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的車鑰匙不見了。」十分鐘後，泰莎報告道。她跟韋特開了燈，細細看了一圈，接著衝向停車場。裡裡外外都沒有妮可的身影，於是他們回到房裡，上下翻了一遍。這其實是無益之舉，要找的是成人體型高度的女性，不是什麼會落在沙發抱枕下的東西。

「她自己沒車。」韋特評論道。

「可是她會去哪裡？她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了。」

韋特點頭。他挺直背脊，看著亂七八糟的旅館房間，終於挫敗地呼了口氣。「好吧。該重振旗鼓了，我們一直都被壓著打。說真的，調查這個該死的案子期間，我們只是在見招拆招，結果一事無成。從頭開始，我們知道什麼？」

「妮可．法蘭克不見了。」泰莎酸溜溜地回答。她扯掉兩張床的被單，四肢著地往床下看去，接著是另一張床，彷彿把失蹤的目擊證人當成弄丟的鞋子來找。

「妮可．法蘭克不是薇蘿妮卡．賽勒斯。」韋特強調重點。「不是那個三十年前失蹤的女孩。」

「也就是說她大概不會跑去瑪琳．比雷克家。」泰莎喃喃回應，還趴在地上。「她與這個地區唯一的連結只剩她的丈夫湯瑪士。」

「他最有可能操作她的車禍事故，安排一切，讓她被誤認為薇蘿。」

泰莎終於停下來，跪坐起身。「他們會不會是在合作？兩人共謀把妮可替換為失蹤的女孩？說不定他們事先定下碰面地點，萬一大事不妙，就到那裡會合，現在妮可就是往那裡去了？」

韋特表情扭曲。「可是為什麼要設這個局？妮可成為瑪琳失散多年的女兒，能有什麼好處？足以鼓勵她冒著車禍的危險，還加上湯瑪士燒掉他們的房子。」

泰莎想了想。「復仇？瑪琳辜負了她的女兒，甚至參與了薇蘿被綁架的事？妮可想讓她付出代價，應該沒有比假扮成失蹤的孩子還好的辦法。」

「我認為湯瑪士是幕後黑手。」

「好吧。」泰莎繼續搜尋，一手伸入靠近門那張床的軟墊與彈簧墊之間。

韋特伸出手指計算。「妮可的腦震盪是真的，她喪失記憶看來也是真的，然後還有多起意外、房子起火等。這一切都是從她決定搬來新罕布夏、尋找答案後開始的。我認為她追求真相的欲望製造了麻煩，這意味著湯瑪士是想隱瞞某些事。」

「等等。」泰莎稍停一下。「這裡好像有東西。」她的手指在床墊之間移動，緩緩抽出一大張紙，從素描本上撕下的邊緣破爛參差。泰莎小心翼翼地從妮可原本的床鋪下抽出來。韋特立刻橫過房間，前來研究那張黑白鉛筆素描。「是湯瑪士．法蘭克。」

「不覺得年紀有點小嗎？」

「一定是剛才妳要她畫圖的時候的作品。妳說得對，這不是現在的湯瑪士．法蘭克，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他。」

「娃娃屋時期。天啊，看看他的臉。」

韋特看出她的意思。他訊問過的湯瑪士，是壓力沉重的中年男性，臉上的疲憊顯而易見，或許因為照顧受傷的妻子而有些焦躁，不過不會讓人想多看一眼。

至於年輕的湯瑪士──青少年湯瑪士？他看起來好憔悴，苦惱，令人難以接近。

這孩子已經有許多要隱藏的心事。

「妮可沒讓妳看這張圖？」

泰莎搖搖頭。「沒有，我有片刻離開房間接電話，我敢說她是那個時候藏的。」

「她坐在這裡。蠟燭點著，空氣聞起來像是草坪。她畫出房子，她畫出屋裡的房間，她畫出薩德夫人，然後是這個。」韋特在心中反覆思量。「她沒有料到。這一定是她把圖藏起來的原因。在一切重新回到她腦中的回憶裡，湯瑪士是娃娃屋的一部分，她以前就認識他了，更有可能的是，他以前就認識她了，這一定令她心煩意亂。」

「他是娃娃屋的一部分。」泰莎低語。「根據他的表情，不會是好的部分。你認為她用某種方式聯繫他，約定會面時間？可是她怎麼做得到？她連手機都沒有。」

韋特聳聳肩。「假如她真的想要答案，湯瑪士是下一個起點。」

「可是……」泰莎緩緩說道。「我不認為這個男生──」她敲敲畫像，「能告訴她什麼好事。」

韋特點頭。他也擔心同樣的事情，即使妮可口中關於娃娃屋的故事只有一半屬實，不惜殺人也要守住的秘密也夠多了。

「我們得要找到妳的車。馬上。」

「媽的！我們是白痴。那是我的車，可惡，我裝了OnStar!」（注：一九九五年誕生的OnStar是通用汽車專屬配置，十多年來，OnStar系統不斷研發、進取，獲得新專利的多項新技術超過了五百項，其中一百項獲獎。OnStar技術主要是以通用的汽車為主的汽車提供安全資訊服務，包括自動撞車報警、道路援助、遠端解鎖服務、免提電話、遠端車輛診斷和逐向道路導航（Turn-By-Turn Navigation）等服務。）

※※※

泰莎撥通電話。收到她報上的密碼，OnStar的客服人員配合得不得了，不到三十秒就報告她的Lexus位於旅館的停車場。

「什麼鬼？」

她跟韋特一起出去，發現泰莎的黑色休旅車停在一盞節能路燈旁。

「如果她沒打算開走我的車，那幹麼拿鑰匙？」泰莎爆發了，聽起來像是深受侮辱。

「拖住我們的腳步，不讓我們跟上去？」韋特試著推理。「她已經藏起湯瑪士的畫像，顯然是想要一些隱私。」

韋特把手伸出口袋，在停車場四處走動。凌晨一點，這裡只有四輛車，查看起來不須花多少時間，那裡除了灌木叢、樹林、矮樹，什麼都沒有。

「她不會走出去。」他說：「我們離人煙太遠了，更沒有主要幹道，所以如果她不在這裡，妳的車子還在，那她一定是找到其他交通方式。」

「說不定她根本不需要開車去找湯瑪士，他直接來這裡找她。」

「她從旅館房間打電話給他？」韋特繼續推測。

「這可不行。我要旅館經理擋住所有打進來跟打出去的電話，封住她的聯絡管道，而且我有我的手機，我們不需要其他聯絡方式。」

韋特很是佩服。「妳不信任她？」

「喂，她是我的客戶，這不代表我是笨蛋。很多人來求助，然後在背後操盤，就是要把聰明的調查員耍得團團轉。單一的聯絡途徑代表我永遠能掌握狀況，比如說，她並沒有打給湯瑪士。」

「說不定他從警局就一路跟蹤我們到這裡。」韋特提出論點。「甚至在我去接瑪琳．比雷克的時候，他也跟蹤我。夜間新聞炒得那麼大，不難推測她會想見妮可。」韋特閉上嘴。假如湯瑪士知道妮可人在這裡，那麼她一走進黑暗的停車場……他這才發現，他們根本沒有保護好她，更像是直接把她送進獅子嘴裡。

韋特又瞄了手錶一眼。他要連上無線電，展開新一波的捜索，只是這回他們要找什麼？已經追捕湯瑪士．法蘭克超過二十四小時了，這個男人真他媽的像幽靈一樣。

「我們需要監視攝影機。」泰莎好像讀出他的心思似低喃：「在波士頓，尋找特定人士時，我們會調出收費站紀錄、號誌燈攝影機、商家的監視攝影機，還有每條街上的提款機保全攝影機，只要發現些許影片螢幕，湯瑪士就是甕中之鱉了。」

「等等，這裡可能不是大城市，不過旅館總該有保全系統吧，快去查查。」他指向旅館屋簷，他們至少看到一組鏡頭。他一轉身，朝旅館辦公室前進。「或許我們還有幾招秘技可以用。」

夜班櫃台人員說她是布莉塔妮．克林，她有一頭金髮、精神奕奕，為了能夠協助正式的警方調查，她興奮到不行。是的，旅館有高級的保全系統，六個月前裝設的很棒的攝影機，畫面很清楚，還有一大堆儲存空間。她喜歡在比較閒的夜晚試著自己操作，為了她的犯罪學線上課程做準備。她帶他們到後方的辦公室，馬上就證明了自己有辦法迅速從系統中調出影片。在布莉塔妮的協助之下，他們找出把停車場照得最清楚的鏡頭，接著以一分鐘的間隔往回點選，只花了四次就找到目標。

「那裡！」泰莎興奮大叫，指著螢幕，布莉塔妮操作選項。「那個是妮可，走向停在外面的車輛。」

「還有第二個人，從樹下走出來。」韋特說。

他們看著那個人接近。很明顯是男性，只是他背對著照明燈，臉龐蒙上陰影，不過兩人依舊沒有半點疑慮地靠近。

「湯瑪士。」

「她似乎不太怕他。」泰莎評論道。

「不過沒有熱情的擁抱。」

「可以調近一點嗎？」泰莎問。夜班櫃台盡了全力，但影片的像素依舊粗糙。調整好一會兒之後，他們認定全景看得最清楚。布莉塔妮讓影片恢復正常大小，按下播放鍵。

韋特盯著螢幕。湯瑪士一看到他的妻子就立刻上前，隨後又立即猶豫了。妮可靠向丈夫的直覺反應也頓時打住了。愛情與恐懼，他想，任何關係中都交織著這兩種情緒。

包括他跟泰莎的。

湯瑪士對著妻子伸手。

妮可站在原處。是遲疑嗎？韋特猜想。是敵意？提防？在她眼中，她的丈夫是二十二年來始終如一，發誓要照顧她的男人？還是說她看到了娃娃屋那個眼神冷酷，無論代價如何都會達成目標的少年？

又過了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湯瑪士站得更近一些，妮可抬起頭，光源不對，韋特看不見她的表情，然而她接下來的行為並沒有令他大吃一驚。

她把手指放進丈夫掌心，她把自己交給他。

布莉塔妮深重地嘆息，像是在看愛情電影。

泰莎大叫：「天啊，他們是一夥的！」

「或許吧。」韋特低喃，不過他想的不是犯罪夫妻檔，占據他大半思緒的是，愛情就是如此這般。

湯瑪士牽著妮可來到最靠近的車輛旁──低底盤掀背車，深綠色的速霸陸。不到幾秒鐘，他倒車退出停車場，開向出口。

韋特跟泰莎站在坐著的布莉塔妮背後，一同湊上前去，用意志命令停車場的燈光照亮後方的車牌，揭曉他們等待的謎底。

「快啊。」韋特輕聲叨唸，從口袋裡抓出筆記本跟原子筆。「快點……」

一碼、兩碼、三碼……

他匆忙抄下車牌號碼，泰莎突然抓住他的手臂。

「暫停！」她對布莉塔妮下令。「停在這個畫面。快看，右邊，另一輛車也開出去了，韋特，有人在跟蹤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