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 尋找消失的女孩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首頁 小說中心 A-AA+ 發書評 收藏 書籤 目錄

簡/繁              

第三十七章

尋找消失的女孩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0-29 20:37

車子開到幾乎湮滅的道路盡頭時,我的胃不停脹痛,腦袋要燒起來了。我努力告訴自己,這是暈車。當然不只是如此,還有恐懼、緊張、悲傷和害怕,所有黑暗的情緒捲成一團,我的手抖到開不了車門,一次又一次扳動門把。

我發誓我聞到了煙味情況,儘管我也知道絕對不可能。我怕一下車,天上就會下起雨。當年我不認為自己有辦法面對那些,現在我不認為自己有辦法面對眼前的處境。

湯瑪士鑽出駕駛座,打開後座車門,取出一些東西。他發現我沒有立刻下車,繞過來幫忙,我得要扶著他的手臂才站得住。我沒有抬頭,也無法直視他的臉,只能盯著我丈夫大衣的袖口;我抖到無法控制。

我已經感覺到了。在我腦海深處的幻影,有滑溜的形體以及令人膽寒的低語,比起薇蘿,它們更加恐怖。我寧可要她回來,沒有血肉的頭顱對我獰笑。

可是現在她安靜下來了。她給了最佳忠告,而我卻佯裝不知。

又或者是舊地重遊,連她也怕得不敢說話。

一瞬間,我期盼愛情真的能夠治癒所有的傷口,盼望湯瑪士真心的關注和滋養足以治癒我。而他還是找到了前進的力量。

但我仍停滯不前。他是對的,甚至在我的頭部遭受三次撞擊前,我已經失去理智之刻。

湯瑪士先邁開腳步,把我的手塞在他的手臂下,我逼自己緩緩跟上。我這才發覺他的左手握著什麼。一把鏟子,他從後座拿出來的東西,湯瑪士帶著一把鏟子。

我沒有說話,隨著身為我丈夫的男人一同前進。這時我才想起,我們沒有舉辦過正式的婚禮,沒有並肩走過教堂走道,正式宣告結為夫妻。

但現在我們有了這一刻。

男人與他的妻子,以及我們共享的秘密。

這片土地曾經風景優美,我腦海深處知道得很清楚,過去我能看見屋外廣大的青綠草坪,高塔上的房間視野廣達兩百七十度。我曾經獨處無數個小時,望向屋後的寬闊土地,還有前方的圓形車道,中間是水流不止的噴水池。一叢叢的玫瑰花在夏日綻放,鐵鏽色的景天(編注:一種植物的專有名稱。)秋葉堆了滿地。左側的馬車房當時已經改建成有三格停車位的車庫,後頭還有一間獨立的小屋,可能是管理員的住處,或是一百年前這間大宅落成時,蓋給屋主孩子的遊戲間。

我常常想像頂著金色鬈髮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他穿著筆挺的藍色運動服,她穿著滿滿荷葉邊的粉紅色連身裙,兩人在草坪上追逐著老舊的皮球,後面還有一方池塘,是炎熱夏日的泳池。

我從未踏入那個池子,沒有將腳趾頭伸進那灘死水過。只是從三樓的窗戶眺望泛起漣漪的綠色水面,努力想像過去建造這棟避暑別館的家庭,或猜想要是他們得知現在這屋子成了什麼模樣,會有什麼感受。

湯瑪士還帶了手電筒。他鬆開我的手,照亮圓形車道,可是道路已經不見了,只剩雜草和荊棘。他尋找中央的噴水池,但它不是崩毀了,就是被茂密的植物密密掩蓋。

荒野喜歡奪回自己的領土,以這棟大宅來說,它確實有正當的理由這麼做。

「妳記得什麼?」湯瑪士低聲詢問。我們沿著僅存的小徑往前走。

「我剛踏出那輛車……」

四月,太陽正在下沉,我已經感受到寒意。我好餓,好累,好怕,可是我沒有表現出來。板起臉,努力勇敢起來。我踏出車外,抬頭一看,看見……

「好漂亮。」我低語。「像是童話故事的場景。特別是對於像我這個一直住在城市裡的女生來說,我只認識擁擠的公寓、出租屋子。來到這裡,看見這個。」

「當時它已經年久失修了。」湯瑪士愧疚地說著,舉起左手的鏟子。「在我父親過世後,我們沒錢維護,甚至在我母親的……創業計畫……之後,屋子仍舊不比以往。光是上油漆、整修還不夠,得要徹底恢復生機,比如愛、笑聲、生命,我也不知道。總之,在我父親過世後,我媽對這棟房子做的事情,在這裡做的事情……我不認為這房子能夠恢復原貌。」

我們深入雜草間。

這裡曾經是美麗的環繞式露台。漆成白色的欄杆,薑黃色外緣。閉上雙眼,我仍舊能在腦海裡看見,然而當我再睜開眼睛,順著湯瑪士的手電筒光束看出去,現實與記憶的落差令我震驚。露台自然是不復存在,大宅也是,只剩下地基,一堆巨大的花崗石磚塊,那是一百年前流行的建材……

湯瑪士只擅長操縱火焰,這片地基要動用炸藥才能夠摧毀。

「我母親帶妳回家時,她宣布妳是剛領養來的孩子。在我父親過世後,這是她的龐大陰謀。這屋子很大,空房間多的是,她決定要領養孩子,當然是為了錢。她這個人絕對裝不出溫情。」

「一輛車子開到我家門口。」輪到我說:「我媽媽叫我上車,乖乖聽那個女人的話。這不是第一次了。」

「我很遺憾。」

「我不想被送走,可是一看到這個地方……比我待過的每個地方都還要好上許多,食物也更高級。」

「一開始我還相信她,這種做法很合理。政府會替領養的孩子出錢,我知道我們需要現金。但這些要求都是我媽的意見。一事無成的爸爸答應要給她這個那個,最後他什麼都沒做到,就突然去世了……」

湯瑪士看著我,在黑暗中難以解讀他的表情,不過他接下來的語調坦白而直接。「我恨她,妳一定很清楚這點。這一切都是她幹的好事,純粹是出自貪念;她曾經過著奢華的生活,等到我父親辜負了她,這是符合邏輯的做法。她『領養』了孩子,全都是年輕漂亮的女生,接著她開始舉辦揮霍的宴會,跟我說這是為了跟鄰居打好關係。當時我年紀還小,過了好幾年,才意識到宴會的客人都是有錢的老男人,而且他們吃過晚餐後都不會回家。」

現在我們靠得夠近,爬上第一塊巨大的花崗石。我不想低頭望向曾經是大宅地窖的坑洞,但就是克制不住。我發誓我又聞到煙味,可是所有的焦黑木料早就不見了,我只看見濃密的葉片、藤蔓、雜草,布滿曾經富麗堂皇的大宅枯骨。

灼熱感,我想,要是閉上眼睛,我又能感受到火焰的熱度撫上我的臉頰。

我又會聽見她的慘叫。

我猛然後退,滑下花崗石,湯瑪士朝我伸手,可是已經太遲了。我狠狠著地,小腿撞上堅硬的長方形石板。鮮血,還有痛楚。

煙、火。

慘叫聲。

我忍不住伸出手,懇求著,哀求著。

「救她。看在上帝的份上,拜託!」

湯瑪士沒有動,他站在原處,臉部線條僵硬,一手拿著手電筒,另一手拿鏟子。他知道我求的是什麼,我終於想起了什麼。

我哭了,他的雙眼卻仍舊乾涸。

「我很遺憾。」我不確定他是什麼意思。究竟是為了當時發生的事情,還是現在必然發生的事情。

「最早來這裡的兩個女生年紀比較大。」他踏下花崗石板。「十五、六歲。那時候我大概五歲吧?我沒有多想。母親說她們沒有親人,我們要好好照顧她們,於是我們便這麼做。

「現在想起來,我認為一切都是從她們開始的。說不定她們早就在賣了,或者單純是……處於那種環境的女生。」他盯著我。「我父親可能不是我母親期盼的金龜婿,不過他畢竟出生在人脈極廣闊的家系中。我母親挖掘這些人脈,起先是親近友人的小型餐會,邀來鄰居、家族舊識,她沒有弄得太複雜。喝點雞尾酒,在庭院裡煮食宴客,炫耀這棟大宅,介紹她的新『女兒』。

「或許她是想重振她自己、我們家在這一帶的名聲,但我認為她從一開始就有計畫了。她知道有錢又無聊的老男人真正想要什麼。於是她從幾次宴會開始,稍後片刻,那些號稱為『老公』的男人們會『碰巧經過』,看我母親是否需要幫忙,並在這裡待幾個小時。那時候雖然我不太懂這些舉動背後的意義,也注意到新的宴客模式,訪客越來越多,兩個『養女』幾乎整天帶男性客人參觀屋子,包括在她們的臥室裡長居。我甚至不記得她們的名字,但是因為那兩個女生,一切就從那個時候開始。」

我的腦海中浮現畫面:穿著優雅亞麻長褲的中年女性帶我下車,領著我穿過顯然曾經輝煌的陳舊大宅,要我爬上好幾段樓梯,來到面向南側的塔樓。

這裡是妳的房間。高塔上的臥室。妳好好休息,我拿衣服給妳。

她關上門。門鎖起來了嗎?我已經無法確定了。說不定一開始是,但這幾乎沒有任何差別。住在這裡,被困在山間大宅裡,最近的人煙遠在三、四十哩外。我能跑到哪裡?我們可以逃到哪裡?

薩德夫人靠的不是武裝警衛,或是公然管制的方式,光是冷酷的笑容,以及不屈不撓的意志,就足以達到她的目的。

現在我抬起頭。儘管此時看不見,我覺得我應該知道它就在哪裡,那座三層樓高,貼著木頭飾板的塔樓,聳立於夜空之下。

「我好喜歡那個房間。」我輕聲說。

「我隔著窗戶看到妳,那時候妳十歲,是她帶來的女生裡面年紀最小的──」

「買來。」我苦澀地說道。

他沒有糾正我。「跟我差不多大。我在院子裡除草,因為每一個人,就連我都要為自己的生活打拚。我抬起頭,看到妳的臉貼著玻璃,表情好嚴肅,然後妳舉起手,好像是要朝我伸過來……」

「然後我……我不知道要怎麼解釋。我才十二歲,看了妳一眼就被吸引住了,我想跟妳說話,當妳的朋友。我想認識妳,即便我不准這麼做。屋子裡有規矩的,養女們跟我隔離開來,接受我母親的管束,還有客人造訪。我永遠無法干涉。」

「你朝我揮手。」霎時,我又回到十歲,孤孤單單,被豪華的大宅壓得喘不過氣,那個衣著高級的女人已經把我嚇壞了。我身處這輩子見過最漂亮的房間,這裡是獻給高貴公主的高塔,但我早就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個房間會要我付出代價,這棟大宅會要我付出代價。

那時的我往下看,看到那個男生臉上閃過笑容,對我匆匆揮手,又馬上把手收到背後,羞赧地東張西望,可是我沒有縮手,一直按著玻璃,片刻想像我跟他一起站在草坪上。他依舊對著我笑,我就沒有那麼害怕或是孤單了。

湯瑪士說得對。我們不准來往互動,可是他以獨特的方式成為我的生命軸線,在鍍金鳥籠裡,枯坐等待夜幕低垂時可以關注的目標。薩德夫人發號施令:她先在大宅裡將我們孤立,接著宣揚她的好處:看看我讓妳住進多麼美好的屋子;看看我只為妳準備的新衣服。有我照顧妳,妳不覺得自己很幸運嗎?妳有這個高人一等的機會,妳不覺得自己很幸運嗎?

她露出冷酷的笑容,笑意從未進入她眼中,聰明的女孩會乖乖聽她的話,聰明的女孩不會夢想這些屋牆之外的人生。

不然薩德夫人有辦法收走妳的食物,撕碎妳的衣服,砸爛妳的新玩具,甚至是她當天稍早送來的禮物。她會把妳的手扭到背後,力道大得妳幾乎無法呼吸。她會提醒妳這一切都是她買的、花錢弄來的。喔,是的,包括妳,所以妳最好聰明點,閉上嘴巴,取悅那些男人,因為如果妳某天早上沒來吃早餐,不會有人想念起妳。有很多東西消失在這片深邃幽暗的樹林裡,包括不知感恩的小女孩。

我學聰明了,我閉上嘴巴,取悅那些男人。

但我也眺望著外頭除草的男孩,垂眼打量大步橫越庭院的他。在廳堂裡擦肩而過時,偶爾與他目光相交。

薇蘿擁有神秘國度的魔法皇后跟失落的公主。

我與那位素未謀面的少年展開一連串虛構的對話。當然了,直到我失去高塔上的房間的那一天。

現在我望向天際,望向地平線上曾經聳立著三層樓高塔的空白處。她很接近了,我想,非常近。不只是我腦海中的存在,而是真切地處於這片雜草蔓生的廢墟中。

「薇蘿接管了我的房間。」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她來了,我被踢到樓下。」

湯瑪士什麼都沒說。

「為此我好討厭她。不該這樣的,我應當要同情她,她年紀那麼小,只是個被奪去家人的可憐小女孩。跟你說,我聽見哭聲每夜每夜傳來,但我一點都不可憐她,我恨她。」

「挑撥離間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並征服她們的心智。」湯瑪士柔聲說。「我母親不是笨蛋。」

我不再抬頭。我聞到煙味,還有面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湯瑪士帶我來此的真正原因。

「我只是想要回我的房間。」我低喃。是道歉嗎?對他,還是對她?我不知道。「我想要假裝自己是公主,因為當時我很清楚自己只不過是個婊子。」

湯瑪士站到我面前。

「不是妳的錯。妳還不懂嗎?妮可,那是妳必須想起來的原因。妳忘記過去事物的同時,妳也忘記自己沒有錯的理由。」

「不對。」我搖搖頭,逼自己望向他,穩穩地吸了口氣。「你不懂。薇蘿是我的錯,是我殺了她。從我開始私藏藥瓶的那一刻開始,我已經知道她會找到,我知道她會用掉那些藥。更糟的是我愛她,那時她已經成了我從未擁有過的妹妹,最接近好朋友的存在。她是家人,我唯一的家人,而我殺了她。是我故意的,經過層層設計,我讓她死,好讓自己活下去。」

湯瑪士直盯著我,看了好久好久,然後他說出最有意思的話:「然後呢?妮可,薇蘿打了那些藥,可是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