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 尋找消失的女孩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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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尋找消失的女孩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0-29 20:37

湯瑪士跟著我回到我房間。我以為他想要繼續辯解,說不定會抓住我的肩膀,狠狠將我轉身,讓我只能面對他。他的個性就是如此,總有辦法達成目的。我想要他跟我爭嗎?以蠻力要我就範?把我按在他胸前?我們的爭執多半是如此結束?

但他什麼都沒做,只是站在門邊,看我從客房衣櫃掏出牛仔褲和厚重的毛衣。

或許他不是來吵架的,或許他只是在等我交出私藏的威士忌。

我在他面前關上門,好換衣服,準備就緒。兩分鐘後,我打開門,湯瑪士還在等我。「你要去嗎?」我好奇地問道,以為他也去換衣服了。

「沒有。」

我一愣。不知道為什麼,我確信他會跟上,像是要維持守護者的角色一般。

「我要工作。」他說。

「真的嗎?你的工作這麼重要?」

「這個計畫很重要。」

兩名警探,韋特跟凱文,他們在樓下等我們。我該走了,然而當我想擠過丈夫身旁時,他搭著我的手臂,動作非常輕柔,足以將我絆住。

「為什麼?」他低聲問道。「我已經盡了一切能力幫妳,妳還是藏了威士忌?」

我什麼都沒說,只是感覺到心跳加速。是羞愧吧,我猜想,懊悔,內疚,還有我無法命名的情緒。我無法直視他的雙眼,也不敢脫身,但我仍舊沒有主動交出我藏的存貨。

「如果妳不扔掉,那至少告訴我放在哪裡,等妳出門我就來處理。」

「不要。」

「妮可,拜託,我才剛帶妳出院──」

「我只剩這個了。」我聽見自己的低語,馬上就理解這是真心話。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我不記得自己的過去,也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未來,我只擁有這些私藏的小瓶子,不多也不少。

「妳有妳的被子。」我的丈夫說。

我不太篤定地對他皺眉。他指著躺椅,我注意到奶油黃色的被子摺得整整齊齊,放在床角。是他做的?還是我做的,而我早就忘了?

「妳應該要帶著這條被子。」湯瑪士說:「或許會帶給妳好運。」

「我不能帶著一條被子跟兩個警察上路,這樣太……可笑了。」

「妮可。」

他的語氣凝重,凝重到我又愣了一下,發現自己凝神打量他的臉。數百萬個影像閃過我心頭。我們歡笑,親吻,我們在沙灘上奔跑,爬上嶙峋的岩壁,我們活著,我們愛著。曾經如此,這樣就夠了,我都知道的,我凝視著他。

我很悲傷,這股情緒塞在極度深沉,我甚至不知道它存在在哪個角落。我要失去他了,這事我已經知道好一陣子,或許是私藏威士忌的更佳理由。二十二年來,這個男人就是我的世界,他是我唯一的同伴,最要好的朋友,最大的煩惱來源,也是我最大的安慰,他一直是我的一切。

只是這種關係不健康,對我們雙方都是。

「帶著被子吧。」我丈夫低語。「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妳會很辛苦,很累,又會頭痛。妳帶著被子是為了隨時能夠休息,警探會體諒的。」

他一邊說著,已經拿起被子,將結實的布料放進我懷裡。我直覺地將它緊緊抱在胸前,指尖感覺到熟悉的柔軟質地,吸入既舒服又寂寞的香味。

被子寄到家裡那天,我哭了。現在我又想哭了。

「你有薇蘿的照片。」我聽到自己說。

「沒有。」

「才怪,你有,我在你的衣櫃裡找到了。」

我的丈夫露出哀傷的微笑。「沒有。」他低聲重複。「我沒有。好啦,如果妳真的打算要這麼往下做,那就下樓解決吧。」

「只是要記注,」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我推開。「提出疑問的最大麻煩,在於妳無法控制所有的答案。人生就是如此,特別是我們的人生。」

發現湯瑪士沒打算一起出門,警探顯然很驚訝。他們互看一眼,沒有立刻開口,也沒有對我夾在腋下的被子發表任何意見。看來湯瑪士說得對:腦震盪的女人幾乎可以擺脫一切衍生的疑問。

比較年輕的警探──警長叫他凱文──拿著湯瑪士的雨衣。我丈夫終究還是答應讓自己也涉入此事,這樣他們就可以檢驗上頭的沙子。真好笑,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想過新英格蘭的路旁真的是滿地沙土。

除了我們家的車道跟後院。湯瑪士說了謊。

我把摺好的被子放在低矮的台階上,打開玄關的櫃子,自動伸手拿我的黃褐色法蘭絨滾邊長版外套,接著我找到我的黑色木屐鞋,在鄉下地區,到處都是髒兮兮的大街小路,我會選擇木屐鞋,不是網球鞋,我無法想像星期三晚上為何會拎起網球鞋。

因為它們就放在那裡,而我得要盡快出門。

電話響了。

哈囉,我說。

然後……

我的頭好痛,我下意識地揉揉太陽穴,應該要多吃幾顆安舒疼,或者是真正的止痛藥,但我不想讓思緖更加模糊。提議出門遠行的是我,可是不到轉眼工夫就會累的人也是我,湯瑪士沒有錯,我真的需要休息。

我往櫃子裡摸索最後一樣東西,門後的釘子,沒有,我又摸了一下,年長的警探韋特注意到我的舉動。

「妳在找什麼?」

我得要想一想。「帽子。」

「什麼樣的帽子?」

「棒球帽,黑色的。」我可以拉低帽緣的那裡,比如說,在本地酒鋪購物時可以遮住我的五官。

我甩掉這段回憶,心裡很不舒坦,隱約的骯髒感,像是鑽過一整片蜘蛛網。

「妳確定妳先生沒有要來?」另一名警探凱文確認道。

「他得要工作。」

「他工作很忙。」韋特說。

我點頭,不然我還能說什麼?湯瑪士說這個企畫案子很重要,只是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麼。

兩人護送我出門,他們開著漆成白色的郡警局用車,北國治安官的字樣印在休旅車側面。我常常看到這種車子停在小路旁,有時是身穿制服的警察在臨檢,不過湯瑪士曾說警探大多是在全州各處運送囚犯,停在各處的車輛其實是在等著接收或是送出犯人。

或許這就是當警探打開後座的門,打手勢要我上車時,我如此不安的原因。我想我應該要雙手上銬,是的,通常是結局的開端。

凱文繞到另一邊,坐在我隔壁,我有些訝異。他是要觀察我的反應、玩更多回憶遊戲?或者是他們不信任我會乖乖一個人坐著?

我將被子鋪在大腿上,握在掌心的觸感讓我踏實不少,幸好我有帶它來。

韋特發動龐大的車子,倒車離開我們家的車道。

我瞥了屋子一眼。湯瑪士陰暗的輪廓從樓上的窗戶透出。

接著,我的丈夫從我眼前消失。

車子默默行駛好一會。前後座之間有一片透明隔板,可能是樹脂玻璃之類的材質,後座不像許多巡邏車那樣,使用堅硬的塑膠座椅,以方便在運送嘔吐的酒鬼後容易清理。凱文跟我坐的是原廠的灰色皮椅,位置夠舒服,我可以假裝我們只是出門兜風的朋友。

不過只要我往前看,就會在治安官公務車的前座看見厚重的車架,還有無線電、與車子相連的筆電,以及各種哨子警鈴,就連我那輛最新潮的奧迪都沒這些設備。韋特對著無線電喃喃說了幾句,關上的隔板連聲音都擋下大半。他是要安排什麼嗎?說不定今晚我就要遭到逮捕了。

我試著望向窗外,但往後飛掠的黑暗讓我反胃。要是能回到樓上的臥室就好了,躺在被子下,額頭蓋著冰敷袋,而涼爽的暗夜,這冰涼的綠洲足以舒緩我抽痛的腦袋。

休旅車放慢速度,停了下來,打了方向燈,我們往右轉,從我家附近的車道轉上大馬路。過了五分鐘,可能是十分鐘:窗外漸漸出現人煙,這裡一間小型購物商場、那裡一間加油站、雜貨店,新罕布夏州的酒鋪。

我感覺身體緊繃,車子準備要開過去之際。我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我補貨的地方,可是警長的車子繼續往前開。

「這裡眼熟嗎?」凱文顯然是觀察到我的肢體語言。

「我在這一帶買生活必需品。」

「很有道理。這是離你們家最近的店家。」

「那一夜我放在車上的威士忌,你們知道我是在哪裡買的嗎?」

「嗯,知道。」

「是這間州立酒鋪嗎?」在新罕布夏,可以在雜貨店買到啤酒跟葡萄酒,可是烈酒就不同了,這類商品受到州政府管制。

「不是這間。」警探的回答讓我嚇了一跳。

車子還在跑。這條路鋪得很好,是北國的異類。我發現自己閉上眼睛,任由車身的震動催眠,我累了,很累很累。身體如在水面下的感覺又來了,彷彿這一切都不是真的,甚至沒有發生過。

我獨自飄浮,輕飄飄、毫無知覺。要是能夠維持下去,說不定我永遠不會再有傷痛。

「媽咪、媽咪,看我。我會飛!」

然而飛起來一點都不難,其實是著地,最後等著我們的一直都是著地。

我聽見自己的嘆息,漫長又哀戚的聲音。

這時車子停下。

凱文說:「到了。」

※※※

剛爬下休旅車時,我滿心困惑。這不是黑漆漆的山路,而是另一間小型購物中心。本地的店家、餐飲店、加油站,看起來像是房地產公司的地方,還有,是的,另一間新罕布夏州立酒鋪。我的第一個想法是我不熟悉這個地方,可是我其實知道這裡。

我把摺好的被子放在後座,伸手拿別的東西,過了一會才意識到我想拿帽子。我還在找帽子遮臉,不想被店裡的監視攝影機拍到,過去一直是如此。

第一股針刺般的不安襲來。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是不想被酒鋪的人認出來呢,還是不想被監視攝影機拍到?

兩名警探都在等我。

「為什麼要來這裡?」我問。

「進去看看吧。」韋特說。

我惹上麻煩了。不知道是從哪裡開始、以什麼方式惹的,總之這不是我想要、期待的發展。警方應該要帶我去車禍現場。我會四處走走,搞清楚那一夜我在幹麼、在想什麼。我將會飛到半空中,我終將找到薇蘿,她會原諒我。

可是我們來到……這裡。

「我不想去。」我連忙推託。

「一下就好。」韋特說。

「我頭痛。」

「店裡一定有賣阿斯匹靈。」

我無法動彈,只能盯著他。我是在哀求嗎?他是不是在我眼中看見乞求?「我在這間店買了那瓶威士忌,對吧?所以你們帶我來這裡,好讓我認出那天晚上究竟是在哪裡搞砸一切的。」

「進去看看吧。」韋特重複指令。

他跟另一名警探已經邁開腳步。我覺得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就這樣吧,該來面對我的命運了。

蹲踞在我面前的灰色建築物,加上新英格蘭的建築風格的嘗試。入口搭起圓頂棚架,幾扇假的突窗讓它看起來比較像房子,而非裝滿美酒的龐大倉庫。自動門隨著我們的腳步滑開,幸好韋特跟凱文穿著便服,要是受到兩名身穿制服的警官包圍,我一定受不了,不過他們的舉手投足無法偽裝。每個抬起頭的人似乎都察覺到,他們不只是普通的購物民眾,有一名購物車裡裝了成堆伏特加的女子反射性地別開臉,我與她一樣羞愧。

沒有人想在酒鋪裡看到警察,就像是不想在妓院遇上神父一樣。

我沒有抬頭,在貨架間漫步,一會兒就走到整櫃的威士忌前,當然了,格蘭利威就放在一般人視線的高度,引誘人上鉤。這間店的商品種類驚人,包括我偏好的高檔的十八年份。

我就是忍不住,想要全部買下。我的手抖了起來,顫抖漸漸擴散到全身。

我的腦袋脹痛,還想吐。我憤恨地想著:他們不該帶我來這裡,帶一個頭部受傷的女性來一段不必要的意外行程,帶一個戒酒中的酒鬼進酒鋪。

我狠狠瞪了兩人一眼,發現至少他們也在擔心同樣的後果,心頭有些滿足。

「妳還好嗎?」韋特問。

「我不想待在這裡。」

「可是妳認得這間店。」凱文說:「妳直接走到這排貨架。」

「你們早就知道了!」我的怒火依舊熾烈,將注意力定焦在髒兮兮的灰色亞麻地板上。哪裡都好,就是不看酒。

「妳星期三晚上來過這裡嗎?」韋特問。

「不知道,可能吧,大概,我猜是吧。」

「為什麼是這裡?」凱文進逼。

「買威士忌。你幹麼問這個蠢問題?」

「稍早妳說那天晚上妳在趕時間。」韋特說:「妳得要快點離開。」

「對。」

「那為什麼要來這裡?離妳家有四十分鐘的車程,另一間州立酒鋪近得多了。」

我眨眨眼,一手按住腹部,安撫翻騰的腸胃。不知道,我無法回答他的問題。他說得對,凱文指出另一間店比較近,而且我認識那間店,馬上就認出來了,所以為什麼要開一大段路來這裡?

我搖搖頭,反胃沒有緩和的趨勢:頭越來越痛,店裡的燈光正在荼毒我,像是數十把尖銳的小刀插進我的太陽穴。

「我要吐了。」我低喃。

警探互看一眼,我決定要開始厭棄他們。真希望湯瑪士在這裡,我想蜷縮在他胸口,我想感受他帶有魔力的手指撫過我的髮際線。他會讓我舒服許多,他會照顧我。

因為他是我的一切,只是我即將失去他了,因為我從一開始就配不上他。薇蘿試著警告我,但我就是不聽。

快跑,她對我說,多年以來,這句話說了無數次。快跑、快跑、快跑,可是我沒有跑,我做不到。

我的臉好癢。想到那些縫線,一瞬間,我真想揚手扯掉第一道醜陋的黑色縫線,說不定我可以抽掉那些線,讓自己的臉解體,有如一片片拼布。我想知道究竟是誰潛藏在我自己的皮膚下。

韋特扶住我的手臂,催促我向前走,這時我才發覺他們終於認真對待我。我的奇異行徑使得我們不得不離開酒鋪。別管車禍現場了,我要回家,我需要躺下,閉上眼睛,在樓上的小房間裡,清涼的黑暗宛如棺材,提早挖好的墓穴。

韋特帶著我到收銀台,像是要結帳似的。我的腳步遲緩,越來越沉重,他得要帶我出去,為什麼他不帶我出去?我需要新鮮空氣。

收銀員直盯著我們。她是一名年長的婦人,棕色頭髮夾雜銀絲,露出彷彿度過艱苦一日的神情,或者說不定是艱苦的一生。

她沒有放棄,柔聲問:「親愛的,妳還好嗎?」

我忍不住了,我看了她一眼,隨即吐了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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