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 尋找消失的女孩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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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尋找消失的女孩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0-29 20:37

我再也站不住了。湯瑪士帶著手電筒,但我不想看清楚,我離開他身旁,頭好痛,心好痛。我雙手摀住耳朵,以為這樣會好一些,沒有用,我依然聽得見慘叫聲。

她在這裡,我感覺到了,在風中,在藤蔓間,在堅硬的花崗石地基裡,我打了個寒顫。我無法應付腦海中的薇蘿,那個女孩上門拜訪,那副骷髏留下來喝茶,可是這個薇蘿……這個薇蘿有辦法傷害我。

「一開始的五年,我母親維持單純的經營模式。」湯瑪士從他位於磚塊上的位置發話。「我們一次領養兩個女孩,都是十幾歲的少女;她們待上一、兩年就離開。超齡了,對吧?可是到後來,她越來越貪心。那個時候,她在這個業界有了其他的……人脈。現在不用領養了,她直接帶來年輕的妓女,直接從妓院帶過來,或者跟妳一樣,向她們的家人買。如此既沒有證人,也沒有麻煩,大家平攤罪行,對吧?

「我認為她還開始接受點單。對象可能是許多客人,或者只有最有錢的傢伙,不太確定。女孩的年紀越來越小,比如說她帶妳進來的時候,妳才十歲。這樣一來,情勢變得更棘手。年紀越小就越好控制,同時出現新的問題……她們的背景更加不堪,那些女孩在成長過程中學會偷搶拐騙、暴力相向。我記得我母親甩了新來的女孩子一巴掌,當時我十三、四歲,剛走進房間就看到,嚇了一大跳,那個女生只有我母親一半高……她卻狠狠還擊。

「於是我母親賭得更大,對她們下藥,她說反正她們本來就是毒蟲,她只是在幫她們避開斷藥的痛苦。」

湯瑪士停頓一下,微微一笑。「真好笑,你知道這些事情不對,同時又不讓自己認為那些是錯事。比如說要是我承認我母親提供上癮的女孩子毒品,那我也得要承認她把十歲的女孩子鎖在塔上是不對的,或者是比此更嚴重的罪行,小薇蘿,她踏進我們家的大門時,也才六歲。

「我沒辦法……她是我媽,我只是個孩子,就跟妳們一樣,我沒別的地方可以去。」

湯瑪士離開那塊花崗石磚,站到我面前,試著讓我直視他,但我做不到。在腦袋裡炸開的東西太多太多,記憶比我期望的還要簡單、恐怖。

新來的女孩心眼很壞,脾氣更惡劣。過去每個人有自己的房間,現在我要留意四周。光是恨那些男人還不夠,我得要藏好梳子、禮服,看好我囤積的甜食。

那些女孩年紀比較大,腦袋比較靈活,特別是跟薇蘿還有我相比。薩德夫人最後讓我們住同一間房。

不然妳們會被活活吃掉,她冷冷警告。說真的,聰明點。

我恨薇蘿,不管其他女生對我做了什麼壞事,我全都轉嫁到她身上。痛苦的涓滴效應,或許我們的家庭就是如此建立起來的。扭曲的大家庭,彷彿裡頭每個人都在比較誰最會傷害別人。

薇蘿開始說故事,輕聲訴說關於神秘國度、魔法皇后、遭到綁架的公主。

起先,我以為她只是在自我安慰,可是到了最後……

我要她繼續說。再跟我說說那個愛她女兒的母親,再跟我說那個知道她總有一天會回家的女兒。

我們日漸緩慢而確實地成為盟友,娃娃屋在我們周圍黯淡扭曲。

「我再也不能假裝一切如常。」湯瑪士彷彿讀出我的心思。「到了某個時間點,就連我也知道大部分的領養家庭不會把孩子鎖在塔上,正常的貨運人員不會這麼猥瑣,也不會看到女孩子走過面前就舔嘴唇。

「我找母親對質,至少我試過了。我說我們不該繼續領養女孩子,我擔心她們,我們不能……恢復以前生活的方式嗎?

「『什麼?』母親嘲笑我。『你是說恢復貧困的生活?』」

「『如果你想幫她們,那至少出去弄藥回來。』於是,在我十四歲時,我開始開車進城,跟『生意夥伴』見面,帶著毒品回到那個家,我甚至還不到合法的開車年紀,也就是說我當然要格外小心,生怕被警察攔下。我母親對蠢蛋沒有耐性,即使是她的親生兒子。」

我抬頭看他。「你成了藥頭,負責所有的買賣,你讓我們打藥打到神智不清!」

湯瑪士沒有否認。「妮可,不然我還能怎麽辦?要是她把我供出去,我該怎麼辦?她最擅長均分罪行,讓我們都成為共犯。如此一來,沒有人逃得出去,因為我們都太過害怕後果。」

我想跟他爭辯,我想大吼大叫,因為責怪他就可以簡化一切,或許我曾經這麼做過,但現在我腦中浮現一幅景象:十幾歲的少年,頂著亂七八糟的棕髮,身上沒多少肉,大步踏下門前的台階,外出辦事。在最後一刻,他回頭看了一眼,他臉上的表情,挫折與期盼與憤怒,然後再次轉身,走向車子。

他也是囚犯。我記起當時自己是這麼想的。真是諷刺,他是她的兒子,親生兒子,同時也跟我們一樣身為被害者。

薇蘿曾說,她最同情他。我們都不屬於此處,可是湯瑪士說得對:他還能去哪裡呢?薩德夫人是他的家人,這裡是他家,誰能逃得過呢?

薇蘿跟我比大部分的女孩待得還要久,但我們終究敵不過年復一年的絕望。薇蘿越來越少提起她的魔法皇后,我不再幻想跟那個曾經隔著窗戶眺望的除草男孩輕聲長談。我們屈服了在憂鬱,恐懼,焦慮之下。

然後,當我們拒絕做夜裡的工作,不再聽話──反正有什麼差別?薩德夫人對我們打藥,先是我,然後是薇蘿。

我應該要抵抗,應該要逃跑、掙扎,什麼都好。我想成為,至少在最後一刻還會反抗的女孩。

但我沒有,我呆呆站著,伸出手臂。當第一劑冰毒注入我的血管……那股奔流,突然間,我感覺自己多年來第一次如此生氣蓬勃。

夫人拿著針管對我笑。

她不只是傷害我們,還教我們傷害自己。隨波逐流之中,於是我們全都這麼做了。

直到那天,我開始囤積自己的藥瓶。

「我知道妳在做什麼。」湯瑪士總能神奇地猜中我的想法。「我花了幾天才注意到;妳的眼神沒有那麼混濁,妳的表情更清醒了,妳的反應更快。我還是拿藥給妳,妳還是收下,但顯然……我什麼都沒說。如果妳想擺脫,我不會害妳,我反而敬佩妳,妮可,妳下定決心了,我認為也該有人想想辦法了。」

「我受夠了。」我答得簡單。「而且我不想染上毒癮,我想要活下去。一開始的計畫並不是戒毒、逃跑。我曾經想過,只是就算戒了毒,踏出大門……我走不出那片樹林;樹叢太茂密,地勢太險峻,只能走車道出去,但她只要派你來抓我就完蛋了。」

湯瑪士沒有爭辯。這是必然的結果,我們都很清楚。

「我!開始想的不是逃跑;我要讓自己用藥過度,也就是說我要囤積足夠的量,然後一口氣用掉。薇蘿看著我,她知道我的打算,然後有一天……

「是她告訴我要怎麼做。你知道當時的狀況有多好玩嗎?」我對湯瑪士笑了笑,即便是現在,過了那麼多年,我仍舊熱淚盈眶。「我原本以為她只是想要我囤的藥。她是為了自己著想,鬧著我玩,當然了,我才不想聽她胡說。她要用掉我的藥?然後我代替她鑽進屍袋?不可能!

「可是薇蘿……她總是有辦法說動我,她有說故事的才能。『薇蘿想飛』。」我悄聲說。「過了那麼多年。薇蘿想飛;她知道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跟你說,她很痛苦,我們都很痛苦,但她的內在已經漸漸死去。她說個不停,告訴我什麼是必然的結果,要離開娃娃屋只有一個辦法。」我看著湯瑪士。「我們都已經待在那裡太久了。」我柔聲道:「其他的女孩子,她們來來去去,可是薇蘿跟我,你認為你母親有可能放我們離開嗎?」

湯瑪士一言不發。

有風吹拂而來,或許是薇蘿的吐息,輕輕掃過我的臉頰。她在這裡,我知道她在,因為薇蘿只對了一半。她死了:可是她沒有逃出娃娃屋。

「我戒了毒,囤積藥瓶,然後,在某個特別難捱的夜裡……薇蘿打了那些藥。我看著她走向我的床墊,往彈簧間翻找,我看著她取出所有的藥瓶,我看著她全部打進身上。

「抗議,插手,拿走藥瓶,或把它丟出去,有太多事情可以做了,但我什麼都沒做。『薇蘿想飛。』於是我看著她飛起來。」

「從來沒有哪個女孩用藥過度而死。」湯瑪士輕聲說。「母親不知道該怎麼做,她派我一次又一次檢查薇蘿的狀況。我記得妳蜷縮在角落,妳在哭。」

※※※

年少的湯瑪士,那個滿頭亂髮的男孩,對著薇蘿的身軀彎腰,檢查她的脈搏。年少的湯瑪士望向我,我們目光相接,一瞬間,我確信他知道我做了什麼,只是什麼都沒說。

他離開房間,等他回來,顯然已經下定決心。他小心翼翼地將她的屍體放在那塊破舊的藍色毯子上,緩緩捲起,動作稱得上溫柔。我忍不住別開臉,那副景象太讓人心痛。

「我晚點帶她出去。」他對我說。「天黑之後,妳可以等到那個時候嗎?」

我沒說話,只是點點頭。我抬起頭,發現他凝視著我,我再次想著:他知道我做了什麼,問題是,他知道我接下來要做什麼嗎?

我等了大半個下午,說不定情勢會轉變。湯瑪士提早回來,薩德夫人堅持要看薇蘿的屍體。屋裡還有另外兩個女孩,都是十八歲,比我們大,說不定她們會想來看看,可是什麽都沒發生。

整整一天,屋裡好安靜,只聽見雨滴敲打玻璃的聲音。

十一月,一年裡最哀傷的月份。

天色暗了下來,我終於離開角落,打開包裹薇蘿屍體的毯子,動作不慢也不溫柔,我的心跳得太快。她的四肢啪搭落地,我的四肢抖個不停,我不認為有誰能夠忍受。最後我把她從毯子移到床上,跟她交換衣服,替她蓋上被子。

我讓薇蘿睡在我的床上,把自己捲入裹屍布。

毯子上留著她的氣味,香草乳液跟杏仁香皂,且留著她不時閃現的笑容,那時白晝還沒變得太短,夜晚還沒有那麼漫長,或許也留著地常說的故事,那時她依然相信能再見到她的母親。

我確實恨她,同時也愛著她。她成為我唯一擁有過的家人。比我漂亮、聰明、有趣的妹妹,但我原諒她的一切,因為我配不上她投注在我身上的愛,這點我們都很清楚。

我想知道她是否早已逃脫,遁入天上的燦爛光芒之中,或是回到她母親慈愛的懷抱裡。我哭了,不過我哭得很安靜,這是在娃娃屋學會的哭泣方式:絕不發出任何聲音。

最後,脚步聲沿著走廊接近,門開了。漫長的停滯。

湯瑪士,我想起來了,他奉母親的命令回來帶走屍體。

我發現自己渾身僵硬,連忙逼自已放鬆,我提醒自已不能害怕,我已經死了。

腳步聲緩緩接近,我聽見他彎下腰,呼吸聲就在我耳邊。

別攤開毯子,別撿查。如果他要動手呢?

我想到幾個小時前,他望向我的眼神,我想到他過去凝視這棟大宅的眼神,再也不怕了。湯瑪士把我抱起,扛著我走出房間,爬下樓梯,踏進前廳。

「等一下!」是薩德夫人蠻橫的嗓音。

「母親,怎麼了?」

「你真的把她脫光了吧?跟你說,衣服可不便宜。她腳上是不是還穿著襪子?」

「妳又不需要這些衣服。」

「少亂講,放下來,少了一個女孩已經夠糟了,我們可以留著她的衣服。」

「不要。」

「什麼?」

「我不會放她下來,我不會剝光死掉的女孩子。妳要照顧她,我已經照辦了。別擋路,不然妳自己去挖墓穴。」

漫長的沉默之下,我努力憋氣,並忽略自己響亮的心跳聲,因為我感覺得到湯瑪士雙手的颤抖,我知道幾句話就會讓他付出多少代價,可能連我都會賠上。

接著……

湯瑪士往前走,踏出前門,走下階梯,進入雨中,雖然我沒有直接感覺到雨滴。我受到毯子保護,迷失在聲音朦朧的黑暗世界中。

他走了好久好久,感覺像是一輩子。潮溼的葉子、樹枝掃中我的腳,我發覺他把我扛進樹林,廢話,不然還能去哪裡挖墓穴呢?

我緩緩意識到,假如他雙手抱著我,那麼理論上他不可能帶著鏟子。恐懼越來越龐大。也就是說,他剛才已經來過一趙,他已經挖好洞了。

接下來他會把我直接丟進去,不給我時間準備,再也沒有「總有一天」、「也許」。結局來了。

沒錯。

他停下脚步,呼吸沉重,然後……

我往下墜落,往下、往下、往下……墜入黑暗深沉的土穴。

我慘叫了嗎?我不能叫。我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可是我確實叫了。在我内心深處,我放聲尖叫,薇蘿、薇蘿、薇蘿,我好抱歉,薇蘿。第一鏟溼答答的土壤,接著是第二鏟、第三鏟。

我閉上眼晴,即便什麽都看不到。我握緊拳頭,即便我不能動。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我是薇蘿,塞在衣櫃深處,命令自己不要怕黑。

一鏟又一鏟的土壤。

埋好一具屍體,究竟需要多少時間?我不知道。我過度迷失在心中的黑暗裡,薇蘿、薇蘿、薇蘿。

可是聲音停了,土壤的重量不再增加。

然後……

我慌了。我不能再多忍半秒,又扭又轉,來回掙動;然後我尖叫了,響亮的,鼓動整個喉嚨的尖叫。漫長又瘋狂又尖銳又悲痛。

我死了,可是現在我活過來了。我的肺葉炸開,拚命叫嚷著討空氣。

突然間,夜空出現在我頭頂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可是我自由了。我感受到雨水打溼臉頰,我嘴裡嚐到土味,我張開嘴巴貪婪地吸氣。

恰好聽見那聲驚叫。湯瑪士踉蹌轉過身,雙手還抓著包裹屍體的毯子邊緣。

「是妳!」他大叫:「喔,天啊!是妳。我就知道!」

湯瑪士沒有逃走。

他聽了我的故事,然後手指與我交纏。

然後他說:「接下來我們要這麽做。」

※※※

「哎……哎唷,該死!這條路有完沒完啊?」

韋特的休旅車又輾過一個凹槽;泰莎彈了起來,腦袋撞上窗戶。

「我不認為這是正式的道路。」他說:「比較像被掩蓋起來的車道。」

「顯然很多年沒人使用了。」

「不對,妳看那個。」另一棵枝幹低垂的樹掃中車頂。「斷裂沒多久的樹枝。」

「會是妮可跟湯瑪士?」

「我是這麼猜啦。」

「韋特,不可能有別輛車子偷偷跟蹤他們。這條路太荒涼了,幾乎無法找到車道。」

「第二輛車一定是緊跟在他們後面。」湯瑪士認同道。「以目前的狀況來看,他們知道自己有同伴。」

「第二名共犯?」韋特問。

泰莎聲聳肩。「絕對是某個早就知道如何找到此處的人。」

車子又開過一個大洞,他瞥了泰莎一眼。「無論是共犯,還是不受歡迎的舊識,都讓這件事變得非常有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掠過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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