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尋找消失的女孩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0-29 20:37
泰莎睡不著。韋特那通電話令她惶然不安,更別提昨天午餐時D.D.揭露的惱人線索。現在她無法獲取必要的睡眠,只能躺在床上,感受自己沉默的重量。
泰莎相當擅長切割。三年前的事情她從沒跟任何人提過,甚至是韋特。當時,她使出渾身解數,救回她的女兒。一千零九十五天後,她沒後悔做出那些決定。
可是呢,普賽爾的槍出現了。可能將人定罪的指紋……她應該要做些什麼,說些什麼?都過了三年了,要說什麼?事情做了就是做了。要是隔了三年,州警局鑑識實驗室的哪個技術人員有辦法證明那件事,那麼,就連韋特也無法幫她挽回後果,她只能面對現實,指望愛尼斯太太能照顧蘇菲。
至於韋特……他們只交往了六個月。或許她真的愛他,或許他真的愛她,但他不需要與一個罪犯有所瓜葛,對他未來的發展沒有好處,對他個人的名聲沒有好處。
於是她決定與韋特切割:她無法消除自己做過的事情,但至少可以降低對周遭的傷害。
這項技術幫著她成為頂尖的保全專家。顧客付出大把鈔票,就是為了細膩的手法。像泰莎這樣優秀的調查員,無論一出手,或收手,都不會多問;或是將情報洩漏給警方、即使她跟某個警官有一腿。
韋特應該要知道這些,別問起她是否認識妮可.法蘭克。她的工作不是這樣的,他很清楚,他這招只是挺而走險。
還是一樣,妮可.法蘭克三度腦震盪。韋特指出她可能不記得自己是諾斯雷吉的顧客,事實上,她可能不記得那天晚上泰莎打電話跟她說的事情。
界線,她再次想起。他們的工作需要界線。
她需要界線。
D.D.華倫昨天說的沒錯:泰莎依舊是個獨行俠,即使救回了她的女兒,即使墜入愛河。泰莎放棄入眠,從床上爬起。她穿過漆黑的屋子,進入廚房,打開冰箱,不是餓了,而是因為她有事要做。她抽出一瓶柳橙汁。
她轉過身,蘇菲就站在後頭。
泰莎倒抽一口氣,一個手滑,柳橙汁灑了滿地。
「該死!」
「可惡。」蘇菲自動糾正她。
「喔,別只是站著,來幫我弄乾淨。」
蘇菲打了個呵欠,伸手拿廚房紙巾。泰莎忙著開燈,她自己待在黑暗中是一回事,可是過了這些年,蘇菲還是需要光。
「妳幹麼半夜來廚房?」泰莎終於發問。根據爐子上的數位螢幕顯示,現在是凌晨一點二十二分。
「我聽見妳。」
「睡不好嗎?」
蘇菲聳聳肩,也就是說,沒比平常好。她用海綿吸起翻倒出的果汁,泰莎拿沾溼的餐巾紙上前幫忙。
「要喝熱牛奶嗎?」泰莎突然提議。「至少我不會打翻那個。」
蘇菲笑了;泰莎拿出牛奶。
她用爐子低溫加熱,放了點香草調味,這是事件之後頭幾個月內的古老儀式,當時她跟蘇菲都睡不著。她們是一對支離破碎的倖存者,幾乎喪失行為能力,養著自己的傷痕。現在她們是奇特的小家庭,比起禮貌的閒聊,她們在射擊練習場上更自在;即使在夜裡她們還是常在屋內閒晃。
「妳還想念他嗎?」蘇菲問。她坐在廚房中島旁,看泰莎忙碌,不需要解釋,泰莎知道蘇菲問的是誰。她們已經好幾個月沒提起他了,但蘇菲偶爾會問起她的繼父,泰莎則是盡可能回答。
「布萊恩?偶爾吧。」
「我不太記得他。」
「他愛妳。」
「妳每次都這樣說。」
「因為這是真的。」
「可是他生病了。他有賭癮,他傷害我們。」
泰莎小心地攪拌牛奶,抬眼望向女兒,「蘇菲,妳為什麼要提起他?今天妳為什麼睡不著?」
「不知道。」蘇菲別開臉。「我喜歡我們家。」她天外飛來一筆。「妳、我、愛尼斯太太。這樣很完美。」
「就算沒有狗狗?」
蘇菲露出微笑。「我猜事情就是這樣吧。家庭變來變去,我們曾經是三個人,然後變成兩個人,然後又回到三個人,現在……」她抬頭望向泰莎。「妳喜歡他吧?韋特不是白痴砲友──」
「蘇菲!」
「他會變成第四個。妳愛他嗎?」
「嗯,這是今天的每日一問。」泰莎低喃。
「妳愛嗎?」蘇菲很堅持。
她總是對女兒坦誠。「嗯,我愛他。」
「那就這樣吧。他搬進來,我要叫他爹地。」
「妳什麼都不用做,而且我沒想過要他搬進來的事情,慢慢來就好。」
輪到蘇菲起了好奇心。「為什麼?既然妳愛他。」
因為我怕,泰莎想這麼說。畢竟幸福快樂的日子絕對不像電影裡演的那樣,或許那不是結局,而是另一場悲劇的開端。未來一點都不可靠,事隔三年,過去依舊有辦法回來侵擾。「關係的轉變需要時間。」最後泰莎這麼說。
她的女兒點點頭,但表情不像是被說服。
「蘇菲。」泰莎把屁股靠向流理台。「妳最怕的是什麼?」依照今晚的氣氛,她認為這對兩人都是很好的問題。
「黑暗。」她女兒立刻回答。
「我指的是韋特。妳覺得他會傷害我們嗎?妳覺得他是壞人嗎?」
「不是。」
「妳喜歡他嗎?」
「我喜歡他當警察的樣子。」蘇菲最後如此回答。
「我喜歡他的誠實。」泰莎補充道。「他說什麼就做什麼,做什麼就說什麼。這個人言出必行──其他人都這麼說。跟妳說,他覺得我們應該要養小狗。」
「我也覺得我們應該要養小狗!」蘇菲坐得更直了。
「但要做很多準備,特別是愛尼斯太太。妳跟我幾乎都不在家。」
「我會幫忙,我早上一起來就幫忙,晚上也會幫忙。小狗可以睡在我房間;這樣我會睡得更好。」
「我問過愛尼斯太太了。」泰莎說,狗兒或許能為蘇菲帶來慰藉與安全感,而且會留在蘇菲身旁,即使泰莎得要離開一陣子。「她沒有完全反對,或許是不錯的第一步。我們可以一起去挑一隻小狗。」
「韋特也一起?」不滿的情緒隱約在話語中。
「是他的提議。」
「我想也是。」
「妳打算討厭他一輩子嗎?」泰莎很好奇。
「不知道。我猜他人還不錯,小狗的提議也很好,我要等著看。」
「很好啊。」
泰莎心想,事情就這樣吧。蘇菲喝完她的熱牛奶,她們回到床上,但她的女兒又認真起來思考了。
「媽咪,妳怕什麼?」
泰莎必須揚起嘴角,牽強地微笑。除了最近找到的槍枝,還有可能存在的指紋……泰莎放下她的馬克杯,以同樣的嚴肅表情看著她的女兒。「俗話說,要恐懼的只有恐懼本身。」
「太蠢了!能怕的事情很多啊。」
「我知道,蘇菲,妳跟我都知道,我猜這就是我害怕的事情。妳跟我,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做最壞的打算,我擔心我們會錯過最好的結果。我會遇到像韋特這樣的好人,妳會養一隻最棒的小狗,可是……我們還在等待最糟的事情發生。跟妳說,這不是過日子的好方法,我們不能只是等待看著好事發生,還要稍微多相信它一點,學習一些信念。」
別再當獨行俠了,她猜想。多說一些,放下那些界線,可是某些習慣還是難改。
「所以我應該要養小狗。」蘇菲說:「小狗一定會幫我學習信任。」
「還有鏟大便。」
「媽!」
泰莎笑了,輕撫女兒的頭髮。
「媽,謝謝妳的熱牛奶。」蘇菲說。
「謝謝妳陪我。」
※※※
泰莎洗掉馬克杯,陪蘇菲回房間,把她塞到被窩裡。
接著她要回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再次盯著天花板。
儘管對蘇菲開示了那麼多,事實上呢,下一個麻煩就盤據在地平線上。三年前,她對一個男人開槍,對於那件事她並不後悔,只是她很遺憾現在讓警察找到那把槍。
她依舊是個與信任陷入苦戰的女人。為什麼不直接告訴韋特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不多信任那個誠實待她的男人一些?
真好笑,什麼是會讓她這種女人害怕的事情……踏入擠滿凶狠槍手的房間,確實會畏懼;而坦誠地跟她愛的男人說話……以後再說吧。
然而,她知道明天早上一起床,有件事情非做不可。她要聯絡妮可.法蘭克,聯絡韋特的酒駕嫌犯,看那個女人狀況如何。因為泰莎知道妮可或許不記得的事情。
過去永遠不會完全過去。
它總有辦法追上你,特別是像泰莎這樣充滿罪惡的過去。
或者是像妮可.法蘭克這樣充滿秘密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