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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女三部曲 by 松本清張

2019-10-29 20:45

  元子猜得沒錯,那天晚上九點左右,橋田打電話到店裡來了。接聽電話的里子來到正在包廂招呼客人的元子身旁,低聲說道:「橋田先生說,待會兒要帶兩個朋友來店裡。一位姓安島,一位姓村田,兩位都是國會議員的祕書,他們來過店裡一次。」
  里子這麼一說,元子便記起橋田之前曾帶他們來過店裡一次。擁有「醫科進修班」理事長頭銜的橋田經常帶醫生來捧場,但也曾帶國會議員的祕書來,通常都是由橋田請客付帳,議員祕書來的時候也是一樣。一來經營專攻醫科大學的補習班非常賺錢,二來橋田在相關管道上也頗受他們的關照。元子不清楚橋田和國會議員的祕書有何關係。那兩位祕書都比橋田或一起來的醫生年輕得多,大約三十二三歲。
  元子突然想起傍晚在半路上巧遇獸醫時,他那句玩笑話:媽媽桑,要不然你就把波子那間酒吧「巴登·巴登」頂下來怎麼樣?今天晚上,橋田又會引誘她吧。橋田肯定會無視旁邊是否有客人,低聲向她調情。
  今天晚上,元子比往常更期待橋田的到來。
  九點半左右,橋田帶著兩名男子出現在店裡。確實是國會議員的祕書,元子對他們還有印象。
  「歡迎光臨!」
  元子從其他小姐的手中接過客人脫下的大衣,看了一下三人的穿著,皺著眉頭說了聲「哎呀」。他們都穿著黑色西裝,繫著黑領帶。
  「諸位是剛參加完喪禮嗎?」
  「嗯。有位先生今天做頭七法會。」橋田全身充滿酒臭味。
  「這樣子啊。」
  「我們心情有點沉悶,所以想在這裡轉換一下心情。媽媽桑,你還記得他們兩個嗎?」
  「好久不見。來,請坐!」
  元子招呼著,然後把他們領到後面的包廂。其他三組先到的客人分別坐在其他桌和吧檯前。
  「你店裡的生意愈來愈好了。」橋田邊用手巾擦手邊看著店內說道。
  「都是託您的褔。」
  元子坐在橋田和他的客人——兩位祕書之間。
  「可是,我這家店太小了。」
  元子若無其事把店內的規模說得很小。
  橋田寬廣的額頭泛紅。
  「不過,這店要擴大有困難,因為大樓的面積規格都是固定的。」
  元子故意這樣說給橋田聽,拐彎抹角留下伏筆。
  「是嗎?住商混雜的大樓的確有些不便。」
  「就是啊。要是想再擴大的話,我倒有些辦法⋯⋯」
  元子裝出忽然察覺自己只顧著說話,而讓兩位客人閒得無聊的神態,欠身賠笑說道:「哎呀,我們竟然只顧聊起自家的事來,真是不好意思。您兩位想喝點什麼?」
  元子這句「自家的事」逗得橋田心花怒放。因為元子這樣的說法好像他們兩個的交往很親密。大家舉杯的時候,他的右手早已伸向元子的背後,而元子今天晚上也比平常更傾貼著他。她身上還特別擦著濃烈的香水。
  「我總覺您兩位的黑領帶看起來有點陰森,而且又穿著黑色西裝。是哪位大人物去世了嗎?」
  元子把目光移向兩位祕書。
  橋田已經有點口齒不清,兩位祕書正看著自己的酒杯。他們跟橋田帶來的醫生型別不同,面貌聰慧,反應非常敏捷。
  元子看他們沒有馬上回答,便猜想那名亡者應該是非常知名的人物。倒不是有必要保守祕密,但在有小姐坐檯陪酒的酒吧裡似乎不便隨口說出。
  由於他們兩個祕書這樣的反應,元子猜想去世的大概是某國會議員吧。如果今天是頭七,找出今天的報紙應該可以知道亡者的姓名。
  祕書繫黑色領帶可以理解,但是連補習班理事長橋田也穿黑色喪服出席,看來他跟亡者生前有所交情。
  「我總覺得我們這種打扮不應該來這裡。」安島蓄著七三分髮型,頭髮抹得油亮,身材瘦削,苦笑著說道。
  「說得也是。想不到事情一忙,竟然忘了把準備替換的領帶帶出來。」
  頭髮往後梳的村田端著酒杯欠身呼應著。
  不多久,酒杯交錯互碰,席間的氣氛熱鬧起來了。
  元子陪橋田喝酒的同時,依舊若無其事地偷聽兩名祕書的談話,觀察他們的動靜。
  他們偶爾跟小姐說幾句俏皮話,但絕不會多嘴。不僅不談自己的工作,更不會講些可讓聽者揣度的對話。
  乍看之下他們似乎頗親近,其實彼此仍有些距離,在措辭上也很客氣。
  元子推測,他們並不是同一個議員的祕書,而是各有其主。而他們的議員老闆平常就交往密切,所以做祕書的彼此也很熟稔。
  依此看來,他們其中一人可能是今天做頭七法會的國會議員的祕書,另一名則是與亡者生前交情不差的議員的祕書。從他們的表情作比較,村田雖然故作神情快活,卻若有所思,說不定就是那過世議員的祕書。而長相斯文的安島,大概是受議員老闆的交託,代他前去頭七法會致意的,而任務已經達成,現在正在這裡暢懷飲酒。
  橋田當然不可能有什麼愁容,反倒是難掩一臉償還人情義理後的輕鬆模樣。他笑逐顏開一隻手舉著酒杯,另一隻手摟著元子。
  在元子看來,那兩個祕書跟橋田的互動狀似親密,但仍有些客套。雖說橋田對兩位祕書的態度謙恭,可是他們並未因此對橋田耍威風,倒像是彼此相互照應。
  橋田跟帶來的兩名客人沒多作交談,反而是顧著跟元子咬耳根。
  「喂,媽媽桑,你下定決心了嗎?」
  坐在旁邊的安島和村田,跟其他坐檯小姐閒聊著。
  「下定什麼決心啊?」元子嘴角露出笑容。
  「我說得這麼起勁,你卻這樣裝傻,叫我怎麼辦呀。」
  「你真把那件事當真?」
  「當然。因為我很在乎你嘛。」
  元子心想,這段對話,簡直就像傍晚她巧遇獸醫時所談的內容嘛。
  里子、潤子和美津子陪著那兩位祕書談天說地,即使眼睛看著客人,卻豎耳偷聽媽媽桑跟橋田的悄悄話。
  酒醉的橋田靠近元子的身旁。
  「好吧。」元子接受似的點了點頭。
  「噢,你答應了,媽媽桑?」橋田睜開染紅的醉眼,緊緊握住元子的手,「你答應得這麼乾脆,是真的嗎?我可不是說醉話。」
  「我知道啦。之前你就提過很多次了。」
  橋田感激萬分似的握住元子的手。
  「但是,我可不要現在。」
  「什麼?」
  「哎,人家畢竟是女人嘛。我也得有相當的決心才行。我們不要在這種地方談這件事,另外約出來碰面聽聽你的想法。」
  「好啊。」
  橋田用舌頭舔著唇上的酒液。
  「那麼,哪天傍晚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而且得早點才行,因為你還要開店呢。」
  「好啊。你要在哪裡請我吃飯?」
  「我想想看。」
  橋田全然不顧在場的目光,嘟著嘴巴湊近元子的耳邊。
  「就在赤坂的Y飯店吧。那家飯店十五樓有家餐廳,我們在那裡共進晚餐如何?」
  「那明天傍晚方便嗎?」
  「嗯。等等,我看一下。」
  橋田堂而皇之地從口袋掏出記事本,當場開啟行程表,一手搔著頭,皺起眉頭說道:「糟糕,我明天晚上和後天晚上都有約,大後天晚上也不方便,真是傷腦筋。」
  「我不急,遲個四五天也沒關係。」
  「這樣子啊。那四天後的傍晚如何?」橋田立刻喜形於色。
  兩人共進晚餐之後,橋田會有什麼花招,元子當然心知肚明。
  「橋田先生。」安島邊笑著邊轉頭過來,「我們先告辭了。」
  橋田轉頭過去,趕緊勸道:「再坐一下吧,反正時間還早嘛。我們要不要再續攤啊?」
  對橋田來說,他跟元子的祕事已經談妥,現在更有興致跟他們去其他酒吧暢飲。
  「喂,橋田先生,您就留在這裡好了。」
  村田也笑了。
  元子回到自家公寓,從衣櫥中拿出成堆的舊報紙,檢視是否有名人的死訊。她發現一星期前的某早報有一則訊息。
  「先前因病住進東大附屬醫院的江口大輔(參議員,天雲運輸社長),因胃癌於三月七日下午兩點零五分去世,享壽六十有八。十一日下午兩點於青山齋壇舉行公祭。喪主長子江口義雄,住東京都目黑區柿之木坂一○之七一三。
  「江口大輔,熊本縣人,當選過四屆地方議員,曾任參議院文教委員會召集人。因為江口氏的病逝,參院各黨的議員人數⋯⋯」
  元子讀著報紙,終於弄懂事情的背景了。
  元子不僅知道了那位做頭七法會的亡者的真實姓名,藉由得知已故的江口大輔當過參議員,尤其擔任過文教委員會的召集人一事,她終於了解「醫科大進修班」理事長橋田常雄為什麼穿著黑色喪服出席那場頭七法會了。
  到了隔天傍晚。
  元子走進店裡,酒保跑了過來。「媽媽桑,有人要面試。」
  「噢,是哪位啊?」
  酒保以眼神指著某張桌子。
  一個女子站了起來,對著元子恭敬地點頭致意。
  乍看之下,那女子大概才三十歲出頭,身上穿著黑色的和服。元子覺得眼前這女子很懂穿著打扮,搭配和服的寬腰帶很有格調,給人一種莊重的感覺。雖說她身上的和服不是多高階,但整體搭配高貴不俗,行禮致意也落落大方。
  她略施淡妝的長臉給人好感,身形也很優雅。
  那名女子來到元子的面前,小聲問道:「⋯⋯請問貴店能不能僱用我?」說著,不好意思地看著旁邊酒保和小姐們,整張臉都紅了。
  「你要應徵嗎?」由於元子對她印象良好,便微笑地看著對方問道。
  「是的。沒人介紹就冒昧前來應徵,真是不好意思!可以的話,能否讓我在這裡當酒吧小姐?」
  女子的態度沒有一絲卑屈。
  「嗯,你先坐下吧。」
  元子若要再僱用小姐,倒希望找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小姐。眼前這名女子,少說也有三十二三歲了。正因為她略施淡妝的關係,眼角的皺紋特別明顯。
  不過,她穿和服的樣子是如此得體,使得元子想僱用像她這樣印象出眾的女人。
  元子打算問明來歷,便請對方坐下來。她坐的嬌態沒有半點矯飾,其所有舉止的細節元子全看在眼裡。
  「對不起,我還沒自我介紹,我叫島崎澄江。」女子雙手平放在膝前再次欠身說道。
  元子也報上姓名,客氣地問道:「你以前在酒吧工作過嗎?」
  「沒有。我才不曾在酒吧工作過。」島崎澄江搖著頭說道。
  元子對「才不曾在酒吧」這句話不悅地問道:「那麼,你是在夜總會待過嗎?」
  「沒有。我也沒待過夜總會。」
  「噢,這麼說,你從來沒待過酒吧服務業?」
  「我做過料亭 [16] 的女侍。」
  「現在還是嗎?」
  「是的。」
  元子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無論是和服的穿法或應對進退的態度都很專業,想必她任職的料亭規模頗大。她之所以要辭去現職改行當酒吧小姐,也許是因為跟店家發生糾紛,要不就是不滿薪資太少。酒吧小姐的收入優渥,有不少年輕的藝伎轉行來酒吧上班。
  儘管如此,元子還是暗自打量著這個來應徵的年紀稍長的小姐,她無論是姿色或穿著打扮都很出眾。
  但話說回來,雖然這女子舉止端莊,卻因為太過文靜而少了點活潑氣息。雖說酒客們偶爾喜歡藉機上下其手,但他們終究喜歡活潑的小姐坐檯。元子以經營者的眼光打量著對方。
  「那你為什麼要辭去現在的工作呢?」
  「再過不久那家餐廳就要歇業了。」
  「這樣子啊?」
  「雖說並不是馬上歇業,但在近期內就是了。像我這種上了年紀的女人,可能無法馬上找到工作,所以趁空檔自告奮勇來這小店應徵了。」
  元子苦笑了。
  島崎澄江也知道自己年紀大了些,所以才來這裡應徵,懇求媽媽桑讓她當酒吧小姐。看來她是認為卡露內規模很小,生意清淡。這句話在元子聽來難免有些不悅,但從外觀來看或許的確如此。
  不過,這句話也激起了元子的鬥志,她決心要將波子棄守的酒吧弄到手才甘心。
  「媽媽桑,我不適合嗎?」
  島崎澄江以為元子在猶豫,露出擔心的表情,滿面愁容。
  「並不是不適合⋯⋯」
  元子收回原本要說的「讓我考慮看看吧」,突然改口問道:「你工作的那家料亭叫什麼店名?」
  「叫作『梅村』,就在赤坂四丁目,在一樹街往西的地方。」
  女子回答著,元子想起那一帶的地形。
  「那附近不是有很多料亭嗎?」
  「是的。梅村是其中一家,規模不大。」
  元子原本以為島崎澄江只是在一般的料亭工作,但聽她這麼一說,才知道原來她工作的地方是有藝伎作陪的高階料亭。
  元子又弄清楚一個疑點了。怪不得島崎澄江穿起和服來那麼有品味。在那種高階料亭工作過的女侍,身形和容貌自然與眾不同。
  那一帶的街道兩旁有許多入口狹窄、玄關造型高雅、看似用來等人的料亭。木門上有橫梁,門後是扶疏的樹叢,旁邊的黑牆上掛著寫有店名的燈籠招牌。原來梅村就是那其中一家啊。
  「梅村為什麼要歇業呢?」
  元子心想,大概是經營不善才歇業的吧。
  島崎澄江低下了頭。
  「坦白說,因為老闆娘的先生過世了。」
  「哎呀,太令人同情了。不過,就算老闆去世了,老闆娘還是可以繼續經營啊?」
  「是這樣說沒錯,但老闆和老闆娘並不是夫妻關係。」
  原來如此!料亭經營不乏這樣的情形。
  「那她是老闆的情婦?」
  「嗯。」
  「但話說回來,老闆不在了,老闆娘照樣可以經營下去啊?」
  「是的。有些餐廳是那樣沒錯,但因為社長⋯⋯也就是我們老闆,他是某公司的社長,還當過國會議員,因此店裡主要是靠與他有來往的客戶來梅村捧場。社長去世以後,這些捧場的客人自然不會再上門,而平常老闆娘也很少跟其他客人互動,他們也難免不再光顧,照這樣生意根本做不下去。再說,社長平常跟各界有金錢往來,他一旦不在,這方面的資金挹注也得告終,因此老闆娘沒有把握能否繼續經營下去。」
  「等一下!」突然,一個人名閃過元子腦海中。
  「老闆娘的先生叫什麼名字?」
  「恕我不能把他的背景說得太清楚,我們老闆叫作江口大輔,當過參議員,也是運輸公司的社長,八天前因為胃癌去世了。」
  果真是他啊!
  元子直盯著島崎澄江。
  「所以,有買家要接手梅村了嗎?」
  「不,目前還不到這個地步。」
  「澄江。」
  「是的。」
  「這裡說話不方便,我們到附近的咖啡廳聊吧。而且待會兒客人就要上門⋯⋯」
  元子突然改變心意,整個精神也快活了起來。
  「好,那我就不客氣叨擾了。」
  島崎澄江恭順地站了起來。
  「店裡就麻煩你們招呼了。」
  元子這樣交代著,其他的小姐旋即不約而同地說:「媽媽桑,請慢走!」
  酒保趕緊鑽出櫃檯拿出元子的手提包。
  跟在元子身後的島崎澄江頻頻對酒保和其他小姐點頭致意,店裡的所有人員一直目送著她們離去。
  元子走進一家靠林蔭大道角落的咖啡廳。從外面看去,臨街部分嵌著透明玻璃,很像化學實驗室,這家店亦即路過的A畫家站在街上看到元子和東林銀行千葉分行經理談話的地方。酒吧的媽媽桑和經理時常來這裡跟有意跳槽的酒吧小姐磋商。
  眼前就有兩三桌客人在談挖角的事情。通常跟酒吧小姐洽談跳槽,大都挑在早上或酒吧打烊以後的時間。
  元子正要找個適當的位置,朝角落的方向看去時,看到波子正坐在那裡跟一名中年男子說話。波子無意間抬頭看向元子,目光相遇的瞬間,波子的表情頓時突變。
  「我們坐在這邊吧。」
  元子笑著對島崎澄江說著,故意裝作沒看到波子。
  雖說元子不理會波子,但眼角仍瞄著波子的身影。
  稍一瞥視即可看出,波子身上的行頭比以前遜色多了。她穿著舊洋裝,脖頸間少了她愛炫耀的三連串珍珠項鏈,改戴便宜的項鏈,甚至連髮型也塌了,顯然是每天不再上美容院做頭髮,而由自己梳理。
  看來楢林婦產科的院長已經跟波子分手了。院長被元子勒索了五千萬日元以後大概嚇破了膽,為此才無力拿錢給波子的吧。再說,楢林也怕若繼續跟波子的關係,或許還會遭到類似的災難。
  換句話說,楢林若繼續給巴登·巴登提供金援,勢必得從他的祕密收入和存款中支出。然而,自從他逃稅的證據被元子掐住以後,不得不提心吊膽,用錢不能像以前那樣大方。而且像波子那樣的女人肯定需索無度。再說,元子的存在也給楢林極大的壓迫感。
  儘管元子答應今後不會找楢林的麻煩,但對楢林來說,只要他還繼續逃稅,怎知元子會不會又出言要挾。楢林若繼續跟波子來往,可能會招致更大的麻煩,因為他知道波子和元子是水火不容的「對頭」。
  元子一邊想著楢林的心態,一邊跟服務生點了兩杯咖啡。
  跟波子交談的中年男子穿著黑色西裝,元子看不出他是做什麼行業的。他不像是波子跟院長分手後獵到的男人,有點像房屋仲介商,目光非常銳利。
  不得不放棄巴登·巴登的波子拿了院長給的分手費,或許她現在正為找個規模較小、位置欠佳的地點跟房屋仲介商商量。在這之前院長在波子身上砸下不少錢,所以分手費不可能給得太多,這樣一來當然不夠巴登·巴登開店做下去。
  前護士長中岡市子現況如何了?她是不是跟與波子分手的院長言歸於好了?若是這樣,市子也算是達到雪恥的目的了⋯⋯
  這時候,波子突然從對面的位子站了起來,橫眉豎眼地看著元子的方向,宛如木頭人似的杵在那裡。
  「喂,澄江,我想請你來我們店裡上班呢。」元子故意讓對面的波子看到自己誇張地堆起的笑臉。
  「您願意僱用我嗎?」澄江難以置信地看著元子。
  元子的眼角還瞄著波子。
  「嗯。那就麻煩你了。」
  波子佇立在那裡,同行的男子也站了起來。由於波子始終看著元子所坐的方向,那男子也跟著看向這邊,眼神非常嚴厲。
  「謝謝您!」島崎澄江謙恭地欠身致意。
  「你不必客氣,以後多關照了。」
  眼角中的波子終於有動作了。元子心想,波子大概會走過來興師問罪。沒想到她卻大搖大擺地走向門口,一副拂袖而去的架勢。
  與波子同行的中年男子在櫃檯付錢。他是個寬肩膀的男子。
  那女人現在就像跌落水溝的母狗呀——元子不由得笑出聲來了。
  由於事出突然,島崎澄江吃驚地看著暗自發笑的元子。
  「對不起!」元子用手帕掩住嘴巴,「我突然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來。」
  元子先是用手帕擦拭著眼角,再把它放回手中。
  「澄江,有件事我想問你,是有關梅村的事。不過,我可沒有特別的企圖,因為我對餐廳業不是很熟悉,所以很想了解一下。」
  元子露出充滿好奇的表情。
  赤坂的高階料亭梅村的女侍島崎澄江在元子的詢問下有問必答。
  「我在梅村當女侍已經十五年了。」
  「待那麼久了?」
  「還有兩個前輩比我資歷更久呢。一個待了十八年,另一個待了十六年,我算是資歷最淺的。」
  「你們料亭的女侍每個都待那麼久嗎?」
  「嗯,老闆娘資歷最久了。我們老闆娘很有氣度,待人非常和善。」
  「這麼說,梅村是老店了?」
  「二十二年前開業的。」
  「就是前幾天過世的參議員暨天雲運輸的社長出資開的?」
  元子想起日前報紙上的名人訃聞。
  ——江口大輔,熊本縣人,當選過四屆地方議員,曾任參議院文教委員會召集人。
  「是的,好像是這樣。」
  「老闆娘是赤坂出身嗎?」
  「是的。她藝名叫作小奴,本名是梅村君。」
  「不好意思,請問她今年幾歲?」
  「她是屬猴的。」
  「她一定長得很漂亮吧?」
  「嗯。現在還是風韻猶存呢。她的面板白皙,圓臉大眼,很討人喜愛,只是身體不大好。」
  「她跟社長有沒有生小孩?」
  「沒有。所以老闆娘覺得很孤單。而且賴以依靠的社長不幸辭世,老闆娘因而失去了做生意的鬥志。」
  「生意做得那麼好⋯⋯」
  「是啊,梅村雖然不大,但時常高朋滿座。」
  「那裡果真有藝伎作陪嗎?」
  「是的。不過,梅村畢竟不大,客人多是續攤才來這裡設宴的。而且大都是自家人的小型聚會,或高爾夫球友會,要不就是麻將牌友會。」
  「梅村有幾個包廂?」
  「一樓有兩間,一間五坪,一間四坪,二樓有三間,分別是六坪和四坪的包廂,還有一間兩坪半的休息室,算起來總共有五間。」
  元子在心中計算著。一樓兩間,加上廚房、女侍的宿舍、老闆娘的起居室兼帳房、儲藏室、走廊、浴室、廁所和倉庫等,至少也有三十坪。加上狹小的庭院和通往入口的小徑,也許占地將近有五十坪。
  「除此之外,老闆娘住的房子在料亭的後方。那棟平房有兩間四坪和三坪大的房間,還有廚房和浴室。」
  「這樣子啊。」
  「那一帶的料亭,門口都不寬,但房子縱深很長。」
  「嗯。」
  元子想起經過那附近的情景。
  這麼說來,梅村占地就超過六十坪了。
  赤坂的後街陸續蓋起了公寓和酒吧混居的大樓,樣貌逐漸在改變,連色情賓館也入侵了。那裡原本就是充滿活力的街區之一,現在的地價肯定不便宜吧。
  元子彷彿看到自己前景似的莫名地興奮起來。從落地玻璃窗往外看,一群年輕男女正在林蔭大道散步。
  「社長去世之後,老闆娘沒有找到新的『援助者』嗎?她長得那麼漂亮。」
  「是啊。直到現在她仍沒有結婚的念頭,似乎對社長仍不能忘情,因為社長生前很疼愛她。」
  「好感人。」
  雖說元子用同為女性的語氣表示感動,其實她比較在意梅村歇業的原因。儘管它歇業跟她沒有直接關係⋯⋯
  島崎澄江不多話,但每問必答。
  「澄江,你剛才說來梅村續攤的大都是自家人的小型聚會,他們都是社長工作上的關係夥伴,或是當國會議員的政治人物吧?」元子對澄江剛才那番話再次細問。
  「是的。社長因為工作的關係,時常請公司的董事或重要幹部來梅村。除此之外,有時候也招待客戶和銀行人士。」
  「他們來梅村用餐,出手都很大方吧?」
  「是啊,他們經常來。」
  他們來江口大輔的情婦經營的高階料亭用餐是理所當然之事。
  「此外,也會請其他的政治人物來吧。」
  「也有一些議員先生來賞臉,但大都是其他議員的祕書、擔任國會議員的社長的支持者,或是上京選區的樁腳 [17] 。」
  「噢,這麼說,社長為梅村出的錢可不少啊?」
  「是啊。我想應該出了不少錢。可是⋯⋯」
  梅村的女侍島崎澄江說到這裡,突然欲言又止,把這句話含混帶過了。那時候,她的確露出許些猶豫的表情。
  元子事後想了想,她要是多注意澄江的語意,套出那句話就好了。不過,這時候,元子又先問了一個問題。
  「剛才你說,議員的祕書偶爾會來梅村,這也包括社長的祕書吧?」
  「是的。參議員江口先生的國會辦公室裡,有兩名祕書和一名私人祕書。眾所周知,議員祕書依國會規定屬於公務員,但是依我的感覺,那位私人祕書似乎比較有實力。」
  「噢。」
  元子沉吟了一下,接著低聲問道:「不清楚是公務員或私人祕書,但你知道一個姓村田的祕書嗎?」
  「是叫村田什麼的?」
  「嗯,我不記得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大約三十二三歲,體格有點矮胖,頭髮往後梳。」
  「啊,這麼說他應該是村田俊彥。不過,他不是社長的祕書,而是濱中議員的祕書。」
  「濱中議員?」
  「他是社長的同黨議員,是現任的眾議員。他跟社長很有交情。」
  「這麼說,那個梳著三七分髮型、外形帥氣的安島先生又是誰?」
  「啊,他是社長國會裡的私人祕書,叫作安島富夫。」
  原來元子弄錯了。在這之前,做完江口大輔頭七法會那天晚上,橋田帶著兩名議員祕書來店裡喝酒,她把看似表情有點沮喪的村田當成是喪主的祕書,而將絲毫看不出悲傷神色的安島當成是江口的同僚議員祕書。由此可看,光看表情和動作是看不出人際關係的。
  不過,這次換梅村的女侍詫異地問道:「媽媽桑,您為什麼認識安島先生和村田先生呢?」
  「其實社長頭七法會那天晚上,他們曾來店裡。」
  「糟糕!」澄江驚訝地探出半個身子說道,「安島先生和村田先生經常來卡露內嗎?」
  「偶爾啦。是別人帶他們來的。」
  「要是被他們知道我在這裡上班就慘了!」澄江羞赧地低下頭了。
  「你不必擔心,他們不常來。如果他們上門來,你就先到後面躲著不要出來,他們向來不會待很久。」
  「那就勞煩您解危了。」澄江雙手合十感謝著。但隨即又說,「不過,也沒關係。因為社長去世之後,議員祕書之間就會減少來往,也許他們不會一起上酒吧了。媽媽桑,是誰帶他們去卡露內的呢?」
  「目前為止,我只知道是一個姓橋田的人。」
  「橋田先生?他叫橋田常雄嗎?是不是醫科大進修班補習班的理事長?」澄江突然睜大雙眼。
  「噢,你認識橋田先生?」這次,換元子露出意外的表情。
  「是的,我跟他很熟悉。」
  「很熟悉?那麼,橋田經常去梅村?」
  「是的。」
  橋田在出席江口頭七法會結束那天晚上帶了兩位祕書來店裡喝酒,元子回家後拿出舊報紙看到名人訃聞,果真證實她的猜測是對的。
  補習班最重視的是大學合格率,一旦上榜率不佳,就會危及補習班的經營,所以無論如何都得提高合格率不可。
  現在這個時代到處是學生擠著要報考醫科大學。畢竟只要當上醫生,一輩子就不愁吃穿,又有崇高的社會地位。而且依現行的稅法,醫生享有破天荒的優待,亦即享有百分之七十二的必要經費優減稅率。
  儘管社會存在這樣不公平的課稅制度,但每年因逃稅登上報端的還是以醫生為榜首。由此可見人性的貪婪無度!而逃稅的醫生之所以多是婦產科、外科和整形外科,主要是因為就診的患者沒有醫保而自付現金,這些惡劣的醫生卻把它納為私房錢不予申報。楢林婦產科的院長楢林謙治即是最好例子吧。
  由於專考醫科大學的補習班競爭非常激烈,比起考普通大學的補習班,在合格率方面要付出多倍的努力才行。因為合格率的好壞關係到補習班的存亡。
  一般來說,報考醫科大的補習費比其他科系的補習費要高出許多,正因為這樣,所以若開班順利,自然是大賺特賺。但相對其他辦綜合性科目的補習班,專辦醫科大學的補習合格率若偏低就難逃倒閉的命運。
  江口大輔當過參議院文教委員會召集人,理應跟教育部官員和教育行政界「關係」良好。不用說,在醫科大學裡肯定也有他的「人脈」。至此,可以簡單推測,專營「醫科大進修班」的理事長橋田常雄,為了維繫補習班的發展,當然要向江口大輔卑躬屈膝,常在私底下送些值錢的貴重物品吧。因而氣質粗俗的橋田常雄,時常到江口的情婦經營的梅村捧場是可以理解的。
  「澄江,你已經是我們店裡的小姐了。」元子溫柔地說道。
  「謝謝您!」澄江欠身致謝道。
  「你也知道,我們酒吧現在規模很小,但是將來我會把它擴大。我已經構想好了。」
  「這樣子啊。」
  「所以,你要盡力幫我。」
  「像我這種上了年紀的女人,不敢談能幫上什麼忙⋯⋯」
  「不,你長得漂亮,看起來又年輕。我最喜歡像你這種有日本味的小姐呢,穩重端莊又有姿色。」
  「媽媽桑,您太誇讚我了。」
  澄江被元子這麼讚賞,有點慌張起來。
  「自從剛才我就在觀察你。連身為女人的我都被你迷住了,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請你來卡露內鼎力相助呢。」
  「我只是個在料亭做了十五年的女侍,對酒吧的事情可說是一竅不通,以後還要請媽媽桑您不吝調教。」
  「你只要保持現在的樣子就行,最好不要學那些舉止做作的小姐。」
  澄江對元子的好意非常感動。
  元子看著羞得面紅耳赤的澄江說道:「澄江,我們難得這麼意氣相投,你盡量把梅村的事情告訴我吧。剛才我也說過,因為我對料亭經營生意很感興趣。」
  「嗯。」
  「這麼說,醫科大進修班的橋田先生經常去梅村捧場,是為了拜託江口先生盡量讓自家補習班的學生進入醫科大學?」
  「可不是嘛。」澄江立刻回答道。
  「進行得順利嗎?」
  「上榜的人好像很多。我不是很清楚實際狀況,但是據我所知,社長要應付的不只橋田先生,其他的議員也會來拜託。一般會向各議員請託者都是選區極其重要的支持者,希望自家的孩子能進入大學就讀,倘若議員拒絕這些請託,很可能因此失去票倉,尋求連任將面臨危險,因此每個議員都非常賣力。濱中議員的祕書不時來梅村光顧,就是基於這個原因。」
  「江口先生真不簡單啊!受到那麼多人請託,還能處理得這麼圓滿。」
  「是啊。不過,社長有時候也要拜託濱中等議員替自家選區重要樁腳的子女安排工作。濱中議員擔任過經濟產業部副部長,認識許多公司老闆,在企業界很吃得開,所以濱中議員的祕書村田先生和社長的私人祕書安島先生交誼融洽,正是基於這樣的關係。換句話說,同為議員或議員祕書之間,都是互通聲息,合作無間。」
  元子叫來女服務生,又點了兩杯咖啡。
  從澄江的敘述中,元子終於弄清楚來店裡的村田和安島這兩位議員祕書的關係。
  各個議員為了穩固選票,無所不用其極,有其不為人知的難處。現議員和前議員在一般人眼中地位是有差異的,對各政府機關和企業的影響力也有所不同。所謂的影響力,是指調停、關說 [18] 、套關係或施壓,如果對方來頭很大自不用說,但原先有點名氣的議員一旦落選,在這方面的威力便會減損下來,包括曾擔任過政府大臣的人也不例外。
  如果遞出的名片頭銜從「前議員」變成「原議員」,處境更是淒涼。總之,即使當過國會議員,沒再選上就沒影響力可言了。
  所以,議員平常就得對選區樁腳的大小需求細心照應,而這也成了當選與否的關鍵。此外,每個議員還得在自己的選區裡做好選民服務的口碑,因為選民服務的好壞會不斷地被競爭的議員或候選人拿來作比較。
  不論是報上經常提到還是口耳相傳,議員碰到選區內有婚喪禮弔時必須致上賀電或唁電,甚至送上署名的大花圈。議員出國旅行的時候,還得給選區寄上明信片。遇到選民集體來東京時,得吩咐祕書帶他們到國會議事堂參觀,自己也得露臉致意,發放豐盛的便當。有時候還得發表「時局感言」,或把自己在國會質詢官員的答辯記錄「國會報告」郵寄給選民。回到選區之後,還得熱心地聽取選民五花八門的「陳情」,有時候得從中央請來名人舉辦「文化演講會」,並發給每個參加者像賞櫻便當之類的餐盒和兩瓶裝的酒。這就是各個議員對自己選區該做的「日常活動」,所以議員「當然需要政治資金」。
  從澄江的敘述聽來,議員受選區樁腳的請託以後,必須安排他們的子女進入大學或為他們介紹工作,但是光靠自己一個人無從圓滿擺平,得請與該領域關係匪淺的前輩議員或同僚議員幫忙。不過,對方也會提出相對的請託。基於這樣的微妙關係,同是議員之間,包括他們底下的祕書們,就如澄江所說的是「水幫魚,魚幫水」的關係。
  「這麼說,想走後門進入大學的,可以拜託在教育行政方面吃得開的議員,想找份工作的只需透過跟企業關係良好的議員就可打通關係?」
  元子啜飲了一口咖啡,向澄江確認道。
  「好像是這樣。」
  基於參議員江口大輔曾透過各種關係支援,因此其他議員和議員祕書經常到梅村捧場,身為女侍的澄江時常進出包廂,久而久之就累積了這些知識。
  「話說回來,每家公司也有每家公司的立場,就算是做過經濟產業部副部長的議員,也不可能把所有請託者安排到想去的公司上班。」
  「您說得沒錯。所以聽說只得等待時機,要不就是先把請託者安插在二三流的公司上班。」
  「這個方法可以圓滿擺平嗎?」
  「不可能,好像沒那麼容易。畢竟來自選區的請託太多了。」
  「說得也是,每年都有新人畢業。」
  「所以,每個議員都非常認真賣力,祕書們也互通有無地四處奔走。因為請託者在選區裡很有影響力,若冷淡地加以拒絕,很可能會影響到下屆的選舉。」
  「噢,那碰到這種時候,該怎麼辦呢?」
  「碰到無法推辭的時候,只好暫時先把人留在議員辦公室裡上班。」
  「當職員嗎?」
  「不是,當然會給他們祕書的頭銜。不過,這些年輕人程度很差,一般公司都不會錄用。說明白點,給他們議員祕書的頭銜,讓他們遊手好閒。因為這樣他們就可以向家鄉宣傳自己是某某議員的祕書,目前在議員會館上班等,這樣風光體面,勢力龐大的家長自然要大大地感謝那個議員。」
  「是讓他們當你剛才所說的私人祕書嗎?」
  「是的。不過,那跟有實力的祕書又不同。他們都是些沒有工作能力、絲毫幫不上忙、純屬掛名的祕書。但是他們只要亮出名片吃得開,大概就樂得心花怒放了吧。」澄江半笑著回答道。
  「照你剛才這樣說,議員還有影響力的時候,一切都不成問題,但若是落選或過世,靠這層關係進公司的人會有什麼下場呢?難不成議員落選或過世,也會影響到那些人在公司的處境嗎?」
  「媽媽桑,您真是觀察敏銳啊!」澄江表情驚訝地望著元子。
  「我只是憑著直覺,談不上什麼觀察敏銳。」元子苦笑地說。
  「我聽到的情況就是這樣。聽說議員先生一旦過世,最傷腦筋的是底下的祕書。如果祕書能繼承前議員的地盤角逐下屆的選舉,那還算不錯,可是沒此機緣或能力的祕書最後只好各自找尋出路。」
  「噢,說來也真令人同情。」
  「正如媽媽桑您提到的,那靠議員的關係進入企業上班的人,如果能在公司裡發揮實力還不成問題,但若是沒能耐的人,只要議員的影響力減弱或過世,他們很快就會被打入冷宮。」
  「我想也是。」
  「這種情況不限於年輕人。這訊息是我聽來的,有個對業界頗有影響力的政治家推薦親戚到某大公司擔任董事。雖說有頭銜,但終究沒有實權。那個人對公司的業務一竅不通,公司自始至終就是讓他掛個職稱。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將來公司遇到問題,或想利用特權的時候,就可透過那個政治家的關係來擺平。可是後來那個有可能繼任首相的政治家因病突然過世,結果不到一個半月那個董事就被社長解僱了。」
  「好過分。」
  「他們太現實了。那個董事是個大好人,經常來梅村光顧。他的歌喉好,很會唱小曲,但是從那以後就沒有他的音信了。」
  剛開始話不多的澄江,跟元子閒聊起來之後,慢慢地暢所欲言了。
  「是嘛,原來男人的世界這麼現實啊!」
  元子又喝了口咖啡。擔任過參議院文教委員長,對教育行政界頗有影響力的江口大輔過世,對醫科大進修班的橋田常雄影響相當大,今後他補習班的醫科大學上榜率肯定會大幅下減。現在已面臨著這個危機,好強的橋田絕對要擬出今後的對策。
  儘管如此,江口大輔頭七法會結束後,橋田來酒吧喝酒的時候,並未顯現出頹喪的神色。豈止沒有沮喪之情,他甚至當著兩位祕書的面,厚著臉皮抱著元子的肩膀調情呢!
  「澄江,那個時常跟議員祕書去梅村的橋田先生⋯⋯」
  「您是說補習班的理事長嗎?」
  「嗯,那個橋田先生是怎樣的人?」
  「您是指哪方面呢?」
  「你儘管說,比如,他的人品或性格。據我在店裡的觀察,橋田先生好像很有才幹,又很努力打拚。」
  才不是呢,他可是個厚顏無恥又蠻幹到底的人——澄江的神態傳達出這樣的資訊。
  「媽媽桑,您這樣認為嗎?我倒覺得橋田先生的性格很粗魯呢。」
  「咦?是嗎?」
  「橋田先生不在的時候,安島先生和村田先生都這樣說。安島先生是江口議員的祕書,為橋田先生的補習班的事時常與對方聯絡,所以非常了解橋田先生的行事風格。安島先生說,他實在拗不過橋田先生的蠻橫,很少看到這麼膽大妄為的人。這時村田先生便說,正因為橋田什麼都敢開口,他的醫科大進修班才那麼賺錢。」
  澄江在這裡道出兩位祕書間的對話,顯然是對橋田沒有好感。
  「開補習班那麼好賺嗎?」
  「我不是很清楚,不過,報紙經常報導他那間專門報考醫科大的補習班,應該很賺錢吧。」
  澄江多次在報紙和週刊上讀過報導,那一類補習班的學費高昂,甚至向學生家長收取數千萬日元作為走後門入學的疏通費用,因而鬧得沸沸揚揚。
  「媽媽桑,剛才我告訴您某個很有勢力的政治家死後,某大公司立刻把靠他關係而當上董事的親戚解僱的事情,我聽說橋田先生也做過這種無情的事。」澄江將臉靠近對面的元子低聲說道。
  隨著外面的暮色低沉,吸引愈來愈多的客人走進這間咖啡廳。然而,並沒有人注意這兩個女人的談話。元子早該回酒吧了,但澄江的談話太吸引她。
  「是什麼事呢?」
  「江口社長去世才三天,橋田先生就解僱了醫科大進修班的校長。」
  「他為什麼這樣做?」
  「補習班的校長叫作江口虎雄,是江口社長的叔父,之前當過公立高中的校長,退休之後賦閒在家。橋田先生為了討江口社長歡心,主動聘請江口虎雄先生來當校長,這樣一來也能託江口社長在醫科大的關係,提高自家補習班學生的升學率。諷刺的是,社長死沒多久,校長便沒有利用價值,立即被掃地出門了。儘管那校長原本是國文老師,確實對醫學是個門外漢,但您不覺得這樣做比那間解僱董事的公司還過分嗎?江口社長才去世三天啊!」
  澄江平靜的口氣中,仍透露著許些憤慨。
  聽澄江這樣說,元子終於明白橋田給江口大輔的頭七法會上香後,來到酒吧仍無動於衷的原因了。對橋田來說,出席江口大輔的法會完全是出於社交禮節。
  「他只是理事長,有這麼大的許可權嗎?」
  「有,因為那補習班是橋田先生獨資經營的。」
  「是嗎?橋田先生真有能耐啊!」
  三天後,元子就要跟橋田在飯店共進晚餐。元子想像著那可能會開房間做愛的「約會」。
  「那位被趕出的校長沒向橋田先生作出反制嗎?」
  「豈止沒有反制,聽說連句怨言也說不出來。他原本是個能幹的人,但失去江口社長這個重要的後臺靠山,只好任人宰割了。況且橋田先生也不會把他的話聽進耳裡,若能拿點退休金走人可能就要偷笑了。」
  「好可憐。那位校長現在在做什麼麼?」
  「聽說回世田谷區的代田一帶隱居,也許老年人只能這樣,他今年已經七十三歲了。不過,聽說他對橋田先生恨之入骨。他說,橋田居然不顧及他外甥江口大輔的情面,他為醫科大進修班付出那麼多心血,橋田竟然這樣無情對待他⋯⋯」
  「說得也是。」
  元子怔愣地琢磨著這句話,它宛如迷濛的海霧罩在眼前,加上梅村的事情與剛聽到的那位校長的遭遇,以及她跟橋田之間的約定等,都攪和在一起了。
  澄江看到元子一臉沉思的表情,心想元子可能嫌她話多,便急著作勢欲起身說:「哎呀,媽媽桑,對不起!我太長舌了,給您添麻煩了。」
  「不會啦。我反而要感謝你告訴我這麼多事情呢。你放心,這些事情我不會說出去。」
  「謝謝!」澄江向元子雙手合十。
  「你已經把我當成自家人看待了,我很高興。最後,我還想請教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就是你的身世來歷。你從來沒結過婚嗎?」
  「⋯⋯」
  「怎麼樣?」
  澄江低著頭,但用堅定的語氣回答道:「我結過婚,只維持兩年就離婚了。」
  「果真如此。」元子打量著澄江的腰身說道。
  「我說在梅村工作了十五年,其實這之間有四年是中斷的。我就是在那段時間結婚又離婚。剛才,因為初次見面,不好意思向媽媽桑您坦白。」
  「為什麼離婚呢?」
  「因為跟婆婆處不來。」
  「這是常有的事情。後來,你一直單身嗎?」
  「⋯⋯」
  「澄江,你坦白告訴我。」
  「是的。後來,我跟一個男人同居了半年。對方是個有婦之夫。」澄江愈說愈小聲了。
  「從那之後就沒來往了嗎?像你長得這麼漂亮,來梅村的客人不可能不動心吧?怎麼樣?」
  元子這樣執拗地詰問澄江是有其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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