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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 初戀:從你的全世界路過

從你的全世界路過 by 張嘉佳

2019-10-29 20:50

引言

  總有幾分鐘,其中的每一秒,你都願意拿一年去換取。

  總有幾顆淚,其中的每一次抽泣,你都願意拿滿手的承諾去代替。

  總有幾段場景,其中的每幅畫面,你都願意拿全部的力量去銘記。

  總有幾句話,其中的每個字眼,你都願意拿所有的夜晚去複習。

  親愛的,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1.從你的全世界路過

  一個人的記憶就是座城市,時間腐蝕著一切建築,把高樓和道路全部沙化。如果你不往前走,就會被沙子掩埋。所以我們淚流滿面,步步回頭,可是只能往前走。

  1

  2004年的時候心灰意冷不想勞動,每天捧著電腦打牌,一打就是十幾個鐘頭。但我的技術很差,毫無章法可言,唯一的優勢是打字快,於是創造了自己的戰術,叫作廢話流。

  一發牌,我就開始在聊天框裡跟玩家說話:「赤焰天使,你娘舅最近身體好嗎?」「天使為什麼是赤焰的呢,會燉熟的,你過日子要小心。」「咦,蒼涼之心,好久不見你怎麼改名字了?」「毛茸茸你好,幫幫我可以嗎,我膝蓋腫腫的呢……」

  結果很多玩家忍無可忍,啪啪啪亂出牌,罵一句「我去你大爺的」就退出了。這樣我靠打字贏了打牌,賺到勝率75%。後來慢慢不管用,我又想了新招。

  我在對話框裡講故事。

  系統發牌,我打字:「從前有個神父,他住的村子裡最美的姑娘叫小芳。突然小芳懷孕了,死也不肯說是誰的孩子。村民就暴打她,要將她浸豬籠。小芳哭著說,是神父的呢。村民一起衝進教堂,神父沒有否認,任憑他們打斷了自己的雙腿。過了二十年,奇蹟發生了。」

  然後我就開始打牌。對話框裡一片混亂,其他三個人在號叫:「我弄死你啊,發生了什麼奇蹟?去你妹的,老子不打了,你講話能不能完整點?」

  就這樣,我的勝率再次衝到80%。

  廢話流名聲大震,還有很多人來拜師。我一看勝率都在50%以下,頭銜全部還是「赤腳」,冷笑拒絕。

  正當我驕傲的時候,跟我合租的茅十八異軍突起,自學成才。

  這狗東西太無恥,他發明的屬於廢話流分支:詛咒術。比如好端端地大家在打牌,茅十八打一行字:「大慈大悲普渡眾生觀世音菩薩,聖潔的露水照耀世人,明亮的目光召喚平安,如果你想自己的父母健康,就請複述一遍,必須做到,否則出門被車撞死。」

  我去你的三姑夫!

  當時強迫轉發還不流行,被他這麼一搞整個棋牌間裡一片手忙腳亂,人人無心計算。一局沒打完,他已經依次請過太上老君、上帝、耶和華、聖母馬利亞、招財童子、唐明皇、金毛獅王謝遜、海的女兒……我輸了。

  茅十八這人生活中安靜沉默,連打電話都基本只有三個字:「喂。嗯。拜。」他成為廢話流宗師,讓我瞠目結舌。

  2

  我跟茅十八的友誼一直維持著,2009年甚至一塊自駕去稻城亞丁。當時他帶著自己的女朋友荔枝,開到沖古寺,景色如同畫卷,層巒疊嶂的色彩撲面而來。

  我知道茅十八的打算,他緊張得發抖。

  他跪在荔枝面前,說:「荔枝,你可以嫁給我嗎?」

  才一句話,後半句就哽咽了,那個「嗎」字差點沒發出來,將疑問句變成祈使句。

  荔枝說:「怎麼求婚也就一句話,你真夠惜字如金的。」

  茅十八一邊抽泣,一邊說:「荔枝,你可以嫁給我嗎?」

  荔枝說:「好的。」

  茅十八給荔枝戴戒指,手抖得幾乎戴不上。我和其他兩個朋友冒充千軍萬馬,聲嘶力竭地號叫,打滾。

  2010年荔枝生日,茅十八送的禮物是個導航儀。大家很震驚,這禮物過於奇特,難道有什麼寓意?

  茅十八羞澀地說,他鼓搗了一個多月,把導航儀的語音文件全部換掉了。我興奮萬分,逼著荔枝開車,一起檢驗茅十八的研究成果。

  這一嘗試,我徹底回想起茅十八稱霸廢話流的光榮戰績。

  在開車兜風的過程中,導航儀廢話連篇:「完蛋,前面有攝影機。這盤搞不定了,我找不到你想去的地方。大哥你睡醒沒有,這地址錯的啵?」

  大家樂不可支。最厲害的是在等紅燈時,導航儀裡茅十八嚴肅地說:「手剎還拉好了?萬一倒溜怎麼辦?你不要按喇叭,按喇叭搞什麼啊,前頭是個活鬧鬼的話馬上來幹你,你又幹不過他,老老實實等不行嗎,哦,你沒按喇叭,算老子沒講……」

  大家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荔枝笑得花枝亂顫,說:「你平時不吭聲,怎麼錄音囉唆成這樣?」

  茅十八說:「上次去稻城,你不是嫌導航儀太古板,不夠人性化嗎,我就改裝了一下,以後開車你就不會覺得無聊了。」

  荔枝拿起導航儀,隨便一按,導航儀尖叫:「你不會是想關掉我吧,老子又沒犯法,你關,你關,回頭老子不做導航儀了,換根二極體做收音機,你咬我啊……」

  所有人嘆服。

  3

  2011年,茅十八和荔枝分手。

  荔枝把茅十八送她的所有東西裝個盒子,送到我的酒吧。

  我說:「茅十八還沒來,在路上,你等他嗎?」

  荔枝搖搖頭,說:「不等啦,你替我還給他。」

  我說:「他有話想和你說的。」

  荔枝說:「無所謂了,他一直說得很少。」

  我說:「荔枝,真的就這樣?」

  荔枝走到門口,沒回頭,說:「我們不合適。」

  我說:「保重。」

  荔枝說:「保重。」

  那天茅十八沒出現,我打電話他也不接。去他在電子城的櫃檯找,旁邊的老闆告訴我,他好幾天沒來做生意了。

  最後在一家小酒館偶爾碰到,他喝得很多,面紅耳赤,眼睛都睜不開,問我:「張嘉佳,你去過沙城嗎?」

  我想了想:「是敦煌嗎?」

  他搖頭說:「不是的,是座城市,裡面只有沙子。」

  我說:「你喝多了。」

  他趴在桌上睡著了。

  4

  就這樣,荔枝的紙箱子放在我的酒吧裡,茅十八從來沒有勇氣過來拿。

  有天店長坐我車回家,拿個導航儀出來玩,我看著眼熟,店長撇撇嘴說:「亂翻翻到的。」

  她一開機,導航儀發出茅十八的聲音:「老子沒得電了你還玩。」

  嚇得店長雞飛狗跳,說見鬼了,抱頭狂號。

  我打電話給茅十八:「東西還要不要?」

  茅十八沉默了一會,說:「不要了,明天回老家泰州。」

  我說:「回去幹嗎?」

  茅十八說:「家裡在新城商業街替我租個鋪子,我回去賣手機。」

  我忽然心裡有些難過,也沒有話,剛想掛手機,茅十八說:「賣手機挺好的,萬一碰到個年輕貌美的姑娘,成就一段姻緣,棒棒的。」

  我說:「你加油。」

  茅十八說:「保重。」

  我說:「保重。」

  5

  2012年8月,我心情很差,開車往西,在成都喝了頓大酒,次日突發奇想,還是去稻城看看。

  雖然只有一個人,但沿途聽著導航儀茅十八的胡說八道,一會「跑那麼快找死,掉溝裡面我又不能幫你推」,一會「一百公尺後左轉了,媽逼你慢點」,倒也不算寂寞。

  我覺得茅十八真是天才,我忘記插電源,亮紅燈後導航儀瘋狂地喊:「老子沒得電了老子沒得電了,你給老子點電啊!」

  我差點笑出來,趕緊插電源。

  翻過折多山、跑馬山、海子山、二郎山,想看牛奶海和五色海的話,要自己爬上去。我覺得很累,於是停在沖古寺。綠的草、藍的水、紅的葉、白的山,我看著這一場秋天的童話發呆。

  導航儀突然「嘟」的一聲響了。

  是茅十八的聲音:

  「荔枝,你又到稻城了嗎?這裡定位是沖古寺,我向你求婚的地方。抵達這個目的地,我就會對你說:因為是最藍的天,所以你是天使。你降臨到我的世界,用喜怒哀樂代替四季,微笑就是白晝,哭泣就是黑夜。」

  「我喜歡獨自一個人,直到你走進我的心裡。那麼,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不喜歡獨自一個人。」

  「我想分擔你的所有,我想擁抱你的所有,我想一輩子陪著你,我愛你,我無法抗拒,我就是愛你。」

  「荔枝,我在想,當你聽到這段話的時候,是我們結婚一周年呢,還是帶著小寶寶自由行呢?」

  「我站在那一天的天空下,和今天的自己,一起對你說,荔枝,我愛你。」

  聽著導航儀裡茅十八的聲音,我的眼淚湧出眼眶。

  那一天在雲影閃爍的山坡上,草地無限柔軟,茅十八跪在女孩前,說:「荔枝我愛你。」

  今天在雲影閃爍的山坡上,草地無限柔軟,茅十八的影子跪在女孩的影子前,說:「荔枝我愛你。」

  這裡無論多美麗,對於茅十八和荔枝來說,都已經成為沙城。

  一個人的記憶就是座城市,時間腐蝕著一切建築,把高樓和道路全部沙化。如果你不往前走,就會被沙子掩埋。

  沙城就是一個人的記憶。

  偶爾夢裡回到沙城,那些路燈和腳印無比清晰,而你無法碰觸,一旦雙手陷入,整座城市就轟隆隆地崩塌。把你的喜笑顏開,把你的碧海藍天,把關於我們之間所有的影子埋葬。

  如果你不往前走,就會被沙子掩埋。所以我們淚流滿面,步步回頭,可是只能往前走。

  哪怕往前走,是和你擦肩而過。

  我從你們的世界路過,可你們也只是從對方的世界路過。

  哪怕寂寞無聲,我們也依舊都是廢話流,說完一切,和沉默做老朋友。


2.豬頭的愛情

  我大醉,想起自己端著泡麵,站在陽台上,看校園的漫天大雪裡,豬頭打著傘,身邊依偎著小巧的崔敏,他們互相依靠,一步步穿越青春。

  大學室友有四個,其中睡我上鋪的叫豬頭。

  夏天的時候,天氣太熱,根本睡不著。

  宿舍的洗手臺是又寬又長一大條,豬頭熱得受不了,於是跑過去,整個人穿條褲衩橫躺在洗手臺裡。那叫一個涼快,他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結果同學過來洗衣服,不好意思叫醒他,就偷偷摸摸地洗,沖洗衣服的水一倒,沿著水池差點把豬頭淹沒。

  豬頭醒過來之後,呆呆照著鏡子,說:「靠,為什麼我這麼乾淨?」

  豬頭想買好點的電風扇,但身上錢不夠。於是他寫了篇小說,投稿給《故事大王》,打算弄點稿費。

  他激動地將稿子給我看,我讀了一遍,肝膽俱裂。故事內容是男生宿舍太骯髒,導致老鼠變異,咬死了一宿舍人。

  他問我怎麼樣,我沉默一會,點點頭說:「尚可,姑且一試。」

  後來稿子被退回來了。

  豬頭鍥而不捨地修改,改成男生宿舍太骯髒,導致老鼠變異,咬死了來檢查衛生的輔導員。

  稿子又被退回來了。豬頭這次暴怒,徹夜不眠,改了一宿,篇幅增加一倍。

  這次內容是,男生宿舍太骯髒,導致老鼠變異,咬了其中一個學生。學生畢業後成了《故事大王》的編輯,雖然明明是個處男,卻得梅毒死了。

  稿子這次沒被退,編輯回了封信給他,很誠懇的語氣,說:「同學,老子弄死你。」

  豬頭放棄了賺錢的夢想,開始打遊戲。他花三十塊錢,從舊貨市場買了台二手小霸王,打《三國誌2》。

  他起早貪黑地打,一直打到遊戲卡出問題,居然活活被他打出來六個關羽、八個曹操。

  那年放假前一個月,大家全身拼湊起來不超過十元。於是餓了三天,睡醒了趕緊到洗手間猛灌自來水,然後躺回床位保持體力,爭取盡快睡著。

  第四天大家餓得哭了。

  班長在女生宿舍動員了一下,裝了一麻袋零食,送到我們這裡,希望我們好好活著。當時我們看著麻袋,雙手顫抖,拿起一根麻花送進嘴裡,淚水橫流。

  靠麻袋堅持三天,再次陷入飢餓。我記憶猶新,後半夜豬頭猛地跳下床,其他三人震驚地盯著他,問:「你去哪裡?」豬頭說:「我不管我要吃飯。」我說:「你有錢吃飯?」豬頭擦擦眼淚,步伐堅定地走向門口,扭動身體大喊:「我沒有錢,但我不管我要吃飯。」我們三人登時罵娘,各種惡毒的話語,罵得他還沒走到門口,就轉身回床,哭著說:「吃飯也要被罵,我不吃了。」

  清早豬頭不見了。我餓得頭昏眼花,突然有人端著一碗熱湯遞給我。我一看,是豬頭,他咧著嘴笑了,說:「我們真傻,食堂的湯是免費的呀。」

  全宿舍淚灑當場。

  豬頭喃喃地說:「如果有炭烤生蠔吃該多好呀,多加蒜蓉,烤到吱吱冒水。」

  再後來,豬頭戀愛了。

  他喜歡外系一個師姐。

  豬頭守在開水房,等師姐去打開水。

  但他不敢表白。師姐將開水瓶放在牆邊,一走遠,豬頭就把她的開水瓶偷回宿舍。一個月下來,豬頭一共偷了她十九個水瓶。

  作為室友,我們非常不理解,但隱約有點興奮,我們可以去賣水瓶了。

  一天深夜,豬頭說:「其實我在婉轉地示愛。」

  我大驚,問:「何出此言?」

  豬頭說:「我打算在畢業前,偷滿她五百二十個水瓶,她就知道這是520(我愛你)的意思了。」

  大家齊齊沉默,心中暗想:我去你大爺的。

  那時候的男生宿舍,熄燈以後,總有人站在門外,光膀子穿條內褲煲電話粥。他們扭動身體,發出呵呵呵呵的笑聲,竊竊私語。

  每張桌子的抽屜裡,打廢的IP電話卡日積月累,終於超過了菸盒的高度。

  豬頭很憤怒。他沒有人可以打電話。他決定打電話給師姐,師姐叫崔敏。

  那頭崔敏的室友接的電話,說她已經換宿舍了。

  豬頭失魂落魄了一晚上。

  第二天,食堂前面的海報欄人頭攢動,圍滿學生。我路過,發現豬頭在人群裡面。出於好奇,我也擠了進去。

  海報欄貼了張警告:某系某級崔敏,盜竊宿舍同學人民幣共計兩千元整,給予通告批評,同時已交由公安局處理。

  大家議論紛紛。說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去拉豬頭,發現他拿著拳頭,眼睛裡全是淚水。

  雖然我不明白他哭什麼,但總覺得心裡也有些難受。豬頭扭轉頭,盯著我說:「崔敏一定是被冤枉的,你相不相信?」

  當天夜裡,豬頭破天荒地去操場跑步。我站在一邊,看著他不惜體力地跑。一圈兩圈三圈,他累癱在草地上。

  他躺了半天,掙扎著爬起來,猛然衝向女生宿舍,我怎麼追也追不上他。

  後來,豬頭白天曠課,舉著家教的紙牌,去路邊找活干。

  再後來,在人們奇怪的眼光中,豬頭和師姐崔敏一起上晚自習。

  到冬天,漫天大雪,豬頭打著傘,身邊依偎著小巧的崔敏。

  幾年前曾經回到母校,走進那棟宿舍樓。站在走廊裡,總覺得推開308,門內會團團坐著四個人,他們中間有個臉盆,泡著大家集資購買的幾袋泡麵,每個人嘴裡唸唸有詞。

  我們在網咖通宵,忽而睡覺忽而狂笑。我們在食堂喝二鍋頭,兩眼通紅,說兄弟你要保重。我們步伐輕快,在圖書館,在草地,在水邊喝啤酒,借對方的IP卡打長途,在對方突然哭泣時沉默著,想一個有趣的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

  然後我想起豬頭狂奔在操場的身影,他跑得精疲力竭,深夜星光灑滿年輕的面孔,似乎這樣就可以追到自己心愛的姑娘。

  我們朗讀剛寫好的情書,字斟句酌,比之後工作的每次會議都認真,似乎這樣就可以站在春天的花叢永不墜落。我們沒有秘密,我們沒有顧慮,我們像才華橫溢的詩歌,無須冥思,就自由生長,句句押韻,在記憶中銘刻剪影,陽光閃爍,邊緣耀眼。

  豬頭結婚前來南京,我們再次相聚。再也不用考慮一頓飯要花多少錢,聊著往事,卻沒有人去聊如今的狀況。因為我們還生活在那首詩歌中,它被十年時間埋在泥土內,只有我們自己能看見。

  我們聊到宿舍裡那段飢餓的歲月,笑成一團。

  豬頭拍著桌子喊服務員,再來一打炭烤生蠔,多加蒜蓉,烤到吱吱冒水就趕緊上。

  他高興地舉起杯子,說:「我要結婚了,大家乾一杯。」

  豬頭的太太就是崔敏。

  很快他喝多了,趴在酒桌上,小聲地說:「張嘉佳,崔敏沒有偷那筆錢。」

  我點頭,我相信。

  他說:「那時候,所有人不相信她,只有我相信她。所以,她也相信我。」

  我突然眼角濕潤,用力點頭。

  他說:「那時候,我做家教賺了點,想去還給錢被偷的女生,讓她宣佈,錢不是崔敏偷的。結果等我賺到費用,那個女生居然轉學了。」

  他說:「那天崔敏哭成了淚人。從此她永遠都是個偷人家錢的女生。」

  我有點恍惚。

  他舉起杯子,笑了,說:「一旦下雨,路上就有骯髒和泥濘,每個人都得踩過去。可是,我有一條命,我願意努力工作,拚命賺錢,要讓這個世界的一切苦難和艱澀,從此再也沒有辦法傷害到她。」

  他用力說:「那時候我就是這麼想的,以後我也會一直這麼做的。」

  我大醉,想起自己端著泡麵,站在陽台上,看校園的漫天大雪裡,豬頭打著傘,身邊依偎著小巧的崔敏,他們互相依靠,一步步穿越青春。

  十年醉了太多次,身邊換了很多人,桌上換過很多菜,杯裡灑過很多酒。

  那是最驕傲的我們,那是最浪漫的我們,那是最無所顧忌的我們。

  那是我們光芒萬丈的青春。

  如果可以,無論要去哪裡,剩下的炭烤生蠔請讓我打包。


3.初戀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我會承諾很多,實現很少,我們會面對面越走越遠,肩並肩悄然失散。你會掉眼淚,每一顆都燙傷我的肌膚。你應該留在家裡,把試卷做完,而不是和我一起交了空白紙張。對不起,愛過你。

  1

  加班後12點,就去一家很熟悉的酒吧喝酒。酒吧裡的女人都被別人摸來摸去,我沒有興趣摸田園犬,田園犬也沒有興趣摸我,就呼啦啦喝了好多。

  田園犬說:「你知道八卦游龍掌講究的是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嗎?」

  我說:「制你妹,不如制服誘惑。」

  田園犬當場翻臉:「我嚴肅的時候你也嚴肅一點好不好?」

  我心想,八卦游龍掌很嚴肅嗎?靠。

  田園犬說:「所以說,在愛情裡,一定要先去追求別人。」

  我說:「追你妹,太沒面子了。」

  田園犬說:「一定要先追,因為你先追,頂多一開始丟點面子。如果追到了,就說明你研究了她的愛好,迎合她的喜怒,你已經慢慢滲透她的生活,等你厭倦她的時候,她卻已經離不開你。因此,在結局裡,一般提出分手的,都是先追求的那一個。」

  我大驚失色:「太卑鄙了,太強大了,這算什麼?」

  田園犬喝了一杯:「如果打仗需要《孫子兵法》,那麼談戀愛,需要的就是『犬子兵法』。」

  透過金黃色的啤酒,我突然發現,每個女人都有了姿色。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酒色。

  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慢慢的,當她不放心自己,才把生命託付給你的時候,你已經先發制人,先發離開。

  2

  六年級的時候,和班長同桌。當時總是班長拿第一名,我拿第二名,於是她是大隊長,我是中隊長。

  大隊長和中隊長的最大區別,就在於一般舉行儀式的時候,她大聲喊:「賴寧,你是我們的驕傲!」而我站她旁邊,嚴肅地行少先隊禮,她不喊完,我不能把手放下來。

  因為少先隊禮,老子恨死了賴寧。

  有一天,來了個胖胖的班導師。她在上面自我介紹,我們在下面議論紛紛。

  班長:「長得真胖。」

  我:「這麼胖,燉湯一定很好喝。」

  班長:「才吃早餐你又餓了?」

  我:「這麼胖,我一定要得到她。」

  胖胖的班導師宣佈了一條最新規則,每天都要睡午覺,誰睡午覺不老實,班長就把他的名字記在本子上。

  從那天開始,我每天都被班長寫在本子上。唉,老子真想改名叫作懋□綮,記我名字的時候,也讓她多寫幾筆。

  她越是記老子名字,老子越是不睡,要是早點讓老子學會生理衛生知識,就一刀砍斷她臉部肌肉,再一刀割斷她文胸帶子。

  我之所以知道她六年級就戴文胸,是一次她又記我名字,我就抓她辮子,被她逃脫,再抓,抓到一根鬆緊帶,大叫:「哇,這是什麼?沒事把自己五花大綁幹什麼?」

  結果她號啕大哭。

  結果我要喊家長。

  媽媽告訴我,這叫作文胸,男孩子不能隨便抓。

  我心想:不是說應該抓好文化,文胸也算是文字輩的,為什麼不能抓?

  等我長大後,再一次抓到文胸,悲哀地想,小時候沒有抓好文化啊,現在抓文胸都只能抓到A罩杯,抓不到D罩杯的。

  3

  迎接期末考試,終於不用午睡。班長帶了一本課外讀物,《小王子》的繪圖本。她借給全班人看,我就硬憋著,不向她借。

  全班人看完了,她在後面出著黑板報,我偷偷過去:「借給我看看好不好?」

  班長:「不借。」

  我:「你借我看,我送你文胸。」

  班長咬住嘴唇,不理我了。

  我惱羞成怒,暗想,這又哪裡觸犯你了!

  在期末考試前,胖胖班導師給大家算總帳,所有被記名字的都要在水泥地上打手背。

  一個一個被點名,我都做好從早上打到晚上的準備,結果始終沒有叫到我。

  我心想,這個胖子,難道真的被我得到了?

  期末考試後,就畢業了。

  畢業當天,班長送我一個包裹,裡面有兩樣東西。

  一是那本《小王子》繪圖本。

  一是那個記名冊。

  我打開記名冊,發現密密麻麻的紀錄裡,每一天,都有一個名字被原子筆塗成一個藍塊。

  送我這個東西幹什麼?我莫名其妙。

  直到國中,我的智商終於提升到一百之後,有天我才突然明白,那每一天的紀錄裡,藍塊下一定是我的名字!

  在她交本子之前,把我的名字都塗成了藍塊。

  我衝回家,翻箱倒櫃,找到了那個記名冊,在最後一頁找到了電話號碼。

  可是我打那個電話號碼時,班長已經搬家了。誰也不知道班長搬到了哪裡。

  於是在我的記憶裡,班長永遠成為了一個美人。

  更重要的是,這把我初戀的年齡,從六年級一下子提升到了大一。

  嘆氣,這跨度也太大了吧。

  4

  大一的時候,女孩子薑微從外地來找我。她先給我一條綠箭口香糖。

  我:「這是什麼?」

  姜微:「口香糖。」

  我:「頂飽嗎?」

  姜微:「你沒有東西吃的時候,打電話給我好不好?」

  我:「沒有錢吃東西,老子還有錢打電話?」

  姜微:「那這張電話卡你拿著。」

  我:「都沒有東西吃了,我還要卡幹什麼?」

  姜微:「那這張銀行卡你拿著。」

  我突然淚水掉了下來,去你大爺的電話卡,去你大爺的銀行卡,老子餓。

  後來我和姜微打了半年電話。

  我發現一個重要的訊息,女孩想我的時候,都是在打電話的時候哭。媽媽想我的時候,都是掛了電話後哭。

  再後來,我發現很要好的朋友喜歡姜微。

  於是我問姜微借了一千五百塊。

  我把這十五張一百塊壓在枕頭底下。

  沒有錢去吃飯的時候,不碰它。

  沒有錢去網咖的時候,不碰它。

  就連姜微打電話說,沒有錢交學費的時候,我都沒有還給她。

  嗯,結果朋友幫她交了。

  五年之後,他們結婚了。

  我送了一千五百塊的紅包。

  這個紅包裡的十五張一百塊,都被枕頭壓得平整,沒有一絲褶皺。

  我終於還掉了這十五張一百塊,留下了一張綠色的口香糖的包裝紙。

  這張綠色的口香糖包裝紙,也被枕頭壓得平整,沒有一絲褶皺。

  5

  上高三的時候,我沒寄宿,住在學校教師樓邊上的一棟兩層小土房裡。樓上住的是我,樓下住的是退休老校長。

  永遠有電,永遠有水,通宵看武俠書從來不用手電筒,想回就回,想走就走,那吶喊奔放的生活!

  你讀高三的日子,有我快活嗎?現在回想,都快活得想翻空心跟頭呢。

  班導師是個孤獨而暴躁的老女人。我經常因為她的孤獨,而被喊過去談心,因為她的暴躁,而在談完之後被怒罵。

  悲憤之下,我索性將錯就錯。早操不出,早讀不去,心情一旦不好,連早課都不上。

  這叫什麼?

  魄力。

  6

  一天大清早,有人敲門。我開門,是個女生,還拎了個塑膠袋子。

  我心想,妓女生意怎麼做到高中生這裡來了?

  女生:「你沒吃早餐吧?」

  我:「不吃,滾。」

  女生:「這麼粗魯幹什麼?」

  我:「就是這麼又粗又魯。」

  女生:「是別人託我帶給你的。」

  我:「別人是什麼人?」

  女生:「別人不想告訴你,不要算了。」

  我:「不想告訴我?那就是不用我還了吧?」

  女生:「送你的為什麼要還?」

  我:「哈哈哈哈,別人真好。」

  女生走了,我一邊吃著麻團和豆漿,一邊心想,別人太窮了,早餐送這個。

  我班有朵校花,爆炸美麗,爆炸智慧,學習成績永遠是年級第一。

  我的願望是用法律制裁校花同學,槍斃,或者幫我考試,以上二選一。

  同桌的願望是用法律制裁門衛,這樣可以半夜偷偷溜到錄影廳看片子,看到一半喊老闆換片!

  幾年後,同桌被法律制裁了,他在承德當包工頭,偷稅漏稅拖欠工資,被判入獄三年。

  當年我就知道這個同桌並非等閒之輩。一天約了我去城裡打遊戲,他居然還帶了一個豬頭妹。

  打到半夜,他向我借鑰匙,說要和豬頭妹住過去。

  我還要打街霸,用鑰匙和他換了十幾個銅板。

  第二天大早就出了狀況,他們出房間時被樓下退休的老校長看見了。

  幸好天色不好,老校長沒有認出女生是誰,不然和豬頭妹同居,太掉價了。

  無奈天色不好,老校長也沒有認出男生是誰,我房間出來的肯定是我,太委屈了。

  班導師開始找我談話,臉色凝重。

  教導主任開始找我談話,臉色凝重。

  副校長開始找我談話,臉色凝重。

  我正在絕望地等校長找我談話,接著鋃鐺入獄,我是個流氓啊流氓!一個還沒有摸過女生小手的流氓,哭跪。

  突然校長就不找我了,老師們誰也不提這事了,突然就煙消雲散。

  我好奇得三天沒睡著覺。

  某消息靈通人士私下和我說:「想知道為什麼嗎?」

  我:「想。」

  消息人士:「十個銅板。」

  我:「好。」

  消息人士:「你知道校花同學吧。」

  我:「廢話。」

  消息人士:「是她跑到校長那邊去,說那晚住在你房間的是她。」

  我大驚:「這不玷汙我的名聲嗎!」

  消息人士:「滾,校花同學是咱們學校大學入學考狀元的唯一希望,是考取重點大學的唯一希望,哪個老師會碰她?她這麼一說,自然就不追究你,事情就過去了啊。」

  校花同學不但爆炸美麗,爆炸智慧,還爆炸偉大。

  在爆炸偉大面前,未成年同居就像天上的浮雲一樣。

  7

  但我後來沒想到,校花同學不比我們江湖中人,她是施恩圖報的。

  從此,在校花同學的要挾下,我參加早操,參加早讀,參加早課。

  但校花同學後來也沒想到這麼做的弊端。

  校花同學:「張嘉佳,我們一起報考南浦大學吧?」我大驚失色:

  「南浦大學?你以為我是校草?名牌大學,那他媽的是人上的嗎?」

  「啪。」我的左臉被抽腫。

  校花同學:「我們一起報考南浦大學吧?」

  我:「你給我一百塊我就填。」

  校花同學:「給你一塊。」

  我:「一塊?你怎麼窮得像小白?」

  校花同學:「小白是誰?」

  我:「我家養的土狗,我在它脖子上掛了個一塊的硬幣。」

  「啪。」我的右臉被抽腫。

  結果兩個人都填了南浦大學。

  結果我考上了,她沒考上。

  她服從第二志願,去了天津。

  8

  天津為什麼不是江蘇城市,搞得電話全是跨省長途,一個學期下來,抽屜裡一沓電話卡。

  我消耗電話卡的歲月裡,出現了姜微。

  我很少接姜微電話,就算自己在宿舍,也要室友說我不在。

  因為我要等校花同學的電話。校花同學打來佔線的話,還要解釋半天。

  可是校花同學突然再也不打電話給我了。

  打過去,她也永遠不在。

  我等了一個星期。難道她死了?他媽的,一想到她死了,我就難過得吃不下飯,我真善良。

  我等了一個月。就算死了也該投胎了吧?一想到她投胎了,我就寂寞得睡不著覺,我真純樸。

  我等了三個月。我想去天津。

  這時候,姜微從外地來找我。

  她先給我一條綠箭口香糖。

  我:「這是什麼?」

  姜微:「口香糖。」

  我:「頂飽嗎?」

  姜微:「你沒有東西吃的時候,打電話給我好不好?」

  我:「沒有錢吃東西,老子還有錢打電話?」

  姜微:「那這張電話卡你拿著。」

  我:「都沒有東西吃了,我還要卡幹什麼?」

  姜微:「那這張銀行卡你拿著。」

  我心想,姜微就是比校花同學富裕啊。

  於是我向她借了一千五百塊。

  我把這十五張一百塊壓在枕頭底下。

  沒有錢去吃飯的時候,不碰它。

  沒有錢去網咖的時候,不碰它。

  姜微沒有錢交學費的時候,我都沒有還給她。

  終於,姜微不理我了。她喜歡我的一個朋友,他們很合適,他們一樣……他們一樣有錢。

  我始終沒有去天津,因為……要去也是校花同學來南京對不對?

  9

  學期末,熟悉的聲音。

  校花同學:「你還好嗎?」

  我:「你好久不打電話給我了。」

  校花同學:「呵呵,沒有錢買電話卡。」

  我:「太窮了吧你,我有錢我分你一點。」

  校花同學:「不要分錢了,張嘉佳,我們分手吧。」

  我:「……還是分錢好了。」

  校花同學:「我說真的,張嘉佳,我們分手吧。」

  我:「……我要分錢。」

  校花同學:「張嘉佳,記得照顧好自己。」

  我:「……分錢分錢。」

  校花同學:「有空多打電話給媽媽,她一定很想你。」

  我:「……分錢分錢。」

  校花同學:「張嘉佳,你想我嗎?」

  我:「……分錢分錢。」

  校花同學:「不要哭了,記得有一天,我託人給你送早餐嗎?我現在還不知道你吃了沒有呢。」

  我:「……我吃了。」

  校花同學:「張嘉佳,記得吃早餐。對了,如果再讓你報考一次,你會選什麼大學?」

  我心想,我什麼地方也不選,我找個村姑,在那二層小土樓,洞房種田澆糞,這輩子都不用買電話卡。

  「張嘉佳,分手以後,你再也不要打電話給我了。」

  電話就這麼掛了。

  掛的時候,我已經忘記哭了,但是我好像聽到她哭了。

  10

  五年之後,聽到姜微和我朋友結婚的消息。我送了一千五百塊的紅包。這個紅包裡的十五張一百塊,都被枕頭壓得平整,沒有一絲褶皺。

  我終於還掉了這十五張一百塊,留下了一張綠色的口香糖的包裝紙。

  這張綠色的口香糖包裝紙,也被枕頭壓得平整,沒有一絲褶皺。

  而在這五年裡,我去過校花同學的家裡三次。她的照片一直擺在客廳靠左的桌子上。

  照片邊上有本筆記,有一盆花和一些水果。

  照片前還點著幾根香。我抽菸,她抽香,還一抽好幾根。

  看她這麼風光,可是我很難過。

  我知道這筆記本裡寫著,她給誰送了早餐,她為誰背了黑鍋,她要怎麼樣騙一個笨蛋分手,她真是個斤斤計較、施恩圖報的小人。

  筆記裡還夾著病歷卡。

  我想,應該感謝它,不然我還要消耗電話卡。

  我想,應該痛恨它,否則我不會這麼難過。

  每次我會和她媽媽一起,吃一頓飯。

  每次我和她媽媽吃飯,都說很多很多事情,說得很開心,笑得前仰後合。

  每次我在她家,不會掉一滴眼淚,但是一出門,就再也忍不住,蹲在馬路邊上,哭很久很久。

  如果我是這樣,我想,那她媽媽也一定等我出門,才會哭出聲來吧。

  11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繼續沒有早餐吃。沒有早餐吃的時候,我就想起一個女生。

  女生:「是別人託我帶給你的。」

  我:「別人是什麼人?」

  女生:「別人不想告訴你,不要算了。」

  我:「不想告訴我?那就是不用我還了吧?」

  女生:「送你的為什麼要還?」

  我:「哈哈哈哈,別人真好。」

  我一邊吃著麻團和豆漿,一邊心想,別人太窮了,早餐送這個。

  送早餐的時候,校花同學和別人一樣窮。

  考大學的時候,校花同學和小白一樣窮。

  打電話的時候,校花同學和我一樣窮。

  聽到收音機裡放歌,叫《一生所愛》。

  我沒有抽一口,菸灰卻全掉在了褲子上。

  我沒有哭一聲,眼淚卻全落在了衣服上。

  電視機裡有人在說,奇怪,那人好像一條狗耶。

  狗什麼狗,你見過狗吃麻團喝豆漿的嗎?

  抽屜裡一沓電話卡,眼淚全打在卡上,我心想:狗什麼狗,你見過狗用掉這麼多電話卡的嗎?

  「張嘉佳,你想我嗎?」

  「……分錢分錢。」

  「不要哭了,記得有一天,我託人給你送早餐嗎?我現在還不知道你吃了沒有呢。」

  「……我吃了。」

  「張嘉佳,記得吃早餐。對了,如果再讓你報考一次,你會選什麼大學?」

  我心想,我什麼地方也不選,我找個村姑,在那二層小土樓,洞房種田澆糞,這輩子都不用買電話卡。


4.反向人

  世界上,總有一個人和你剛見面,兩人就互相吸引,莫名覺得是一個整體。

  這就是你的反向人。

  世界上,總有一個人和你剛見面,兩人就互相吸引,莫名覺得是一個整體。

  這是江湖術士大學室友徐超告訴我的。至於什麼原因呢?也許是機率的問題,也許是上帝的問題。

  我說:「這不就是一見鍾情嗎,好多人就這樣變成了夫妻,好多人就這樣變成了基友。」

  徐超神秘地說:「不是的。」

  據徐超介紹,他家祖輩在明朝出過相學大師,但沒什麼秘籍保存,只世代流傳了些邊角料。

  他不懂星座血型,但是他說,通過人的長相和姓名,基本上就可以判斷他的一生。

  比如,人的相貌,會決定你從小周邊的人對你是什麼態度。

  重眉的面相兇,少人親近;方臉的面相正,易得信任;嘴大的大家喜歡覺得有趣可愛,常跟你開玩笑,於是活潑奔放;眼細的大家覺得你心機重,不會跟你聊太深,於是表裡不一。你的長相決定了他人對你的態度,他人對你的態度決定了你的性格,你的性格決定了一生的路。

  至於姓名,正常情況下都是父母起的,代表了長輩對你的期望、當時家裡的境遇,訊息量極大。家庭環境對人的性格一樣有影響,兩者都是一個道理,性格即命運。

  你找什麼樣的工作,你和什麼樣的人結婚,在你長相和名字確定的時候,就已經不可更改。

  那成年後的整容、改名還有用嗎?

  你說呢。

  徐超說,世界上,總有一個人和你剛見面,兩人就互相吸引,莫名覺得是一個整體。

  這就是你的反向人。

  為什麼叫反向人呢?

  你們的運氣是共同的整體。兩人相加是一百,那麼你佔五十,那麼他也佔五十。如果你佔九十,那麼他就只剩下十。

  當然,如果他佔一百,那麼,你就快死亡了。

  你加薪那一天,說明世界上有另一個人,可能剛掉了錢包;在你絕症突然痊癒時,說明世界上有另一個人,可能剛剛高速失事死於非命。

  如果你每天鍛鍊身體,招財進寶,那世界上有一個人,他將會體虛多難,窮困潦倒。反之亦然,所以你的一生,都在同他爭奪生命的質量。

  從你出生起,這個人就與你休戚相關,而你們永遠都在看不見的戰場。

  所以,要是永遠碰不到也好。要是碰到,是個同性也好,大不了各自競爭。

  就怕碰到了,還是異性。

  可怕死了,趕緊吃個消夜睡個好覺,不求及格,好歹能過五十。


5.河面下的少年

  我知道自己喜歡你。但我不知道將來在哪裡。因為我知道,無論哪裡,你都不會帶我去。而記憶打亮你的微笑,要如此用力才變得歡喜。

  張萍烙在我腦海的,是一個油畫般的造型,穿著有七八個破洞的T恤,蹲在夕陽下,深深吸一口菸,緩緩吐出來,淡淡地說:「我也想成為偉大的人,可是媽媽叫我回家種田。」

  這個故事和青春關係不是很大。

  青春是叢林,是荒原,是陽光炙熱的奔跑,是大雨滂沱的佇立。

  張萍是河面下的少年,被水草糾結,浮萍圍繞,用力探出頭呼吸,滿臉水珠,笑得無比滿足。他平躺在水中,仰視天空,雲彩從清早流到夜晚,投下影子洗滌著年輕的面孔。

  他是我的國中同學。我在國三才接觸26個字母,是被母親硬生生揪到她的學校。我當時的夢想是做足球運動員,不濟也要成為鄉村古惑仔,拗不過長輩還是跳進了九年制義務教育的最後一年。

  班導師分配了學習成績最好的人和我同桌,就是張萍。我對他能夠迅速解開二元二次方程很震驚,他對我放學直奔桌球室敲詐低年級生很嚮往,於是互相棄暗投明,我的考試分數直線上升,他的流氓氣息越來越濃厚。

  我們喜歡《七龍珠》。我們喜歡北條司。我們喜歡貓眼失憶後的那一片海。我們喜歡馬拉多納。我們喜歡陳百強。我們喜歡《今宵多珍重》。我們喜歡喬峰。我們喜歡楊過在流浪中一天比一天冷清。我們喜歡遠離四爺的程淮秀。我們喜歡《笑看風雲》,鄭伊健捧著陳松伶的手,在他哭泣的時候我們淚如雨下。我們喜歡夜晚。我們喜歡自己的青春。

  我們不知道自己會喜歡誰。

  畢業班週末會集體到學校自習,下午來了幾個社會混混兒,在走廊砸酒瓶,嬉皮笑臉地到教室門口喊女生的名字,說不要唸書了,去跟他們一起到鎮上溜冰去。

  他們在喊的林巧,是個長相普通的女生,我立刻就失去了管閒事的興趣。張萍眉頭一皺,單薄的身體拍案而起,兩手各抓一支鋼筆,在全班目光的注視下,走到門口。

  混混兒吹了聲口哨,說:「讓開,雜種。」

  張萍也吹了聲口哨,可惜是破音,他冷冷地說:「Are you crazy?」

  接著幾個人廝打成一團,混混兒踹他小腹,抽他耳光,他拚盡全力,奮力用鋼筆甩出一坨一坨的墨水,轉眼混混兒滿臉都是黑乎乎的。

  等我手持削筆刀上去的時候,小流氓們汗水混著墨水,氣急敗壞,招呼著同伴去洗臉。

  張萍吐口帶血的唾沫,淡淡地說:「書生以筆殺人,當如是。」

  從那天開始,林巧隔三岔五找他借個東西,問個題目,邀請他去鎮上溜冰。張萍其他都答應,只有溜冰不同意,他說,不幹和流氓同樣的事情。

  國中畢業臨近,同學們即將各奔前程,大部分都要回去找生活。這裡是蘇北一個寂寂無聞的小鎮,能繼續讀中專已算不錯。女生們拿著本子找同學簽名,寫祝語。林巧先是找所有人簽了一圈,然後換了個乾淨空白的本子,小心翼翼地找到張萍。

  張萍吐口菸,不看女生,淡淡地說:「Are you crazy?」

  林巧漲紅了臉,舉著本子堅持不收回去。張萍彈開菸頭,湊到女生耳邊,小聲說:「其實,我是個同性戀。」

  林巧眼淚汪汪,默默收起本子走開。

  大概三四天後,上次的混混兒埋伏在張萍回家的路上,把他從自行車上一板磚砸下來,打了足足五分鐘。

  大學畢業後一次回老家,我從另外的國中同學口中偶然知道,林巧國中一畢業,就和那幾個混混兒成天在一起,十八歲嫁給了其中一個混混兒,十九歲生小孩,二十一歲離婚,又嫁給了另外一個混混兒。

  張萍腦袋綁著紗布參加高中入學考,結束那天黃昏,我們一起坐在操場上。夕陽染得他面孔金黃,他叼一根菸,沉默良久,說,家裡農事太多,不太想讓他唸書。

  我接不上話。

  他淡淡地說:「我也想成為偉大的人,可是媽媽叫我回家種田。」

  我拍拍他肩膀,他又說:「我一定要唸書,去城市看看。因為我感覺命運在召喚我,我會有不平凡的宿命。」

  他扔掉菸頭,說:「我想來想去,最不平凡的宿命,就是娶一個妓女當老婆,我有預感,這就是我的宿命。」

  高中入學考成績出來,我們在不同的高中。我忘了他家裡賣掉些什麼東西,總之還是讀下去了。

  從高中入學考結束,第二次見面卻是三年後。我在南大,他在南航。

  他的大學生涯達到了我不可企及的高度。大二退學,因為他預感自己應該上北大,於是重讀高三。一兩年杳無音訊,突然我宿舍半夜來電,湊巧那一陣非典,我被勒令回校,接到了電話。

  他說:「沒有考取北大,功虧一簣。」

  我問:「差多少?」

  他說:「差得不多。」

  我問:「那差多少?」

  他說:「不多,也就兩百來分。」

  我問:「……那你讀了什麼學校?」

  他說:「連雲港一家專科院校。」

  我問:「草莓呢?」

  他默不作聲。

  草莓是他在南航的女朋友。我在南大的浦口校區,到他那裡要穿越整座城市,所以整個大一就相聚過兩次。

  他跟小賣部的售貨員勾搭上了,她小個子,臉紅撲撲的,外號草莓。草莓是四川人,比我們大三歲,來南京打工,扯了遠方親戚的關係,到學校超市做售貨員。

  小賣部邊上就是食堂,我們在食堂喝酒,張萍隔三岔五跑到小賣部,隨手順點瓜子花生等小東西。草莓總是笑嘻嘻的,他還假裝要買單,草莓揮揮手,他也懶得繼續假裝,直接就拿走了。

  後來,他直接拿了條紅塔山,這下草莓急了,小紅臉發白,大幾十塊呢,帳目填不平的。

  張萍一把摟住草莓,不管旁邊學生的目光,憂鬱地說:「我沒錢買煙,但知道你有辦法的。」

  我不知道草莓能有什麼辦法,大概也只能自己掏錢填帳。

  第二次約在城市中間的一個夜排檔。我說草莓挺好的,他吸口菸,淡淡地說:「Are you crazy?」

  我不吭聲。

  他又說:「我感覺吧,這姑娘有點土,學歷也不高,老家又那麼遠,我預感將來不會有共同語言。」

  他的BB機從十一點到後半夜兩點,一共響了起碼三十次。他後來看也不看,但BB機的振動聲在深夜聽來十分刺耳,於是提起一瓶啤酒,高高地澆下來,澆在BB機上,澆完整整一瓶。BB進了水,再也無法響了。

  他打個酒嗝,說:「我花了一個月生活費買的。他媽的。」

  響了三十次的BB機,於是寂靜無聲。

  讓你不耐煩的聲聲召喚,都發自弱勢的一方。

  喝到凌晨近四點,喝到他路都走不了。於是我問老闆借了店裡的固定電話,扶著踉踉蹌蹌的他,奮力過去撥通草莓的BB機號碼。

  尋呼台接通了,他只發了一句話:我在某某路喝多了。

  五點,氣喘吁吁的草莓出現在我們面前。她只曉得路名,不曉得哪家店,只能一家一家找過去。南航到這裡二十分鐘,也就是說她找了四十分鐘,終於找到了我們。

  張萍趴在桌子上,動不動就要從凳子上滑下去。姑娘一邊扶著他,一邊喝了幾口水。

  我要了瓶小二,心想,我再喝一瓶。

  草莓突然平靜地說:「他對我很好。」

  我「哦」了一聲。

  草莓說:「學校小賣部一般都是交給學校領導親戚,我們這家是租賃契約簽好,但關係不夠硬,所以有個領導親戚經常來找麻煩,想把老闆趕走。」

  我一口喝掉半瓶。

  草莓說:「有次來了幾個壞學生,在小賣部鬧事,說洋芋片裡有蟲子,讓我賠錢。老闆的BB機打不通,他們就問我要。我不肯給,他們就動手搶。」

  草莓扶起被張萍弄翻的酒杯,說:「張萍衝過來和他們打了一架,右手小指骨折了。」

  草莓笑起來,說:「後來他也經常拿我的東西,但是從來不拿洋芋片,說不幹和流氓一樣的事情。」

  我說:「他就是這樣。」

  草莓說:「嗯,他還說有預感要娶個妓女做老婆。我不是妓女,我是個打工妹,而且,沒讀過大學。」

  草莓蹲下來,蹲在坐得歪七倒八的張萍旁邊,頭輕輕靠著他膝蓋,鼻翼上一層薄薄的汗珠。張萍無意識地摸摸她頭髮,她用力微笑,嘴角滿是幸福。

  我喝掉了最後半瓶。

  草莓依舊蹲著,把頭貼得更緊,輕聲說:「老闆已經決定搬了。」

  我說:「那你呢?」

  草莓依舊用力微笑,眼淚嘩啦啦流下來,說:「我不知道。」

  我知道自己喜歡你。

  但我不知道自己將來在哪裡。

  因為我知道,無論哪裡,你都不會帶我去。

  高中文憑的小個子女孩蹲在喝醉的男生旁邊,頭靠著男孩膝蓋。

  路燈打亮她的微笑,是那麼用力才變得如此歡喜,打亮她濕漉漉的臉龐。

  在我迷濛的醉眼裡,這一幕永遠無法忘記。

  這是大學裡我和張萍最後一次見面。中間他只打了幾個電話,說退學重考,結果考了個連雲港的專科院校。斷斷續續聯繫不到三次,再見面,是五年之後。

  五年之後,我們相約中華門的一家破爛小飯館。我問他:「畢業去哪裡了?一年沒聯繫。」

  他吐口菸,淡淡地說:「走私坐牢了。」

  我大驚失色,問:「怎麼了?」

  他說:「畢業了家裡托關係,做獄警,實習期間幫犯人走私,就坐牢了,關了一年才出來。」

  我沉默,沒有追問細節,說:「那你接下來打算?」

  他又醉了,說:「在中華門附近租了個車庫住,快到期了,我打算帶著老婆回老家結婚。」

  我腦海中驀然浮起草莓的面孔,不由自主地問:「你老婆是誰?」

  他點著一根菸,淡淡地說:「你還記得我在國中畢業那天跟你說過的話嗎?」

  我搖搖頭。

  他說:「我當時預感自己會娶個妓女,果然應驗了。」

  夜又深了,整個世界夜入膏肓。他乾了一杯,說:「我愛上了租隔壁車庫的女人,她是洗頭房的,手藝真不錯,不過我愛的是她的人。」

  這頓酒喝得我頭暈目眩,第一次比他先醉倒,不省人事。醒來後我在自己租的房子裡,書桌上留著他送給我的禮物,十張毛片。

  又過了一年,他打電話來,說:「我離婚了。」

  我沒辦法接話。

  他說:「我們回老家村子以後,那婊子跟村裡很多男人勾搭,被我媽抓到幾次現行。我忍無可忍,就和她離婚了。結果她就在我家邊上又開了家洗頭房。他媽的。」

  我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你還會不會解二元二次方程組?」

  他說:「會啊。」

  我說:「那下次我們一起回國中,看看新建的教學樓吧?」

  他說:「好。」

  又過了三年,我回老家過年,突然想起來這個約定,就打電話到他家。他媽媽說,他找了個搞手機生意的女人,去崑山開門面房了,過年沒回來。

  我掛下電話,一個人去了國中。

  到當年初中一位老師家裡吃飯,這個老師本來是代課老師,沒有編製,這兩年終於轉正。

  他太太買菜回來,我一眼就認出了她是林巧。

  林巧笑呵呵地說:「我聽說是你,就買了肉魚蝦,今天咱們吃頓好的。」

  幾杯酒下肚,國中老師不勝酒力,搖搖晃晃地說:「我轉編製多虧林巧,林巧的前夫是鎮上領導的兒子,他要和林巧離婚,林巧就提了個條件,幫我轉正。」

  我沒有辦法去問,問什麼呢?問林巧自個兒離婚,為什麼要幫你轉正?

  林巧一直沒喝酒,這時候也喝了一杯洋河,臉頰通紅,說:「不瞞你說,高中入學考那天,是我找人打的張萍,這個狗東西。算了,你要是看到他,就替我道歉。」

  我也醉眼惺忪,看著林巧,突然想起來一幅畫面,高中文憑的小個子女孩蹲在喝醉的男生旁邊,頭靠著男孩膝蓋。路燈打亮她用力的微笑,打亮她濕漉漉的臉龐。

  我知道你喜歡我。

  但我不知道自己將來在哪裡。

  因為我知道,無論哪裡,我都沒辦法帶你去。


6.寫在三十二歲生日

  靠著樹幹坐下,頭頂滿樹韶光,枝葉的罅隙裡斜斜透著記憶,落滿一地思念。醒來拍拍褲管,向不知名的地方去。

  不能接受自己的歲數要三字打頭,不能接受了整整七百三十天。逐漸發現,很多事情的時間單位越來越長,動輒幾年幾年。通訊錄裡一些號碼七八年沒有撥通過,可每次都會依舊存進新手機。電腦裡的歌沒有下載新的了,起碼四五年,終於徹底換成了在線電台。

  總覺得好多想做的沒有做,可回顧起來,簡歷裡已經塞滿了荒唐事。

  可以通宵促膝長談的人,日日減少,人人一屁股爛帳。以前常常說,將來要怎麼怎麼樣,現在只能說,以前怎麼怎麼樣。至於將來,可能誰都不想談會是怎麼樣。

  大學入學考完送我他珍藏的所有孟庭葦卡帶的哥們,女兒六歲的時候我們才再次相見。KTV裡點一首《冬季到台北來看雨》,然而我人在台北的時候,根本沒有想起他。甚至路過他工作所在的城市,也只是翻翻手機,看到號碼卻沒有打過去。事實證明碰了頭,的確沒有太多話要說。

  舊膠片哪怕能在腦海放映一遍,也缺篇少頁,不知開章,不知尾聲。

  其實有滿腹話要說,可對面已經不是該說的人。

  這半年,大概算我最艱難的半年。醉倒在酒吧和客廳不下一百次,活活用啤酒增肥十五斤。然而沒有關係,因為沒有找人傾訴過一次,甚至確鑿地認定,安慰都是毫無作用、毫無意義的,不如聽哥們講一個笑話。

  用過往的經驗來說,現在無法碰觸的部分,終將可以當作笑話來講。

  我們聚集在一起,就是因為大家都有一肚子笑話。

  這樣其實不錯,我認清自己是改變不了自己的,當然也不能改變別人。一切的跌跌撞撞,踉踉蹌蹌,都源於自己的無法改變。花了那麼多精力和時間,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不需要改變,並且樂此不疲,痛不可抑,沒有一個違心的腳印。

  大學有年生日恰好在老家,第二天早上要趕車,我起得晚了,來不及吃母親煮好的麵。匆忙背著包出門,媽媽追到門口,說自己要小心啊。沒有聽到爸爸的聲音,但我知道他就站在陽台上看著我的背影。聽到這帶著哭腔的聲音,快步下樓的我擦擦眼淚,決定從此不跟他們說任何一件不好的事情。

  我喜歡牽著父母的手一起走路,不管是在哪裡。

  至於其他的,日夜地想,想通了,就可以隨意歇息。靠著樹幹坐下,頭頂滿樹韶光,枝葉的罅隙裡斜斜地透著記憶,落滿一地思念。醒來拍拍褲管,向不知名的地方去。

  曾經在超市,在零食那一排貨架前,接著電話。到底要什麼口味的洋芋片?原味的。找不到啊。你面對貨架,從左往右數,第二排第三列就是的。果然是的。

  今天去的時候,沒有電話,發現洋芋片都搬到了另外一邊。

  不管是人生還是超市,都會重新洗牌的,會調換位置的。

  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好,能買單就好。

  寫在三十二歲生日。並祝自己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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