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 尋找消失的女孩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首頁 小說中心 A-AA+ 發書評 收藏 書籤 目錄

簡/繁              

第十八章

尋找消失的女孩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0-29 20:37

薇蘿躲在衣櫃裡。她縮到最遠的角落,把雙膝緊緊抱在胸前,女人在她身旁堆起一疊疊的毯子。

「別出聲。」女人壓低嗓音下令,語氣恐懼。「他今天過得很糟;沒什麼,就是脾氣有點大,妳乖一點,別礙事。孩子,聽懂了嗎?」

薇蘿點點頭,她怕黑,不想獨自被困在這個有怪味的狹窄衣櫃裡,而現在她了解還有比抽象的恐懼還更糟糕的事物。打個比方好了,如果床上睡了真正的惡魔,那何必擔心床底下的怪獸?

我想安慰她。我感受到她的驚恐和我一起膨脹,但是當我伸出手,什麽都沒發生。我在這裡,同時也不在這裡,我只是在一旁觀看的局外人。我的注意力放在薇蘿身上,因為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實在傷得太重了。

女人往後退開,她已經盡力了。這樣還不夠;我很清楚,但至少她努力過了,對於過著這種人生的女人來說,她已經很了不起了。

脚步聲敲響走廊,我人生的原聲帶,我想。砰砰接近的脚步聲,脅迫著我。

女人關上櫃門,沒有完全關緊;她留了一小缝亮光,因為有一次薇蘿在漆黑之中驚慌尖叫。那個男人不喜歡這樣,他把兩人打到滿臉是血,薇蘿喪失意識。女人得要等到他終於滾到一旁,高聲打呼,才能悄悄爬下床,抱住女兒毫無動靜的身軀。

她整夜抱著她,無聲地搖晃,乞求她的寶貝女兒不要死,因為她是她僅有的、唯一的希望,她的光。沒有她,她會迷失在黑暗中,雖然她沒有說出口,女人這輩子一直都很怕黑。

薇蘿活下來了。又一夜,又一天,又一週,又一個月。女人也活下來了,她們在破爛的小公寓彼此相伴,活在對走廊另一頭腳步聲的恐懼之中。

今晚,男人蹣跚走進臥室,他已經脫了上衣,毛茸茸的肚皮垂在鬆垮的牛仔褲腰帶上。

「你這女人。」他大吼,一手模向皮帶。「妳他媽的怎麽沒有脫光?」

薇蘿在衣櫃深處嗚咽。

對不起,我想對她說。妳不該看見這一切,妳不該過著這樣的生活。

但我們都知道這早已不是新鲜事,也還不是最糟的局面。在這些牆外,在完全不同的地方,腳步聲敲響地板。這個女人不完美,但至少她試過了。一切會很快,比薇蘿知道的還要快發生,這個女人將會消失,她只剩下爬上牆壁的染血帶刺玫瑰花叢。相較之下,這個骯髒的衣櫃簡直是天堂,只是薇蘿當時還不知道。

女人脫掉處處汙潰的藍色居家服。最好聽他的話,不然只會搞得更難看。

男人滿意地咕噥幾聲,踢掉牛仔褲,要赤身露體的女人上前開工。

薇蘿閉上雙眼,她不喜歡看,但是擋不了聲音。有一次她試著哼歌,卻被他抓出來痛揍一頓。

「孩子們可以在家裡走動,但不能發出聲響。」他對她怒吼,薇蘿好困惑,因為就她所知,她連出現在家中都不行。只有在男人外出工作時,她才會重新出現在公寓裡,然後她跟母親又能在一起,享受短暫的和平,直到屋外的走廊響起腳步聲,公寓門口的鑰匙摩擦聲。

這就是薇蘿的生活。六歲的她能跟誰爭呢?

雜音终於停了,女人輕聲哭泣,但這並不是新鲜事。薇蘿前後搖晃身子,她餓了,她要尿尿。可是她在等待鼾聲,那是敵人離去、沒有危險的信號。

最後,過了像是永恆的時間,男人睡著了。衣櫃的門被打開,女人站在櫃子外。

她的右眼腫了起來,動作小心翼翼,好像全身都在痛,但她跟女孩都沒有表達什麼。這也是女人憶有的生活,她很久以前就學會別抱怨。

女人扶薇蘿離開櫃子,踮腳離開臥室,來到狹窄的起居室,小小的簡易廚房。薇蘿終於可以尿尿,不過她沒有沖馬桶。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内,她跟女人的共同目標是──別吵醒熟睡的野獸。

女人替薇蘿泡了一碗穀片,她自己沒有吃,只是點一根菸,疲倦地盯著對面的牆壁。有時候,女人會沉默好久好久,薇蘿擔心她已經死了,好像睜著眼睛什麽都沒看見。

然後薇蘿爬到女人大腿上,緊緊抱著她。通常過了一會,女人會嘆氣,漫長又悲傷的嘆息,彷彿她有經年累月、好幾輩子、裝滿好幾個海洋的悲傷要釋放。薇蘿無法驅散那些悲傷,她只能坐在原處,讓悲傷也包覆著她,直到最後,女人起身,又點了一根菸。

薇蘿吃她的榖片,她端著自己的碗到水槽邊,小心地沖洗乾淨,放在晾碗盤的架子上。「我們可以去公園嗎?」薇蘿問。

「可能明天吧。」

「好,媽咪。我愛妳。」

「我也愛妳,孩子。我也愛妳。」

※※※

她不見了,六歲的薇蘿消失無蹤。六歲的薇蘿沒有半點機會,現在只剩下我,以及長大了、變聰明的薇蘿,回到那間公主的臥室,用茶杯喝威士忌,看玫瑰花淌血。

「妳應該早點殺了我。」薇蘿說。

我捧起我的瓷杯,又喝了一小口威士忌。我想起來了,那個女人,那個公園,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對不起。」我說。

然後我們靜靜坐著,迷失的小孩和女人,兩度起死回生。

※※※

有人敲響車窗,逼得我睜開眼睛,環顧四周。我躺在郡警局的休旅車後座,嘴裡又乾又臭,將那條黃色被子抱在胸前,我坐起來,將被子放到一旁,布料窸窣作響。

另一名警探凱文站在車外,看了進來。「妳還好嗎?」他隔著車窗詢問。

我點了頭。他打開車門,和負責的警長韋特一起打量我。

「妳需要什麼嗎?」韋特問。

「水。」我猶豫了一下,又說:「我想我得要進去,找廁所梳洗一下。」

他們沒有馬上互換眼神,但還是花了一分鐘思考我的要求。

「我陪妳進去。」最後韋特說:「凱文去幫妳買一瓶水。」

「不敢放我自己進酒鋪?」我問。

他說:「對。」

爬出車外時,我的腿抖個不停。說真的,我的頭變得遲鈍,不停抽痛著,停車場上方的明亮燈光讓我好想尖叫。我很虛弱,隱約有些反胃,完全失去方向感。我得要專注感受寒冷的空氣,才能記住這裡是新罕布夏,不是什麼高塔上的臥室;我得要盯著鞋子,才能提醒自己我是個四肢健全的大人,不是擠在衣櫃深處的小孩。

「頭痛好一點了?」韋特好像會讀心術。

「沒有。」

「怎麼做最有效?」

「冰敷。外加黑暗安靜的房間。」

「好吧,我們會盡快送妳回家。」

我們回到酒鋪,自動門唰地打開。大量的燈光湧出,逼得我馬上皺起臉。

韋特扶著我的手臂,引導我沿著一面牆走向洗手間的標誌。我忍不住望向收銀員,就是剛才我作嘔前對我很好的那一位女子,我想再見她一面。今晚我欠缺關愛。

可是我沒捕捉到她的身影,只有一位看似百無聊賴的年輕人正在站櫃台。我立刻想到,我不是跟他買威士忌,我不想面對他精明的竊笑。

韋特站在多功能廁所外等我梳洗。我的臉色好糟,完全沒有血色,當然了,除了猙擰的縫線和瘀青,幾乎是一副嗑藥上瘛的模樣。這就是大腦浸在威士忌裡的德性,我想,只是我沒碰酒至少有……四十八小時?我很好奇,假如我真的是酒鬼,那我不是該出現戒斷症狀?或許這就是我渾身不舒服、頭痛到不行的原因。

說到戒斷症狀,我想到的有盜汗和顫抖,但我沒在自己臉上看到半滴汗珠,只覺得累。腦袋撞壞的女人應該要好好休息,而不是在酒鋪裡閒晃。

我漱漱口,往臉上潑了點水,一次又一次地洗手,就這樣,我打開門,重新面對護送我的警官。

「你們現在要帶我回家了嗎?」我問。

「我們會努力。」他說。

也就是他不打算送我回去。

※※※

凱文又跟我一起坐在休旅車後座。他買了三瓶水,一人一瓶,韋特那瓶沒有打開,放在前座的杯架上。凱文跟我都小口地緩慢喝水,默默坐著,我不斷撫過黃色被子的皺褶,好像摸索不該存在的物體邊緣。

現在時間跟地點都不對。等會兒,等到警探終於放我一個人……

車子開在坑坑巴巴的漫長小路上。沒有路燈,沒有護擱,沒有中央分隔島。歡迎來到新罕布夏州北部。沒有人看得見車頭燈範圍外的景色,我們或許開在密林裡,經過廢屋,或穿過小村莊,一切都有可能。

韋特拿手機說話,聲音太小了,傳不過隔板。我很不舒服,車子開得越久,我的腦袋越往夜色沉淪,我就越不認為今晚會有好下場。

最後,眼前出現了一間加油站聳立在前方,車子慢下來,韋特從照後鏡瞄向我。

「快結束了。」他說。

他轉進加油站,停在一組加油槍旁。

「會餓嗎?」凱文問我。「要不要吃點零食什麼的?」

看到我的猶豫,他又說:

「來吧,看看店裡有什麼好東西。」

我發覺他們是在測試我。那一夜,我究竟經過了多少地方?我會全部吐過一輪嗎?我爬下休旅車,勉強放下被子。韋特忙著操作加油槍,我跟凱文進了加油站,明亮的光線照得我皺眉,真希望我戴著帽子。

店裡平凡無奇,我沒有嘔吐或是抱頭痛叫,只是跟著凱文在零食貨架旁繞來繞去,他選定品客洋芋片;我挑了一包口香糖。

前方掌管櫃台的大鬍子瞄了我一眼,再以眼神上下打量凱文,他一定是認出凱文的郡警身分,不過收錢時並沒特別說什麼。櫃台上放著一本打獵雜誌,我們一走,他又拿起雜誌繼續看。

「我通過了嗎?」回到車上,我對凱文發問。韋特已經在等我們了,顯然這輛休旅車不需要那麼多油。

「覺得哪裡熟悉嗎?」凱文施壓。「光線、氣味、滿地的啤酒漬?」

「我沒有在這裡停留過。」我篤定地回答。

「那妳去了哪裡?星期三夜裡十點左右,妳在十八哩外的那間店買了一瓶威士忌。妳不可能會在路上開整整七個小時的車,所以妳到底去了哪裡?妮可,在那段時間裡,妳做了什麼?」

韋特也加入戰局,以同樣的眼神盯著我,但我無法回答任何一人的問題。我張開嘴巴,又閉了起來。

「不知道。」最後我只能這麼說。

「妳見了誰?」

「不知道。」

「情人?私人調查員?妮可,為什麼有那麼多秘密?如果妳跟湯瑪士過著美好的生活,為什麼會有那麼多藉口?」

「你要去問他。」

韋特搖搖頭。「妳確定沒有來過這裡?」

「我確定。」

「可是那間酒鋪……」

「我在那裡停留過。」

「然,後呢?妮可,妳去了哪裡?」

我依舊無法回答。

最後韋特放棄了,說道:「上路吧。」

我們再次鑽進車裡。

※※※

薇蘿正在學飛,我想到她,幾乎感覺得到她在車上,坐在我身旁。薇蘿正在學飛,因為在六歲那年,她已經領悟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這不是她想待的地方。

於是她在狹窄的起居室橫衝直撞,童稚的希望帶給她翅膀。

那個女人會帶她去公園。在公園裡,她會坐在長凳上,然後,因為她筋疲力盡、傷痕累累,又或者是因為她喝了兩杯廉價威士忌當早餐,她很快就會昏沉睡著。她從沒看見另一個出現在公園裡的女孩,她和薇蘿一起鼓起翅膀。

這個女孩十四歲、十五歲、十六歲。今天她穿得和遊樂區的其他孩子一樣,或許像個姊姊,或是陪小孩玩耍的保母。

她向薇蘿搭話。妳最喜歡做什麼、玩什麼遊戲?妳喜歡玩偶嗎?我有兩個娃娃。妳要不要跟我來?我從車子後座拿過來。

薇蘿正在學飛。

可是到頭來,她沒有得到任何好處。她比不過那個受命引誘新目標的毒蟲少女。她沒有料到另一個淺色頭髮的女人突然冒出來,將針頭插進她的手臂。

薇蘿沒有尖叫,她沒有跑。

她站在原處,落單的六歲小女孩,只想玩娃娃。

然後她不見了。

不久,那個女人在公園長凳上醒來。她會尖叫,她會奔跑,會像要把整個公園翻攪過來那樣,努力尋找活著的唯一理由。警察會來到現場,當地民眾會聚集起來,警犬會出動捜索。

然而到了這個時候,薇蘿已經離得太遠,前往高塔裡的臥室,以及充滿蕾絲禮服和淌血玫瑰叢的生活。

她會不斷哭泣,一開始,從早哭到晚,然後她會哀求著找媽媽,她會要求回到那個恐怖的小公寓,她會跳下床鋪,衝撞牆壁。這些都沒有用了。

有一天,薇蘿不再哭泣。她會坐在她的桌子旁,啜飲滿杯的果汁潘趣酒,乖乖聽話。可是在深處,在最深的深處……

薇蘿依舊想飛,她還沒有完全放棄飛翔的夢想。

※※※

休旅車放慢速度,停了下來。

韋特說:「我們到了。」

凱文繞過來幫我開門。

黑暗、冰冷、濃厚的夜色圍繞著我們。

我停下來深深吸氣,感覺到自己死了,又一次。

薇蘿想飛,我想。

突然間,我好怕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