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 尋找消失的女孩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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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尋找消失的女孩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0-29 20:37

薇蘿跟我在開茶會。我們坐在幼兒尺寸的楓木餐桌旁,胖胖熊與她面對面,在我眼前的是普莉西卡公主。陽光照亮房間,淺綠色的牆面一側,貼著往上探頭的玫瑰花壁紙,四周繞著白邊;薇蘿的雙人小床推到另一面牆邊,覆上好幾碼長的粉紅色薄紗。這房間好漂亮,最適合小女孩了,我心頭一陣劇痛,因為我早就知道我們兩個都不喜歡這裡。

薇蘿遞來瓷茶壺,我小心翼翼地往高雅的瓷杯注入蘋果汁,也替左手邊的胖胖熊倒了一杯,他的棕色四肢塞得過胖,肚子圓滾滾的。我第一次注意到薇蘿拿膠帶在他的兩顆玻璃眼珠上各貼一個叉叉,普莉西卡公主也是。

我望向薇蘿,她的身影陷入粉紅色薄紗以及好幾碼長的珠串。

「沒關係的。」她對我說:「他們不怕黑。」

這話似乎很合理,我點點頭,將茶壺放到桌子中央。手繪的玫瑰花叢在牆上晃動,有些粉色花瓣看似正飄舞落地,伴隨著更陰暗、更不祥的事物,鮮血從棘刺上滴落。

「喝茶吧。」薇蘿說。

我們默默啜飮,各自咀嚼香草格子餅乾,蘋果汁搭上灑滿糖的餅乾,這場茶會太過甜膩,我隱約有些反胃,但我沒有停下來。我需要這一刻,任何能相處,永遠不嫌多的時刻,跟薇蘿在一起。

「他要離開妳了。」她又說。我知道她指的是湯瑪士。「他覺得妳瘋了。」

我一言不發,只是放下茶杯,如果可以,真想越過桌子,將她擁入懷抱,我想安慰她,跟她說一切都會好轉,我想跟她說我很抱歉,我不知好歹。事情就是發生了。

可是我不想撒謊。

我第一次發覺這張桌子、這個房間,對她來說太幼稚了。她不是六歲小孩,已經差不多十二歲,鐵灰色雙眼四周圍繞著睫毛膏,一抹顏色太亮的口紅撇過她的嘴唇。

她直盯著我,又喝了一小口蘋果汁。說不定是威士忌,十八年份的格蘭利威,直接端著酒瓶喝。

「不是妳的錯。」我低語。

「騙子。」

「如果可以回去,我一定會回去。」

「大騙子。」

「薇蘿──」

「噓……」她猛地站起,我也聽見了:沉重的腳步聲從走廊的另一端傳來。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對面的薇蘿微微一笑,但表情不太好看。

她站起來,我才發現她的連身裙領口幾乎開到肚臍,完全不是十二歲少女該有的裝扮。在層層粉色荷葉邊下,青紫瘀痕布滿她的四肢。

腳步聲靠得更近。攀在牆上的玫瑰花謝得更多,鮮血從棘刺滴落。

我想摸摸眼前這尊小女人的大理石像,她把自己抱得太緊,以視線挑釁我對她的低領、四肢傷勢的議論。

「要堅強。」我輕聲告誡,但我們都知道這不是重點。薇蘿一直都很堅強,然而,在這個世界,無法屈折的人終究會斷裂。

腳步聲更響亮,更沉重,令人有邪惡不祥之感。

「妳不該來的。」

「我想見妳──」

「是妳殺了我。」

我張開嘴巴,無話可說。

「快跑。」薇蘿語氣堅定,這個孩子對大人下令。「下地獄去吧,不要回頭。」但我無法離開她。

又一次。

「他在這裡!妳不懂嗎?他會找到妳,要是被他找到了……」

「不是妳的錯。」我聽見自己又說了一次,可是薇蘿已經別過身。

「愚蠢的失敗者,出去,滾得遠遠的。跑啊!該死,快跑!」

這些事情我都想做,卻什麼都沒做。我推桌起身,接近這個已經不小的小女孩。即使我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依然擁她入懷。

一瞬間,她就在這裡,我感覺得到她,我聞得到她,薇蘿。那一刻一如往常,我很清楚自己做了什麼。

接著,她在我懷中溶解,我只捧著一堆白骨,上頭擠滿數百隻白白胖胖的蛆蟲,貼著我的皮膚蠕動。

在我懷中,她的頭骨緩緩旋轉,空洞黑暗的眼窩望著我。

「快跑。」薇蘿的骨骸對我下令。

太遲了,他已經到這裡了。

※※※

我猛然睜眼。頭頂上明亮的燈光,貧瘠的醫院病房。我不再多想,採取行動。

抓住一把電線,扯離我的身體。點滴針頭脫離時,鮮血從我的手背噴出,被玫瑰花刺傷的,看著病床上濺成扇形的血跡,我的思緒奔流。他在這裡,他在這裡。

我無法搞定床側的金屬架,它們豎立起來,將我困在床上。我拚命推擠,想將它們壓下,發現徒勞無功,我爬到床墊末端,跳下床鋪,光著腳與冰冷的地板相撞,鬆垮垮的病人長袍飛舞著。我衝向敞開的房門。

該逃了。去哪裡?去哪裡?去哪裡?

我踏上寬闊的走廊,這個地方太大,太暴露,任何人都能看到我。像是應驗了我的想法,走廊上一名護理師高聲示警。

快跑。他來了,或許他已經在這裡了。

沒有多想,什麼都不管,是本能催促我逃跑。我的腳好痛,肋骨、胸口也是,我不管,現在最重要的是逃跑的欲望。我需要衣櫃,需要又小又暗的地方,像野獸般躲進自己的巢穴,衣櫃是我的救贖。

我聽見背後傳來咚咚的腳步聲,接著是更多聲響,警覺地匯聚在一塊。

我敏捷地繞過轉角,他就站在那裡。

「妮可。」湯瑪士喚道。

他展開雙臂,擋住我的去路。他面無表情,我只看見他黑色的雙眼,視線射入我眼中。

「他在這裡。」我發狂似地說著。

「噓。」我丈夫回應。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逃,我要離開這裡。薇蘿是這麼說的。」

他的目光一閃。一瞬間,他幾乎信了我,接著:

「妮可,聽我的聲音,專心聽我說,是我的聲音在對妳說話,我的聲音可以讓妳冷靜下來。」

「我一定要離開這裡!」

「專心做一件事情就好,聽我的聲音,只聽這個就好,只在乎這個就好,只有一件事情,妮可,專心聽我的聲音,其他的事情都不用管。」

我不想專心。我直直站著,搖搖晃晃,肋骨縮得太緊,我無法穩住呼吸。我腦中有一具骷髏,手上爬著蛆蟲,他根本不知道玫瑰花叢還在淌血,不知道我辜負了她。那麼多次,以各種方式,我一次又一次回頭找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了。

我好累,突如其來,徹徹底底的疲憊,我不認為自己還能繼續站著。

「沒事的。」湯瑪士呢喃。「來吧,親愛的。妳一定很冷,我送妳回床上。」

他靠近一步。

「為什麼會是我?」薇蘿在我腦中低語,但她不再哭訴,只是要找我說話。

「妳的頭還好嗎?」湯瑪士繼續說。「妳會不會頭痛?」

我的腦袋應聲炸裂,我按住太陽穴,緊緊閉上雙眼。就在此刻,湯瑪士橫越我們之間的鴻溝,環繞著我肩膀的雙臂猶如鋼鐵獸夾。院方人員退開了,不然呢?丈夫已經來了,顯然他解除了警報。

「聽我的聲音。」他下令。

我乖乖照辦,聽著他的聲音,隨著他壓在我肩頭的雙手,我轉身,順從地跟在他旁邊。

回到病房,他輕輕鬆鬆讓金屬欄杆滑落,扶我爬上高高的床鋪,把我顫抖的雙腿塞在藍色被子下,將被子拉到我胸前。

我憤恨地瞪著他,彷彿要等他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似的。他贏了,我輸了,即使我不懂這場遊戲有什麼規則,然而當他的目光回到我臉上,我驚覺他的眼神太過明亮,表情充滿煩憂,他忍住了,以明顯可見的努力整理思緒。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他自己?

「拜託,親愛的。」他開口。「妳不能一直這樣,妳會引來不必要的注意……」他的嗓子啞了,也把臉別過去。他不開心,我惹他不開心了,我心情好糟,感覺自己應該要道歉。這雙好黑、好黑的眼眸,我想。我曾經是多麼愛他,現在還愛嗎?

他用力吞嚥。「我知道妳不相信我。我知道;一切都顛倒過來,亂七八糟,可是我愛妳,妮可,我只要妳好好的,無論妳是否記得。」

「我想回家。」我輕聲說。

他疲憊地笑了笑。

「我不認為醫生會放人。妮可,妳病得很重,三次腦震盪,肋骨挫傷。」

「你會照顧我。」

「根據過去六個月以來的記錄,瑟李克醫師會提出異議。」

「我喝酒又不是你的錯。」

他沒有回答。

「我不會再碰任何酒精了。」我輕率地承諾。「只要帶我離開這裡。燈光太亮了,讓我的眼睛好痛。」

「警方想要問妳問題。」他說出真話。「無論是在這裡還是在家,妳都得要面對他們。」

「可是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連買格蘭利威的事情都忘了?」

他的質問太過冷酷,我略微一驚。我還記得自己買過威士忌嗎?或許,大概,這個答案是真的嗎?

「我想回家。」我又提了一次。

他的嘴巴張了又合,顯然他已經不知道要如何應付我了。他會離開我嗎?

我會想念他嗎?

「妳還記得我們在新奧爾良第一次共度夜晚時,我對妳許下什麼諾言嗎?」他天外飛來一筆。

不記得。這個答案一定寫在我臉上。

「很久以前,妳說妳的家就是有我的地方。」

這句話對我沒有任何意義。

「很久以前,妳說我的愛讓妳堅強。」

我無法回應。

「很久以前,妳還說只要我們在一起,這樣就夠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說的好像是其他人的故事。

他似乎也懂了。他肩膀一塌,面無表情地盯著我。「那一夜,我們說好了,只要妳覺得自己聞到煙味,就來握我的手。妮可,妳有沒有聞到煙味?」

我對他皺眉。第一次聽他說出有些熟悉的話語,好像我應當要知道他在說什麼,我緩緩搖頭。

「妳昨晚有沒有聞到煙味?」

我得要仔細思考。「車子摔下去之後。」我低喃。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下顎肌肉一抽,代表他聽見了,也代表他受傷了。

「我曾經死過一次。」我聽見自己這麼說。

我的丈夫對此毫不驚訝。

「一個女人起死回生的機會也就這麼多。」

「我們會挺過去的。」湯瑪士語氣平靜。

輪到我笑了。因為啊,或許我忘了他的名字,但我依舊很清楚他什麼時候在撒謊。

薇蘿,我心想。

然後,我握住我丈夫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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