍋,「這裡是燉肉,如果你餓了,自己動手。」

帕蘭也意識到自己餓了。他感激地接受了科爾的好意。科爾遞給他一柄木質的勺子,他一邊吃著,一邊想著該怎麼詢問下他腿上的傷口。不過他回憶起利爪的訓練。當你扮演一名士兵的時候,就得完完全全把自己當成一名士兵。沒有人會談論那些顯而易見的東西。有什麼東西盯著你的眼睛,你只管看看四周,抱怨下天氣。重要的東西總會在該來的時候出來。戰士是沒有期待的,讓耐心成為簡單的美德,有時候它不只是一種美德,而是冷漠的較量。所以,帕蘭吃空了整鍋燉肉,而科爾只是沉默地坐著,偶爾翻弄一下篝火,從他身後巨大的木柴堆裡抽幾根木棒加進去——那些木柴從何而來,誰也說不清楚。

吃完了,帕蘭用衣袖擦了擦嘴,又擦乾淨木勺,他沒有水可以清洗它。然後,他坐了回去,打著嗝。

科爾開口了:「你要去達魯吉斯坦,對嗎?」

「是啊。你呢?」

「我還得再休息一兩天才行。雖然我不能說我期待騎在一匹騾子的背上進入城裡。」

帕蘭朝西方看去,「好吧,」他眯著眼說,「太陽快下山了,不介意我今晚跟你分享一下營地吧?」

「當然不介意。」

上尉站起身,走向自己的馬。他想著再過一天,讓這個人多恢復一下,然後借給他一匹馬。如果他騎行向城市的時候有個當地人作伴,那就再好不過了——有人指導他,甚至會給他提供能夠待上一兩天的地方。不僅如此,他還可以在此期間瞭解一些東西。所以,多耽擱一天又有什麼關係呢?或許有一點耽擱,但是應該很值。他拉著威坎馬靠近騾子,然後卸下馬鞍,回到篝火邊。

「考慮到你的情況,」帕蘭把馬鞍扔到地上,背靠著它,「我跟你一起走,你可以騎我的馱馬。」

科爾的眼睛警覺起來:「一個慷慨的提議。」

看到了男子眼中的懷疑,帕蘭微笑:「馬匹需要額外一天的休息,此其一。第二,我以前從未去過達魯吉斯坦,所以你所謂的慷慨只是一種交換,我想在接下來的兩天裡打擾一下你,可能會有無盡的問題。在那之後,我拿回自己的馬,你走自己的路。如果說有人佔了什麼便宜,那肯定是我。」

「我可要事先警告你,帕蘭,我可不是個健談的人。」

「我認為這值得冒險。」

科爾想了想,「該死的,」他說,「我要是不接受這個提議就是瘋了,不是嗎?你看上去不像是在別人背後捅刀子的傢伙。我不想知道你真正的故事,帕蘭。如果你要保持自己的祕密,那隨你的便。不過我肯定不會停止問問題,至於你要說謊或者說真話,那就隨你了。」

「我想交流是雙方的,不是嗎?」帕蘭迴應,「嗯,你想要聽我的故事?好吧,這就是了:科爾,我是瑪拉茲軍隊的逃兵,軍階是上尉。我也為利爪做了很多工作,回頭看那就是麻煩的開始。無論如何,這一切已經終結。」哦,對了,還有一件事:任何靠近我的人通常都會死亡。

科爾沉默了,他的眼睛閃閃發光,在火光中盯著對面的男子。然後,他猛地吸了一口氣,發出一陣響亮的呼吸聲。「真相就是一次挑戰,不是嗎?」他盯著火堆,支起胳膊肘託著下巴,看著跳躍向空中的火星,「我曾經是達魯吉斯坦的貴族,是歷史悠久又有權力的家庭最後的兒子。我的婚姻是包辦的,但我愛上了另一個女人——飢渴的、野心勃勃的女人,而我當時瞎了眼睛。」他嘲諷地笑著,「她是個妓女,事實上,當她只是個妓女的時候她是最樸實的,她的靈魂被生活扭曲了,你無法想象。」

他用一隻手捂住了眼睛,「無論如何,我拒絕了自己的義務,破壞了那場包辦的婚姻。她殺了我的父親,我想的話。我和艾斯托結婚——那個妓女的名字,不過她後來改掉了,」他衝著夜空笑著,「不過沒有多久。我仍然不知道那些細節是怎樣的,她跟多少男人上了床以換取他們的影響力,而他們又具體是怎麼做的。我只知道某一天我醒來,發現自己的所有權利都沒有了,甚至連我的姓氏也被剝奪了。我的莊園變成了她的,錢也是她的,一切都是她的。她也不再需要我了。」

火焰舔舐著乾燥的木頭。帕蘭想說什麼,但無話可說。他能感覺到科爾的話還沒說完,而他正在掙扎著。

「不過,這並不是最嚴重的背叛,帕蘭。」他終於開口了,看著上尉的眼睛,「噢,那真不是。那才是我逃開的原因。我本來可以跟她斗的,甚至我已經快贏了。」他的下巴抽緊——這是唯一能暗示他正處於痛苦中的行動,然後他用平板而空洞的聲音繼續說,「那些我認識了幾十年的熟人都眼睜睜地看著我失敗,對每個人而言,我已經死了。他們根本沒有聽我說話,從我身邊走過都不看我一眼,甚至當我呼叫他們的時候,他們根本不會出現在自己莊園的大門。我已經死了,帕蘭,哪怕是在城市的記錄裡我都是個死人。我也同意這一點,所以我離開了。消失了。看著朋友為你哀悼的臉是一回事,背叛自己的生活是另一回事。帕蘭,正如你所說,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上尉看向遠方,眯縫著眼睛打量著黑暗之中。是否人類的衝動為這個世界帶來了如此多的破壞?他很懷疑。「貴族的遊戲,」他平靜地說,「讓這個世界旋轉。我跟你一樣,也是身為一名貴族,科爾。但是在瑪拉茲,我們跟老皇帝對戰。他粉碎了我們,直到我們像一群狗一樣蜷縮在他腳下。多年以來就這麼蜷縮著。但那只是權力的一次遊戲,不是嗎?」他說著,更多的是自言自語,而不是跟分享篝火的這個人說話。「沒有值得貴族聽取的經驗教訓。我回過頭看那幾年,扭曲的、飢渴的人陪伴身側——我回顧著我那時候的生活,科爾,我可以確定那不是真正地在生活。」他沉默了一陣,然後緩緩地笑了,他看著科爾,「自從我走出了瑪拉茲帝國,切斷了我曾經懷疑過,但一直享受著的高貴血統的特權。該死的,我從來沒有覺得活著生活是這樣精彩。在此之前的生活根本不叫生活,只是一片蒼白乏味的影子。是否這是一個真相,而我們都害怕去面對?」

科爾哼了一聲:「我不會是你遇見的最敏銳的人,帕蘭,你的某些想法太深刻,我也無法理解。不過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你坐在這裡,告訴一個破碎的老傻瓜,他還活著。現在,還活著,可以活得很好。而那過去所有背叛他的一切,不管是什麼,都不是他的生活,是嗎?」

「這是你告訴我的,科爾。」

科爾做了個鬼臉,用手耙了耙稀疏的頭髮:「重點在於,我想要它回來。我想要一切回到過去。」

帕蘭放聲大笑,一直笑到劇烈的疼痛從胃那裡傳來。

科爾看著他,一陣低沉的、轟隆隆的笑聲從他的胸腔發出。他伸手,抓了一把木柴,一口氣扔到了火堆裡。

「好吧,該死的,帕蘭。」他開口,他的眼角泛起了逗樂的紋路,「你讓人走出憂鬱,就像是神祇送上的一道閃電。我很感激。你無法想象我的感激。」

帕蘭擦乾了眼淚,「胡德之息啊,」他說,「只是一場從戰爭騾子開始的談話,對吧?」

「我想是的,帕蘭。現在,如果你去翻一下我的包,你會發現一壺憂慮鎮產的葡萄酒。它的年份約有一個星期。」

上尉站起身:「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它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索瑞的英文名為「Sorry」,是英語中「對不起」的意思。​​​​​





謠言如破碎的旗幟,

在風中獵獵作響,

響聲迴盪在下方的街道,

訴說那自我們而起的傳說……

謠傳有言:殘月當空之時,一隻鰻魚溜到了一片岸上,不,不是一片,而是一千片。

謠傳有說:鋒利的爪子在城市的鵝卵石之下緩慢地挖掘,有人看到一條龍,在銀色和黑色的天空中盤旋。

謠傳有聞:有人聽到一隻惡魔在屋頂上的血泊中尖叫,它的主人,在黑暗中失去了幾百柄握在手中的匕首。

謠傳有知:一個偽裝貴族的女人,給了那些素不相識的客人一次值得銘記的祭祀……

《謠言誕生》

費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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